第二章 盜墓鬼門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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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居道攛掇大少爺跟他合夥盜墓,有這麽一件玄狐衣,榮華富貴唾手可得!常言說“窮生奸計”,再加上大少爺也不是什麽好鳥兒,聽到“榮華富貴”四個字,什麽仁義道德早就忘沒影兒了。二人一拍即合,當下撮土為爐,插草為香,拜了一盟把兄弟。大少爺按照火居道的話,將死狐狸開膛剝皮,皮子熟好了找會縫活兒的做了一件玄狐衣。火居道說:“僅有玄狐衣不成,想成大事,還要再找兩樣東西。”

他這個江湖術士,可不光會畫陰陽八卦,一肚子旁門左道中的方術,他並不言明,隻帶大少爺到處亂走,一雙眼賊溜溜地東瞧西看。二人走到一片莊稼地,看見老鄉割了成捆成捆的麻杆兒,堆在田邊地旁。其中一根麻杆兒,長得奇奇怪怪,又粗又長,比一般的麻杆兒長出四五倍還多。火居道給了大少爺幾個錢,讓大少爺去買下這根麻杆兒。大少爺不知道他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想不出盜墓為何要使麻杆兒,但是為了發財,他也隻好聽火居道的安排,過去找種地的老鄉說要買這根麻杆兒,問人家要多少錢。種地的老鄉納上悶兒了,麻杆兒全是論捆賣,本來也不是什麽值錢的玩意兒,一個銅子兒兩大捆,哪兒有單買一根的?別說沒這麽賣的,也沒這麽買的,你買上一捆麻杆兒可以填進灶膛生火,一根夠幹什麽的?所以也沒找大少爺要錢,讓他看中哪根自己抽走。大少爺扛了這根又粗又長的麻杆兒回去,交給火居道。火居道接在手中點了點頭:“鑰匙有了!”

大少爺一聽這可稀罕,鑰匙是開鎖開門的,還真沒見過拿麻杆兒當鑰匙的。咱再說火居道得了一根麻杆兒,又帶上大少爺往前走,來到一座縣城,城中十分熱鬧,各行各業的買賣都有。雖是縣治,尤勝州府。倆人轉了半天,火居道指了指前麵一家肉鋪,對大少爺耳語了幾句,吩咐他過去,買下肉案上麵一個掛肉的杠子。大少爺莫名其妙,可是為了盜墓發財,他也顧不上多想了,走到肉鋪跟前,抬眼這麽一看,當門擺了一張肉案子,掌櫃的是一個肥頭大耳的山東屠戶,赤著膀子,臉上身上又是油又是汗,肚子上掛了塊髒乎乎的圍裙,胸前露出一片黑雜雜的蓋膽汗毛。掌櫃的是家傳的手藝,自己殺豬自己賣肉,肉也新鮮、分量還足,所以周圍的人都願意來他家買肉。這會兒,掌櫃的正在使刀剔骨剁肉,累得四脖子汗流,肉案上方有一根胳膊粗細的大肉杠子,一端掛了個大鐵鉤子,掛起半扇大肉,看意思用的年頭不短了,肉杠鐵鉤上油脂麻花,“嗡嗡嗡”地圍了一大群綠頭蒼蠅,誰見了誰都覺得膩味。大少爺整整衣衫,邁步上前,同那肉鋪掌櫃說話。肉鋪掌櫃以為來了買主兒,連忙招呼:“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前半晌剛宰了一口大豬,花膏也似好肥肉!”

大少爺唱了一個諾:“掌櫃的,我不買肉,您這個肉杠子怎麽賣?”

肉鋪掌櫃的打祖上三代在此賣肉,沒聽過不買肉卻買肉杠子的,心說:這不成心搗亂嗎?不免氣不打一處來,對大少爺一揮手:“去去去,別攪了我的買賣!”大少爺求告再三,非要買下肉杠子。掌櫃的怎麽也不肯賣,他家這根肉杠使了幾代人了,稱得上是傳家寶。

大少爺死說活說,把身上的錢全掏了出來。肉鋪掌櫃架不住他死纏爛磨,再加上有這麽個活寶在旁邊攪和,肉都沒法賣了,事出無奈,隻得將肉杠子賣給了大少爺。大少爺扛上肉杠子,興衝衝來見火居道。

火居道大喜:“有了麻杆兒跟肉杠鐵鉤,再加上這件玄狐衣,何愁大事不成!”

大少爺心想:“火居道當真有幾分邪門,他用麻杆兒和肉杠如何盜墓?”轉過天來,他們一人背了一條大口袋,懷揣千裏火,分別扛了麻杆兒和帶鐵鉤的肉杠子,來到了鬼門河邊。火居道指出河中墓門方位,看看日頭還在天上,告訴大少爺先沉住氣,等到天黑了再下手。哥兒倆打了一斤燒刀子,買了一隻熟鵝,一扯兩半,一人一半,吃到十分醉飽,不覺已到三更時分,這才收拾得緊稱利落,火居道披上玄狐衣,撐上一條小船下了鬼門河。大少爺在河邊用長杆挑起一盞燈籠,扯起脖子問火居道:“道長,墓門在何處?”

火居道往河中一指:“待吾打開墓門,你切記不可出聲,否則你我一世富貴,盡成畫餅!”大少爺暗暗吃驚,有心要問個究竟。火居道卻對他打了個手勢,示意不要出聲,隨即掐訣念咒,取出一道黃紙符來燒了,手持那根又粗又長的麻杆兒,將麻杆兒前端伸入河中,一圈一圈地攪動起來。

說來怪了,河水讓麻杆兒這麽一攪,居然從中分開,卷作一個大漩渦,當中黑乎乎的一個大洞深不見底。火居道一言不發,又將麻杆兒伸進河水的漩渦之中,上上下下捅了幾下,耳聽“轟隆”一聲,河底似乎打開了一道大石門,可是用燈籠照過去,深處漆黑一團,看不見石門的樣子。大少爺兩腿發抖,有心開溜,又舍不得老道許給他的墓中珍寶。隻見火居道以麻杆兒捅開墓門,又握住從肉鋪買來的肉杠子,將肉杠前的鐵鉤伸進墓門,一下一下地往上鉤,他全神貫注如臨大敵,口中念念有詞,但是隻張口不出聲,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額頭上青筋都凸了起來。過了約摸一袋煙的時間,火居道雙手使力,緩緩拽動肉杠子,好似鉤開了墓中棺蓋,又鉤了幾下,從中鉤出這麽一位。大少爺一看這個主兒,可了不得,身形魁偉,穿了一件黑袍,指甲不下一尺多長,臉上長滿了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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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爺剛才是想跑沒跑,這會兒想跑也跑不成了,嚇得他褲襠裏一熱,一屁股坐倒在地。不過為了發財,他硬著頭皮又從地上爬起來,挑高了長杆上的燈籠給火居道照亮兒,眼看就要把屍首從河底下鉤上來了,怎知倒黴不分時候,正在這麽個節骨眼兒上,忽然有人在大少爺肩上一拍,叫道:“好大的狗膽!”

書中代言,來的這位不是旁人,正是肉鋪掌櫃的,之前大少爺找他買肉杠子,他就覺得奇怪,穿衣吃飯看家夥,屠豬宰牛賣肉的才用得上肉杠鐵鉤。聽大少爺說自己是一個打獵的,為什麽死活要買他的肉杠子,問這小子買去做什麽用,這小子也不說,其形不正,其言有鬼,怎麽想怎麽覺得不對。肉鋪掌櫃的便偷偷跟著他,想看看大少爺意欲何為。他看見大少爺同一個畫陰陽八卦的火居道接上頭,一路來到鬼門河邊,倆貨把一隻肥鵝吃了一個精光,鬼鬼祟祟躲了起來,又等到三更半夜,用肉杠子鐵鉤在河中亂鉤。肉鋪掌櫃的心直,以為這倆人在鉤王八,真不知道他們怎麽想的,黑天半夜鉤王八,不怕鉤上浮屍淹死鬼來?於是走上前去,在大少爺肩上拍了一下。

他這麽一拍不要緊,大少爺可受不了,心裏本來就沒底,冷不丁挨了這麽一下,嚇得大少爺原地蹦起多高,扔下手中燈籠大叫了一聲:“哎喲我的娘啊!”不僅大少爺嚇了一個半死,那位畫陰陽八卦的火居道也嚇得夠嗆,而從古墓中勾出來的這位,如同受到驚動,活轉了一般,竟一把攥住了肉杠。火居道使盡全力也拽不住肉杠鐵鉤了,他見吃到嘴邊的肥肉要飛,如何甘心?隻不過稍一猶豫,沒舍得放手扔掉肉杠子,反被一股怪力拽進墓中,眨眼之間,河水又恢複了原狀。

肉鋪張掌櫃可沒看見這出兒,還當畫陰陽八卦的火居道是連人帶船讓河中大王八拽走了,天老爺,這得是多大的王八?而大少爺吃這一驚非同小可,直嚇得三魂渺渺七魄茫茫,三魂渺渺滿天飛、七魄茫茫遍地滾,眼前一黑,一頭撲倒在地,和死人沒什麽兩樣。肉鋪掌櫃隻好將他扛回家,熱騰騰一碗肉湯灌下去,這才讓大少爺還了陽。

畫陰陽八卦的火居道貪心盜墓,從而死於非命。大少爺原以為富貴已在眼前,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火居道這麽大的能耐都下河喂了魚,自己這幾斤幾兩哪夠瞧的,卻又想“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他火居道沒有發財的命,我大少爺未必沒有。奈何盜墓摳寶可不這麽簡單,真正的大墓不好找也不好挖,好挖好掏的墳包子裏又沒值錢東西,隻好仍在老鼠嶺上打獵為生,由於肉鋪掌櫃救了他一命,一來二去倆人成了朋友。

據說後來大少爺又遇上了教他打獵的那個老頭兒。老頭兒告訴他,那個火居道是個偷墳盜墓的旁門左道,因為這次要掏的這個主兒來頭太大,不敢輕易下手。而大少爺的玄狐皮曠世難尋,不但可以辟邪,玄狐皮還可以避水,要掏水窯兒非得有玄狐衣不可。麻杆兒和肉杠子也各有用處,先說這麻杆兒,都知道麻杆兒皮可以搓成麻繩,卻不知這麻杆兒芯乃引火之物,麻杆兒與麻皮分離開以後,把麻杆兒浸泡在爛泥裏,數天後再挖出來潔白如新。老鄉們出行前往往將曬幹的麻杆兒搓成“火具”,半夜點上用來照路,麻杆兒引的火乃極陽之火,陰風都吹不滅,陰陽相克,因此可以打開墓門。再說這肉杠子,在肉鋪掌櫃的家傳了好幾代,不知道積了多少血汙油膩,不論是妖魔邪祟還是大羅金仙,都怕汙穢之物,經年累月殺豬切肉都掛在這肉杠子上,又添了幾分殺氣,據說這東西可以降屍。他之前讓大少爺躲在嶺上打下玄狐,是因為那個東西入了魔道,吃了很多人,所以才要找人除掉它。而大少爺祖上最擅獵狐,甭管大狐狸、小狐狸、公狐狸、母狐狸,也不論是一隻一隻地打,還是成窩成窩地掏,反正死在家祖手上的狐狸是不計其數,牛羊這般的畜類見了屠戶都會自知命在旦夕,更何況狐狸這麽有靈性?這世上的狐狸見了他家的人必先怕上三分,雖然大少爺一無是處,唯獨槍法了得,又是這家的後人,這才讓他在嶺上打下玄狐。

而大少爺有縱紋入口,必當窮餓而死,沒有大富大貴之命,家裏有多少錢也得讓他造光了,即使積下大德,頂多也就有口吃喝餓不死。如果他將鹿皮口袋埋在屋子東南角,上山打獵絕不空手而歸。可他一時貪心,跟隨畫陰陽八卦的火居道前去盜水鬼墓,致使玄狐衣連同火居道一並葬身河底。大少爺聽後頓足捶胸、追悔莫及,也知道這老頭兒絕非常人,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哀求。老頭兒雖知這大少爺自作自受,但他畢竟幫過自己一個大忙,也不忍心看他吃不上飯,又給他指了一條活路,讓他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大少爺又驚又喜,以為自己時來運轉了,他按老頭兒指點黑燈瞎火跑到嶺上,挖出一塊青石板,使出吃奶的力氣將石板移到一旁。下麵是個土窟窿,當中無棺無槨,僅有一具枯骨,也不知死了多少年了,穿的長袍和那個老頭兒有些相似,可是已經朽爛了,難以細辨。枯骨懷中抱了一個油布包,從裏到外裹了七八層。大少爺發財心切,硬著頭皮從枯骨懷中掏出油布包,連下拜帶作揖,又磕了十來個響頭,才將青石板推回原位,揣上油布包連滾帶爬下了老鼠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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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爺以為土窟窿中的枯骨是個土耗子,江湖上說黑話,習慣將扒墳挖墓的土賊叫土耗子。土耗子身上的東西,必定是墓中的陪葬珍寶,非金即玉,拿出去賣掉,少說也夠他抽上三五年福壽膏,結果打開油布包一看,大少爺傻了眼。當中僅有一卷古書,以及一個勾形玉玦,過去也有人說這是玉勾,比玉環少一點兒,玉質近乎水晶,通透無瑕。什麽叫“玦”,古人雲“滿者為環,缺者為玦”,說白了玦就是缺了一塊兒的環形,盜墓摸金之人將它掛在身上,告誡自己幹這個勾當不能貪得無厭,全其義、絕其貪。

古書記載內容無非陰陽風水之類的堪輿口訣,名為《量金尺》。葬書有雲:“銅山西崩,靈鍾東應。”這話是說西邊的銅山崩壞,遠在東方的靈鍾會有響應,皆因銅出於山,暗指人死之後入土為安,而葬處形勢之吉凶,仍會左右子孫後代的福禍。陰陽風水中“以水為貴,以龍為尊”,搜山尋龍稱之為“量金”。大少爺從老鼠嶺上掏的這卷古書,當不得吃當不得穿,卻是尋龍點穴盜墓取寶的秘術,勾形古玉是盜墓開棺的鎮物。民間傳說有勾形玉護身之人可以“出入陰陽”,到墓中取寶能夠保全身而退。

老頭兒之前告訴過大少爺:“你這輩子沒有大富大貴的命,任意妄為隻會招災惹禍,拿了這個東西可別亂用。”大少爺財迷心竅,趕上年頭不好,他也當過土耗子,不過不敢進大墓,也沒掏出過什麽值錢的東西,始終那麽窮。雖然他一沒得過傳授,二沒拜過師傅,但是手上有《量金尺》秘本,當個土耗子還發不了財,也真說不過去。實際上不是他不想發財,而是沒有發財的命,不是天時不到,就是地利不和。有一次手頭吃緊,飯都吃不上了,有心去掏座墓塚,結果走到半路趕上土匪劉麻子作亂。這個劉麻子,祖上世代為匪,凶狠狡猾、嗜殺成性,而且勢力很大,麾下盡是虎狼之眾,真可以說是殺人如麻,在當地提起他的名號,三歲小兒夜不敢啼。之前有個軍官被人冤枉判了死罪,這個人有腦子,從牢城中逃了出來,走投無路落草為寇,歸順了劉麻子。劉麻子愛惜他有些個用兵之才,封為了狗頭軍師。他也當真對得起劉麻子,把山上這些大大小小的土匪組織起來整日操練,完全按照軍隊的規矩來,這一下土匪們燒殺搶掠更是得心應手,劉麻子的勢力也逐漸擴大,成為了地方上最難治理的一股匪患。官麵兒上征討了多次皆大敗而歸。

當地有一路軍閥,也是土匪出身,自己打了個如意算盤想把劉麻子這一眾人馬招安,一是平了匪患,二來擴大自己的勢力。沒想到劉麻子手下這個狗頭軍師也是詭計多端,托人告訴軍閥願意歸順,等劉麻子帶領著手下的一眾人馬,全副武裝由山上下來,直奔軍閥所踞的縣城。因為是打著歸順的牌子,這一路上也無人攔阻,可一進縣城就翻臉了,打得守備部隊措手不及,占據了縣城燒殺搶掠。軍閥那邊趕緊調兵奪回縣城,雙方反複交戰,一連打了十幾天,直殺得昏天黑地,積屍遍野,血流成河,從城裏到城外,方圓幾十裏之內的人全死絕了。

大少爺前去掏墳,路過此地被亂匪的人馬裹住,土匪可不管你是不是軍隊的人,隻要不是自己人舉刀就剁,眼看躲不過去這一刀之厄了,急中生智臥倒在死人堆裏,在臉上抹了血跡,又抱了幾個死屍擋在身上,他躲到下邊,合當命大不該死,這才沒讓亂匪殺掉。等到亂匪過去,他仍不敢出來。直到半夜時分,萬籟無聲,大少爺才把腦袋探出來,見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圓,月光澄澈,四下無人。他正要從死人堆裏爬出來,卻見燭光晃動,由遠而近。

大少爺吃了一驚,以為亂匪去而複還,萬不得已再次裝死。過了沒多久,但見一個童子手捧燈燭在前開路,後邊跟了一個穿黃袍的人,麵容枯槁,臉上神色怪誕,陰沉沉的一言不發。大少爺瞧出對方來者不善,亂匪剛過去,卻大半夜的在野地裏走,還什麽地方死人多往什麽地方走,能是好人嗎?那個年月兵荒馬亂,到處都在打仗,戰亂過後,經常有膽大的潑皮無賴,趁天黑來剝死人身上值錢的東西,這些人心黑手狠,見到半死不活的往往會殺掉滅口。他見情形不對,一時不敢妄動,一動不動地躲在死屍下邊,偷眼去瞧來人的舉動。隻見這個穿黃袍的人搖搖晃晃走了過來,離近了一看更覺得詭異,但見此人麵色蠟黃、眼窩凹陷,太陽穴都塌了,張開的薄片子嘴,有出氣兒沒進氣兒。雖然穿著袍子看不出胖瘦來,但往手上看,皮包骨頭、青筋暴露,手指甲二寸來長,還都是黑的,怎麽看都不像個活人!再瞧這個童子,六七歲的年紀,穿得花花綠綠,手捧一根白蠟燭,小臉兒慘白慘白的,還塗得紅一塊兒粉一塊兒,看著倒像是紮彩鋪裏的紙人兒。

深更半夜在荒郊野外死人堆裏看見這麽兩位,別說是大少爺,換了誰也受不了啊!但見這個穿黃袍的用手一指,命童子以燈燭照屍,凡是婦人、老翁、小孩,以及缺胳膊少腿兒身首兩分的,皆棄之不顧,伸手抓起來扔到一旁,扔樹葉也沒這麽輕易。嚇得大少爺魂飛膽裂,一口氣沒提住,褲襠裏又濕了,恐怕穿黃袍的人將手伸到自己頭上,大氣也不敢出上一口。

過了一會兒,穿黃袍的人拎起一個壯年男子的死屍。死屍身材魁碩,膀大腰圓,他借燈燭之光仔細觀瞧半晌,見是個囫圇屍首,這才點了點頭,將死人拎到麵前,臉對著臉,張開口往死人臉上吹氣,吐出來的氣息有如一縷黃煙,都被死人“吸”了進去。再看穿黃袍的人氣息漸弱,身材高大的死屍卻冉冉而動。如此持續良久,死人忽地睜開了雙眼,穿黃袍的卻已斃命。活過來的死人將穿黃袍的推倒在地,用手抖了抖身上的泥土,仍是一聲不吭,命那個手捧燈燭的童子在頭前帶路,大搖大擺地竟自去了。大少爺驚駭欲死,常聽人言講,仙家分為“天、地、人、神、鬼”,天仙和神仙最高,屬於天道;人仙和地仙其次,屬於人道;而這鬼仙則是地府裏的惡鬼修成。雖說都是修煉得道,唯有這鬼仙的修法最邪門兒,必須找活人借形,可是害了人就得不了道,因此要找剛死不久的屍首將元神附上去,等到朽壞了再找下一個,說俗了叫借屍還魂,難到這是個鬼仙不成?

大少爺嚇破了膽,哆哆嗦嗦一夜沒敢動,等到雞鳴破曉東方漸白,他才從死屍底下爬出來。經過這一番驚嚇,大少爺的命沒了一半,身子大不如前,有心當盜墓的土耗子也當不成了。要說他這一輩子,簡簡單單兩句話可以說完——發財如做夢,倒黴似落坑!

咱們說的這位大少爺,正是我的祖父。我出生於全國解放後的1951年,後來“**”開始了,我祖父也讓人揪出去批鬥了,原因是他在解放前從事的行當也屬四舊範疇。祖父挨完了鬥還不明所以,偷偷問我:“怎麽他大舅、他二舅、他三舅都沒事兒,非跟他四舅過不去?你說他四舅招誰惹誰了?”

他雖然不太明白外麵的運動,可也擔心身邊幾十年的《量金尺》秘本和勾形玉是個禍頭,又覺得失傳了可惜。於是他口傳心授,讓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記下,這才將秘本付之一炬,勾形玉則讓我揣在身上。至於他怎麽在老鼠嶺上打天燈,怎麽跟個畫陰陽八卦的老道下河盜墓,如何遇上一個老頭兒指點,又如何得到《量金尺》和盜墓賊身上的玉勾,全是他跟我說的,我隻是當成故事來聽。真與不真您往後看,當時我可料不到,他在幾十年前遇見的東西,又讓我給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