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奇怪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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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見墓道已經讓流沙埋住了,既然不想坐以待斃,尋思石窟規模不小,應該不至於無路可走,當即從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攀岩而下。裝了殉葬童女的麻袋,仍擺在石台上沒動。洞窟形如深井,大約十餘丈才到底部,底下塵土淤積,嗆得人睜不開眼。三個人一個接一個下來,胖子在前邊開道,我和尖果一個手握探照燈,一個提了馬燈,一邊照亮,一邊往前摸索,隻見土耗子橫屍在地。胖子過去踢了一腳,已經摔散了架,渾身骨頭都碎了,腦袋撞進了腔子,死得不能再死了。他又在土耗子身上搜了一遍,沒找到有用的東西。我們原想帶上土耗子的屍首出去,死了那麽多人,不找個背黑鍋的可不成,但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自己都走不動了,誰還背得了死人?

我們急於出去,見土耗子身上找不出什麽了,隻好先去尋找出路。三人舉起探照燈,將光束照向石壁。胖子問我:“古墓下邊怎麽會有個大洞?”

我見壁上凹凸不平,紋刻蒼古,以葬製而言,應當是個殉葬洞,而從陰陽風水上說,能夠“貫通龍脈,以乘生氣”。龍脈以水為貴,沒有水不是真龍,暗河處在龍脈上,說不定可以穿山而出,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雖然說“寧走十步遠,不走一步險”,但有時候不豁出命去鋌而走險也不成,我們手上有探照燈和獵槍,三個人在一起彼此照應,又有什麽可怕的?

我正要將這番話說出來,尖果臉色突然變了,她低聲對我和胖子說:“你們聽……”我和胖子一怔,還想問她讓我們聽什麽?沒等開口,隻聽到西側石壁傳來一陣聲響,聽得出是人聲,不過聲音很低,根本聽不清在說什麽。三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雖然聽不到對方在說什麽,但是這個捏了雞脖子一般的聲音我們可都聽過,分明是剛摔死不久的土耗子!

我們仔細看過屍首,已經摔成了肉餅,這會兒怎麽還能說話?我立即將探照燈的光束轉過去,可是西側石壁上什麽也沒有,再轉身將光束照向土耗子的屍首,死屍仍趴在原地一動不動,血跡還沒有幹。正當此時,手提探照燈閃了幾閃,一下子滅掉了!我使勁拍了幾下探照燈,仍是亮不起來。而馬燈光亮太暗,照不到前邊的屍首。胖子想走過去瞧瞧,我讓他不要輕舉妄動,等我換了電池再說。胖子問我:“土耗子還沒死透?”

我對他說:“大頭朝下掉下來,腦袋撞進了腔子,不可能沒死透,換成你還能出聲?”

話是這麽說,可我也覺得奇怪,剛才分明聽到土耗子開口出聲,如果隻有一個人聽到,那或許是聽錯了,但是我們仨都聽到了,死人如何開得了口?說話這會兒,胖子已經掏出了電池,我接過來裝好了,再次打開探照燈,一道光束照向土耗子的屍首。土耗子屁股朝上,鞋底子正對我們,腿骨都摔出來了,這還沒死?尖果告訴我和胖子,聲響是從西側石壁上發出來的,並不是土耗子橫屍之處。我往四周看了看,石窟布局方正,當中僅有一個大土丘,可能是回填的五色土。遼墓呈南北走向,土耗子墜落的石台,位於石窟正南,我們正位於北側石壁下,而剛才傳出聲響的方位,應當是在西側。土耗子說話的位置與死屍不在一處,那不是有鬼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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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說:“你們別這麽緊張成不成,或許隻是回聲,洞窟這麽深,不會沒有回聲。”我可不這麽認為,回聲這麽半天才傳出來?土耗子是鬼門天師的傳人,據我所知,鬼門天師乃旁門左道,常以降妖捉怪、畫符念咒為幌子盜墓,行跡鬼祟,手段非常人所知。當年我祖父遇上過一位,沒想到如今還有,雖然說廟小妖風大,但也沒那麽厲害,也吃五穀雜糧,也是倆肩膀頂個腦袋,也長不出三頭六臂,從高處摔下來不可能不死,真有起死回生的道法,也用不上盜墓了。可話又說回來了,既然土耗子摔死了,又是誰在說話?

按說已死之人不該開口,或許真是我們聽錯了,有別的東西發出聲響,誤當成土耗子說話。退一萬步說,有鬼又如何,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活的土耗子我們尚且不怕,還怕死的不成?胖子手忙腳亂地鼓搗了幾下,村田22式改製的獵槍又能使了。我正想讓他給土耗子屍首補上一槍,卻聽身後傳來一陣響動,聲響不大,不過周圍一片死寂,可以聽得出來是那個土耗子在說話。這情形太詭異了,土耗子屍首趴在前邊,說話聲卻在後邊,而且是在石壁上方,聽得我們三個人頭發根子直往上豎,卻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麽。我迅速轉過身子,手中探照燈往上一照,隱約照到一張白紙般的人臉,兩道塌天掃帚眉,嘴角往下耷拉,頭上血肉模糊,不住齜牙咧嘴,口中哼哼唧唧,正是那個土耗子!

胖子手持獵槍正要摟火,可是石壁上落下幾縷灰塵,他用手一擋,再端起獵槍想打,卻不見了那張臉。我將探照燈的光束左右一晃,壁上空空如也。三人均是心驚肉跳,手心中捏了一把冷汗。胖子問我:“你聽沒聽見土耗子在說什麽?”

我反問他:“你聽見了?”

胖子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可能聽錯了……”

我心中一沉,又問他:“你究竟聽到什麽了?”

胖子低聲對我說:“土耗子似乎提到了尖果……”

我問胖子:“你聽清楚了?”胖子也不敢確定,死人開口說話,還叫尖果的名字,實在匪夷所思,是不是土耗子有口怨氣沒吐出來,變成鬼還想拽上一個墊背的?我讓胖子別胡說,土耗子憑什麽有怨氣,幹盜墓這個行當,該知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何況包括陸軍在內的十幾個知青,全是因為土耗子而死,槍斃他十次都不多,他倒死得冤了?不過我剛才也聽到土耗子好像在叫尖果,隻是聲音太低了,我聽得並不真切。

我不想讓尖果擔驚受怕,所以沒說出來,又一想土耗子屍首在我們身後,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石壁上?怎麽上去的?想到這裏,我又轉過身子,舉起探照燈往前一照,見土耗子的屍首仍趴在原地。

胖子撓頭說:“簡直奇了怪了,土耗子會使分身術?”我腦中一轉念,意識到情況不對,在我們所處的位置,僅僅可以見到土耗子的兩條腿和身子,而探照燈在石壁上照到的隻是一張臉,這其中有什麽古怪?我打個手勢,三個人往前走了幾步,來到土耗子屍首近前,這才看見土耗子的頭沒了。我們剛從石台上下來時看過,摔死的土耗子趴在地上,腦袋撞進了腔子,此時腦袋卻不見了。三個人都看傻了,死屍還在這兒沒動,頭怎麽飛了?而且那個頭居然還會說話?我心想該不是沒死透?雞掉了腦袋不還得撲騰半天嗎?可是人和雞不同,人沒了頭不僅走不了,身首異處的人頭也開不了口,這可邪了門兒了!

三個人剛一打愣,又聽身後有人說話,如同捏了雞脖子,要多難聽有多難聽,而且相距極近,斷斷續續傳進我耳中:“上當了……上當了……”我驚駭無比,土耗子屍身趴在前邊,頭卻到了我們背後,還開口說什麽上當了!上了什麽人的當?剛才我聽到他在叫尖果,是上了尖果的當?尖果招誰惹誰了?土耗子盜墓喪命,完全是咎由自取,可怪不到尖果頭上,為何說上了尖果的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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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急忙轉過身來,可是石壁上什麽都沒有。我問尖果之前見沒見過這個土耗子?胖子一聽急了:“你連革命戰友都不相信?”

我忙說:“當然是無條件地信任,我隻是覺得奇怪,土耗子為什麽會叫她的名字。”尖果竭力回想,卻記不得見過此人。

胖子亂猜:“不用大驚小怪,說不定有蝙蝠,土耗子的頭是讓蝙蝠給叼去了,東一頭西一頭地到處亂撞,剛才聽到的響動,隻是蝙蝠發出來的。”

我問他:“你瞧見蝙蝠了?”

胖子說:“沒瞧見並不等於沒有,周圍黑咕隆咚的,誰看得見有什麽?”

尖果說:“可以叼起人頭的蝙蝠,那該有多大?”

我同樣感到難以置信,探照燈雖然照不到遠處,可這石窟中不會有蝙蝠。胖子說:“你還別不信,屯子裏打獵的誰不知道深山裏有樹蝠,倒懸在樹上,長得跟吊死鬼一樣,個頭比我還大,你敢保證石窟裏沒有?”

我對他說:“有蝙蝠必定有夜明砂,你看這周圍有夜明砂嗎?”

胖子說:“我說前門樓子你偏說熱炕頭子,不是說蝙蝠嗎?怎麽扯上夜明砂了?夜明砂是幹嗎的?”

我告訴胖子:“夜明砂是蝙蝠糞,石窟中沒有夜明砂,所以不會有蝙蝠。”

胖子也納上悶兒了:“如果什麽都沒有,土耗子的頭還會飛了不成?他大爺的,鬧鬼也沒有這麽鬧的!”

我以前聽我祖父說過有一路耍把式賣藝的,可以自己割下頭來,往天上一扔,霎時間飛去千裏之外,然後再恢複原位。不過那隻是江湖上近似於障眼法的伎倆,我不相信一個人頭可以開口說話,又不知是什麽東西作怪,石窟中太黑了,探照燈照明範圍不夠,處境非常凶險,必須盡快脫身才行。我拔出軍刀握在手中,讓胖子和尖果跟緊了,舉起探照燈在石窟中尋找出口。按《量金尺》秘本中的記載,墓穴雖是埋死人的地方,卻最忌諱一個“死”字,不可能全部用巨石銅汁封死,一定留有生門,遼墓地宮下的石窟,走勢近乎垂直,四壁凹凸不平,似乎是個天然洞穴,多半乃生門所在,但是被土填上了。我們憑借探照燈的光束,可以看到石窟當中有個土丘,也是凹凸不平。胖子用步兵鍬在石壁下挖了幾下,刨出一個東西,我們湊近一看都是一驚,土耗子的人頭!

胖子罵聲晦氣,抬腳要將人頭踢開。我讓他等一等,土耗子的頭怎麽跑這兒來了?在探照燈下仔細一看,的確是皮幹肉枯的一個死人頭,上邊覆了很厚的一層塵土淤泥,但並不是土耗子的頭。再用步兵鍬往下刨,整座土堆層層疊疊的人頭,四壁上凹凸不平的也都是頭骨,隻是歲久年深,不抹去塵土,根本看不出來。三個人正在吃驚,又聽到身後發出窸窸窣窣一陣響動。我們猛一轉身,見土耗子白紙一樣的臉近在咫尺,臉色十分古怪,二目圓睜,齜牙咧嘴吐出幾個字:“上當了……沒有果……果實……沒有果實……”我們這才聽出來,人頭口中說的是“果實”!

土耗子說這話的意思,我可以猜出幾分,此人來盜墓是為了找什麽“果實”,可墓中並沒有這個東西,不僅撲了個空,還掉進石窟摔死了。土耗子的頭如同陰魂不散,含冤負屈喃喃自語。我們仨寒毛倒豎,身首異處的人頭為何會飛還會說話?應了胖子那句話了——鬧鬼也沒這有麽鬧的!探照燈光束投在土耗子臉上,可以見到他臉如白紙,五官扭曲,目光中全是怨憤。

雖然我父母都是軍人,可我畢竟是跟祖父長大,盡管不願意承認,骨子裏卻或多或少有些個迷信意識,以為土耗子從祖師爺處得了什麽妖法,僅有一個腦袋還可以說話,我又不會掐訣念咒,如何對付這個妖道?胖子卻是個混不吝,一向豁得出去,見了玉皇大帝也敢耍王八蛋,怎會將一個土耗子放在眼中?他二話不說,抬起獵槍往土耗子臉上打了一發。他從黑水河屯子中帶來的獵槍,是以村田22式步槍改造而成,在東北民間稱為“銅炮”。山裏的獵人和土匪不懂槍支型號,習慣使用綽號一般的土名,比如將毛瑟手槍稱為“盒子炮”,鳥銃一類燧發槍叫“土炮”。步槍改成的獵槍屬於後膛槍,使用銅殼子彈,因此上稱之為“銅炮”。別看村田22式步槍也是老掉牙了,屬於日俄戰爭時期流入東北的槍支,到了獵人手中,可比從前膛裝填火藥鐵砂的土炮厲害多了。那還是四舅爺當年用了三張熊皮,從馬胡子手上換來的,平時根本舍不得使。深山老林中的大豬皮糙肉厚,鳥銃土炮幾乎打不死,一對獠牙所向無敵,簡直比熊還厲害。而有一杆銅炮的獵人,可以單槍匹馬對付野豬,實際上威力僅相當於一般的步槍。胖子這一槍打出去,“砰”的一聲硝煙彌漫,槍聲在石窟中反複回響。原以為打中了,怎知土耗子那張臉轉到了一旁,剛好躲過了這一槍,他咬牙切齒,對胖子怒目而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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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頭一槍沒打中,他見土耗子的人頭繞了過來,還沒顧得上拉開槍栓上彈,隻好往旁躲閃,躲了一半意識到尖果還在身後,當時來不及多想,扔下村田22式獵槍,張開雙臂將土耗子的人頭抱住了!老北京有句話——十八十九力不全,那也分說誰,胖子是一次可以吃掉三十個窩頭的主兒,他這兩膀子力氣,雖然說不上“橫推八馬倒,倒拽九牛回”,可也比一般人厲害多了,當下使了個挾山跨海,抱住了土耗子的人頭,雙方較上勁了。那個人頭滿臉怒容,口中不住叨叨,越說越是含混不清。我在晃動的探照燈光束中,隻見人頭下有個黑乎乎的東西,一條手臂粗細,要說是脖子可太長了,見頭見不到尾,有如一個人首蛇身的怪物!

尖果一看胖子拽不住那個人頭了,她也上前相助,怎知人頭有股子怪力,兩個人合力,仍不由自主被拽得往前一個趔趄。我急忙揮起軍刀,狠狠一刀劈了下去,刀鋒正砍在土耗子的人頭與脖子相交之處。那個黑乎乎的“肉脖子”猛地向後一縮,而胖子和尖果正使盡全力將人頭往前拽,隻聽土耗子口中發出一聲怪叫,人頭居然被他們二人從“脖子”上硬生生拽了下來。土耗子白紙一般的臉上全是血,雙目翻白,竟一動不動了。幾乎是在同時,對麵傳來一陣異響,聽得人肌膚起栗,頭皮子直發麻。我用探照燈往前一照,隻見被扯掉人頭的“脖子”前端有無數條血淋淋的肉須,上麵還掛著粉色的腦漿子,正在伸展攢動。我們三個人在探照燈的光束下看得分明,均是心驚肉跳,當即往後連退幾步。胖子抬手將土耗子的人頭扔了出去,驚道:“這是個什麽玩意兒?”

我和尖果也沒見過這東西,形如怪蛇,卻無頭無鱗,半似曲鱔半似擰勾,什麽叫曲鱔?以前將出沒於土中的蚯蚓稱為曲鱔,擰勾則指擅於鑽洞的泥鰍。記得之前在17號屯墾農場的時候,我們曾聽蒙古族牧民說起——故老相傳,草原上有一種吃人腦髓的怪蟲,形似曲鱔,此蟲吃下人腦之後可以口出人言,或許近似此類。

遼墓下的洞窟是一個殉葬坑,殉死之人的首級堆積如山,引來了蒙古草原上的怪蟲。這東西肉身無鱗,大約有人臂粗細,至少一丈多長,前端長了幾十條肉須,可以在土中穿行。土耗子剛摔死不一會兒,怪蟲前邊的肉須伸進土耗子頭中,似乎可以與人頭中的神經相接,使之保持將死未死的狀態,甚至能夠開口出聲,但是隻能說出死亡瞬間殘留的意念。至於土耗子口中說出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在當時的情況之下我完全無法理解,也根本沒有時間多想,不過稍稍這麽一愣,怪蟲攢動的肉須已經伸到了我的麵前。我無路可退,隻好揮刀劈過去,怎知刀鋒卻被肉須卷住,使上吃奶的力氣也拽不回來。胖子趁機撿起村田22式獵槍,拉開槍栓將子彈頂上膛,對準怪蟲扣動扳機,“砰”的一槍正打在怪蟲身上,黑血四濺。

怪蟲挨了一槍立即往後一縮,放開了卷住的軍刀,但聽石壁上窸窸窣窣一陣響動,轉眼不見了蹤跡。我舉起探照燈往發出聲響的位置照過去,卻跟不上行動奇快無比的怪蟲,它在一瞬間繞到了我們身後,伸出肉須纏住尖果。我和胖子聽到聲響,急忙轉過身去用探照燈對準怪蟲,胖子又開了一槍,怪蟲連中兩槍,身子被擊穿了兩個大洞,沒打死它卻把它打驚了,當即甩開尖果,在石窟中到處亂鑽。周圍的怪蟲不止一條,全讓它驚了出來。

我們仨人手上僅有一盞探照燈和一盞馬燈,頂多照得到身前幾步,幾乎和摸黑沒什麽兩樣,而且光憑一杆老掉牙的村田22式獵槍,威力也不足以幹掉任何一隻怪蟲,一旦陷入重圍,誰都別想活命。三個人一想到怪蟲噬腦的可怕之處,頭皮底下發麻,真是膽都寒了,當時隻有一個念頭——趕緊逃出去!我們可不想坐以待斃,正要用步兵鍬挖洞逃命,探照燈的光束一晃,突然照到一張生出水銀斑的小臉,臉上抹的腮紅十分鮮豔,雙目卻已塌陷,頭上挽了兩個抓鬏,頂了一個銀盔頭,身穿大紅大綠的繡袍,脖子上掛了一塊長生牌,兩隻小腳穿了繡鞋,頂多六七歲。這張小臉我之前見過,是墓主棺槨中殉葬的童女之一,土耗子進入地宮盜墓,那麽多奇珍異寶一件沒掏,卻將這個殉葬的童女用麻袋背了出來,後來土耗子掉下石窟摔死,裝了殉葬童女的麻袋仍在石台上,我們並沒有將它帶下來,此時怎麽會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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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了一驚,再將探照燈轉過來,卻已不見了殉葬的童女。冷不丁見到這個主兒,可比剛才見到土耗子的人頭開口更恐怖!封建王朝以活人殉葬的風俗持續了幾千年,有所謂的“殺殉”,是將殉葬之人殺死之後埋入墓穴;還有通常所說的“活殉”,也就是活埋。過去的人迷信死後升天必須有童男童女開道,因此墓主身邊往往有童男童女相伴,為了保持屍首千年不朽,大多使用“殺殉”,掏空內髒填進朱砂或水銀。遼墓棺槨中的童女死了千百年,麻袋又扔在高處的石台上,沒有東西會去動它,怎麽突然到了我們身邊?我是讓它嚇了一跳,胖子和尖果卻沒看見,胖子拽了我一把說:“你見了鬼了,發什麽呆?還不趕快逃命!”我讓他這一叫才回過神來,再次用探照燈往前照,想看看那個殉葬童女跑去了什麽地方,該不會真見到鬼了?

探照燈的光束照向殉葬童女剛才出現的位置,隻見石壁上顯出一道大豁子,原來殉葬洞崩裂已久,裂隙均被人頭塞住,雖然有怪蟲出沒,但是孔洞都讓泥土擋住了幾乎看不出來,直至怪蟲受到驚動四下裏亂鑽,豁口中的人頭紛紛落下,我們才發覺這裏可以出去。當時來不及多想,三個人帶上背囊,扒開頭骨連滾帶爬往外逃。石壁裂縫很深,我們剛爬進去,身後已被落下的頭骨埋住,跌跌撞撞往前爬了一陣,直至擠出狹窄逼仄的岩隙,前方豁然開闊起來,往四下裏一看,見置身之處位於地層斷裂帶上,黑山頭下的大地從中裂開,絕壁上層層龜裂有如波紋。我向下望了一眼,但見雲霧繚繞,幽邃無比,探照燈的光束遠遠照不到底,而在深處若隱若現似乎有光!

三人驚魂未定,舉著武器回頭張望,直到確定岩隙中沒有怪蟲出來,這才喘出一口大氣。胖子一向標榜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卻十分怕高,甚至不敢往下看,問我和尖果下邊是個什麽去處,怎麽會有光亮?尖果說沒想到大山之下有這麽一道大裂子,但是雲遮霧擋看不出是什麽東西在發光。我對這二人的話充耳不聞,還在想剛才見到的殉葬童女,越想越覺得毛骨悚然,如果不是殉葬童女忽然現身,我們幾乎不可能發現出路。倘若不是有鬼,為什麽殉葬童女在探照燈前一晃就不見了?難道是為了給我們帶路?土耗子又為什麽將殉葬童女從墓中帶出來?還有土耗子口中一直念叨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他上了什麽人的當?“果實”又是個什麽東西?我覺得這一個腦袋不夠使了,再多長兩個腦袋也想不明白,轉頭去問胖子:“你有沒有在洞窟之中見到那個殉葬女童?”

胖子說:“我說你見了鬼了你還不信,要麽就是把腦袋撞壞了,那個死孩子扔在石台上,怎麽會在洞窟中?”

我竟無言以對,心想:頂多出去之後多燒紙錢,別讓孤魂野鬼纏上才好!

三個人合計了一下,當下麵臨的困難,一是困住了出不去,二是有糧無水,背囊裏帶了幹糧豆餅,足夠吃個兩三天,可那玩意兒又幹又硬,給牲口吃都得先砸碎了,我們雖然一整天沒吃過東西,但在墓中吃了一嘴沙土,口幹唇裂,嗓子裏邊冒煙出火,幹豆餅子實在咽不下去,困得越久對我們越不利,必須盡快采取行動。如果榛子逃出遼墓,去屯子帶人過來,且不說能不能挖開埋住墓道的流沙,僅是這一去一回至少要四五天,我們仨困在地縫之中,插翅也飛不出去,又指望不上有人救援,見到下邊有光,均以為下到深不見底的大裂子中,或許可以找條活路出來。於是手足並用,攀在龜裂的絕壁上,緩緩向下移動。

不知幾千幾萬年之前,黑山頭裂開又再次合攏,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地縫。有的地方過於陡峭,隻好放了繩鉤下去。用了兩個多鍾頭還沒到底,不過終於接近了那片光亮,裂層中雲纏霧繞,相距百餘步仍看不清是什麽東西發光,隻是很大一片。回望我們下來的位置,隱在黑茫茫的絕壁上,幾乎找不到了。三個人見到有泉水從石壁上滲下來,迫不及待喝了一個夠,又將行軍水壺灌滿泉水。胖子從高處下來,已是兩腿發軟,再也逞不了能,隻好先坐下緩一緩,他對我和尖果說:“你們瞧見沒有,這麽個大裂子中怎麽會有光亮?通上電了?”

我對他的話不以為然,雖說“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犁地不用牛、點燈不用油”,這是我們一直以來的目標,但畢竟要一步一步實現,如今半步也還沒邁出去,來大興安嶺這麽久,從來沒見過電燈,我們插隊的屯子有個手電筒都舍不得使,至今仍用油燈,這深山老林的地底下,又怎麽可能有電?如果是地底的熒光,可不會有這麽亮。三個人都覺得那片光亮來得詭異,卻想不出個是個什麽東西,按捺不住好奇心,又往下走了一段,終於到了底部,隻見巨樹參天,煙籠霧鎖,好一片猛惡林子。誰不知道“雨露滋生禾苗壯,萬物生長靠太陽”,地裂子中不見天日,為何有一片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