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鬼門天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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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心問心,萬一墓主是隻得道的狐狸,我看見它的臉會不會被嚇死?果真如此,這裏豈不成了我的葬身之處?我可不想和這土耗子一個下場,趴在棺槨中陪葬!還有我在17號農場遇上的大狐狸,它的一舉一動已不是我的見識所及,那也才長了一條尾巴,九條尾巴的狐狸得有多大道行?這一個念頭接一個念頭,不由得要打退堂鼓。可又想起胖子說的那句話了——世上本來沒有鬼,心裏有鬼的人多了,這才有了鬼!我不該有太多念頭,趴在這兒自己嚇唬自己,想得越多越怕,再說九尾狐裏有什麽可怕,我會被它嚇死?大山上的獵戶一年到頭打那麽多狐狸皮,也沒見誰遭了報應,何況根本不會有什麽九尾狐狸,我不該讓迷信傳說嚇破了膽,虧我平時還跟別人吹牛皮——砍頭隻當風吹帽,腦袋掉了碗大個疤,死都不怕卻怕一隻狐狸?當下將心一橫,一伸手揭掉了墓主臉上的狐狸金麵!

我瞪大了眼往前看,在探照燈的光束之下,是皮幹肉枯的一張臉,臉上長了綠毛,口部大張,牙都快掉光了,麵目已經不可辨認,果真十分恐怖,但也不至於把人嚇死,至少沒把我嚇死。我心裏一掉個兒,土耗子是見了墓主這張臉嚇死的?隻有這麽大的膽子還敢來盜墓?怎麽想怎麽覺得不對!

我再用探照燈到處一照,墓主身邊陪葬的東西當真不少,裹屍錦被和玉枕兩旁塞滿了金玉明器。土耗子不動別的東西,直奔墓主臉上的狐狸金麵下手,此人帶了一張紙,上邊畫有一個眼珠子,擺明了要掏這件明器,是不是認為這個眼珠子在墓主口中?換了我也會這麽認為,不過土耗子手上沒有,墓主口中也沒有,可見是撲了個空,真有這麽個眼珠子嗎?我一直沒敢喘氣,擔心讓棺槨中的屍臭嗆了,此時也快憋不住了,隻好先退了出去,順手割開了土耗子纏在裹屍被上的帶子。另外兩個人見我出來了,忙問:“土耗子怎麽死的?老棺材瓤子沒詐屍嗎?”我使勁喘了幾口氣,才將見到的情形說了一遍,墓主屍骨已朽,土耗子張口瞪目而亡,不知道是怎麽死的,也沒見墓主身邊有那個“眼珠子”。

三人一商量,土耗子來路不明,死了倒還好說,陸軍卻是插隊的知青,不明不白死在遼墓之中,我們口說無憑可交代不過去。墓室上邊全是流沙,說不定什麽時候會被埋住,再帶人進來並不容易。至少在土耗子身上搜一搜,爭取找個證據,或將屍首抬出去,也好有個背黑鍋的,興許還能立功。打定這個主意,我們再次拽住土耗子兩隻腳,合力將屍首拖了出來。

墓室中長明燈一片通明,胖子低頭打量土耗子:“真長了個欠揍的樣子,死了還瞪眼!”

榛子對胖子擺了擺手,低聲道:“可別亂說,死了閉不上眼,那是還有怨氣!”

胖子說:“我這還一肚子怨氣呢,死了是便宜他了。”說話他要給土耗子搜身,正在這時候,棺座上的長明燈忽然暗了下來,而在同時,橫屍在地的土耗子張了張嘴。三個人急忙退開兩步,墓室中的燈燭幾乎滅了,暗得睜不開眼。

我心說:這不是見了鬼嗎?死人放屁是見緩,死人開口是什麽意思?還有話要說?幽暗的燭光將人臉都照綠了。三個人不明所以,相顧失色。

胖子低聲問我:“你倆剛才聽沒聽見土耗子說什麽?”我看了他一眼,土耗子張嘴我是瞧見了,可沒聽見死人說話,許不是沒死透?我往前湊了兩步,正要看個究竟,卻從土耗子口中出來一個東西,太快了看不清是什麽,隻見綠光一閃,直奔我來了。我的眼還沒跟上,但覺有個涼颼颼滑膩膩的東西從我口中鑽了進去,我暗道一聲“不好”!待要吐出來,那東西卻已從喉嚨進去了,再想吐可吐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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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吃一驚,這玩意兒分明是活的!另外兩個人根本沒看明白發生了什麽,二人一邊低頭四處找,一邊還問我看沒看見?從土耗子口中出來一個什麽東西,這也太快了,一眨眼不見了!我整個人都呆住了,怔在原地不知所措。胖子見我不吭聲了,轉過頭來說:“你怎麽嚇成這樣了?不至於吧,臉綠了又不是帽子綠了!”

榛子也問:“你又咋了?”

我一怔之下,土耗子又張了張嘴,我用手電筒照過去,這一下看見了,從死屍口中爬出了幾條綠色壁虎,二寸來長,從頭到尾全是綠的,僅有雙目猩紅,迅速往我們身上爬來。榛子急忙掄起九八式步兵鍬去拍,胖子也抬腳去踩,可那幾條綠壁虎爬得飛快,人的眼都跟不上它們。胖子一腳踩下去,綠壁虎卻已“嗖”地一下,鑽進了他的口中,另一條從他鼻子裏進去了。這東西全身滑膩,除非將七竅全擋住,否則它怎麽都鑽得進去。榛子也嚇壞了,揮動九八式步兵鍬,手忙腳亂一陣亂打。墓室中燈燭俱滅,僅有探照燈還亮著,不知是爬到她身上,還是爬進了墓磚縫隙。手忙腳亂之際,從棺槨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轉眼之間爬出了數以百計的綠壁虎,竟像蛇一樣,口中吐出紅信子,和身體的長度相仿。三人大驚失色,又是一頓亂拍亂打。成片的綠壁虎如同過洪水一般,在我們的腳下飛快地爬過,不時有幾隻爬到三個人身上,徑往耳朵和鼻孔裏鑽。我們仨隻好一邊跺腳踩,一邊用手打落已經爬到身上的壁虎,狼狽不堪地從擺有棺槨的主墓室中逃出去,但覺得腹中翻滾,忙又用手指往喉嚨中勾,之前在九尾狐壁畫前吐過一次,到這會兒膽汁都吐出來了,可也沒將綠壁虎吐出來。

我這才明白土耗子是怎麽死的了,也明白了抬棺進入地宮的人,為什麽心甘情願吞下水銀殉葬!這個想法隻是在我閃念之間,但是我得交代明白了。據說以前有一種“壇仙”之咒,是從西域傳過來的,為了不讓土耗子盜墓,下葬時將壇仙一並埋入墓中,誰敢盜墓開棺,壇仙就會盯上誰,不僅要了盜墓者的命,連同一家老小也不放過,全得讓它禍害死。所謂壇仙,指養在壇子裏的壁虎卵,近似巫蠱,可比巫蠱狠多了,巫蠱害一個,這個卻可以滅門,隻有吞下水銀才能除掉腹中的綠壁虎。

以前有這麽個民間傳說,相傳有人挖墳盜墓,見到一條綠色的小壁虎,一轉眼不見了,此後這家開始一個接一個地死人,因為惹上壁虎精了。這東西來無影去無蹤,趁人不注意就鑽到人腹中,在裏頭慢慢吞噬心肺,然後產下卵,等這人吐血而亡的時候,腹中全是血疙瘩。禍害死了一個,綠壁虎又從死人身上爬出來,再找這家的下一個人,反正認準了這一家子人禍害。等這一家子死絕了,又去找這家的親戚。這家親戚中有一個老頭兒,明白這裏邊兒的事兒,發覺身上不對勁兒,便與兒子講清了前因後果,讓他有多遠躲多遠,隱姓埋名,千萬別再回來。打發走了兒子,他留下等死。這個兒子聽了爹的話,攜家帶口躲到千裏之外,過了這麽兩三年,有一天躺在**要睡覺,突然看到一隻通體皆綠的小壁虎,兩隻後腳倒掛在房梁上,眨著腥紅的眼睛正對這自己的,嚇得一躍而起,知道爹已經讓這壁虎禍害死了,自己躲到這麽偏遠的地方,還是被它找上門來了。趕緊用糯米封住了自己的耳朵和鼻孔,除了吃飯喝水以外,也不再張口說話。提心吊膽地幾天下來,總是能在自己身邊發現綠壁虎的蹤影。有一天吃飯,麵前擺了一碗湯,正要低頭喝湯,忽見湯中倒影,綠壁虎在屋梁上兩眼盯著桌上的飯菜,知道它是想趁機落入飯菜之中,好鑽進自己的身體。他也是靈機一動,讓媳婦給盛了一碗飯,放在一旁,故作要吃,偷眼一瞄,看出碗裏的飯動過了,知道壁虎精已經躲了進去,他忙用另一個碗扣上,又以牛皮紙一層一層糊住,正好爐灶上有籠屜,將這個碗放上蒸籠,不住填柴鼓風,直到家裏的柴全燒沒了,這才從籠屜中取下碗,打開來一看,是半碗綠色的膿血,當中是一個暗紅色的血餅,上麵赫然三道綠色的花紋!

可見抬棺進來的那些人,已經提前被逼吞下了壁虎卵,即使不吞水銀殉葬,也會死得很慘,還要搭上全家老小。而墓主身上也有綠壁虎的卵,這東西在墓中蟄伏起來見了陽氣即活,土耗子揭開黃金麵具,綠壁虎從墓主口中出來,因此要了土耗子的命。我之前爬進棺槨,屏住呼吸沒喘氣,才沒驚動土耗子身上的綠壁虎,等我們拽出土耗子的屍首,這些東西也爬了出來。土耗子都沒來得及逃出棺槨便已斃命,可見我們這三個人的小命,也隻在頃刻之間了!要想活命,那就得趕緊想個法子。在肚子上劃一刀,伸手進去掏?再不然吞下水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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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我胡思亂想之際,鼻子裏淌出了黑血,胖子也是如此,我看了看他,他也看了看我,兩個人萬念俱灰,實在不該讓榛子帶我們進山,是我們連累了她!業已至此,如之奈何?想到這裏,我下意識地看了看榛子,卻見她臉色如常,我一問她剛才的情形才知道,原來在一片混亂之中,並沒有綠壁虎鑽進她口中。

我大為奇怪,為什麽綠壁虎隻往我和胖子身上鑽?榛子與我們二人有何不同?驀地靈機一動,問榛子那個狗寶還在不在?榛子急忙取出那枚布滿密紋的狗寶交給我,屯子裏的四舅爺在山上打了一輩子獵,幾十年來一共帶過的九條獵狗,其中一條狗死後從腹中掏出了這個狗寶,據說那條狗一躍而起,可以咬下飛在半空的野鳥,性情十分凶悍,正是因為肚子有東西鬧的。狗寶乃狗腹中的結石,為至陽之物,可並非都稱得上寶,上邊的細紋越密,色澤越青,越有價值。四舅爺這個狗寶,非常罕見,按屯子裏迷信的說法,九尾狐道行雖大,卻也怕這玩意兒。大興安嶺以西的荒原上,有許多小咬,又叫草蠓子,暴雨之後成群結隊出來,可以在一瞬間將人吸成幹屍,但是帶上這個狗寶,小咬也不敢近前。正應了那句話——世上萬事萬物,有一生必有一克。四舅爺還說要把這個東西帶去北京獻給毛主席,榛子擔心我們遇上九尾狐,出來之前找四舅爺借了來。

我來不及多說,找榛子要過狗寶放在地上,掄起九八式步兵鍬拍碎了。榛子大驚:“哎呀,你咋給砸了?讓四舅爺知道了,那還不得削我?”

我告訴她:“活命要緊,大不了我再進去掏幾個陪葬的金鎦子,讓你賠給四舅爺。”當即不由分說,將拍碎的狗寶粉末,分給胖子和榛子,擰開行軍水壺的蓋子,一人一口吞了下去,是死是活,在此一舉!榛子雖然沒事,可狗寶已經砸碎了,再有別的綠壁虎爬出來,她也活不成,所以得讓她一同吞下。

三個人吞下碎石,但覺一股燥熱,從內而外往上返,我和胖子分別吐出一大堆黑綠色的血疙瘩,腥臭無比,身上卻舒服多了。我心說好險,如果不是榛子上山之前帶了狗寶,我們仨一個也活不了,也得跟陸軍一樣,不明不白地死在古墓之中!正在此時,長殿另一邊又傳來了腳步之聲,遠遠望見火把光亮晃動,居然來了好多人。我心中一沉,如若是土耗子的手下來了,我們仨一個也活不成!

沒想到等對方走近一看,進入遼墓的十幾個人,個個手持火把,有的還背了鳥銃和獵叉,全是下黑水河插隊的知青,還有兩個民兵,尖果也在其中!我和胖子立即迎上去,三個人在此相見,均是又驚又喜,聽尖果說明情況我才知道,原來她是讓蛇咬了,卻不是五步蛇,也沒多嚴重,當時有屯子裏的獵戶給她上了蛇藥,並無大礙。可見陸軍被兩個打獵的收買,為了到下黑水河找我和胖子帶路,故意捏造了這麽一個借口,不過陸軍隻是貪小便宜,不知道兩個打獵的是土耗子,遼墓中也不存在黃金靈芝。在下黑水河插隊的知青們誤以為陸軍失蹤了,分頭到周圍找他,有人找到上黑水河,從四舅爺口中得知陸軍和我們一同進了山,說是要去挖出黑山頭遼墓中的黃金靈芝,原因則是有幾個知青中了五步蛇的毒。

1969年全國處於戰備狀態,黑山頭又接近邊境線,有多事兒的人認為情況不對,借了屯子裏的獵狗,請民兵當向導帶路,一行十幾人開赴黑山頭。獵狗憑著氣味一路找到了盜洞口,他們從盜洞下來,見九尾狐壁畫裂開了,又從金剛塔下的沙洞中爬進來,這才撞見我們三個人。獵狗習慣在山林中追逐野獸,卻沒進過古墓,進來之後狂吠不止,知青和民兵怎麽拽都拽不住。為首的知青是個大高個兒,一米九還出頭,大名鄭國柱,綽號柱子,在他們那一批知青中是個十分活躍的積極分子,他讓榛子先把獵狗帶出去,打發走了榛子,他又對其餘的知青說:“墓中埋的全是地主頭子,必須砸個落花流水!”

我攔住他說:“千萬別亂動,古墓中有流沙!況且洋為中用,古為今用,這也是最高指示!”

可俗話說“好良言難勸該死的鬼”,柱子可不聽我這套,他振臂一呼:“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說罷用獵叉去搗壁龕中的菩薩像,一下將菩薩頭搗掉了,另有幾個膽大的知青也跟著動手。我見這勢頭不對,帶尖果往後退了幾步,正當此時,大量流沙從遼墓頂壁上飛瀉而下。我和胖子之前中過流沙的埋伏,一聽到流沙湧動之聲,急忙拽上尖果躲進獅子獻寶的地宮大門,轉眼之間石門外已被流沙埋了個嚴嚴實實,其餘的十幾個人都被活埋在了長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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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謂“摁倒葫蘆起來瓢,一波未平又起一波”,原以為等來了大部隊可以得救了,沒想到又冒出柱子這個不知死的鬼!我的手電筒也摔滅了,周圍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流沙下落之聲不絕於耳。三個人劫後餘生,心驚膽戰之餘,均是全身乏力。等到緩過勁兒來,我擰了幾下手提式探照燈,好在沒摔壞,光束又亮了起來,我看了看身邊的兩個同伴,全是灰頭土臉、狼狽不堪。在下黑水河插隊的十幾個知青,以及他們屯子裏的兩個民兵,都讓遼墓中的流沙活埋了,僅有尖果一人幸免。當然還有將獵狗帶出古墓的榛子,隻要她走得夠快,應該可以躲過流沙。我估計榛子逃了出去,必定會去黑水河報信,但是屯子裏一共十幾二十戶人,老的小的全出來,也挖不開流沙埋住的墓道。

尖果嚇呆了,過了半晌才明白過來,抱住雙膝嗚嗚直哭。我和胖子也蒙了,哥兒倆麵麵相覷,作聲不得。好在這時後殿中的綠壁虎已不知所蹤,我恨自己沒攔下柱子他們,這一來可好,不僅在下黑水河插隊的知青全死了,我們仨也出不去了,這叫全軍覆沒!胖子勸我說:“不能怪你,柱子這人你還不知道,他那股子勁兒一上來,不撞上南牆不回頭,可得容你開口啊!何況階級鬥爭原本就是你死我活,不可能沒有犧牲,好在榛子逃出去了,咱仨即便出不去,也不至於死得不明不白。”

我歎了口氣,死人是活不成了,我還得咬緊牙關,想辦法把活下來的兩個人帶出去。此處不比西殿,正中的長生殿是遼墓的主墓道,讓流沙堵死了如何還出得去?不過發愁也不頂用,對於我們來說,遼墓中還有很多謎團,不見得沒有活路可走了,另外土耗子的屍首還在棺槨前,我們之所以進入遼墓,完全是上了這個土耗子的當,應當在死屍身上搜一搜,查明此人的身份!等到尖果不再哭泣,我對她說明了目前的處境。尖果在兵團接受過軍事訓練,有麵對危險的勇氣,也有克服苦難的決心,我從不擔心她會拖我們的後腿。我和胖子以為從古墓中找到黃金靈芝,可以救尖果一命,在得知上了土耗子的當又困在墓中出不去的情況下,我和胖子隻盼尖果中了蛇毒的消息有誤,也不想讓她知道——我們是為了救她而死。我自己都想不明白,當時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念頭?怎知後來的變故出乎意料,尖果是沒中蛇毒,可她也為了找我們進入遼墓。如今墓道已被流沙埋住,隻怕我們三個人一個也出不去了,想來命該如此,不過終於見到尖果,還是讓我和胖子十分振奮。

三個人重新分了裝備,手電筒沒了,隻有我撿來的防爆探照燈能用,此外還有一盞馬燈,也是土耗子扔下的。我將手提式探照燈交給尖果,馬燈掛在我自己身上。防身的家夥有九八式步兵鍬、一支村田22式步槍改製的單發獵槍。村田22式步槍改製的老式獵槍仍由胖子使用,先前我爬進棺槨,為了便於行動,將關東軍戰刀放在了地上,此刻應該仍在墓室之中。由於沒想過會困在墓中,水壺裏的水已經喝沒了,幹糧倒還有一些,我和胖子一整天沒吃東西,餓得不輕,卻什麽也吃不下去。我們整了整防撞帽和皮製護腿,倒出昭五式軍鞋中的沙子,再次走下台階,可是下來一看,眾人不由得目瞪口呆,土耗子的死屍不見了!

我讓尖果用探照燈往四周照了一圈,墓室中一切如故,卻不見了土耗子的屍首,我放在地上的軍刀也沒了。胖子說:“土耗子詐屍了?怎麽一轉眼不見了?”

此時我的腦中也在飛快地旋轉,閃念之間一想不對,不是土耗子詐屍,而是我們太嫩了,也許土耗子根本沒死,他摘下墓主臉上的金覆麵,發覺綠壁虎鑽進他口中,不得已使上了“僵屍功”,據說以前有老盜墓賊會這個本領,可以變得和死人一樣,四肢也不能彎曲,實乃閉氣龜息之法,綠壁虎隻咬活人不咬死人,他用這招兒躲過一死,過不了多久還得喘氣,如果不是我們將土耗子從棺槨中拽出來,他仍是活不成。估計土耗子還躲在墓室中,除非他化成灰了!我讓胖子和尖果不可粗心大意,土耗子是個盜墓的老手,不僅狡詐無比,手段也十分高明,墓室中黑燈瞎火的,要提防他躲在暗中給咱們來上一刀。

胖子發狠說:“撞到我手上,先一槍轟掉腦袋,看這老耗子還怎麽裝死!”

我對他說:“一槍崩了可什麽也問不出了,盡量留下活口。”

胖子說:“好歹一鏟子拍他個滿地找牙,否則出不了這口氣!”

三個人在墓室中展開搜尋,通往中室的大門已被流沙堵死,但遼墓這座九室玄宮,一共有五室在後邊,放置棺槨的墓室規模很大,兩邊還有四座耳室。我們僅有一支手提探照燈可以照到十步開外,又不敢分散,我很快意識到在這樣的情況下,幾乎不可能找出躲起來的土耗子,隻好先摸清地形,再從棺槨中掏幾個陪葬的金鎦子。因為四舅爺壓箱底兒的狗寶和關東軍戰刀,全讓我搞沒了,空手回去不好見他,當然這取決於我們還能出去。此地深處山腹,如果僅有獅子獻寶石門前一條通道,三個人困於墓室之中,過不了多久就會憋死。

可是來到聖蹤圖前,發現這幅九尾狐壁畫下方讓人鑿了一個洞口,原來壁畫牆後邊是空的,土耗子趁我們出去的時候,已經從鑿洞鑽出去了,而且賊不走空,我敢說墓中最有價值的陪葬品也讓他掏走了!

九室玄宮的布局,並不見得隻有九間墓室,但是多出來的一定在暗門之中。三個人急於追上土耗子,當即低頭鑽了進去。後邊是座石窟,金銀玉器堆積如山,兩壁上鑿了很多凹洞,一個洞中擺放一個陶土造的缶,並繪以人臉,形態十分詭異,相隔十步有長明燈,頭頂是彩繪壁畫。石窟長約十餘丈,遼墓中一道門接一道門,一條墓道接一條墓道,似乎沒有盡頭。

眾人一邊點上兩旁的燈燭,一邊往前摸索,隻見石窟壁畫描繪的內容,是正殿巨槨中的墓主——大遼太後,生前以靈神自居,貴族們獻出足夠的金子,死後便可以由靈神帶往淨土。古人相信魂魄在髒腑之中,陶缶中封的全是妄想升天的達官貴人們的內髒。遼墓盡頭的石窟,無異於一個草原帝國的寶藏。三個人看得出神,忽聽前方有響動傳來,好像有人正在推動石門。眾人快步上前,手提探照燈的光束照過去,但見石窟盡頭有兩扇一人多高的墓門,上邊一左一右彩繪披甲仗劍滿麵虯髯的鎮門將軍,當中仍是那個眼珠子的標記。剛才還在墓室中挺屍裝死的土耗子,背了那柄軍刀和一個大口袋,正要推開其中一邊的墓門。他也發覺有人追了上來,轉過頭來看了我們一眼,一雙眼讓探照燈晃得直放賊光。一般人的雙眼可不是這樣,他這叫夜貓子眼,目力異於常人,而且越暗的地方眼珠子越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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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窟是一條直道,兩邊無路可走,土耗子逃到此處,已經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我讓尖果不要上前,盡快點上兩旁的燈燭,我和胖子則一步一步地向對方逼近。胖子一指土耗子:“臭賊,你還不束手就擒?”

土耗子咒罵道:“你們幾個崽子倒也命大,居然還沒死!”他說話這個聲音,如同捏了雞脖子一般,要多難聽有多難聽,說罷他從石壁上抓起一個陶缶,抬手扔了過來。胖子用獵槍一擋,將陶缶打得粉碎,那其中全是從死人身上掏出來得心肝髒腑,封在裏邊千百年,已經成了黑灰,半空中煙塵陡起,胖子滿頭滿臉都是,口鼻中也嗆進去不少。土耗子趁胖子睜不開眼,一刀劈了過來。我搶步上前,揮起步兵鍬擋住了對方的軍刀。這一下雙方都用盡了全力,土耗子虎口當時就裂開了,不得不撒手扔下軍刀,我也被震得兩手發麻。

我本來想活捉土耗子,可在長明燈忽明忽暗的光亮下,一眼瞥見對方手中有個朱砂八卦印,不由得吃了一驚。我祖父大少爺當年在老鼠嶺打下一頭玄狐,並且結識了一個畫陰陽八卦的火居道,此人手中也有八卦印,火居道勾結大少爺去鬼門河盜墓,他險些把命搭上。陰陽風水中除了正東、正西、正南、正北以外,將四個方角分成天、地、人、鬼四門,邪煞多在鬼門。凡鬼門中人,手心必有朱砂八卦印記,自稱“鬼門天師”,在解放後已經絕跡了,沒想到我在古墓中遇上的土耗子,竟是鬼門天師傳人,也是個火居道!

我一怔之下,土耗子轉身而走,接連打碎幾個陶缶,一時間塵土彌漫,我們被迫退了幾步。土耗子趁機再次去推墓門,墓門緩緩開啟,石窟頂上立即有幾道流沙湧了下來,頃刻間壓滅了燭火。

胖子恨極了此人,吐出口中的黑灰,舉起獵槍要打,可這村田22式步槍改製的老式獵槍,不該打的時候經常走火,該打的時候又摟不響。土耗子見胖子的獵槍摟不響,閃身鑽進了石門。胖子豈容對方輕易脫身,發一聲喊衝了上去。與此同時,石窟中的流沙已經沒過了膝蓋,我和尖果撿起火居道扔下的軍刀,緊跟在胖子身後追了出去。進入墓門又是一個大石窟,一座石台三麵懸空,四周石壁森然,上不見頂,下不見底。比我們早一步逃出來的土耗子,還沒來得及將墓門推上,胖子倒轉了打不響的獵槍,掄起槍托往土耗子頭上砸去。土耗子見胖子來勢洶洶,不敢直接招架,隻好往旁邊躲閃,他身法奇快,如同一條泥鰍。胖子這一下掄了個空,當臨萬丈深淵,他身子前傾腳底下收不住了,屁股急忙往下坐,使了個千斤墜,拚命將重心後移,想不到孤懸半空的石台年頭太久,邊緣已經崩裂。胖子用力過猛踩塌了一塊碎石,好在他應變迅速,順勢往後一滾。我和尖果拽住他肩上的背囊帶子,他才沒有跟隨坍塌的碎石一同落下去。而土耗子往旁一躲,剛好落足在崩裂的石台邊緣,當場摔了下去,慘叫聲在深處回響不絕。

說話這時候,後方的流沙不住湧出,我們不得不將墓門推攏,這才擋住了流沙。我將我見到土耗子手中有朱砂八卦印的情況,對胖子和尖果簡單說了,火居道得過鬼門天師的傳授,不過從這麽高掉下去,什麽人也活不成。胖子口中的黑灰還沒吐幹淨,一邊吐了幾口,一邊對土耗子罵不絕口,又抱怨我們不往前衝,以至於沒抓到活口。我說土耗子打破了好幾個陶缶,裏邊的黑灰到處都是,衝上去嗆不死也得吃上一嘴灰。

胖子說:“其實味道很好,你們也該嚐嚐,簡直跟炒肝有一比!”

我一邊同胖子扯皮,一邊打量周圍的情況,看尖果怔怔地望向墓門,這一側也有眼珠子形的標記,問她是否認得這個標記。尖果搖了搖頭,問我那是個什麽標記。我說:“墓門上的標記是個眼珠子。”

尖果不明其意:“眼珠子的標記?”

我說:“從聖蹤圖壁畫中描繪的內容中來看,一個女子目生頭頂,眼珠子被人剜了出來,土耗子身上帶的樣紙上有相同圖案,想必也是來掏這件明器的,以為是件價值連城的珍寶,可是墓主的棺槨中並沒有此物陪葬。”

尖果問道:“怎麽會有人用眼珠子當陪葬,是不是你想錯了?”胖子指了指火居道掉下的大口袋說:“土耗子掏出來的陪葬品全在這兒,該不會有那個眼珠子?”說話他要過尖果的手提探照燈,打開麻袋往裏邊看了一眼,當時吃了一驚,急忙又合上了。

我納了一個悶兒,土耗子掏了什麽陪葬品?怎麽會將胖子嚇了一跳?盜墓無非是為了取寶發財,當然什麽值錢掏什麽,大遼皇太後身邊的陪葬品,犀牛頭上角、大象口中牙都不足為奇,驪龍頜下珠也不是沒有,那有什麽好怕的?我上前打開麻袋,用探照燈往裏邊一照,也不免吃驚不已。火居道從棺槨中掏出來的東西,個頭可不小,卻不是墓主身邊的陪葬品,而是墓主腳底下那位!四個殉葬的童女之一,一臉水銀斑,宮裝已經腐朽發黑,光束照上去十分恐怖。我隻看這麽一眼,趕緊將袋子合上了,沒敢再讓尖果看。

不知土耗子搞什麽鬼,棺槨中有那麽多奇珍異寶不掏,卻將一個殉葬的童女帶了出來。別的不說,單是墓主黃金覆麵上的祖母綠,已是價值不凡,能值多少錢呢?擱到舊社會,五塊銀元可以買一畝好地,怎麽叫好地?首先來說必須在水邊上,其次土地肥沃;兩百銀元可以在北京城買一套四合院;這樣的祖母綠寶石至少要一萬銀元!隨便掏上一件陪葬品,也比殉死的童女值錢不是?殉葬童女有什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