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戰

卻說趕馬人喂好了騾馬,陸續回到窩子裏等鍋頭來下第一勺,馬幫忌諱頗多,都說“行船走馬三分命”,多定些規矩花樣無非是求得自己心頭上的寬慰,就拿吃飯來說必須由馬鍋頭第一個添飯,這飯還不能挖出坑來,得平著挖,預示這一趟貨吃的是“平安飯”。

虎娃竄到火堆旁,盯著肥獐子直流口水,叫周圍的人笑話了一圈,隻好縮到月阿爹身邊去了。“鍋頭和月桂姐怎麽還沒回來,餓死了。”

月阿爹吐了一口煙圈,問他:“怎麽,沒跟你一道回來?”

虎娃不敢說卸貨的事,支支吾吾的。月老爹一看猜想其中必有蹊蹺,剛準備細問,去河邊提水的人就跑了過來:“月爺,溪子對麵好像不太平,您來掌個眼。”

這條被月老爹選作天然屏障的河溪並不十分寬闊,不過水勢卻不小,一般人想涉水過來,必定有大響靜。天色昏暗,月阿爹帶著兩個趕馬人匍到溪邊,隻見對岸有幾團火光在林子攢動,不時傳來放槍的聲響。

一個趕馬人掏出十拍子,問:“月爺,可是不要命的山橫子?”

“卻不像衝著我們來的。”月老爹分析到,“哪個傻犢子會點著火把隔了條河就叫你們發現了,依我看,他們做的是別人的買賣,與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那咋辦?看著他們打劫殺人?”小夥子血氣方剛,恨不得衝過去斃了那幫山匪。

“各家有各家的飯,各行有各行的道,人家沒阻我們的道,我們又怎麽好斷人家的飯。”老人家沉吟了一下,又說到,“不過我們也不能見死不救,你回去拿麻繩和水肺子,叫所有人都戒備起來,他們若是有命逃過這條溪來,就算是老天爺指的,咱們勢必要搭手。”

一人得了令飛奔回窩子,剩下的那個小夥子匐在月阿爹身邊直盯著對岸,希望那些被打劫的人快些衝出林子,隻要他們下得水,自己才不管別的立刻跳下去救人!

槍聲離河岸越來越近,隻見月光下,一匹高頭大馬猛得從密林裏躍身而出,一聲長鳴,叫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馬上似是馱著一個人,不過那人趴在馬背之上,連身形都看不太清。兩個舉火把的人緊跟著那馬從樹林衝了出來,後麵又冒出來五六個扛槍的黑胡子。

“別讓那小娘們兒跑了,殺了她重重有賞!”隔著溪水,那喊話的響聲大得連對岸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月爺,是個女娃!”出來跑道的漢子最是瞧不起欺辱老弱的行徑,一聽這些悍匪居然在追殺一個女人,顧不上三七二十一,抬手就對岸放了一槍,這一槍自然傷不了人,卻叫月阿爹他們再不好躲藏。

“驢犢子!”月阿爹拍了他一巴掌,立刻抬起雙槍,又朝對麵補了幾下。一時間對岸的黑胡子們也分不清是怎麽回事,全亂了陣腳。那馬兒似有靈性,立刻馱著背上的人奔下溪來。

“月爺,繩子。”取繩的漢子撲倒在溪岸上,從肩上卸下一大摞麻繩,又有幾個趕馬人抄著長短家夥跟了上來,月阿爹指揮他們:“散開來,長槍往對岸打,短槍往天上打。”又對第一個放槍的小夥子說,“死小子,讓你逞能,綁繩子下水去!”

那小夥子本以為要挨罵,一聽讓他下水救人卻好似遇到天大的喜事,扯開上衣,嘴裏叼著匕首,將麻繩往腰間一捆轉身摸下溪去。

對岸的黑胡子被滿山的槍聲嚇沒了魂,為首的紮鬏客大吼一聲:“不許退,跑了她我們都沒有活路。”他這一嗓子下去,本來已經退進林子的三四個悍匪又咬下牙折了回來,紮鬏的壯漢更是扒下了外衣,抽出馬刀就下了水。

溪水湍急如快刀,那馬兒腿上本就受了傷,此刻涼水一激,血沫子像綢緞一般在水中散開了邊。冰涼的水打在馬背上,趴著的人倒好似被驚醒一般,睜開了眼睛。

“姑娘,姑娘!”馬幫的小夥子抵著河水的橫勁,一步一步向她靠過來。那女娃蒙了一下,肩膀上一陣巨疼,反手一抹,全是血。這才想起自己是受了歹人埋伏中槍暈過去了。

“小娘們兒,留下命來!”她回頭一看,頭上帶鬏的凶神已經操著雪亮的馬刀追了上來。趕緊夾緊了馬肚子催它上前。

這個時候,馬已經行至溪水中央,正到最深、最湍急的險處,前來搭救的小夥子離她不過七八步的距離,一手操刀一手伸向前。而那紮鬏凶神以刀做杖插入水中,一步一步也是越逼越近。就在這時,不知那馬兒是腳下打滑還是受傷太重,一個踉蹌整個身體傾倒下來,馬背上的女娃反應奇快,兩手一撐,飛身而起,踩著馬頭向前翻去。小夥子見此,也一個猛子紮了出去,兩人在湍流中嗆了半天水,總算是抓住了彼此。紮鬏漢子生怕跑了人,一手扶刀,一手抽出了腰間的王八盒子。

小夥子扶穩了那女娃娃,正給她拴繩子,也沒瞧見紮鬏客拔槍,倒是那女的眼神尖銳,立刻按著他潛入水中。紮鬏客連放了幾槍,水麵上也不見動靜。心裏更急,拔起刀往前走,就在起刀的瞬間,水裏頭忽然閃起了兩道銀光,照得他急忙用手護在眼前。

“收繩子!”溪水這邊,月老爹將兩道麻繩擰成一股,拴在一塊大石頭上招呼大夥救人。

原來剛在水底,那女娃急中生智,自腰間摸出一塊銅鏡晃了紮鬏的眼,而那小夥子趁機分水而出,一刀下去正紮在紮鬏大腿上,紮鬏吃疼之下,馬刀脫手,腳下再也擋不住水勢,掙紮了幾下便步了那馬兒的後塵被溪水衝了下去。對岸的黑胡子們見首領溺水,心裏一下沒了著落,顧不上追人紛紛退入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