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中物

虎娃說的石窟窿藏得並不十分隱蔽,穿過一片密林就叫月桂找到了,貼在山崖下麵,一溜的石窟排洞皆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月桂走近一瞧,拉貨的板車歇在其中一處石窟外麵,料定了阿布哥是把貨卸在裏頭了。走到洞口一望,裏麵又黑又深,心下更是奇怪,往常開亮,貨物總是卸在離窩子比較近的地方,一來好看管,二來回頭裝貨的時候方便,怎麽今天全是反過來的,倒藏進這麽深的地方。摸上洋火的手又垂了下來,月桂竊笑了一聲,輕手輕腳地摸進了黑窟窿裏。

阿布哥撇下眾人獨自卸貨自是有他的苦衷:這趟買賣是得一位大主顧托付,給的紅錢幾乎多到叫人咬斷了舌根,馬幫要是得了這筆錢,老少爺們就不必再提著腦袋過活,整個馬隊都能定下來了結成商團,過安穩的日子。可天底下哪來白吃的宴席,給的紅錢多,這貨自然也就不是一般的貨。

一口棺材,一口紅漆金角百年杉木大棺。而送貨的地點更是嚇碎了普通人的心肝——虎跳崖的鬼葬山。

虎跳崖的鬼葬山其實是一處懸棺地。巴蜀地區氣候潮濕,蛇蟲遍地,死後懸棺入葬反倒是安穩主意。可為何要起“鬼葬山”怎麽瘮人的名字,據說那還是六十年前的一樁詭事。當年虎跳溪外隻是一塊平地,並無高山,不少村莊坐落其中。一日,眾人在田間勞作,忽的天色巨變,日頭平白無故地消失了,村人紛紛地逃回家中躲禍,隻聽得屋外狂風大作,家裏的農具、鐵鍬、扁擔全被卷了出去,外麵叮叮當當響了足有三天兩夜之久,待風暴平息之後,村子外麵平故多出來一座高山,山上懸棺比肩。老人們說這是百鬼開山,葬其屍身。故此地起名鬼葬山。後來舉村搬遷,久而久之虎跳溪水這塊地方就荒廢了,而鬼葬山的傳說在周圍的村落裏更是流傳得越來越邪乎。

阿布哥一聽貨物是一口金棺,本來就覺得晦氣,接著又聞是送去鬼葬山的,當場就要婉拒。不料對方竟開出的了叫人無法拒絕的價碼。平靜安穩的日子對他們這些刀口上舔血漢子來說實在太有**力。一想到馬幫裏的老少爺們兒,阿布哥隻好再問:“那片地方連個歇腳處都沒有,東西送到之後誰來接貨,總不能叫我們代你將棺材抬上山。”

大主顧知道阿布哥這就算應下來了,趕忙叫他寬心:“不必上山,隻要將它們卸在鬼葬山下便可。再說,路程也不遠四個日頭是足夠的。”

阿布哥猶豫了一下,決定把這買賣攬下來,心裏也打定了主意:瞞住馬幫的兄弟,到了虎跳溪就把他們打發回去,自個獨挑大梁將棺材運去鬼葬山,結了這筆買賣使大家過上舒坦日子。隨後他又要求主顧另外再打三口木箱,將棺材裹在其中一口木箱中以便掩人耳目。對方立刻應承下來,當場付了一半的訂金。

馬幫上路之後,本來一切順當。可就在昨夜,阿布哥起來巡夜卻發現了一件要命的荒唐事:棺材裏麵有動靜。接貨前大主顧說的可明白著呢,棺材裏是先人遺骨,風水先生說原來的墳地貴氣已散,必須找一處險惡之地以毒攻毒。這才挑了鬼葬山做新葬之用,算命先生早就先行前往,就在山腳下等著。

可阿布哥分明聽見了棺材裏的動靜,隔著棺材板,隔著木箱子,那聲音像是有上百隻老鼠在同時撓洞,又像是大姑娘的指甲劃在木頭桌子上,總之這裏頭有什麽東西,它是活的!夜色裏阿布盯著那口大箱子,聲音時響時滅,安靜的時候你會以為剛才的響動是自己的錯覺,可你一鬆懈下來,那咯吱咯吱的聲音又直往耳朵裏頭鑽,叫人總覺得下一刻就會有什麽東西破棺而出。就這樣,阿布被折磨了一夜,唯一慶幸的是自己守了全夜,這個可怕的秘密尚未泄露出去。

今天眾人一開亮,阿布就去周圍找合適的地方,正巧有一處石窟,離窩子也不是很遠,他便獨自拉著三口箱子過來了,可不敢再讓旁人經手。上路前,大夥知道目的地在鬼葬山附近就已經吵過一次了,再傳出去運的是棺材裏麵還有響靜這樣會壞了人心。

石窟內空曠黝黑,阿布點了一支火把插在石縫裏,將三口大箱子一一擺放好,檢查了一下封口的鐵釘,看上去依舊牢固,這才鬆了一口氣:“你們就鬧吧,反正沒人聽見,後天到了鬼葬山,你們就是跳出來也不礙事。”

阿布這麽說無非是想安慰自己,壯壯膽,沒想到,離他最近的那口箱子裏忽然傳來一聲悶響,竟好似是木頭斷裂的聲音。一下子,整個人都僵了一下:晦氣東西,不是真要跳出來吧?右手立刻握上了腰間的十拍子。

阿布死死地盯緊了木箱,屏住呼吸連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那哢吱哢吱的聲響越來越大,阿布幾乎控製不住自己,要跳上去撬開來看個究竟,裏麵是什麽?裏麵到底是什麽!就在這時火把“忽”地一聲就滅了,石洞裏頓時漆黑一片,阿布哥屈身一臥拔出了十拍子,提手就衝著剛剛插火把的地方放了兩槍。一聲尖利的叫聲在他耳邊炸開,緊接著就有什麽東西撞進了懷裏。

“阿布哥,是我。”黑黢黢的洞裏,一雙星辰一般閃爍的眼睛貼在麵前,阿布哥這才知道,來的人是月桂。待火把再燃起來,隻見月桂臉色煞白,兩手不停地發抖。而那三口木箱已經恢複了平靜。

阿布哥拿出隨身的水竹筒遞給月桂,見她臉上逐漸有了血色才問:“沒傷著吧?”月桂拍拍胸口表示沒事,嘴裏卻是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什麽時候進來的?”火光裏,阿布哥的臉色從未有過的嚴肅。月桂擦了一下額上的冷汗,清了清嗓子答道:“該看該聽的都曉得了,鍋頭你看著辦吧。”月桂是存心找別扭,一來剛剛差點挨了槍子;二來被那口箱子嚇沒了主意;三來就是阿布哥的態度,叫她心裏頭酸辣苦澀樣樣俱全,偏就是找不著甜滋味。阿布被她一嗆,心裏後怕,他拿月桂當親妹子一般疼,剛那兩槍要是傷了她,還不如拿十拍子崩掉自己的頭。趕緊說軟話,賠不是。

月桂倒不是記仇的人,苗家女兒做事灑脫,愛恨更是分明。阿布哥一臉愧疚還未開口的時候她心下的火氣倒是自己消了大半。隻是再看那三口木箱,心中又是一沉:“阿布哥,我們這趟走的到底是什麽貨?”阿布哥自知瞞不過,便將整件事和盤托出告知了月桂。

“嚇!那裏頭莫不是咬人的白毛?”月桂扯著阿布哥的手臂往後縮了起來,她天不怕地不怕,土匪強盜自不在話下,附近九寨十溝誰不知道月桂的龍頭箭一次能射下兩隻大夜梟。可這些鬼啊怪的,白毛僵屍卻正是女孩子家的死穴,那些可怕的傳說連聽都不敢聽,更別說近在眼前。

被她這麽一問,阿布自己也在想:難道真是屍變起了白毛?那這趟貨是萬萬走不得了,不但走不得最好還要弄清楚了趁著未有人受傷將它們毀去,隻是大主顧那邊又該如何交代?馬幫走貨,憑的是“信用”而字,比自己的命還值錢,在道上失了信譽的幫子,那是斷沒有第二碗飯可吃的。

“妹子,你先退下去。”阿布哥打定了主意,拔出彎刀走向離自己最近的那口木箱。

月桂跟阿布從小滾在一起長大的,一見他的仗勢就知道不好,一個箭步擋了下來:“這箱子開不得!”

“這貨是我接的,禍也該由我扛,不能連累了大夥,要真是個白毛。大不了拚個死活。你還當我是鍋頭,就退下!”

話說到這個份上,月桂要是再加阻攔便真是不拿阿布當漢子,女兒心頭血一熱,生出萬般豪情,翻下肩上的短弩:“好,我不擋鍋頭的道,可鍋頭你也不能撇下月桂,我偏不信咱們聯手還崩不了一隻壞了軀殼的凶鬼。”

阿布哥不再多話,反握彎刀上前啟釘子,才拔出兩枚,忽聞得洞外陣陣“嗡嗡”的急響伴著一聲高呼:“鍋頭,不好啦,窩子裏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