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邱禮楨的車是日本進口的高端MPV,可以直接從側麵把他的按摩輪椅放進去,備受他青睞。

邱禮楨自從失去了雙腿,這輛車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就代替了他的腿,和兩個貼身保鏢阿杜和強仔一般成了邱禮楨到哪兒都必不可少的東西。誰知道一向保養得當的汽車今天竟然當街爆了胎,而且在他前往淡水的公路上。

也多虧了司機老李的駕駛技術一流,雖然車速不慢但他還是非常鎮定地維持了車身的穩定,四人有驚無險地停在路邊。

“幹,怎麽會爆胎?”強仔咒罵著拿出手機打電話找人過來拖車,而邱禮楨則完全沒有察覺到即將來臨的危險,仍把這件事當作普通的事故來看。

邱禮楨說:“阿杜,給於嬸打電話說我們不回去吃飯了,讓她收拾完就回家吧!一會兒我們到淡水吃。”

“好的邱哥。”阿杜的話剛說完還沒來得及掏出手機,一輛商務車從後麵疾馳過來,突然在他們麵前刹車,發出刺耳的尖叫聲。之後車門突然打開,十一個手持砍刀的青年從車上跳下,怪叫著向邱禮楨他們撲來。

“把車門關上!”邱禮楨反應極快,就在對方的汽車剛剛停住的瞬間他已經瞧出了苗頭,事先將手機通訊錄中的黎副隊電話調了出來,迅速撥號。

“出來!”車外的青年在一個黃頭發男子的帶領下開始砸車門敲車窗,更有甚者爬上車頂開始猛擊天窗。邱禮楨知道短時間內黎副隊到不了現場,這個地方正處在台北和淡水的中間位置,完全是對方有意而為之。

“發動汽車!”邱禮楨果斷地命令道。

“可是邱哥……”

“能走多遠走多遠。”

“好。”強仔剛把汽車打著,對方就發現了他的意圖,隻見那輛商務車很快就擋在了路中間,阻斷他們的去路。邱禮楨暗叫不好,這時已經有人砸開天窗,試圖從上往下跳。

眼瞅著四個人已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兩輛大客車突然非常霸氣地從台北方向開來,咆哮著停在路邊,車上跳下好幾十號人,看樣子似乎都是宮北幫的小弟。這一下邱禮楨、阿杜、強仔都吃了一驚,不知道這些人是什麽意思。

最後從汽車上下來的是個身材魁梧、穿著花襯衫、理著平頭的年輕人,手裏提著刀麵帶微笑地望著車裏驚慌失措的邱禮楨和車外有些傻眼的少年們。

“我是宮北幫的‘山椒強’,我大哥就是李直仁,知道我的現在馬上滾。要是執迷不悟的話,衝我這刀說話。”山椒強把手中的刀高高揚起,用挑釁的目光盯著麵前的人。

說來也怪,剛才還不可一世的黃毛在聽到山椒強和李直仁的名字後竟然沒有吭聲,乖乖地低下了頭;而那個馬上就要從天窗上跳到車裏的青年也很麻利地跑了出來。

沒有人教他們怎麽做,可他們就像是商量好了一樣依次鑽進來時的汽車,十一個人很快就消失了。這時邱禮楨的電話響了,是喬老打來的。

“老邱,你沒事吧?”喬老在電話中有些激動。

“我沒事喬老,來了一個李直仁的小弟,是你找來的嗎?”邱禮楨很奇怪喬老為什麽會找宮北幫的人來幫忙。

就聽電話裏的喬老歎了口氣,才說道:“我是李直仁救的,他現在就在我這裏,要不然我這條老命也沒了。”

“這是怎麽回事?”邱禮楨驚訝地問道。

“別提了,陸子銘想一網打盡,同時要幹掉咱們三個人,所以你、我、丁健差點兒同時被人幹掉。好在我有個好女兒,更有個好孫女。珠珠現在是商會的監事,咱們不在她可以搞定商會的事情,而小喬的男朋友是個警長,正好在我身邊,你說巧不巧啊?有他在,我們多堅持了十分鍾,李直仁和兩個宮北幫的小弟在宮區巡邏,就把我們救了下來。本來孫女婿想帶這些人回警局的,我說先過上一堂,一問才知道這些家夥都是陸子銘派來的人。”

“那丁哥怎麽樣了?”邱禮楨焦急地問道。

“沒事,丁哥怎麽說也是混艋舺半輩子的人了,身邊能不帶幾個人?他死了兩個手下,自己受了點兒輕傷。我其實最怕你出事了,所以立即讓李直仁組織自己的手下過去幫你,我一會兒就到。”電話裏的喬老中氣充沛,完全不像是剛剛遇險的樣子。

“您不用過來了喬老,先回去休息吧。本來讓您接替阿秉做商會的特別顧問就很不好意思了,還遇到這麽多的麻煩。”

邱禮楨在電話裏異常客氣,誰知道喬老卻不承他的情,責備道:“阿邱啊,你這話就見外了。商會的事情就我的事情,能讓我當特別顧問肯定是看得起我嘍!我自然義不容辭。你放心,陸子銘的陰謀不能得逞,我已經通知劉大律師了,現在就告他雇凶殺人。”

“那我馬上過去。”邱禮楨知道喬老這種人有自己的處事風格和辦法,和黑道人截然不同,無論占不占理都會率先用法律的武器攻擊對方。像今天這種情況他既然能抓到人證,那這個陸子銘就等於提前宣告退場了,隻是判刑輕重而已。

邱禮楨感慨萬千地望著麵前的山椒強,一時似有千言萬語卻無從說起,半晌才沉吟道:“替我謝謝你大哥。”

“我大哥說,救你是為了商會,他和你的事可還沒有完。”山椒強撇著嘴很不耐煩地複述著李直仁的話,然後收拾東西就準備離開。邱禮楨很驚愕地望著他,突然焦急地把他叫住。

他艱難地推著輪椅追趕山椒強,直到阿杜見狀忙搶上前去把他推到山椒強麵前。

邱禮楨長歎一聲,從脖子上摘下一個黑曜石吊墜交到山椒強手中:“這個東西我戴了四十幾年,是我父親從天師處求來給我的,你替我交給直仁。”

山椒強接過吊墜,見邱禮楨無話才轉身離去。這時強仔找來的救援車已經趕來,他們立即驅車與喬老會合商討對付陸子銘的事情。

在喬老強大的人脈麵前,陸子銘根本沒有勝算。也許論財力他能超過喬老,但若說起在台北的勢力,幾個陸子銘也不是對手,他錯就錯在和商會開戰之前沒有搞清楚對手的底牌。

陸子銘被捕後,很快就因為雇凶殺人、非法擁有武器、非法組織黑社會武裝等多項罪名被起訴,最終判決的結果是無期徒刑,按照喬老的意思,估計他二十年之內是不可能走出監獄了。陸子銘服刑的地方是著名的台南監獄,邱禮楨自然清楚這是喬老的授意,以他的實力做這點兒事還是遊刃有餘。

過了幾天,高超帶著周語來商會見邱禮楨和喬老,這也是高超被無罪釋放的第二天。喬老、丁健、邱禮楨三個人坐在商會為特別顧問和理事長設置的座位上。高超下首則是商會的監事喬珠珠,也就是喬老的小女兒。幾個人先是寒暄了一番,而後喬老才原原本本地說出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陸子銘自來到台北,看上艋舺宮區這個地方以後,除了受東門九老邀請出任東門幫幫主之外,與宮北幫和商會都暗中互有來往,而商會的聯係人自然就是秉海深。其實秉海深雖然不滿足於商會的現狀,但並未就直接和高超撕破臉皮,此事也就能過就過去了。後來陸子銘專注於和宮北幫結盟,商會的事並沒有太放在心上,所以他跟秉海深的聯係不多。直到結盟大典上陸子銘被馬老當眾逐出東門幫,陸子銘才又和秉海深恢複了聯係。

陸子銘做事激進,有幹勁兒、有手腕,開始鼓動郭晉全來搶商會會長的位置,後來又說服秉海深暗中遣人謀害高超,誰知道後來事情的發展完全超出了秉海深的預料,被高超原諒後大受感動,決意不再和商會作對,一下子從陸子銘的盟友幾乎變成了敵人。

兩人大吵一場後秉海深與陸子銘的矛盾加深,盛怒的陸子銘失手將秉海深掐死,然後一不做二不休,決定下血本孤注一擲,先是雇人把高超帶到金寶山墓園陷害他,然後安排人妄圖幹掉商會的三個負責人,繼而煽動商戶重新競選商會會長以求上位良機。

誰知道眼高手低的陸子銘並無多少實際經驗,他雖然熟讀史書,精於商戰,但對黑道中的殺人伎倆其實並不比一個普通的小弟知道得多,以致他安排的計劃看上去不錯,但實際上一個都沒辦成。

至於那個秉海深的墓碑,其實早有了,隻是高超不知道而已,當年秉海深妻子去世後他就修了一座空塚準備殉情。後來被家人攔住,人雖然不死了,但碑也就留了下來。

“阿超,男人重感情是好事,尤其是你和周語的事情我們都替你高興。但若因此而失去理智卻是最不明智的選擇。”喬老語重心長地說道,“那個假冒秉誌宏的人用了一個屍體的耳朵就把你嚇成這樣,你覺得自己是不是沒用?若哪天他拿了一條腿讓你自殺你難道還真去死?”

“是,喬老,我以後一定不會這樣了。”高超低頭說道。

“很好,不過秉叔這件事我覺得還是商會內部的事,既然他後來並沒有暗通陸子銘,其實也是不願與商會為敵,我建議還是把他兒子的事情放一放,畢竟是兩回事嘛!”喬老說道。

原來秉海深的小兒子秉安在電達廣場三層經營電子安防設備,生意做得蠻大,也是商會的優質商戶。自從秉海深出事以後,丁健以秉海深“通敵”為名將秉安的公司孤立,致使很多商家不敢供貨給他,據說一天就損失數十萬新台幣。而秉安也從未參與商會活動,因此喬老建議恢複其公司正常運作。

“這件事情要不要再考慮一下,畢竟秉海深的事情還沒有結束。”邱禮楨說道。

“我看不必了,我遵從會長的意思,這個秉安我熟悉,和他老爹一向不和,秉海深的事情他也不會參與。我們還是讓他正常做生意的好,也對其他商戶有個交代。”喬老提出了他自己的意見。其實這會兒在商會除了高超以外喬老說話最有分量,其他人亦不好反駁,隻能默認。

邱禮楨將高超拉到一邊,將李直仁讓山椒魚來救他的事情說了一遍,然後道:“我聽說陸星對直仁預謀已久,經常拿以前的事情當幌子來欺騙直仁。我覺得他對我有成見,去宮北幫那邊恐怕也跟這些事情有關係。”

說到這裏他見高超無語,遂又道:“我說的就是直仁他母親的事情,都過去了還是算了吧。我承認我以前對他有偏見,但那天他救了我以後我想了很多,覺得人還是朝前看的好。”邱禮楨說得極為誠摯。

“我知道了邱叔,有機會我會和他講。”高超也甚為動容。

就在這時候,一直在外麵等候高超的周語急急忙忙地衝了進來,臉色蒼白,低聲對高超說了幾句話。高超立時緊張起來,他忽然站起身,望著麵前驚愕的邱禮楨,有些不知所措地說道:“秉叔那個侄子,就是叫秉誌宏的,爬上電達廣場樓頂說要跳樓!”

秉誌宏本來是之前給高超打官司的律師,是秉海深特意請到台北來參與這件事情的,也是秉海深想緩和一下他和高超的關係表達的善意。

後來官司結束後秉誌宏並沒有離開台北,因鍾情於周語而留了下來。周語被帶走的時候他其實就在不遠處。

秉誌宏由於沒有資格參加商會的自助酒會,所以就在離商會不遠的咖啡廳裏等周語出來,誰知道正遇到陸子銘把周語騙了出來。當時秉誌宏並不知道陸子銘用的借口竟是他本人;而陸子銘更不知道他對周語的感情,隻打聽到他僅僅是她的律師而已。

所謂旁觀者清,秉誌宏一看周語上了對方的車就知道事情不妙,又擔心報警威脅周語的安全,於是便開了從秉安那兒借了汽車一路跟了上去,直到對方把周語帶到郊外的時候才準備離開,打算回去找人想辦法救周語出來。

誰知道負責看管周語的人都是經常幹這種事的黑道老手,單車追蹤怎麽能不留痕跡?

所以當秉誌宏汽車一動,馬上有人攔住了他,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他一個人雙拳難敵四手,很快就成了人家的階下囚。陸子銘怕他和周語在一塊兒出事,就讓兩個能幹的手下分別看守,由於人手不夠,還特意從和他關係好的東門幫話事人關豹那兒借了人來幫忙。

誰知道這件事出就出在關豹的這群手下手裏,這裏麵有一叫武龍的人與宮北幫李直仁的手下綽號“猩猩”的小弟關係很好,他便把這件事透露給了猩猩。猩猩有心巴結李直仁,便立刻趕去李直仁經常駐足的酒吧找他,偏偏那天李直仁有事外出,隻有小許在這兒看場子,於是他就告訴了小許。

小許雖說跟著李直仁到了宮北幫,但他和商會那幫兄弟還是極有感情。他聽說這事以後立即找了幾個人去救人。恰逢李直仁在陸星處開會,他就沒有通知李直仁,自己帶人悄悄趕到關押周語的小酒店將人救了出來,還打傷了陸子銘的幾個手下。好在他們都刻意蒙麵,所以也未露出痕跡。小許開車將周語放回商會門前才悄然回去。

而秉誌宏卻沒有這麽幸運,負責看守他的人都是陸子銘身邊最不受重視且最不起眼兒的人,所以他們百無聊賴地在郊外一個空房子裏等大哥發話,誰料到後來陸子銘出事被捕,他們才知道這事竟然落了這麽個結果。於是樹倒猢猻散,有人就主張把秉誌宏廢掉然後潛回台東。可偏偏這時候陸子銘的弟弟陸子安收攏殘兵敗將,看到秉誌宏於是心生一計。

一番連哄帶騙,陸子安套出了秉誌宏的心裏話,便騙他說有辦法幫他搞定周語。秉誌宏本以為落到這群惡狼手裏死定了,誰知柳暗花明又一村,竟然有人要幫他追周語,再加上此時身在險境,自然是全力配合。

於是陸子安讓兩個小弟帶著秉誌宏到電達廣場的樓頂,讓秉誌宏說自己要往下跳,並吩咐他務必拖延時間。

秉誌宏上了賊船,身後暗處又有槍口威逼,所以表演頗為賣力。他先是說周語不來就要跳樓,等周語來以後又要周語把高超找來,否則還是要跳樓。周語無奈隻得將高超從商會裏叫出來。

高超一出現,秉誌宏就像上足了發條的機械狗一樣叫了起來,他先是大書了一番功績,大致意思自然是沒有自己他高超一定蹲了大獄,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雲雲。

接著他話鋒一轉,又提到了周語和商會,按他的意思自然是高超要懂得知恩圖報,應該將周語讓給他。最後,秉誌宏說道:“你必須得讓我帶周語走,否則我就從這兒跳下去。”

麵對秉誌宏無理的要求,高超簡直啼笑皆非。在他看來這位秉大律師一定是昨天晚上洗澡的時候腦子裏進了水或是被車門夾了腦袋才會提出這種滑稽的條件。

他有些不屑地望著秉誌宏,隨手從一個職員手裏拿過擴音喇叭說道:“周語是我一生的伴侶,我不可能相讓,就算我同意了她也不會同意。你如果願意跳,那就跳吧!”說完這番話高超轉身就走,順便還拉上了身邊目瞪口呆的周語。

按高超的估計,秉誌宏決不敢跳樓。

誰知道聽了高超的話,樓頂上的秉誌宏突然變得沉寂起來,片刻之後,一道人影在空中急速下墜,很多人都聽到了一聲淒厲的驚叫。

秉誌宏重重砸在了停車場的水泥地上,瞬息之間桃花萬朵,姹紫嫣紅與粉身碎骨將整個事件推到了最**。

這不僅是高超沒有想到的,更出乎所有人意料。此時負責警戒的警察早已疲倦,他們之前通過兩個小時的觀察得出的結論是:這個姓秉的人根本沒有跳樓的勇氣,隻是通過這個博熱點以期換取高超的同情心而已,所以根本沒有做足對方會真跳樓的準備。誰知道秉誌宏一生中幹過最幹脆的一件事竟是跳樓。

“封鎖現場——你們不能走,和我們回去協助調查。”負責維持現場秩序的警察一邊向上麵匯報情況,一邊安排疏散人群等待指示,同時讓人把高超和周語扣了下來。直到這時候他們才意識到這件事沒有他們想得那麽簡單。

“你聽到秉誌宏的呼救了嗎?”周語輕聲問高超。事實上當時秉誌宏的呼聲很高,現場很多人都聽到了。

“聽到了,我也懷疑他是被人推下去的。”高超左右瞅了瞅,看到警察已經開始在電達廣場逐層搜索了,想必已經有人前往樓頂了吧。這時候邱禮楨和喬老帶著商會的人已經趕到,正看見高超和周語被推上警車。

“真是掀起石頭掉進了坑啊,怎麽會有這麽多的麻煩?”邱禮楨邊說邊拿出手機和警察局的朋友聯係,幫忙找關係、問情況,而喬老則通過老朋友的介紹幫高超和周語找律師。誰知道這次卻準備得過頭了,等商會一行人來到警局的時候高超和周語已經簽字出來了。

“怎麽這次這快啊?”喬老奇怪問道。

邱禮楨看到周語臉色不太好看,高超還算正常,就猜測秉誌宏的死因有問題。果然,高超在回商會的路上告訴他們,警方已經證實秉誌宏是被人暗算推下樓的,兩個凶手已基本鎖定。

“是什麽人?”喬老問道。

“兩個青年男子,都在三十歲以內,是他們挾持秉誌宏上樓的。這一點通過監控錄像已經證實了。另外就是他們之中一人的身份基本確認,是台東的一個無業遊民。”

“這個事情是誰搞的,警方一定查清楚。我會和柯局長打好招呼,如果他辦不了就直接去找陳署長,相信他們也會給我麵子。”邱禮楨憤怒地拍著輪椅扶手大聲說道,“無論是誰,搞商會會長就是搞商會,我們和他周旋到底,決不能讓他們如此猖狂!”

邱禮楨的話引起了在場眾人強烈回應,甚至連幾個警察都為商會伸出了大拇指,之後就是律師分別找周語和高超談話,然後回去休息。

回到家,高超感覺渾身上下像散架了一樣,他脫了衣服去洗了個澡,上床睡覺的時候發現手機在響。

開始的時候高超以為是周語,結果不是她。不知道是誰發來的一張照片,照片裏的人是高超的母親鄧淑雯,正躺在**熟睡,從後麵窗口的風景來看是在台北。

母親怎麽來了台北?鄧淑雯在婚後不久就與高世元離婚了,本來高超應該交由鄧淑雯撫養,誰知道高超嫌棄南部的生活憋悶,小學畢業就悄悄跑到台北投了父親,之後由高世元撫養長大,隻每年夏天去南部玩兒上幾天。

後來高超在邱禮楨等人的幫助下就任商會會長,又認識了李直仁等一票兄弟,自然與母親來往更少了,但電話倒是經常會打,隻不經常過去而已。老人則嫌棄台北生活不如鄉下舒適,也不怎麽來。

高超再次拿起照片確認。的確是母親沒錯,而且也確實是在台北,可她這是怎麽了,為什麽不與自己聯絡呢?

正疑惑間,高超手機突然響了,是個陌生的號碼。

“高會長,我叫陸子安,是陸子銘的弟弟。你母親在我這裏做客,她很安全,我還專門請了一位伯母陪她。想見她的話你今天晚上先到陽明山的福德軒來,我想和你談談我哥的事情,我們把新舊賬都算一算。”

“好,我一定準時到。”高超沉著地回答,腦子裏飛快地旋轉著之前關於陸子銘的事情。既然對方有膽讓他過去,那一定做了充足的準備,況且母親在對方手上,自己也不敢輕舉妄動。

就聽陸子安繼續說道:“我不見外客,你最好自己來。”

“好。”

“我保證你母親的安全,對商會也沒有興趣,隻是想和你聊聊而已。”

掛掉電話,高超坐在床頭,取出煙來點燃,在繚繞的煙霧中開始回憶起母親和他的點點滴滴。雖然從小他就喜歡父親、討厭母親,可現在想起來她何嚐不是為父親和自己的命運擔憂呢?

在高超就任商會會長的時候,鄧淑雯不止一次地說起過自己的意見。在她看來,寧可讓高超在台北找一份每個月隻掙兩萬塊錢的普通工作也不願意讓他去當什麽商會的會長。

可惜那個時候高超正處於叛逆期,不怎麽聽她的話。有時候回去住幾天,鄧淑雯會說起她和高世元相識的經過。在高超看來,那對父母來說是一段非常美好的歲月。

鄧淑雯最好的朋友是如今還住在信義區的九嬸,她經常會到商會看望老朋友,累的時候總會來商會坐一會兒,和高超聊聊往事。那時候,高超才得知母親和父親竟然有過一段相當戲劇性的經曆。也是這個經曆才埋下了他們後來命運的導火索。

高超抽完一支煙,似乎對自己該何去何從已經有了想法。他先打電話給周語,告訴她今天要去律師那裏一趟,可能會晚點兒回來。然後又告訴邱叔自己有私事處理,請一天假。接著藏好短棍和扁鑽尖刀,靜靜地等待著夜幕的降臨。

可是,等待高超的又是什麽呢?

午夜的陽明山空山寂寂,婆娑的樹影間陰風繚繞,不時傳來一陣陣不知名的鳥叫聲。

高超下了出租車,吃力地走在前往後山的小道上,用google地圖定位了福德軒的坐標,快要到達目的地的時候,他的心忽然提了起來。

最近一段時間艋舺不太平,商會會長的位置也成了香餑餑,實在讓人摸不透那些大佬們的路數。這麽多年,經濟形勢好的時候沒人瞧得上商會會長這個位子;如今台灣的生意不好做了,反倒有人覬覦商會會長,真有點兒說不過去。

高超停住腳步,覺得似乎每個角頭都有可能因為這個對付自己,但最有可能的還是陸星。

現在陸子銘剛剛倒掉,商會元氣未複,此時把自己搞下去再大舉對付商會還真是好時候。隻是不知道李直仁在這裏麵會扮演什麽樣的角色,他到底因為什麽樣的原因必須去陸星那裏?

想到此處高超不禁為直仁的處境有些擔憂。他覺得陸星要真得到了商會的地盤,那李直仁留著就沒多大意義了。

不過此時的高超除了擔心以外,也不能為李直仁做些什麽,他隻有保住了自己才是對李直仁最好的保護。

再往前拐個彎就到福德軒了,看介紹應該是個溫泉酒店,隻是不知道陸子安是不是包了整個酒店來對付自己。高超駐足遠眺,依稀可見一棟白色的建築隱隱閃現在眼前,樓上的一個房間裏微微泛出極淡的燈光。

高超將護手棍的腕套戴上,然後倒提短棍弓身向前跑去。

夜風中,上衣下擺在夜幕中向後張開,把整個身體都包裹其中,像一隻瞄準獵物的魚鷹一樣徑直射向目標。

高世元的形象再一次出現在高超的腦海中,一瞬間他好像看到了父母那張相擁的照片,據說那是他們最後一次共同出遊,之後不久父親就因為和邱叔闖南合幫救杜大偉身受重傷。

“那一次,所有人都以為你阿爸死定了。”九嬸抽著煙,微微眯著眼睛,好像在凝視麵前的高超。事實上高超知道她有嚴重的青光眼,雖然距離近可根本看不清楚。她的記憶沒有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消失,說起以前的事,九嬸看起來神采奕奕。

“你媽一直在哭,當時商會方麵連你阿爸的後事都準備好了。杜璟讓人在金寶山買了最好的墓地,就等他咽下最後那口氣,他天天昏迷啊,醫生講他隨時都可能走掉。”

“那後來呢?”高超問道。

“你阿媽天天守在他身邊。有人一講你阿爸不行了,她就和人家玩兒命。她和你阿爸是在電影院認識的,是你阿爸一個人揮刀砍翻了一群人才將你阿媽救出來。她講:‘我們既然成了婚就是有緣,我不會扔下他不管,他無論是生是死,我都是他的妻子。’比現在的電視劇還要讓人受不了啦!不過那還真是讓人掉眼淚呢!”

高超也是從這時候起才重新認識了母親。他之前隻知道她是一個喜愛幻想的女生,當有男人帥帥地替她出頭的時候,她會一發不可收拾地愛上他。

“你阿爸醒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很驚訝,杜璟立即表示要將商會的位置傳給他。你阿媽就問他:‘你真的願意做商會的會長嗎?我希望你好了和我回南部,再也不要到台北來。’”

“為什麽啊?”高超好奇地問道。

“你阿爸也這麽問。你阿媽沒有回答他,隻是說等他三天。其實我知道她是害怕啦!那段時間她總會到我這裏坐坐,然後一個人悄悄地哭。她很固執,你阿爸第三天到了火車站,想把你阿媽勸回來,可是失敗了。我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反正她離開台北之後再也沒有回來。你看這麽多年,隻有我去台東看她,她從來沒有到過台北,是真的不願意回來啊!”九嬸的話沒錯,高超知道母親吃齋念佛,認定了的事情往往很難轉變。

高超站直身體,將護手棍倒隱於臂後,輕輕地用左手推開了大門,一個清脆的女聲立即傳來:“先生你好,請問需要什麽服務?”

“我去8004號找人。”高超茫然四顧,發現除了前台的女生外整個大堂都空****的,黯淡的燈光下顯得冷清極了。女生點了點頭,為他指了方向。高超深吸一口氣,輕輕地踏上了前往八樓的電梯。

8004號的房間門虛掩著,好像是陸子安為高超的到來刻意安排的一樣。

他輕輕走進房間,發現屋子裏並沒有人。高超有些愕然,難道這個陸子安另有詭計?想到這裏他轉身要走,卻沒料到隨著一股極細的微風吹過,一根粗如小指的繩索已然勒住了高超的喉嚨。

敵人顯然知道高超的身手,所以一經得手毫不手軟,馬上將繩索抽緊,繩子立即嵌入了高超脖頸的皮膚裏麵,將他勒得喘不過氣來。

高超覺得渾身的力氣都無法施展,隻需幾秒的時間繩索就能將他的氣管與大腦的輸血通道切斷。

就在這時,繩索突然鬆了一下,接著有人屈膝頂住了高超的後背,同時從身後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高會長真是言而有信。”

“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高超艱難地抗議道。

“我在電話裏隻說保證你母親的安全,但從沒說要保證你的安全。”

高超喘了一口氣,問道:“我母親呢,你把她放哪兒了?”

“她現在很好,你放心。當然,如果她明天早上看到你的屍體和自殺遺書以後估計就不會開心了。”陸子安陰沉沉地說道。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為我哥報仇。”

“你哥又沒死。”

“他和死人沒區別了,你毀了我們整個家庭,必須要用命來償還。”陸子安說著手上加緊,高超立即感到一陣窒息,接著他的思維逐漸模糊,整個身體也變得輕飄飄起來。他知道,自己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一瞬間高超的眼前又浮現出了父親高世元那堅定的麵龐。

“嘭”的一聲巨響,接著高超立時感到脖子上鬆了下來,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轉過頭,看到陸子安已經倒在了地上,鮮血從他身下慢慢擴散開來。而他的麵前則站著手持美式工兵鏟的大廚和滿麵關切之色的小山西。

“超哥,你沒事吧?”

“還好。”高超休息了幾分鍾,湊過去看陸子安的傷口,發現他的後腦勺兒被工兵鏟打得血肉模糊,人已經昏迷了過去。“糟糕。”

“怎麽了?”

“我母親還在他手裏,不知道藏在哪兒了。”

“這樣,看看手機有沒有線索,要報警嗎?”

“先等等看。”高超邊在陸子安身上翻手機邊問大廚,“你們剛到?”

“接到你信息我們就開車出來了,隻是陽明山這邊不是很熟,有些背路。進來的時候前台那個女生還在睡覺,說你上去了,我們就往樓上跑,在門口剛好聽到你們兩個講話。”小山西插嘴道。

“現在怎麽辦,有發現沒有?”大廚問道。

“沒有,報警吧!”就在高超剛說完“報警”兩個字的時候,本已經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陸子安突然跳了起來,沒命地往外跑。高超三人猝不及防,隻得轉身追了上去。

“陸子安,你回來,我們有話好說。”高超邊跑邊喊,希望能把陸子安喊回來。

陸子安完全不理會,一直往樓下跑。小山西突然想到了什麽,驚慌失措地叫了起來:“超哥,恐怕你母親就在這裏!”

一句話點醒了高超,他立時想到剛才陸子安的話:“你們兩個從那邊下去,我們分頭堵他,千萬要小心,有什麽事情我們喊一下。”

大廚和小山西下去了,高超才放心地追了下去。陸子安從八樓往七樓跑,也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耳邊響起刺耳的警報聲,接著七樓靠西的一個房間裏跑出兩個身穿花襯衣的青年:“老大,老太太不見了。”

此時整個七層已經被濃煙籠罩,幾乎讓人睜不開眼。陸子安猛然回身向高超撲來,雙手成爪想掐住他。高超先是一呆,接著立即將右手的護手鋼棍揮了出去,擊中陸子安右手手腕,接著短棍橫掃,正打中他的腦門兒。

陸子安慘叫一聲倒下,身後兩個青年轉身就跑,完全沒有想協助陸子安的意思。這時濃煙滾滾,二樓已然被煙霧和火焰吞噬,樓上樓下一片嘈雜,高超隱隱可以聽見有人喊他,是個女生的聲音。

“是周語嗎?”高超問道,繼而苦笑一聲搖了搖頭,今天晚上的事他並沒有告訴周語,隻是走前和小山西、大廚打了招呼,怎麽會聽到她的聲音呢。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發現火好像是從二樓著起來的,此時大部分房客已然通過應急通道撤退,隻有自己和陸子安還在樓裏。

火更大了,濃煙幾乎嗆得高超不能呼吸,高超知道自己這時候必須走,再晚恐怕真就來不及了。這時樓下傳來嘈雜的喊叫聲,高超剛走了幾步又突然停住了。

如果自己這時候跑了,那陸子安死定了。可若帶上他的話自己能不能離開還真不好說。到底是背上他一起走還是自己跑?高超猶豫了片刻,弓下身子艱難地背起了陸子安。此時的陸子安完全不省人事,腦門兒的傷口還在流血,看樣子傷勢不輕。

這個人是陸子銘的弟弟,是恨自己入骨的人。高超耳朵似乎又傳來父親高世元的聲音:“對敵人絕不能手軟,你放他一馬,也許將來他就要置你於死地。”雖然高世元為人善良,但在艋舺的敵對幫派看來,他也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這些在高世元生前高超是無從得知的,隻有他死後才隱隱從邱叔那裏聽到過。如今除了陸星,這個陸子銘兄弟是對商會威脅最大的人。

為了商會,高超絕不能手軟。

高超冒著酷熱和煙霧,竭力挪到火勢最旺的地方,然後用盡全身的氣力將陸子安扔進了火堆。

可就在轉過身的一瞬間,高超的心又軟了。畢竟他從小受到父親嚴格的教育,認為自己縱然不算正直卻也絕非落井下石之人。如今怎麽能因為一念之差做出這種事情?

於是他又轉過身扶起陸子安跌跌撞撞地走下樓,直到確認沒有危險才將他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