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高超所說的私心其實就是想借這個機會來打壓一下丁叔和秉叔的守舊勢力。別看他倆發言的時候說得頭頭是道,好像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其實高超心裏清楚,他們連自己當會長都不服,就更不願意支持李直仁上位了。而邱禮楨出於對李直仁的偏見,也不會明麵上挺他,所以現在重中之重都落在自己身上了。

高超實在搞不懂,商會這條大船如果倒下所有人都會隨之傾覆,為什麽上麵的人仍然能無動於衷。難道他們每個人都找好了退路?高超不這樣認為,他隻是覺得他們像是井底的青蛙,安逸習慣以後無法隨時代做出變革,隻覺得井下之大已是天下之冠。

望著坦然自若的老頭兒們,高超驀地想到了蘇洵《六國論》裏的一段話: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後得一夕安寢。起視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則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無厭,奉之彌繁,侵之愈急。故不戰而強弱勝負已判矣。

如今陸星已經一統宮北幫,成了整個艋舺地區幾十年來勢力最大的外省幫派,虎視眈眈地盯著整個宮區垂涎欲滴。反觀自己這邊,這些所謂的本省角頭、商會、聯盟的表現著實讓人失望,除了一味地妥協似也無甚真實本事,可到頭來對付自己人的時候卻下手尤狠。

高超用淩厲的目光往商會代表方向掃了一圈,知道他們不會有什麽意見,現在最重要的其實是說服丁叔和秉叔,最少要讓他閉嘴;而邱叔這邊雖然也會反對,但性質無論如何也與他們不同了。

高超想到此處又道:“自千禧年以來,經濟疲軟,多數商戶勉強維持運營。我一直覺得照這個態勢下去遲早大家遲早完蛋,很是讓人頭疼。思來想去,如果我們不適應時代的變化總會被時代所淘汰,屆時必成麻煩。

直仁雖然在牢裏出來,但其精、氣、神還是所學都是商會所需,放膽讓他試試也許還能博個頭彩呢。我覺得讓他分擔一半區域也是取他之長,到時候那個區域的月會費我看可以酌情少收甚至不收。”

為了推李直仁上位,高超今天是豁出去了,一下子就放了個大彩蛋出來。這下商戶們歡聲雷動,都為高超的發言叫起好來。李直仁顯然也吃了一驚,看了高超一眼然後默默地低下頭。邱禮楨顯然沒有料到高超會來這麽一手,疑惑地望著他半天沒說出話來。秉海深和丁健對望一眼,多少有些慌張,不過他倆也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物,很快就穩住了心神,丁健馬上把高超剩下的話堵了回去。

“高會長的意見是真知灼見,可以在會後詳細討論一下。隻是現在這個階段恐怕還不能如此試行。我們又不是拍電影,難道真要搞什麽競選那一套大煞風景之事嗎?”他年齡最長,雖然在商會說話算不上一言九鼎,但也頗具權威,馬上將叫好的聲音壓了下去。高超見狀知道不最後搏一把不能推動這件事,以後更沒機會撬開商會改革的缺口了,於是說:“擇日不如撞日,在這兒討論就行,我們還是一人一票的妥當,既然商會民主,那我們就按民主的程序走。”

他這話真是厲害,要知道平時包括邱禮楨在內的商會老人都以民主自居。像丁健素日常常左一個民主又一個自由,實是把這東西持在嘴邊,也成了他們維持老舊勢力的幌子。此時高超突然發難,在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的前提下等於是提前撕破了臉,又用民主的大錘狠狠地砸了丁健、秉海深甚至是邱禮楨一下。

“好啊,那就勞煩邱理事長給做幾張選票,我們兩人加上邱理事長和代表們,正好立時決定。”丁健臨危不亂,見招拆招。

“既是一人一票,為什麽不所有人呢?”高超一看形勢,已經知道憑著自己和直仁、周語、小山西、大廚以及小許穩占了六票,加上趁亂想謀得利益的秉叔就是七票,剩下的商戶代表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被邱禮楨全數拉過去。

“他們也要投票嗎?”丁健指著周語等人不耐煩地問。高超假裝沒有看到,很奇怪地回道:“在場的商會成員一人一票,為什麽他們不行?”

“這個女人是外來的記者,不是商會成員。”丁健開始錙銖必較。高超隻能同意,示意小山西做選票。小山西心領神會,馬上裁紙為票,口中念念有詞:“其實這也是多餘的,既然會長同意我們直接就試行好了,還投什麽票。”

話雖然這樣說,可所有人還是在丁健和秉海深憤怒的目光中把票寫好交還給了小山西,最終還是由他唱票,結果亦如所料,完全按高超設定的劇本走,丁健和秉海深徹底被拋棄,成了徹頭徹尾的一對孤家寡人。丁健無奈之下最終把目光投向邱禮楨,看樣子是想讓他做最後一次努力。誰知道這時候邱禮楨突然像個木頭人一樣,對丁健的幾次暗示都視若無睹,直至高超宣布結果。

高超把結果示眾後斟酌著看了看眾人,說道:“那就從今天開始,中青街以北還歸我負責,以南則由李直仁管理,時間一個月。我晚一點兒會讓林錦豪把結果通知沒來的商戶,其他一切照舊。直仁那邊讓秉叔和小許幫忙打理,人手不夠的話可以再和我說,另行調派。”

“好啊!”李直仁淡淡地回答,這也是他整晚和高超說的唯一一句話。高超想了想,補充道:“你們在我辦公室辦公,我去父親那屋。”

高超所謂的父親那屋其實是高世元在世時設立的棋牌室。高世元一生不喜讀書看報,卻尤好麻將,所以在商會內部也設立了一間專門的棋牌室用來閑暇娛樂。自他去世後高超就把它當成了書房,沒事的時候在那兒喝茶上網。

“既然這樣皆大歡喜,我倒覺得直仁真能幹出點兒什麽成績呢!”丁健酸溜溜地說完示意兩個手下過來推他的輪椅,“阿秉,你開車沒有啊,坐我車回去,我送你。”說完他也不再理會其他人,甚至沒和高超他們打個招呼就和秉海深離開了。看得出來,這兩位素日裏一貫頤指氣使的特別顧問惱怒得很,等著看高超和李直仁的笑話。

事實上也怪不得丁健這樣想,在場的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有這種想法。他們知道僅憑熱情是管不好商會的,更不可能對付得了來勢洶洶的宮北幫。這一點高超也清楚,但他就是想借著李直仁這個契機打破桎梏,竭力讓商會走上變革的軌道。作為表麵上的對手,他不可能幫李直仁太多,最起碼他得努力跟上節奏。

邱禮楨一語不發地站起身,和高超點了下頭就帶著手下離開了。高超知道邱叔今天給足了自己麵子,能做到這樣已經相當容忍了,所以非常感謝。他往前走了幾步,想和邱再說點兒什麽的時候卻發現他已經頭也不回地上了汽車。

就這樣,李直仁開始了他的代理會長生涯。可隻過去兩天時間,高超就覺得自己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李直仁雖然有熱情,但他不可能在一無糧草、二無救兵、三無經驗的情況下憑空讓人們相信他,相信所謂的“商會改革”。當然,如果循序漸進、穩紮穩打興許他還能博得某些商戶的信任,繼而將改革進行下去。可事情壞就壞在時間太緊和丁健、秉海深的不合作上麵。

首先是丁健。不知他用了什麽手段,成功地說服了秉叔,致使後者以身體不適為由請假一個月。這下李直仁立馬唱了獨角戲,和小許在辦公室商量了半天整出個雷厲風行的大清理行動,被他自己稱之為“花轟陣”。

所謂清理的第一步,李直仁批的是指如今宮區無孔不入的高利貸。在宮頭,高利貸通常是指合法貸款利率數倍以上的私人錢莊,這些暴力團夥通常由宮北幫的陸星手下負責,他們的利息高得驚人,一般借十萬就要還六十萬,逾期翻番。

但李直仁沒有弄明白的是這種地下錢莊在宮頭經營了二十幾年,早已像病毒一樣滲透到了整個宮頭的方方麵麵,錯綜複雜,其中牽扯的利益鏈盤根結錯,基本上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用常規手段根本無法去除。所以當他和小許把想法告訴每個商戶代表的時候,得到的是一張張冰冷的麵孔。

好在李直仁在監獄練就了一身滾刀肉的本事。他仔細分析了利弊之後,決定從兩個部分著手解決高利貸的問題,首先選了一些急需資金周轉的商戶,把自己和小許的全部積蓄借給商戶幫助他們。他的那部分是入獄這四年來高超給他的薪資、年金等收入,總計有兩百多萬,借貸的利率比銀行略低,這樣就讓一部分人可以不用從高利貸處借錢了。當然這些還遠遠不夠,他又和小許找朋友幫忙,到處籌錢應急,最終還是小山西、高超和大廚三人拿出積蓄以小山西的名義借給他們一千萬。高超則通過自己的人脈從比較有實力的兩個商戶:做古董生意的喬老和幹茶莊連鎖的田媽媽那裏秘密地籌措了一些有時限的低息貸款,瞞著邱叔和丁秉二人通過小許借給了商戶。

有了這些錢,李直仁片區的高利貸果然大為收斂,最起碼明麵上再也見不到了。但這隻能說是治標不治本,要想徹底改善宮區的經濟活力就得從根上下手。於是他動起了所謂宮區“創業者基金分會”的主意,準備扶持片區最有潛質的三個青年創業者從電競、區塊鏈和運動健身項目入手進行融資創業,這亦是目前最容易從創業者基金分會拿到錢的項目。當然這些錢不可能另作他用,但這幾個項目可以由商會來宣傳從而盤活整個商圈的經濟活力,吸引更多的項目入駐,這樣銀行、私募甚至天使基金等機構對宮區的支持就能加大,無形中減少高利貸的影響。

不得不說李直仁的腦袋很靈活,他的這份東西頗具時代特點,使充斥著毒品、紅燈區、高利貸元素的艋舺宮頭一下子有了點兒時代感,好像立時搭上了馳向風口的順道車。隻是對於這種東西,能在多大程度上影響高利貸,又要多長時間?這個問題,李直仁不知道。雖然他堅信自己一定可以讓宮頭擺脫高利貸,但他始終給不出正確的時間節點。

連一個李直仁自己都不能得到答案的項目,按理說是不會引起陸星注意的。隻是最近商會的動靜太大了,陸星想不注意都難。另外就是負責李直仁這個區域高利貸的是陸星手下八大戰將中最能打的一位,綽號“風箏”的王啟龍。

王啟龍出身於平民家庭,父親王光耀是台北開出租車的司機,由於嗜賭如命與其母離婚,其時王啟龍十一歲,選擇跟隨父親生活。中學畢業後由於王啟龍身材魁偉又擅拳腳,被當時Jimmy手下的頭號戰將,負責中青街區域的李月鵬收了當小弟,從而踏入黑道。後來李月鵬因掃黑入獄,王啟龍成了宮北幫的中青街大哥,躋身八大戰將行列,頗受陸星青睞,獨領手下小弟近百人。

王啟龍雖然做了幫中戰將,可他的思想卻並沒有跟上時代,反而年齡愈長愈顯落伍,除了放貸、賭博、代客泊車、開三溫暖、收保護費、開歌廳、酒吧、餐廳等傳統項目以外,最近他的片區隻有收售搖頭丸一個新業務被拓展開來,而且維持其勢力和利益的工具也僅有武力一條。

所以當聽說李直仁搞什麽電競區塊鏈的時候他都聽迷糊了,根本不知所雲。但當小弟告訴他,李直仁這一舉動極有可能影響到他們在宮區的高利貸業務時,王啟龍著急了,決定用傳統方式阻止李直仁。而他的傳統方式很簡單,就是把李直仁搞掉,最不濟也得把他弄殘。

當然鑒於李直仁的身份,王啟龍也不敢輕舉妄動。他先是讓一個小弟給李直仁送了份邀請函,約他在洪盛酒家見麵,然後又布置了人馬擺下鴻門宴,本著先禮後兵的原則逼李直仁就範。

接到邀請函的時候,李直仁正帶著小許從秉叔家出來。這幾天為了秉叔的事他前後跑了數次,不厭其煩地去找他出山幫忙,可每次都徒勞無功,不是秉叔不在家就是不舒服在睡覺,連話都沒說幾句。此時正是中午,連飯都沒吃的李直仁頂著火辣辣的太陽站在頭區街頭,手裏把玩著兩顆核桃和小許閑聊。他們身後就是賣雜貨的市場當口,稀稀拉拉地陸續有人出來。

“這個老狐狸,一定是收了丁健的好處,知道‘風箏’這幫人不好對付,幹脆當起了縮頭烏龜,真是掃興。”滿腹牢騷的小許脖子上像是安了個轉軸,不停地左右打量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其實他比剛從監獄出來的李直仁強不了多少,對這一片的商戶所知有限,也不認識幾個人,而且這幾天他倆想搞掉高利貸的事情已經把自己推上了風口浪尖,整個艋舺除了他們本人沒人不知道。這時候還哪有人敢過來說話?

就在這時,一個行色匆匆的半大小子從遠處走來,看樣子也就是十三四歲的年紀,手裏拿了一封信交到李直仁手上:“叔叔,有人讓我給你一份東西。”

他拆開信封,卻見是一份邀請函,約他今晚七點到洪盛酒家喝酒,以敘舊論今,落款是王啟龍。

“王啟龍是誰?”李直仁問道。

“就是‘風箏’啊。他打架的時候行動敏捷,像風箏一樣飄忽不定,所以就得了這個外號。他是宮北幫的戰將,負責中青街往南的區域。”小許介紹說。

“戰將,聽上去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直仁,現在的宮區已經和你進去的時候不一樣了。如今宮北幫獨大,號稱為台灣第五大幫派。與傳統的艋舺黑幫完全不同。”

“傳統是什麽樣子?我隻記得我們之前被陸星欺負的時候他也不過是個普通的角頭,和別人沒什麽不同。”李直仁說道。

小許點了點頭,笑道:“是啊,那時候他還是Jimmy大佬手下的馬仔,宮北幫也沒這麽大的規模。其實這個陸星蠻能幹的,在他手裏宮北幫已經不是那種傳統意義上的艋舺黑幫了。他占領了半個宮區,小半個艋舺,在台北和南部都有生意,手下的八大戰將加起來有數千小弟。你說我們商會怎麽是對手?”

“不是對手也不能乖乖地聽他擺布,那樣我們不就更沒有存在的價值了?”李直仁歎了口氣,幽幽地說道,“我第一次見他就知道這家夥不是好惹的角色。”

小許沒有說話,腦海中卻出現了當年的情景。那時大家都二十歲上下,高超帶著直仁他們去夜總會跳舞。他們都是第一次去這種場所,對燈紅酒綠的夜總會既好奇又緊張。

“長大真好啊,滿二十歲就可以不用聽老人們嘮叨了。”理欣略顯激動地隨著勁爆的音樂在舞池裏扭動。今天她打扮得很漂亮,俏皮中略帶一點兒性感,還淡淡地化了妝。她身後有些木訥的李直仁正和高超左顧右盼,看樣子他們兩個人對新環境的適應程度還不如理欣。

“是我們二十歲,不是你啊理欣。要是你被人發現是未成年可麻煩了。”小山西故作驚愕狀,氣得理欣狠狠地踩了他一腳。接著她轉過身,像小孩子一樣拉了拉李直仁的衣袖:“這裏好熱,我們喝點兒東西吧!”

“可我們今天出來沒裝多少錢。”李直仁有些為難地從口袋中掏出幾張零錢,問小山西和小許:“你們帶錢出來沒有?”

“當然沒有啦!”小山西無奈地攤開手臂,“不過話說回來,花錢那是沒本事,要是沒錢喝到東西才算有真本領。”

“那你有什麽本事,說來聽聽。”高超冷哼一聲。

小山西的臉有些掛不住,忽然站起來指著遠處的調酒小妹說道:“馬上讓你們看看我的能力,讓她們乖乖地把酒給我們端過來。”

“你還有這個本事啊,我倒要看看!”在李直仁的唏噓聲中,小山西大步走向吧台,笑容可掬地和調酒小妹聊了起來。開始的時候調酒小妹可能還對他有些戒心,可沒幾分鍾她就笑得直不起腰來,接著兩個人交談甚歡,最終調酒小妹真的拿出一打冰啤酒給小西山提了過來。

“不會吧,他還有這個本事?”理欣驚愕地望著小山西提酒過來,神色像是勝利歸來的戰士。他把啤酒一一分給眾人,得意地說道:“大家盡量喝,不夠我再去拿。”

“真沒看出來,小山西以後可以做金牌銷售,一定比那個美國人卡什麽還強。”高超喝著酒對小山西豎起了大拇指。

這小許像從地底下冒出來一樣突然在人群中出來,臉上帶著燦燦的壞笑,手裏拿了瓶啤酒:“這個酒好喝吧,你們一定要珍惜,這可是小山西答應人家調酒小妹一會兒幫忙刷杯子換來的,為這他還……”小許剛說到這兒就被小山西跳起來封住了嘴。

“哈哈——”一陣狂笑聲不約而同地從眾人嘴裏傳出。大廚慢條斯理說道:“我就說嘛,小山西的把妹技術哪有這麽好,要是有,就不會跟我一樣到現在還是處男了。不過看在酒的份兒上,一會兒我倒可以考慮幫他刷幾個杯子。”

“用得著你嗎?”小山西狠狠地錘了大廚一拳,正想繼續攻擊的時候大廚卻靈活地閃開了。小山西順手抄起高超的半瓶酒甩向大廚,慌得高超連忙搶過來:“我還沒喝完呢,別浪費!”

就在這時,眾人誰也沒注意夜總會外麵走進來一群人,為首的正是宮北幫角頭Jimmy大佬的助手陸星。陸星一進門就看到了這群正在嬉戲打鬧的孩子。大廚在這當口已經展開了反擊,拿一杯不知道誰留下的清水往小山西身上倒,卻被小山西躲過。

水灑在一個魁偉的中年胖子身上,他轉過頭,用凶狠的眼神打量著小山西他們:“小孩兒!衝三小!”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啦!”大廚連忙道歉。

可胖子沒消氣,一把將大廚推倒在地:“幹!我身上都濕了,你道歉有屁用!拿錢來賠啦!”

“可是我沒有錢。”大廚嘀咕道。

“沒錢,沒錢就去死好啦!”胖子突然拽起大廚狠狠摔向入口處,多虧了他身後的李直仁一把將他接住。

“小心。”李直仁說著往前走了兩步,用凶狠的目光盯著胖子。

“你想幹什麽?”胖子伸手去抓李直仁,誰知道李直仁早有準備。他倒完酒後右手並沒有離開酒瓶,此時閃電般揮出,使酒瓶在空中劃了個完美的弧形,“砰”的一聲砸在了胖子頭上。

酒瓶被砸得粉碎,碎片甚至打到了身邊小許手上,那個胖子血流滿麵地栽倒了。

所有人都驚呆了。

李直仁握著露出鋒利茬口的瓶頸向胖子的同僚晃了兩下,然後突然把桌掀翻,拉著理欣就往外跑。

就在李直仁一夥跑出十餘步遠,七八個大漢和受傷的胖子才警醒過來,大喊著向他們追了過去。他們在門口展開了混戰,並成功地打傷了大廚。大廚被劃傷了腿,在高超的幫助下一瘸一拐地逃出了夜總會。

李直仁當時和眾人跑散了,看後麵沒人追便停了下來,在街角喘氣,同時掏出煙來抽。這時陸星帶著幾個小弟朝他走了過來。

“第一次來夜總會,好玩兒嗎?”

“你是誰?”

“我是陸星。你不如到宮北來幫我。在我這裏隻要有本事誰都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我是商會的人。”李直仁冷冷地回答。

“我知道,那兒有什麽好的?有那幾個老頭子在你什麽時候才能上位?”

李直仁沒理會陸星的話,卻自己笑了起來。陸星微微皺了皺眉,問道:“你笑什麽?”

“你們宮北幫的名聲不好,不顧江湖道義,陰險狡詐,我是不會去你們那裏的。”李直仁毫無懼色地嘲諷道。陸星聽了卻什麽都沒說,反而大笑起來。

“說得好,夠膽。我很欣賞你。你開個價吧,我絕不還價。”

“沒興趣,我先走了。”李直仁分開陸星的小弟,從他們中間穿了過去。

說到這裏,小許突然轉過臉問李直仁:“當時就你一個人,難道你真不害怕?”

李直仁吐掉口中的煙蒂,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害怕是有一點兒,但那會兒隻有我一個人在現場,要是被他們小看了丟商會的人。”

“超哥說你有當殺手的潛質,陸星也一定是看中了這一點。”

李直仁冷笑了一聲,隻吩咐司機去洪盛酒家。誰知道司機用很奇怪地眼神盯著他們,然後驀地發動了汽車。

“洪盛是宮北的地盤,你們去不是自找麻煩?”司機突然張口說道。真沒瞧出這位並不起眼兒的司機能說出這種話。

可能是看出李直仁和小許的困惑,司機爽朗地一笑:“我也是艋舺的人,怎麽不認識你們兩個。都是高超的手下嘛!”他的口音很重,很像是南部某個地區的普通話。

“沒關係,我們又不是去搞事,隻是逛街,走啦走啦!”李直仁不耐煩地吩咐道。

小許見他的神色有些反常,便把準備勸他的話咽到了肚子裏。下車的時候小許故意磨蹭,趁找錢的時候用極低的聲音告訴司機:“我是小許,他姓李,都是商會的人。你一會兒去商會找一下高超,告訴他我們去洪盛酒家談判,記住了嗎?”

“我伯母就在商會做生意,這個你放心,一定轉達。”司機說著和小許擺了擺手,開車離開。

王啟龍三十多歲,有些大腹便便,李直仁帶小許進屋的時候他正坐在酒店門口的沙發上抽煙,身邊站著兩個小弟。見李直仁進門,王啟龍滿臉堆笑地起身迎接:“李會長,真講信用啦!歡迎歡迎。”

“這是兄弟小許。”李直仁拉了把椅子在王啟龍身邊坐下,摸出煙來點了一支,二人默默地注視對方,半晌不說話。

終於,王啟龍先開口了:“聽說李會長最近把商會搞得風生水起,很有氣勢哦!”

他說話聲音不高,不過這種沒有客套直接切入主題的方式倒很合李直仁的口味,他也不太喜歡兜圈子,於是兩個人的對話就成了簡單直接的火並。

“是你踩過界了,這邊是商會的地盤。”

“從下個月開始,在你的區域內,我所有高利貸的生意都給你百分之十五的抽成。如果你要預付也可以。”王啟龍一擺手,身後一個小弟給他遞過一疊錢,看樣子大約有十萬新台幣的樣子。

“你先拿著,我每個月都會給你送錢過來。”

“你這是什麽意思?”李直仁顯得咄咄逼人,完全沒有把王啟龍和他的錢看在眼裏。

王啟龍很不屑地笑了笑,指著手中的錢道:“你不是需要這個嘛,要不然選什麽會長啦!”他說著看了眼身後的小弟,用眼神下了個命令。接著就見酒店大堂裏幾桌吃飯的人突然同時站起,異口同聲地喊了聲“大哥”,然後坐下來旁若無人地吃飯。

說實話,要不是他們如此整齊劃一地行動,還真沒人知道這些人竟然都是宮北幫王啟龍的手下。

“嚇唬我,以為在你的地盤就可以亂搞啊。要是我不同意呢?”

“那你試試啊。今天你一定走不出這個酒店。”王啟龍很放肆地笑著,“這個錢你今天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

“好,我拿。”李直仁無奈地伸過手,就在王啟龍把錢即將遞給他的時候,他突然猛地抓住王啟龍的手腕往自己懷裏一拉,接著右手已經抄起桌上的煙灰缸連煙頭帶煙灰扣到了王啟龍臉上。站在他身後的小許也是反應敏捷,一看李直仁動手就把桌子踢翻,跟著李直仁就往外麵逃。

王啟龍顯然沒有料到李直仁會突然發難,被扣了一臉煙灰。他氣急敗壞地抹了把臉,一個箭步躥到李直仁身後,抬腿就踢,被李直仁閃開。雖然李直仁和小許相當勇悍,但鑒於雙方的人數差距太大,幾個回合下來,倆人最終被人家合力絆倒,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

“白目啊!就這兩下子也敢在老子地頭撒野,今天非廢了你不可。”王啟龍從一個小弟手裏抽過一柄尖刀就要對李直仁下手。

“大佬,這個人高超提過好幾次。”一個小弟提醒道。

王啟龍看了他一眼,冷冷地哼了一聲:“怎樣啦?這個家夥跟女人一樣,廢了他我再解釋。”說著拿刀就要動手。

“等一下,我可以接受那百分之十五。”躺在地下的李直仁突然大聲喊著。

王啟龍愣了一下,然後又慢吞吞地抬起了腿:“敬酒不吃你吃罰酒,錢是沒有的,想要百分之十五看你這個月的表現再說。”說著他示意小弟們把地上的錢收起來,很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從今天起我的生意你不可以幹涉。”就在李直仁轉身要離開的時候,他再次吩咐道。李直仁點了點頭,帶著小許走出興盛酒家回商會的時候,正遇到高超和大廚、小山西三人趕來。

“沒事吧?”高超問道。

“沒什麽。”李直仁抹了抹嘴角的血,淡淡地回道。小許看他沒有多說話,自然也不肯說。高超往屋裏看了看,然後又把目光拉回了李直仁身上:“你倆和他們動手了?”

“他們要我收百分之十五的高利貸抽成。”

“你怎麽回答的?”

“我要是同意還會這個樣子啊?”李直仁指了指腦門兒的瘀青,“我會處理,你放心吧!”

說著他就要走,卻又被高超攔住了:“你真的沒事?”他很關心地問道。

“沒事,有問題我會找你。”李直仁冷冷地推開高超,帶著小許就往前走。自從接管中青街南部,李直仁和小許就搬到了辦公室住。小許以為他可能會回辦公室休息,誰知道李直仁卻帶著他來到了宮區的夜市,倆人找了個大排檔坐下喝酒。

“你打算怎麽辦啊?”小許茫然問道。

“什麽怎麽辦?”李直仁喝得醉眼蒙矓,拿酒杯的右手竟微微有些發抖。

“我又沒拿錢,他王啟仁難道還能咬我啊!該怎麽辦怎麽辦,大不了和他死磕到底。”兩個人正說著話,一輛豪華的寶馬汽車停在路邊,接著陸星和幾個手下從車裏走了出來。

“這麽巧。”陸星看到李直仁狼狽的模樣,笑得有些意味深長。

“出來這麽多天也不去我哪兒坐坐,你的‘見麵禮’我可是收到了。多虧我讓人在裏麵照顧你,否則你還要再多吃幾年鹵肉飯吧?”陸星的聲音不高,卻聽得兩人身邊的小許一陣陣發愣。

小許知道陸星一直對李直仁青眼有加。陸星也多少感覺到了入獄前直仁對宮北幫多少有些向往。他不是從根本上討厭陸星,這一點和高超他們截然不同。

可這個疑問隨著出獄後李直仁挑戰陸星的地盤時就已經釋然了,小許完全沒料到兩人還有聯係。所謂見麵禮又是什麽?這幾天他一直和直仁在一起,卻實在想不起直仁什麽時候給陸星送過東西。

“我是商會的人,做事自然要向著商會。你的人在監獄裏幫我對付南部那些爛仔,我個人還是很感謝你的。”話雖然這樣說,可李直仁的語氣中沒有一點兒感謝的意思。

陸星點了點頭,似乎絲毫不以為忤:“很好,我看好你這個人也和商會完全沒有關係。”

李直仁看了他一眼,什麽都沒說。陸星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水,然後坐下來一飲而盡,微微抬起頭眯著眼睛問:“聽說你和‘風箏’鬧了點兒矛盾?”

李直仁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既然是你要選會長,我當然會支持你啦。比那些老古董強多了,也好過你那個古董大哥。”陸星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舉到李直仁麵前,“剛才我來晚了,你別往心裏去,‘風箏’這家夥是這樣沒腦子。這樣吧,你可以慢慢過來,我先讓‘風箏’這個月把所有的生意都從你的區域裏撤出來,怎麽樣?”

李直仁動了動眼皮,非常緩慢地點了點頭:“好啊,不過這是你的事,我不會領你情。另外告訴你,我不會過去幫你。”

“好好考慮一下,有機會到我哪兒玩玩再做決定。”陸星微笑地站起身,意味深長地看了李直仁一眼,然後才上車離開。

小許望著陸星走遠,不解地問道:“你到底送他什麽見麵禮啊?”

李直仁苦笑了一笑,仰頭把杯中的酒喝幹:“哪有什麽見麵禮,就是那天去砸他的場子啊!”

看到小許麵露困惑,李直仁隻好告訴他,自己在監獄的時候遭到南部幫派的欺辱,是宮北幫的人幫了他。他知道這出於陸星的授意,所以出來以後第一件事就通過挑釁他的地盤來表明自己的態度。

“原來是這樣,他對你還真不死心,你之前不是說過也有動心嗎?”

“很多年的玩笑,還提他幹什麽。”李直仁似乎不願意再說起這個話題,兩人一時無語,隻好好默聲喝酒。

大約過了五六分鍾的樣子,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他們身後:“直仁啊,是不是遇到麻煩了?”

李直仁和小許驚愕地抬起頭,看到了秉海深溝壑縱橫的麵孔和蹣跚的身影。

望著他倆吃驚的表情,秉海深也笑了:“怎麽,不歡迎我啊!”

“秉叔,這幾天你去哪兒了?”小許想到吃了秉海深幾次閉門羹,話裏話外透著些許委屈。

秉海深給自己倒了杯酒,微笑著點了點頭:“不能見你們肯定有我的道理,丁健的麵子總要給一點兒。而且邱禮楨和高超父親情如兄弟,現在又管著商會,其實也不願意你們搞的這一套,完全是在顛覆商會的傳統嘛。他沒辦法找高超的麻煩,卻能找我的麻煩,我不能不做準備。”

“原來是這樣,那你怎麽現在又來了?”李直仁問道。

“我剛才聽說你在洪盛酒家見了‘風箏’,我放心不下,就過來看看——剛剛看到那家夥離開,他想幹什麽?”

“唉。”李直仁歎了口氣,把剛才的事簡單地講了一遍。秉海深聽完想了一會兒,然後說道:“你聽說過一句話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沒有?”

“什麽意思啊秉叔?”小許插話道。

“我有一個小兄弟叫武豪,在給陸星做事。是陸星手下‘八大戰將’中的一員,比‘風箏’的資格要老多了啦!你要是相信我,我就給你把他約出來見見麵,這家夥知道的事情很多。憑著我跟他的關係,他一定能幫我們想辦法把那些高利貸和毒品搞出商會,最起碼你的地頭上沒有。”

“武豪我聽說過,綽號叫什麽‘黑狼’,原來和秉叔很熟啊?”小許說道。

秉海深點了點頭,無不得意地笑了笑:“我和他父親是莫逆之交,這些年多虧了他我才有消息給高超,商會才能知己知彼。今天既然他讓我幫你,自然要幫到底啦!”

李直仁被秉海深說得滿臉興奮,剛才的陰霾一下子都拋到了腦後。秉海深也顯得頗為激動,拿出手機撥通武豪的電話,約他見麵,然後說道:“那就明天下午,在老地方吧,我有兄弟要介紹給你認識。”

“你們不知道,武豪的父親武家駿剛來台灣的時候人生地不熟,做生意都沒人理他。有一天他找到我們會長,就是高超的父親高世元,說:‘會長你幫我啊,我的蚵仔煎都沒有人過來吃了。’高世元說:‘做生意沒錢我可以借給你,缺什麽我可以買給你,有人搗亂我可以幫你趕走。但沒人吃要我怎麽幫你啊,難道我用刀頂著每個人的後心,讓他們買你的蚵仔煎嗎?’”秉海深說到這裏大大地嗬了一口氣,和李直仁兩個人哈哈大笑。

“我見他挺可憐,就在第二天約了幾個朋友過去吃他的東西。說實話他的蚵仔煎做得很不錯,就是沒人知道,地點又不好。我就跑到高世元那裏說商會旁邊有塊空地,原來給殘疾人賣口香糖,那個人死掉了就沒人用,不如讓武家駿過來賣蚵仔煎,生意還能好一點兒。會長看我態度很堅決,也就同意了。”

“後來呢?”李直仁問。

“我給他推薦的地方是塊寶地啊,後來武家駿發了家,還開了餐廳娶媳婦兒,後來我們成了非常好的兄弟。他跟我說交了我這個朋友很好,讓他在台灣有了親人的感覺。隻不過武家駿去世得早,否則武豪也不可能惹出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