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超哥,不好了,陸星要讓直仁運送走私的柴油到公海,怎麽辦啊?”小山西在電話裏焦急地說道。

高超一愣,隨即想到之前在香港陸星讓直仁做宮北幫話事人的事,問道:“隻是走私嗎?”在他看來,如果僅僅是走私柴油,雖然也是重罪,但還不至於讓小山西如此吃驚,似乎還應該有別的原因。

“是這樣,小許剛才來找我說陸星不知道從哪兒搞到一隻改裝過的小貨輪,裝滿了走私柴油,應該有數百噸吧,說讓直仁負責安全地送到公海交給接收人。而接收人是朝鮮方麵派來的,這也是小許擔心的原因。”

小山西這麽一解釋,高超也驚愕萬分。要知道雖然少量走私柴油也是重罪,但也隻是做牢、罰錢,還不至於送命。但運送數百噸柴油給朝鮮,完全是作死的節奏。如今朝鮮被全世界製裁,黑社會和他們進行走私無異於刀尖上跳舞,根本就是要錢不要命。如果被警察抓獲,最少都是十幾年的有期徒刑。

所謂黑幫不從政,從政不黑幫,否則當年江南案也不至於滿城風雨,把個有後台的黑幫老大搞得灰頭土臉,險些代人受果喪命。而陸星這個算盤打得更是精明,若是事情坐實,無論成敗最終倒黴的都是李直仁。怪不得陸星這個家夥要提直仁當話事人,原來是想找個替他扛鍋的冤大頭!

“什麽時候交易?”

“今天下午五點,從灣仔碼頭出海,宮北幫的貨輪是‘融井217’號。”

“好,我知道了。”高超心急如焚,本能地感覺到今天這件事不簡單,壞了陸星的生意,搞不好就是一場大戰。

他回頭看了一眼滿臉關切之色的周語,覺得讓她跟著自己實在太危險,便斟酌著說道:“你最近忙嗎?”

“還好吧,我拍攝的東西已經差不多了,抽空兒做後期就可以了,也許有機會還要回一趟花蓮向領導交代。”周語所說的領導是她們電視台紀錄片部門的直接負責人,也是他讓周語來台北拍攝艋舺紀錄片的。

“那你最近回去一趟吧,花蓮也可以做後期。”

“為什麽啊?”周語不解地問道。

“我覺得現在的台北不怎麽太平,陸星又讓直仁運送私油,我想去勸勸他。而且商會也很亂,我也要抽時間梳理一下,我沒有什麽時間陪你,所以你要是能回去一段時間最好,這樣我也能安心一些。”

“安心什麽,安心殺人嗎?”周語冷冷地說。

“你怎麽會這樣想呢,我又不是陸星,隻是想把直仁勸回來而已。”

“他要是不和你回來呢?”

高超沉默了一陣兒,道:“那我就把他綁回來,無論如何以後也不讓他在宮北幫混了。陸星這條大船正在慢慢下沉,如果繼續跟他的話隻能是和他一塊兒掛掉。我不能坐視不管,所以一定要把這件事管到底。”

周語見他語氣堅決,有些木然,一時也想不到更好的理由來反駁他,隻道:“可是……可是這樣很危險。”

“我知道很危險,但李直仁畢竟是我的兄弟,我一定要把他帶回來。”高超斬釘截鐵地說道。

周語見狀有些擔憂,低頭垂目道:“你就隻要兄弟,難道不想要我了,你要是有什麽事我怎麽辦?”她說話時臉頰緋紅,最後一段聲音又小,不在近前幾不可聞。

高超雖然沒聽太清楚,卻已經猜了個十之七八。他輕舒雙臂將周語攔腰抱住,非常認真地盯著周語說:“我不會有事,又不是去打架,再說實在不行的話我會給徐警長或黎副隊他們打電話,找警方來幫忙。”

“徐警長或黎副隊會不會不幫你,他們不是和邱叔更好嗎?”

“怎麽可能,沒有問題,有時候我隻是不願意去求他們罷了。我父親生前沒少給他們好處,那時候這些人還是小警察,如今成了勢難道敢不認我?你去花蓮我放心一些,待這邊的事情處理完了我就帶你去台東玩兒幾天,讓我媽也見見你。”

周語的臉更紅了,半晌才微微點了點頭,就見高超拿出手機給小山西打了個電話,然後對周語說道:“我讓小山西開車接你去機場,到了打電話告訴我一聲。”

“那你自己也要小心。”周語見高超態度堅決,隻好答應。馬上就要分開了,兩人又少不了一番纏綿。待小山西趕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了。

小山西一邊往車上裝東西一邊瞅著彼此凝望的高超和周語,無奈地歎了口氣:“少爺小姐過來幫忙啊,看了一個小時還沒有看夠啊?”

“怎麽做都好,但千萬不要受傷。”周語囑咐道。

“嗯,我知道。”

“你保證嗎?”

“好,我保證。”

高超邊說邊將周語拉過來擁抱。小山西看了他們一眼,又低下頭去拿行李,這時候高超才把周語送到車前對小山西笑道:“小山西,我把她交給你了。”

“交給我沒問題,你要是不放心就跟去花蓮啦!”小山西邊說邊拉開車門讓周語進去。這時天空飄起細細的雨絲,將整個天空籠罩在薄霧當中。高超靜靜地望著小山西的車在雨中變得越來越小,直至消逝得無影無蹤。

與此同時,車裏的周語也扭過頭看著氤氳在煙雨中的高超,甚至當汽車拐過彎的時候仍然不肯回頭。小山西看了她一眼,有意想和她開個玩笑:“可惜啊可惜……才相愛就分開,這是什麽虐心的戲碼……”

周語一句話也沒說,隻是靜靜地盯著窗戶上密密綿綿的雨滴發呆。小山西見她沒什麽反應,又道:“唉,我難得看阿超這麽喜歡一個女孩子,還正替他高興,幻想你們要是結婚了我們就真正成為一家人了……”

“行了,別囉唆,往回走。”周語突然吩咐道。

小山西顯然被她的決定嚇了一跳,像不認識周語一樣看著她:“為什麽往回走,往機場的高速公路在這邊啊!”

“我說回家了嗎?”

“你剛才不是和阿超說回花蓮嗎?”

“哄他安心而已,別廢話了,快走。”周語不想多解釋,隻是一個勁兒地催促小山西掉轉車頭往回返。小山西之前就對這個氣場強勁的表姐言聽計從,現在她與高超一好更是不能違逆。他隻好歎了口氣,將汽車掉頭往回開。

“你們女人好可怕,才相愛就騙對方。”

“就是愛他才騙他啊。這樣我才能偷偷調查陸星跟直仁,暗中幫高超一把。”

小山西似被她嚇了一跳,瞪圓了眼睛望著周語:“你確定你留下來隻是為了阿超?不是為了多拍點兒東西?”

“都留下來了,不拍多可惜。好了,你別囉唆啦,快點兒開你的車!”

“那我們應該去哪兒?”

“去哪兒能找到陸星?我們悄悄跟著他看看。”周語說道。

小山西想了想,忽然拍了下腦袋:“除了他自己的夜總會,我聽說他每天晚上沒事的時候都去艋舺的海軒酒店吃飯。”

“每天都去,你沒有搞錯吧?”

“當然沒錯,海軒酒店的老板娘和陸星是相好啦,她老公是個軟蛋,隻知道去澳門賭博,樂得拿錢吃軟飯,對老婆和陸星的事情從來不聞不問,已經是傳遍整個艋舺了。”

“海軒酒店是個五花酒店,光餐廳就有五六個,我們去哪裏找啊?”

“中餐廳啊,陸星吃不慣西餐,他隻去中餐廳吃飯,就在一樓。他手下的小弟們都說海軒酒店的中餐廳是他們宮北幫的食堂,招待客人也去那裏。”

“夠奢侈,陸星好有錢。”

“對啊,要不怎麽可能天天去海軒。”小山西說著話時已經把車開進了海軒酒店的中餐廳停車場,他指著遠處的海軒酒店說道,“快五點了,要是來吃晚飯也快了吧!”

“哪有啊,通常晩飯不是八點以後才吃嗎?”周語說。

“中國人怎麽可能八點以後吃,我們都是七點以前好不好。”小山西從小就喜歡和這個表姐抬杠,雖然此時身處險境,兩個人仍然是一對杠精。

正說得口幹舌燥的時候,周語才想起來陸星似乎還沒過來,問道:“怎麽這麽久?我們都等了快一個小時了。”

“少安毋躁,你知道有句話叫……”小山西剛說到這裏的時候突然把身體從座椅上滑下來,同時拉了一把周語,小聲說道,“來了來了,別讓他們看到。”

周語凝目瞧去,但見三輛大型豪華SUV汽車已經停至身邊,陸星和七八個手下一一跳下車,說說笑笑地走進了餐廳。小山西和周語唯恐讓他們跑了,一直緊緊盯著在餐廳裏吃飯的兩桌人,直到又過了一個小時他們酒足飯飽後再次驅車離開。

“出來啦,快點兒跟上。”周語催促道。

小山西忙不迭地踩油門開車,同時嘀咕道:“好啦,我知道。住艋舺這麽久,從來不碰道上的事,怎麽現在卻被一個外麵來的女人拖下了水。”

“你不說話也沒人拿你當啞巴,不要囉唆,我們都是為了阿超。”兩人嘴上雖然都不饒對方,可車速卻一點兒不慢,很快就來到了郊外一個破舊的大倉庫旁邊。陸星跳下車,和小弟們走進倉庫。

“這是什麽地方啊?”小山西問。

“一定是宮北幫的走私倉庫,我要拍下來。”周語邊說邊用微型攝像機拍攝。沒一會兒,陸星就走出來帶人驅車離開了,隻留下幾個小弟在這兒看守。

“他們走了,我們去看看。”周語邊說邊帶著小山西貼牆根兒繞到門前,側耳聽去,裏麵似乎有人在說話。

“星哥交代今天要灌完全部的油,現在就趕快過來弄吧?”一個小弟說。

“今天灌完,去吃了飯也來得及,先吃飯再說嘛!”又一人道。

“可是星哥吩咐過的。”先一人又道。

“星哥說灌完就好啦!走走走。”後一人拉著幾個小弟走出倉庫,逐漸遠去。周語和小山西迅速跑進倉庫,果見成堆的大塑料桶像小山一樣摞得老高。他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可以打開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擰開桶蓋。

“這……這是……”小山西臉色慘白、二目圓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周語也著實吃了一驚,剛用攝像機拍了兩個鏡頭,突然聽到身後好像有微微的腳步聲,接著她隻覺腦後劇痛,眼前一黑,人事不省。

朝陽初上,陽光焦灼。

李直仁非常滿足地走在宮頭的大街上,街道的對頭一側就是商會的地盤,而與之遙相呼應的宮頭另一邊往東一點兒,則是艋舺最熱鬧的環河南路和碼頭區。雖然從廣義上說以月老宮為輻射中心的整個宮頭區都屬於大艋舺地區,但原名“番薯市”的老艋舺區其實和宮區還有一段距離。那個狹小的歡慈市裏如今仍然盤踞著數十個角頭,每個人都帶領著自己的家族守衛著那些本已小得不能再小的地盤。

宮區這邊就不一樣了,由於是新興區域,所以新的黑道統治者們通常沒有老艋舺地區角頭那根深蒂固的關係網,被攻破也容易一些。陳明貴老爸創立宮北幫伊始毫不起眼兒,就像眾多在商區覆蓋不到的角落裏苟延殘喘的小幫派一樣,隻能於夾縫中得到一點兒可憐的搏命錢。

不過Jimmy的出現卻一改父親和祖父的守成之勢,他像唐朝那個殺掉兩個兄弟罷黜父親皇位的皇帝一樣,勒令父親下台,帶領著八個與他從小玩到大的兄弟在宮區以凶狠聞名。他很快就用武力告訴所有人,老艋舺區那套在這兒不適用,他Jimmy才是重新定義規則的人。而這時候的Jimmy年輕氣盛,與後來癡迷於賭博以至被陸星架空時的狀態完全不同,他有著幾乎用不完的精力,憑著這些東西他幾乎吞噬了宮區所有的幫派,讓宮北幫躋身於外省黑幫之首。

不得不說,陸星有著非常敏銳的目光。自從接任Jimmy的位子後,他就製定了從外到內、從農村到城市的宮北幫發展綱領,並嚴格執行至今。此時的陸星早已不是艋舺角頭能形容的,更準確地講他應該是整個宮北幫的坐館,手下八個戰將雖然還掛著戰將的名頭,但無論是手下小弟的數量還是擁有的財富水平都遠超艋舺一般的角頭,算是標準的黑幫“話事人”。

如今的商會就像偏安一隅的南宋,雖然地盤小了一半但經濟活力卻異常驚人,換算成GDP這裏的增長比率絕對遠超台灣其他地區。商會畢竟隻是幾條街、幾個市場、幾家店鋪而已,就算是住宅區也不過隻有兩條街。但這些卻可以肯定一件事:商區的富庶與高超的經營能力有關。

所以高超能在宮區苦苦支撐下來絕非偶然,經濟基礎才能決定戰爭規模和持久。宮北幫控製的區域由於經營和地域的原因經濟活力很差,無論是所謂的“保護費”還是如商會這樣的會費收入都要低得多,所以隻能通過加大控製區域麵積來維持收入,以保證自己的地下統治。這一點陸星完全明白,所以他不得不動用一些非常手段來應對日益增長的開銷。

從香港回來以後,李直仁在宮北幫的地位陡升,再不用幹那些打打殺殺的活兒了,所以陸星另外安排人完成對付一些小角頭的工作,他則按要求到郊區的大倉庫接手新的工作。

陸星帶著小許走進倉庫,偌大的房間中堆滿小山一樣的油桶,整個屋子裏都充斥著刺鼻的味道。陸星讓人搬過一個桶,掀開其中一箱讓李直仁和小許看。

小許抬起頭,很疑惑地問道:“這些都走私的柴油?”

陸星很得意地點了點,笑道:“怎麽樣,這些足夠我們發家了吧?如果把他們都換成錢,我們絕對可以大賺一筆。”

“這沒有問題嗎,這可要犯法啊?”小許無不擔心地說道。

陸星冷笑一聲,非常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你坐了這麽久監獄都出來了,還怕什麽犯法?這年頭不犯法可以賺到大錢?你拿什麽搞定理欣?”

李直仁沒有說話,拿出煙來抽,看樣子仍然顧慮重重。陸星上前輕輕地按住他的雙肩:“聽我說,不用去想什麽走不走私犯不犯法什麽的,生意就是生意,錢賺到手最重要。更何況,以後能源這生意會越來越搶手,你們不賺,可是一堆人排隊想賺咧!”

“那我們需要怎麽做?”

“很簡單,下午五點,東北角那碼頭,有我的人。你們負責盯貨上船,看著貨安安穩穩地出海,然後你們就可以回家睡覺,等著錢從天上掉下來了。”

“好吧!”李直仁回答得很勉強。

“你以後跟我做大生意,其他的事情都讓小弟們去做。我最看好你了,直仁。我跟你說過的,我一當上宮北幫的角頭,第一件事就是物色人才,而你就是我最早盯上的人才之一。我和你說,你好好跟我幹,總有一天這個位置就是你的。”

李直仁終於不再堅持自己的意見,陸星很滿意地鬆開手,又朝小許點了點頭,悠然而去。李直仁頹廢地坐在一個油桶上,示意小許不要說話,許久之後才站起身往外走。

“直仁,我們要去哪裏啊?”

“宮頭,找個地方吃東西。”

“直仁——”小許停住腳步,再也無法無動於衷,“到底應該怎麽辦,難道我們真要去做犯法的事情?”

“有什麽辦法,我們又不是幹正行,你以為我們的風光是哪裏來的?那些角頭、大佬憑什麽尊重你,憑什麽請你吃飯、給你塞錢?”李直仁望著小許,直勾勾地盯著他說。

“我們回商會吧,我怕有一天陸星讓我們去做更難做的事情。你說他如果讓你殺人你怎麽辦?”

“殺人?”李直仁似乎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怔怔望著窗外的夜色發了會兒呆,“好啊,那就去殺人。”

繼而他又笑了起來:“商會,這時候再提還有意義嗎?”說著再也不理會小許,獨自踏上門口的機車向宮頭駛去。如今的他,似乎隻有錢才能找回自己的尊嚴和安全感。

李直仁把車扔到路邊,在大排檔前喝了幾瓶啤酒,然後又走到月老宮前的夜市,在角落裏找到了天天在這兒擺攤算卦的“鐵嘴半仙”王紀有。

“我要算卦。”

“算什麽?”王紀有自然認得李直仁,隻是見到此時的他喝得酩酊大醉,實在不是多說話的時候。所以王紀有很識相地問了一句以後不再多說。

“給我測個字吧。”李直仁指著地上的紅布說道。王紀有點了點頭,拿出紙筆讓他寫個字。直仁想了片刻,指了個自己名字中的“仁”字。

“測什麽?”

“測——”李直仁稍一猶豫,腦中突然出現了理欣靚麗的身影,隨口道:“感情吧!”

“難啊!”王紀有看了一眼,歎口氣道:“仁字分開就是二人,沒有了撇捺做支撐,豈非越走越遠……”

“給我測測財運。”直仁不耐煩地打斷了王紀有。

“這個好說,你既然是仁字,那就是二人求財。”

“如何?”

“此財無根,恐引禍端,謹慎為好……”王紀有的話還沒有說話,李直仁心中一直升騰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了,他一把揪住王紀有劈頭蓋臉地打了起來,直打得這位算命先生滿地打滾求饒。

“仁哥饒命啊仁哥,我就是混口飯吃……”

“下次再胡言亂語我就打死你。”怒氣未消的李直仁還想再打時忽然覺得手被人抓住了,他回頭時正看到滿麵怒容的理欣。

“你怎麽打起人來了?”

“我……”李直仁紅著臉,酒立即醒了大半,跟著理欣來到路邊,像個犯了錯誤的孩子一樣低頭站著,大氣也不敢出。

“為什麽打人?”理欣過去將王紀有扶起來,從口袋中掏了些錢塞到他手裏,連聲道歉。

“喝多了。”李直仁小聲說道。

“我早就和你說了,跟著陸星這種人幹不出什麽好事。這次讓你運私油,下次就讓你殺人,你信不信?你以為憑空給你個話事人的位置就那麽好幹。”理欣沒頭沒臉地訓斥道,“跟我回去吧,就算你不想回商會麵對那些老頭兒我們也可以重新開始幹點兒別的。”

李直仁沒有說話,仍然一直低著頭。理欣皺眉望著他:“你怎麽不說話?”

“我想幹完這一票,陸星答應給我八十萬,我就收手和你結婚。”李直仁鄭重其事地說道。理欣被他的話嚇了一跳,隨即臉“騰”的一下紅得像個蘋果:“和你說正經事呢,誰要和你結婚。”

“我要娶你理欣,讓我幹這一次吧,不要告訴你哥好嗎?”

“唉,就算我不說小許也會說,他挨個給我們打電話說你要去販私油,大家都擔心得要死。我哥說要把周語送回花蓮,然後再來找你商量這件事。”

“這個家夥,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直仁氣得大罵。

“大家都是為你好,都覺得你跟在陸星身邊沒什麽好事。”理欣剛說到這兒電話突然響了,是高超打來的,誰知道電話裏的高超變得歇斯底裏,並且讓她馬上回去。

高超讓理欣回去是因為周語出事了,起因是小山西發來的一組照片。當時高超正在邱禮楨的辦公室和他聊天兒,時間是三十分鍾以前,也就是晚上八點二十分。

邱禮楨扔給高超一支雪茄,自己又取火柴點了一支,才將頭靠在椅背上慢慢地抽了兩口:“你沒有自己貿然去碼頭找李直仁,這件事做得不錯,商量一下畢竟是好事嘛!事實讓你休息一個月也是給你個教訓,這事是喬老提出來的,但你一定不要記恨任何人,大家都是為你好。”

“我不會的。”高超說道。

“你知道,自從陸星上次對付商會失敗,差點兒讓我蹲進監獄以後,我就覺得我們遲早還會有一場大仗,所以一直在搜集信息。剛才也找朋友核實了一下,陸星這次有備而來。他想和東南亞的大毒梟拉吉康做生意,把‘笑氣、紅五和速溶奶茶’幾種新型毒品弄到台灣來。但拉吉康對他有要求,每個月的進貨量如果不夠的話他就會永遠失去和拉吉康做生意的機會。問題是以現在宮北幫的勢力,陸星這樣做根本就是蛇吞象,比他大的幫派有的是,都沒人敢提和拉吉康直接對話,最多是找下級代理,偏偏他陸星不信邪,花重金購買了和拉吉康午餐的機會,直接提出了做生意的請求。”邱禮楨說道。

“其實這就是陸星安身立命的根本,他就是個賭徒,每次都在賭自己的命運,但他每次都贏。”高超接道。

邱禮楨用讚許的目光望著高超,笑道:“你喜歡讀書,這是好事,有時候我一直在想,將來如果由你完全接手商會行不行。事實上就算沒有這幾次磨礪,我覺得你也足夠成熟了。你要知道,在舺艋做個好的角頭不容易,能做到像陸星這樣強大的更不容易。如果說陳明貴是繼任之君,Jimmy是光盛之君的話,那陸星就是第三代的守成之君,但這個守並非保守的守,而是守望的守。”

“您的意思是說陸星是李世民?”

“不,我的意思是說他是宋太宗。”

“這樣啊!”高超靜靜地坐著,雖然心裏著急但在臉上絲毫沒有表現出來,事實上他知道李直仁的事情不簡單,即使自己能勸他不去走私這趟私油,那下次他還會有別的事情要做。要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隻能從陸星下手,所謂無根之木不獨活。但若要除掉陸星這個根,光自己還不夠,一定要邱禮楨幫助。

“陳明貴是柴榮,Jimmy是趙匡胤,陸星嘛隻能算是個趙光義。說他是趙光義是因為陸星也是誌大才疏,最重要的是他們二人共同擁有的賭性是一樣的。隻不過趙光義運氣沒有陸星好,雍熙北伐把家底賠得精光。而陸星卻能在上台之初一舉出擊,集宮北幫全力吃掉了比自己實力略強的鎮南厝,一舉打下宮北幫今天的基礎。”

“鎮南厝我小時候聽說過,他老大好像叫‘鴉頭’。”

“對,‘鴉頭’的大名叫杜天林,也是一號人物。隻是陸星計劃得當,用人得體,一下子搞掉了杜天林手下四個得力幹將,還是同時行動,前後不差五分鍾。當杜天林得到消息的時候幾乎無人可用,沒有一個電話能打通。之後陸星來找他的時候他幾乎是隻身逃跑,最終還是被幹掉了。”

“風險很大。”

“是呀,陸星賭的就是鎮南厝的人不報複,誰知道他賭贏了。失去了五大首領的鎮南厝一下子亂了方寸,很快就被陸星收編了。這次他又是這樣,本來想讓李直仁這幫人和他一舉搞定艋舺所有不合作的角頭,誰知道被你發現引出了香港的事情。我猜陸星已經改變了計劃,讓李直仁運送私油隻是第一步而已。”

“那還有什麽?”高超有些緊張地問道。

“陸星花了大價錢才拿到拉吉康的代理權,怎麽可能去做什麽私油生意。即使是運私油也是打通海上運輸通道的第一步,他真正希望做的其實還是新型毒品,這個毋庸置疑。”

“那直仁呢,他真會給陸星販毒?”

“這就要看他自己了。如果他不幹,隻能被幹掉。那樣一來,直仁恐怕不能像計劃中一樣順利地回商會了。如果你想幫他就隻有一條路可走。”邱禮楨鄭重其事地說道。

“什麽?”

“讓他離開台灣。”

“其實直仁也不是真的願意跟著陸星,隻是想實現他自己理想而已。”高超為李直仁辯解道。

邱禮楨看了他眼,冷冷地哼了一聲:“年輕人追求虛榮,滿腦子都是賺錢,不穩重。”

高超低著頭,什麽話也沒說。就聽邱禮楨又道:“既然你想幫他,我還是覺得安排他出國好一點兒。比如日本、菲律賓、大馬都可以安排,到時候再給他拿點兒錢,等這邊風平浪靜再回來。至於陸星,今天我們既然談到這裏了,我也不妨告訴你,我有對付他的打算,但要循序漸進,不能操之過急。”

“好吧,我會和他商量一下,不過我還是想讓直仁立即回商會任職。”

“這個不可能。”邱禮楨猶豫道,“第一,之前我們不是沒有試過,但他在商會並沒有好好工作,反而去了宮北幫,這讓很多商戶都心有餘悸。李直仁甚至還帶小弟去砸了幾個商戶,這個問題不能不解決。第二,如果現在這個階段我們讓李直仁回來,等於直接向宮北幫開戰。現階段惹急了陸星,我們會很危險,所以我的意見是先看看再說。這件事處理完我就退下去,你再讓直仁回來,你們兩個人一定要把商會搞好。但你要記住,陸星是個瘋子,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對付瘋子要謹慎,你自己首先不能是瘋子。”

聽了邱禮楨的話,高超有些失望,但想到李直仁今天下午就要去鋌而走險,他仍然覺得有必要和邱禮楨商量一下找找徐警長,如果能把這事解決,最起碼這一次李直仁是安全了。可是他的話還沒有來得及說手機就響了,是小山西發來的短信。

“什麽啊,還有照片。”高超打開照片一下子就被驚呆了,小山西和周語被人綁著丟在地上,嘴裏還被堵了東西。他腦子一下子就感覺大了三圈,“嗡嗡”作響。

“他們不是去了機場嗎,怎麽會這樣?”正自言自語時,又來了一條短信,這次發來的是一個地址。

“誰幹的?難道是陸星?”邱禮楨看他神色有異,已經慢慢地把輪椅推了過來,隨手接過了他的手機。

“這是怎麽回事,他們去哪兒了?”邱禮楨皺眉道。

“我也不清楚,剛才我讓小山西送周語回花蓮,誰知道就成這個樣子。”高超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這是有人給你下套啊,你不能去。”邱禮楨淡淡地把手機丟了回來。

高超一想到周語,就有種五內俱焚的感覺,恨不得馬上就趕到她身邊救她回來:“可是他們有生命危險啊!”

“你去了能解決什麽問題?他們被誰綁了,又有多少人等你?你憑什麽救人?難道說你能打?好啊,我碼兩百個兄弟和你打,打到你吐血為止,你信不信?大刀王五那麽能打,讓兩千驃騎營圍了也會丟了性命。你阿爸與我生死相交,我不能看著你去死。”

話說到這份上其實高超已經無話可說了,他雖然也與徐警長認識,但總的來說維係還是要靠邱禮楨。如果自己單獨去未必能說服這個人,而且邱禮楨不同意他們也不會幫忙。

想到這兒高超心裏實在有些悲哀,眼睜睜瞅著自己心愛的人受苦而無能為力,實在心如刀割。如今周語被綁,無論如何也要去救她。想到此節高超點了點頭,起身和邱禮楨告辭:“好吧,既然這樣我就拜托邱叔了。”

“好,這件事我來處理,你就在這兒等我的消息好了。如果能確認周語和小山西被綁架,那徐警長他們一定有辦法。”

“這樣也好,請徐警長務必謹慎,勿蹈白冰冰當年之覆轍。”高超謹慎地說道。

“你想得倒多,周語不是什麽名人,不會有記者有興趣,不過你商會會長和黑社會的糾紛也許還真能讓小報產生聯想,總之我知道了就是。”

“那我先回了邱叔。”高超心急如焚,想立即出門去救周語。偏偏邱禮楨不疾不徐,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喝水,然後打開手機讓阿杜和強仔進來:“你先等等,我出去給警長打個電話,一會兒回來你再走。”

“好的。”高超完全沒有想到邱禮楨會對自己使用什麽手段,點頭應允,誰知道邱禮楨剛出門就讓人將辦公室鎖了起來。他這個房間雖然在一樓,可是門外、窗外都有阿杜和強仔分別看守,從外麵鎖了門窗根本不可能出去。高超雖然自忖用武力破壞門窗出去未嚐不可能,可又不想這樣,便和邱禮楨商量起來。

“邱叔,你這是幹什麽?”

“你不能去現場,我已經通知徐警長了,他們按綁架案處理,你就放心吧,他們會救出周語和小山西的。另外我提醒你一句,如果你使用強製手段離開我就考慮把李直仁和陸星綁在一塊兒,將來同時處理。”說完這番話邱禮楨好像再無顧及,竟然走了。

高超目瞪口呆地望著離去的邱禮楨,氣得連喊叫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十分清楚警察的辦事風格,要真遇到白曉燕(白冰冰女兒綁架案,台灣盡人皆知的一個案子)那樣的事周語可就糟了,她有什麽三長兩短自己活著還有什麽意思?怎麽辦,如果自己出去李直仁恐怕就不能得到邱禮楨的幫助了,僅憑自己的力量恐難辦到完美;可不出去的話周語怎麽辦?

一頭是兄弟,一頭是最愛的女人,高超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向他襲來。他也知道,今天必須在他們之間做出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