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個故事 古畫奇談

藤明月講的第四個故事,正值明朝末年,天下大亂,天災兵禍連綿不休,百姓苦不堪言。

關外寧遠錦州衛一線打成了一鍋粥,朝廷隻得不斷地增加稅賦以承擔軍費開支。

由於邊餉、練餉、遼餉太重,百姓不堪重負,導致內地流寇四起,所到州縣,如同秋風掃落葉一般,官兵無不望風披靡。

在四川,流寇殺人盈野,川人百不存一。在河南,流寇攻開封不克,遂掘開黃河放水淹城,一代名都就此永遠埋於泥沙之下,從此再不複見天日。天下就像是個大火鍋,到處都是水深火熱。

在當時的中國,隻有江、浙兩省,略為太平。皆因這兩地屬於中國之糧倉銀庫,崇禎皇帝的遼餉幾乎全依賴這兩省的稅收。故此一向都駐有重兵,再加上這江南兩省自古富庶,百姓還算能有口安穩飯吃。

藤家祖籍金陵城郊,也就是現在的南京,是城中數一數二的大戶,家資殷富,而且是書香門第。藤家當家的是當時的名士,名叫藤榮,家訓甚嚴。

其子藤子季年方弱冠,生性聰穎,才思敏捷,尤善詞翰。來家登門提親者絡繹不絕,藤榮皆不允,隻讓藤子季專心讀書。

適逢流寇大舉進攻,兵甲如林,官兵雖眾,也不敢斷言定能禦敵,周邊地區的土匪趁火打劫,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衝州撞縣、殺人放火。

百姓無不舉家奔竄,藤家的糧庫也被亂民哄搶一空。藤榮攜帶眷屬避難於中穀縣中表親朱某處,當地的富紳見藤榮是社會名流,於是為其全家空出幾個院子居住,飲食器具供給無缺。

藤子季因客居倉促,沒帶什麽書籍,學業暫時疏懶了下來,每天隻有在村外散步解悶兒。

村中有王姓縫工,與藤子季對門而居,王妻三十許,風姿絕倫,不類村婦。有女名柳兒,貌美尤過其母,常隨母碾米於比鄰。

一日柳兒攜帶箕帚路過藤子季門外,粗布荊釵,殊無豔飾,然而發盤高鬏,秀眉在骨。

藤子季看在眼裏,不禁神為之**,目送該女遠去才返身而歸。

回家之後,冥想夢寐,輾轉反側。早上起來來不及洗漱,就等在門外。

快到中午的時候,終於又見到柳兒從門前路過。

藤子季細看柳兒,隻見裙下雙足細銳如筍,益發喜愛不能自拔,佇立多時,眼睛都不會轉了。

直到柳兒的母親王氏走過來,藤子季自覺失態,方才依依不舍地返身回房。

王氏已經察覺到了他的意圖,從此不讓柳兒出門,所有需要出門做的活兒都由自己承擔。

藤子季大失所望,詠憶柳詩百首,輾轉思量,情思悱惻。

一日,他躊躇於院中,負手聽蟬。忽然足下鏘然掉落一物,視之,銀指環也。駭而四顧,隻見柳兒在門外一邊微笑,一邊用手遠遠地指著地上的銀指環,似乎是讓藤子季收藏起來。

藤子季會意,馬上撿起銀指環藏於袖中,再抬頭看柳兒,她已經去得遠了。

藤子季心癢難耐,又苦於無人訴說,於是信口成詩一首:

銀指環如月彎,向疑在天上,端自落人間,銀指環白如雪,欲去問青娥,幽情無人問。

未過多久,流寇被官軍擊潰。藤榮一家準備還鄉。置一巨舟,裝載行李,隻等來日風順啟程。

藤子季整日立於門外,想等柳兒言明愛慕之意,然而卻杳無見期。

終於到了該走的時候,隻聽布帆翩翩作響,藤榮命家人登舟,中流擊楫,片刻舟以順風而下十餘裏。藤子季望洋興歎,無可奈何。恨不能肋生雙翼,飛過長河。一想到此處,便覺得身輕如葉,飄忽悠到北岸,信步前行,卻發現路徑已經變得和從前不同。

道路兩旁林木蔥蔥,間雜荊棘,有數棟茅屋,周圍圍以豆籬,寂寂無人。

藤子季緊走幾步,來到茅屋近前,想看看裏麵有沒有人,以便詢問路徑。卻聽屋中有嚶嚶悲泣之聲,聽之怦然心動,受到那哭聲感應,自己也覺得哀傷愁苦。

藤子季聽得哭聲,於是推門而入,隻見一女子紅綃掩麵嗚嗚嬌啼,自覺失禮,連忙退出門外。

方欲轉身離去,忽聽屋中女子說道:“庭前可是季郎?你棄我而去,為何又回來?”

藤子季細看屋中女子,正是柳兒,不禁悲從中來,聲淚俱下。

柳兒從屋中出來,用紅巾為藤子季擦去臉上淚水,說道:“父母之前婉言示意,季郎之親戚朱某若為你、我二人做媒,事便無不成,何不歸而謀之。我被母親節製,不能輕出家門,從今而後,唯有在家中等候你來提親的好消息。”言畢退入屋內。

藤子季想隨她進去再說些話,忽聽村中惡狗狂吠,大吃一驚而起,發現自己原來正躺在舟中,適才是南柯一夢。

後以夢中情形私下裏告訴父母,藤榮認為縫工之女下賤,又以路途遙遠、聘娶不易為由而不允此事。

藤子季見父親態度堅決,毫無商量的餘地,憂愁成疾,食不下咽。

冉冉光陰,又至春日。扶簷垂柳,絲黃欲均。

藤子季心中苦悶不樂,在紙上寫了一首詩:

雲鬟霧鬢本多姿,記得相逢一笑時。

轉盼韶華空似夢,猶憐春柳掛情絲。

寫畢,倦臥睡去。詩稿被藤榮見到,發現藤子季如此沒出息,勃然大怒,但是念在藤子季有病在身,就沒有對他說什麽。

時至清明節,遊人如織,藤子季也出門散步排解相思之苦。

行至黃昏,日漸暮,人漸稀,在途中遇到一位老婦立於道旁。

老婦對藤子季凝視良久,走過來說道:“好個眉清目秀的年輕書生,隻是見你神色憂愁,是否有何心事?不妨講出來,老身願效綿薄之力。”

藤子季歎息道:“確有心事,但恐姥姥無能為力。”

老婦說:“就怕你沒什麽心事,如果有,老身無不能為。”

藤子季聽她言語奇異,就盡以實情相告。

老婦笑道:“此事有何難哉,假如今日不遇老身,則君終當憂愁成疾至死。”

藤子季連忙拜求。

老婦說道:“此去半裏遠,有一宅,王氏母女正寄居於其間。如果不信,可隨我前去觀看。”

藤子季欣然前往。行至一處茅屋數間,豆籬環繞,芳草古樹,樹蔭蔽日,顯得陰森清寂。

此間景象和在船中做夢時所見毫無區別,藤子季甚覺怪異,問老婦:“我這可是在夢中?”

老婦說道:“分明是我引你前來,哪裏是在做夢。”

藤子季說道:“曾夢此景,故疑之。”

老婦有些生氣,說道:“真境何必多疑。”

藤子季問道:“清明時節,籬笆上的豆花為何發芽?”

老婦笑道:“書生喝醉了,請再仔細觀之。”

藤子季揉揉眼睛細看,籬笆上果然並無豆花,唯細草茸茸而已。

等到進了屋子,柳兒的母親王氏含笑出迎,對藤子季說道:“年餘不見,竟已憔悴如此。”

藤子季哭訴其故。

王氏說道:“令尊自視甚高,難道我女兒真就成了道邊苦李無人肯拾?我知道季郎心意至誠,故托俞姥引你前來一談。若能聯姻固然是好,但需令尊誠意而求,不然謂我縫工女,豈真不能占鳳於清門。”

藤子季婉辭謝過,俞姥也代為說情。

王氏沉吟良久,說道:“倘若真想與我女兒成婚,當入贅於我家中,如違願,請季郎速速離開。”

藤子季隻盼和柳兒成婚,哪裏還顧得上什麽,連稱願意。

於是掃除各室,鋪設床帳,俞姥為柳兒裝扮已畢,同藤子季上堂交拜,行禮成婚。

藤子季觀看柳兒,豔光倍勝昔日,遂相歡悅,詢問柳兒如何住在此地。

柳兒說:“妾於村外買布,被俞姥接來,不料妾母也已在此,於是就在這裏住了下來。妾曾問俞姥此間是何所在,俞姥說這裏名為俞氏莊園。”

如此過了一個多月,藤子季和柳兒如膠似漆,藤子季一日忽然想起,大事已定,當歸家告知父母。長留此間也不是長久之計。

於是找柳兒商議此事,柳兒心意未決。

藤子季心想:此處離家也不甚遠,去去便回,何必斟酌不定。便自行離開,行出百餘步,回首望去,卻不見那幾間房舍。

隻有一座大墳,環以鬆柏。藤子季大驚之下急忙尋路還家。

到家之後,見父母因為藤子季失蹤多日,相對悲泣,臉上淚痕猶未幹。見藤子季回來,大喜之下詢問緣故。

藤子季以實相告,父母大駭,以為遇妖,藤子季也自驚恐不已。

如此又過半月,藤榮怕藤子季再生出什麽事端,於是答應找親戚朱某做媒向王家提親。

還未來得及寫信,恰好朱某自上穀而來,藤榮訴說此事,請朱某做媒。

朱某大稱怪事,說起其中情由:

自從你們從上穀返鄉之後,王氏女柳兒奄奄抱病,察其意,似乎是因為思念藤子季而病。

後來病愈,出村買米,忽然失蹤,遍尋不著。

過了一段時間,自行回到家中,問其故,她說出村買米之時,遇一老婦自稱姓俞,邀其同行,到了一處房舍,見其母王氏已先在房中。

次日,俞姓老婦帶藤子季來到家中,入贅其家,居住了一月有餘。

一日藤子季外出不歸,王氏讓柳兒同俞姥先行,自己隨後就到。

於是同俞姥乘飛車至一處,俞姥令柳兒下車,說已經離家不遠,讓柳兒自行回家。並說自此一別,日後再無相見之日。

柳兒想要細問,隻見車塵拂拂,如風飛行而去。再看周圍環境,正是之前買米時所經過的道路。

乘月色至家,見其母王氏已在室中,自從柳兒失蹤後從未出門。

柳兒以實情相告,舉家駭異。這才明白,柳兒所遇到的並非其母,深悔為妖所誤,愧怒欲死。王氏夫婦彷徨無計,便想把女兒趕緊嫁出去。然而人品如藤子季者,寥寥無幾。故托朱某前來玉成此事。

藤榮夫婦聞言大喜,備下重禮作為聘儀,擇吉日完婚。

此事遠近傳為奇談,就連素不相識者也都來送禮賀喜,爭觀新人。

藤子季同柳兒成親之日,華服登場,驚為天人。

賓客此來彼往,門庭若市,足足五日方休。

兩家深深感激俞姓老婦,但終不知其究竟為何許人也。

一日,藤榮醉歸,天色已晚,途中遇一老婦,借宿於其家。

屋僅三,中堂設榻款客。睡到天色微明,老婦催促藤榮起床速歸,說道:“金雞報曉,客宜早歸,此地不可久留。”

送至門外,藤榮深感其義,問其姓名。

老婦說道:“老身姓胡,借居於俞氏宅中,人疑我亦屬其宗派,其實非也。老身與令郎相識,有一幅畫像贈送,並相煩寄一言,就說:舟中好夢,夢裏良緣,皆我所賜。”

藤榮看那畫像,正是老婦肖像,端的是出自名家之手,神形皆在。然而未解其話中含義,隻能唯唯稱是。

走出數丈,回頭看去,並無人物房舍,鬆柏參差,環繞巨墳一座,墳前墓碑上書俞氏之墓。

這才明白,俞姥乃俞墳之中的狐仙。

回家後藤氏父子出資修葺俞墳。築牆桓,栽樹木,焚香祈禱,然後再未見過俞姥。家中把她所贈的畫像,代代相傳,直至今日。

藤明月說道:“千裏姻緣紅線牽,然而這未必就是真的鍾情,真的鍾情於一個人,就是和他相對咫尺的時候,也好像隔著汪洋大海。”

阿豪聽得投入,感慨道:“世間如果多了些俞姥這樣的仙人,也就沒那麽多癡男怨女唉聲歎氣了。和俞姥相比那月下老兒真是無用至極。”

臭魚說道:“回頭我得去給俞姥上炷香,好好拜拜她,普天之下還有三分之二的光棍兒呢,她老人家可不能退休。怎麽著也得給我介紹一個什麽桃兒、杏兒的。”

我對這種才子佳人的故事一向不感興趣,聽得氣悶,心中暗想:“這些賊男女,不務正業,整日裏滿腦子飲食男女,都是他們這樣社會還怎麽進步,科技還怎麽發展?尤其是藤明月的祖宗藤子季,瞧他那點兒出息,看見個漂亮妞兒就蒙了,要擱現在,都能入選《吉尼斯傻子大全》了。”

忽然想到陸雅楠出去這麽長時間,怎麽還不回來?這大半夜的可別出了什麽事兒。

藤明月也發現陸雅楠遲遲不回,很是擔心,想出去找她。

臭魚自告奮勇地說道:“這些跑腿的事,不勞女士出馬,我去看看。”說完抄起一隻手電筒推門出去。

也就過了五六分鍾,臭魚臉色刷白,氣喘如牛地從門外跑進來。

我忙問找到陸雅楠了嗎?

臭魚結結巴巴地說:“隻……隻找到……一部分。”

我情急之下,跳將起來,揪住臭魚衣服問道:“你快說清楚了,什麽一部分?人在哪裏?”

阿豪和藤明月也都站起身來,一齊望著臭魚。

臭魚喘了兩口氣,一邊擦去臉上的雨水一邊說道:“沒看見整個的人,隻找到一條大腿和一條胳膊。好像就是那小姑娘的。”

藤明月和陸雅楠的年齡差不了幾歲,名為師生,情同姐妹,聞聽此言,如遭五雷轟頂,她“咕咚”一聲摔倒在地,暈了過去。

臭魚連忙把她扶到椅子上,用力晃她肩膀,藤明月隻是昏迷不醒。

阿豪說:“咱們救人要緊,陳老家是開藥鋪的,可能懂些醫術,我去把他叫醒來看看藤明月。”

說完推開裏屋房門準備進去找陳老,卻似看到什麽異常事物,開門之後站在門口發愣。

我和臭魚見他舉止奇異,也過去查看,二人見到屋中情形也驚奇不已。

原來裏屋並非臥室,也不見陳姓祖孫二人的蹤影,四壁空空如也,什麽東西也沒有。

阿豪對我和臭魚說:“我早就覺得那老頭兒不太對勁兒,搞不好咱們這次撞到鬼了。”

臭魚不信邪,進裏屋搜索,想看看有沒有什麽地道之類的。上上下下搜了個遍,卻是無功而返。

我對阿豪說:“還真他娘的活見鬼了,兩個大活人進了裏屋怎麽就憑空消失了?”

阿豪說道:“你還記得曾經有個誤認你為表弟的鬼魂嗎?他說他的表弟二十多年前去一個小村子考察一座唐代古墓。此後一去不返。”

我撓撓頭說道:“當然記得,那又怎樣?已經是兩年前的事兒了。”

阿豪說:“怪就怪在此處,剛才那陳老說二十多年前這村裏來過一個年輕人,長得和你酷似。”

我想了想剛才談話的情形,說道:“是有這麽回事兒,你的意思是,那個服務員亡魂真正的表弟就是在這兒失蹤的?”

阿豪說道:“多半就是如此,看來咱們誤打誤撞也走入了那個有唐代古墓的村莊了。”

臭魚這時從裏屋出來,聽了我二人的談話,大大咧咧地說道:“管他什麽鬼不鬼的,咱們隻管找路出去就是。誰敢阻攔,惹得我發起飆來,隻憑這一對拳頭,也打得他粉身碎骨。”

我問臭魚那人腿人臂究竟是怎麽回事兒,能否確定就是陸雅楠的?

臭魚答道:“我出去尋她,到了她們停車的地方,車門鎖著,車內無人,我就打著手電筒在周圍尋找,看見草叢裏有條白生生的女人大腿,又在不遠的地方發現了一條胳膊,看樣子也是女人的。”

阿豪說:“也別說得太確定了,世上又不隻有她一個女人。隻是女人的胳膊、大腿,還不能下結論就是陸雅楠的,咱們一起去看看再說。”

我對那二人說道:“如果那小姑娘還活著,咱們要先設法把她找到,再跑路不遲。”

阿豪說道:“對,絕不能見死不救。”

臭魚也說:“那當然了,那小姑娘雖然隻有十八九歲,但是不僅性格可愛,長得也很豐滿,那身材……比咱們公司劉秘的大多了,不瞞你們哥倆,我還真有點兒喜歡她。”

阿豪怒道:“廢話,我發現你他娘的就是一腦袋糨糊,你還拿誰跟劉秘比?是個女人就比她強。”

臭魚自知失言,卻轉過頭來埋怨我:“日你大爺的,都怪你,招聘這麽個‘飛機場跑道’來公司,我低頭、抬頭的天天看見她,害得我審美標準直線下降。”

我也生氣了,大聲說:“不許你日我大爺,要不是她爹是稅務局的頭頭,我用得著開那麽高的工資雇一個‘飛機場’?我還不是為咱們公司的前途著想。”

我們三人鬥了半天口,這才想起來藤明月還昏迷不醒。

雖然我們三個都是做藥材生意的,但是平日裏隻會投機倒把、吃吃喝喝,根本不懂什麽無器械急救。

阿豪說:“是不是得給她做做人工呼吸?一直這麽休克下去,恐怕有些不好。不過我可不會做,你們倆誰會?”

臭魚搖搖腦袋,這種事原本也是指望不上他。

其實我也不會,但是救人要緊,馬上使勁兒回憶了一下以前看的電影中做人工呼吸的姿勢。

我把藤明月的腦袋抬起來,對著她的嘴往裏麵吹了兩口氣。

阿豪在旁指點說:“好像要把鼻子捏起來。”

我想起來電影裏好像確實是這麽演的,於是一手捏著藤明月的鼻子,一手扶著她的頭,準備接著做人工呼吸。

剛才不及多想,現在把藤明月柔軟的身體抱在懷裏,才發現她長得十分清秀漂亮,竟有出塵脫俗之感。

我心想:我這豈不是跟她接吻一樣。一想到此處,心動有些加速。

臭魚催促道:“快點兒,一會兒她就死了。”

我連忙收攝心神,問他二人應該是往她嘴裏呼氣還是往外吸氣?

那兩塊料答曰:“不知道,都試試。”

於是我嘴對嘴地往藤明月嘴裏吹了兩口氣,然後又嘬了兩口。藤明月還是沒醒過來,似乎呼吸也越來越微弱。

我焦躁起來,把藤明月放到桌子上,準備學電影裏麵的急救措施,給她做心髒按壓起搏術。正在此時,藤明月“嗯”的一聲,悠悠醒轉了過來。

藤明月開口第一件事就問陸雅楠是不是死了。

阿豪怕她再暈過去,就安慰道:“還不確定,她應該沒事兒,隻要是還活著,咱們幾個赴湯蹈火也要把她全須全尾地救出來。”

藤明月稍感寬慰,休息了片刻,四人便一同出去找陸雅楠。

臭魚引領我們到了事發現場,大雨之中地上全是泥濘,四周一片漆黑,別說什麽村莊了,除了那家慈濟堂藥鋪,根本就看不到別的房屋。

這雨下得也怪,隻是悶聲不響地從半空中潑將下來,天上雷聲、閃電卻一個也沒有,而且從開始下雨直到現在,這雨的節奏大小就幾乎沒變過。

沒走多遠就到了臭魚發現人腿的地方,在瓢潑大雨中借著手電筒的燈光,隻見草叢中確實有一條大腿。

我們怕藤明月再嚇昏過去,沒敢讓她過來,藤明月就坐在她的車裏避雨等候。

阿豪看著那節大腿說道:“我倒想起以前看的《水滸傳》了。”

我問道:“跟這有關係嗎?”

阿豪說道:“書上有一段,是武鬆在十字坡遇到賣人肉饅頭的孫二娘,曾說了四句江湖上流傳的話語:‘大樹十字坡,客人誰敢過?肥的切作黃牛肉,瘦的卻把去填河。’”

臭魚笑道:“你別亂彈了,依你的意思陳老是開黑店的?”

三人一起搖頭,想不明白這究竟是何緣故。

臭魚用手電照著遠處的一處草叢說:“那裏好像也有……”

我和阿豪循聲望去,雨夜中能見度太低,瞧得不十分清楚,隱約間看那草中倒像有些東西。

正準備走近看看,忽然,一道巨龍般的閃電劃過長空,四周一片雪亮,我們同時抬頭望向天空去看那閃電,都驚得張大了嘴再也合不上了。

借著閃電的一瞬間的光芒,透過漫天的雨霧,隻見天上月明似畫,繁星似錦,天際的一條銀河蜿蜒流轉,天空中連一絲雨雲也沒有。

閃電猶如驚龍,轉瞬即逝,天空又變得黑沉沉的,再無半點兒光亮,雷聲隆隆中,唯有大雨依舊下個不停。

我和阿豪、臭魚都張著大嘴,任憑雨水澆透全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說不出話來。

最後還是阿豪先開了口:“你們看到了嗎?天上沒有雲,這大雨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我費了好大力氣才把嘴合攏,揉了揉頜骨問道:“確實沒有雲,閃電是雲層的電流碰撞產生的,憑空閃電降雨,難道是超自然現象?”

臭魚呆了半晌,說了一句:“日他大爺的。”

這事就算是讓得過諾貝爾獎的科學家來,隻怕也未必能夠解釋。我們探討了幾句,毫無頭緒,隻得順其自然了。

最後我們決定,盡快確定陸雅楠的生死下落,然後立馬離開,一刻都不要在這鬼地方多耽擱。

三人一起走向草叢,阿豪問臭魚:“那條手臂你是在哪兒發現的?手上有沒有什麽手表、手鏈、戒指之類的飾物?”

臭魚搖頭說道:“在另一邊的樹下發現的,胳膊上什麽都沒有,幹幹淨淨的。”

說話間,便到了那片草叢,臭魚用手電筒照射,順著電筒的燈光,隻見一條女人的腿斜斜地倒在草間。

我想過去細看,卻聽臭魚叫道:“這邊還有,我的娘啊,全是。”

在這片蒿草的深處,橫七豎八地散落著無數枯骨。

臭魚對阿豪說道:“你說得還真沒錯,隻不過這裏沒有河。這些都被拿來填坑了。”

阿豪說道:“什麽填坑?這裏荒草叢生、漫窪野地,哪裏有什麽坑。我看都是隨意亂扔在此的。”

我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性,於是對他們說道:“這藥鋪裏的人也許要煉什麽長生不老藥!”

胡亂推測了一番之後,聽見藤明月在汽車那邊叫我們,於是就回到車邊。

我們沒敢把這事兒告訴藤明月,隻推說天太黑什麽也沒找到。

藤明月指著車後說道:“剛剛我一個人在車裏,發現後麵好像站著兩個白白的人,我自己不敢去看,所以喊你們過來看看。”

阿豪從車後備廂中拿出一個扳手,臭魚不知從哪兒找來根一米多長、杯口粗細的棍棒拎在手中,我拔出新疆男孩兒所送的英吉沙短刀。三人呈半弧隊形,打著手電,向車後慢慢摸索著推進。

在車後不遠處,確實有一瘦一胖兩個白影。

我們硬著頭皮走到近處,無不啞然失笑,剛才提心吊膽、戰戰兢兢的以為有什麽鬼怪,原來是一個石人和一座石碑。

從遠處看那瘦的白影,卻原來是個漢白玉的年輕古裝女子雕像,約有真人大小,造型古樸,雕工傳神。

那在遠處看來胖胖的白影是座巨大的石碑,由一隻石頭贔屭所馱,年代久遠,風吹雨淋,石碑上的字已經斑駁不堪,難以辨認,至於上麵記載了些什麽,就無從得知了。

我哈哈大笑,用手一拍那女子雕像的屁股,說道:“可嚇得我不輕,原來是兩塊大石頭。”

這一夜詭異壓抑,心口好像被石頭堵住,實在不合我平時散漫的性格。

剛才我們三個大男人疑神疑鬼,隻是在遠處看到兩個白影,就差點兒自己把自己嚇死,想想也實在好笑。

我忽然童心發作,一躍跳上那馱碑石龜的脖子,對阿豪和臭魚說道:“這大石頭王八真是有趣,當年我在泰安岱廟也見過不少,隻是沒有這隻巨大。”

阿豪笑道:“我說老大,你又露怯了,這哪裏是石頭王八,這個名叫贔屭,是龍的第六子,平生好負重,力大無窮。”

我自知理虧,卻不肯認錯,騎在石龜背上說道:“我說它是王八,它就是王八,你叫它贔屭,它能答應你嗎?”

我理論不過阿豪,怕他再跟我掉書袋,不等阿豪說話,就用手一指臭魚,說道:“索敵完畢,前方發現臭魚戰鬥機,目標已進入目視距離,王八一號,請求攻擊,火力管製解除,王八蛋,兩連射!”

臭魚聽得大怒,也跳上石龜跟我搶奪坐騎。

阿豪連忙勸阻,說此時此地如此胡鬧實在太不合適,我和臭魚哪裏肯聽,正打得熱鬧,我忽然覺得肚子奇疼,想要方便。

臭魚說:“你就在旁邊草叢裏拉唄,反正天黑,誰看你呀!”

我想起雜草叢裏的斷手斷腳,不寒而栗,心想:如果我拉得興起之際,那死人的手來抓我屁股,卻如何抵擋,我還是去陳老藥鋪裏的廁所吧!

阿豪說道:“那麽你快去快回,我和臭魚把兩輛車都開到藥鋪門前等你,等你忙活完了,咱們就趕緊離開。至於陸雅楠嘛,就讓警察去找吧,看那許多斷肢,我估計她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已經死了。”

我此刻已忍無可忍,三步並作兩步,跑回慈濟堂藥鋪。

房中和我們出去之前一樣,靜悄悄的,我跑到廁所卸載存貨,心想可能是剛才坐在石頭上麵著涼了。

卸完貨之後我推門想出去找臭魚等人乘車離開,還未等我的手碰到門把,大門忽地開了,從外冒雨進來一個陌生女子。

那女人二十二三歲左右,容貌絕美,不似王雪菲妖怪的冷豔之美,也不類同於藤明月那種苗條清秀的文靜之美,而是充滿了嫵媚之姿,換句話說,簡直就是騷到骨子裏了。

那女人對我說道:“奴家避雨至此,多有討擾,官人可否留奴家小住一夜?”說完一笑,嬌羞無限。

她的聲音輕柔綿軟,每說一字我的魂魄就似乎被掏走一部分。

我平時能吹能侃,但是在此女麵前,怔怔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盯著她被濕衣包裹的豐滿曲線,不住地往下咽口水。

女人見我不答話,媚態畢現,笑著說道:“大官人,你倒是跟奴家說句話嘛!”

我想說些什麽,腦中卻空空如也,醞釀了半天,隻對她說出來一個字:“脫。”

女人笑得花枝亂顫,用手把我推到椅子上,說道:“官人好生性急,再這麽無禮,奴家可要走了。”

她嘴裏說要走,卻反而向我走來,一屁股坐在我的膝蓋上。

我哪裏還顧得了許多,一手摟住她,另一隻手解她衣服。

忽然覺得懷中冰冷,雙腿好像被大石所壓,奇疼徹骨,再看懷中所摟的,正是外邊那個石頭雕像。

我大驚之下想要推開石像脫身,卻哪裏走得脫。

那石像好似重有千鈞,我這血肉之軀萬萬難以抵擋,好在我坐的椅子甚是牢固,扶手和靠背撐住了幾個力點,使我的雙腿不至於立即被壓斷。

饒是如此,椅子也被大石壓得“嘎嘎”作響,看來撐不了多久。隨時都會被壓垮。

我被壓得透不過氣,隻能狠吸小腹,用胸腔裏的最後一點兒氣息,聲嘶力竭地狂呼:“老於、老賴,快來救命。我靠!”

但是重力的壓迫之下,我所發出的叫喊聲小得連自己都聽不清楚。

隨著“哢嚓嚓”一聲響,整個椅子齊斷,石像轟然而倒,順勢而下將我砸在地上。

不知是被碎掉的椅子墊了一下,還是什麽別的原因,石像並不像剛才那樣沉重,壓在我的大腿上,大腿上肌肉比較多,雖然疼痛,但是好在腿骨未斷。

這時臭魚等三人推門而入,見狀連忙合力把石像推在一旁。

臭魚問我是怎麽回事兒。

我看了看藤明月,她正用好奇的目光看著我,我暗想這可不能實話實說,絕不能在女人麵前自毀形象。

於是一邊揉著大腿的傷處一邊告訴他們事情的經過,隻不過把我抱那個女人的細節,改成了女人主動過來抱住我。

但是我看他們的神色,似乎不太相信我所說的。我越想越怒,心想:老爺的一世清名,都讓這爛石頭毀了,顧不上腿上的疼痛,跳起身來,在那個石像上撒了一泡尿。

藤明月趕緊轉過身去,阿豪和臭魚則哈哈大笑。

我隱隱約約看到石像上似乎有股黑氣升騰而起,逐漸在空氣中消散不見。

臭魚說道:“還好我們來得及時,你還沒被那石頭強奸,也不算失了貞節,犯不上這麽歇斯底裏的。對了,我記得在外邊你拍這女子石像的屁股來著,莫非你想吃這石像豆腐不成?哈哈……哈哈……”

阿豪也笑著對我說:“看這石像的造型和磨損程度,似乎有千餘年的曆史了,物件的年頭多了就容易成精。你毛手毛腳地摸人家屁股,她是對你略施懲戒而已。要不然早把你砸死了。”

我此時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連忙打岔,問阿豪什麽時候動身離開。

阿豪收斂笑容,說道:“事不宜遲,這地方太邪,咱們早一刻離開,就少一分危險。”

臭魚打斷阿豪的話,抄起棍子來,說道:“不成,日他大爺的,咱們幾時吃過這樣的虧。陳老這老豬狗雖然躲了起來,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先放一把火燒了他這藥鋪,再走不遲。”說完就掄起棍子亂砸屋中的家具器物。

我對臭魚的話大感讚同,若不燒了這鬼地方,心中一口惡氣實在難平。掏出打火機來也要上前動手。

我和臭魚從小相識,他是典型的混世魔王,頭腦簡單的他從小就一門心思地專愛使槍掄棒,天天看武打電影,一直在市體工隊的業餘武校習武,他本就是個粗壯的人,又學了些拳腳槍棒,更是無人能敵,到處打架惹事。直到十七歲的時候,家裏人怕他手重打死人,便不讓他再去武校習武。現在雖然已經二十六七歲了,卻仍然沒有半點兒的成熟穩重,要是說起打架放火的勾當,在睡夢中也能笑出聲來。

阿豪平時喜歡讀書看報,比較沉穩,我的性格則有些偏激,容易衝動,經常意氣用事,但是我們三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唯恐天下不亂。

阿豪見我們要放火,本來想阻攔,但是被我們一攛掇,也激發了他好事的天性,張羅著四處去找引火的物品。

藤明月畢竟是師範大學的教師,見我們如此不顧後果地折騰,連忙勸阻。我們都不肯聽,氣得她直跺腳,空自焦急,卻無人理會。

我們在屋裏鬧騰得正歡,忽聽屋外“咚咚、咚咚”一連串腳步巨響,似乎有什麽巨大的動物向我們所在的藥鋪跑來。

那巨大的腳步聲每響一下,屋中的杯碗茶壺也隨著震動一下,我們心中也跟著就是一顫。

隨著幾聲踐踏鐵皮的巨響,阿豪臉上變色,說道:“糟了,咱們的車被踩扁了。”

不過現在自身難保,根本顧不上汽車的安危了,四人被那巨大的腳步聲所嚇,不由自主地一齊向裏屋退去。

藥鋪的房屋共有三進,最外一間是藥店的鋪麵,其次是我們夜晚講故事的客廳,兩側分別是廚房和衛生間,最裏麵,就是陳老祖孫進去後就消失不見的“臥室”。

這房子隻有正麵一個出口,更無其他門窗,隻不過這種奇怪的結構,我們在此之前並未發覺。

說是“臥室”,其實隻有空空的四麵牆壁,連家具也沒有一件,更沒有日光燈,就算是白天,這屋裏也不會有一絲的光亮。

四個人背靠著最裏麵的牆壁,人人都屏住了氣息,靜靜地聽著腳步的巨響由遠而近,我手中握著短刀,全身盡是冷汗。

猛聽藥鋪前門“砰”的一聲被撞了開來,隨即中室客廳的房門也被撞開。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向兩側看了看阿豪他們,人人都是麵如土色,就連平日裏渾不懍的臭魚,也喘著粗氣,在黑暗中死死地盯著最後一道門。

忽然覺得我的手被人握住,我一摸之下,觸感溫軟,知道是藤明月的手,那兩個男人的手不會這麽嫩滑。

我拍了拍藤明月的手,以示安慰,隨即把她的手拿開。一會兒可能是一場殊死的搏鬥,被她拉住了實在礙手礙腳,雖然這麽做顯得有些無情,但是我想我會盡量保護她的。

等了好長時間,臭魚按捺不住,慢慢地把房門打開一條縫隙,伸出腦袋窺視外邊的情況。

我見臭魚看著門外發愣,忍不住小聲問道:“臭魚,你看見什麽了?”

臭魚似乎還沒明白過來自己看到的是什麽,說得莫名其妙:“我……我先是看見了我自己,全身發光,然後跑過來一隻黑貓……就沒了。”

阿豪聽得奇怪,推開臭魚,也趴在門縫向外看,他也一動不動地看了半天,回過頭來說:“我隻看見黑洞洞的一片,中間遠處好像有盞燈……那是什麽?”

這時,藤明月也湊過來往門外看,一邊看一邊說:“啊……我……我看見一塊紅色絲巾……還有個懸在空中的銅盒子……似乎是個青銅的棺材……沒錯……是棺材懸在空中。”

我越聽越糊塗,心想:這三個人怎麽了,究竟誰看見的是真實的情形,怎麽人人看的都不同?

我還是最相信自己的眼睛,把他們三個推開,也伸出腦袋往外看去。

外邊一團漆黑,唯一能看見的是在離臥室門很近的對麵有一片晶瑩透明的水霧,就像是在空中飄浮著的一麵水晶。

就像照鏡子一樣,我的臉投影在那片水晶之中,放出一團光芒,隨即整個臉扭曲變形,越變越細,最終變成一條線,那線又繞成一個圓圈,不停地旋轉,就好像是太極的圖案,終於歸入一片黑暗之中。

那畫麵也無恐怖之處,但是我還是覺得被剛才看到的情景嚇壞了,好像整個靈魂被強烈的電波掃描了一遍,全身發顫,心中難過悲傷,忍不住就想放聲大哭一場。

我不想再看,趕緊把門關上,大口地喘氣,努力想使自己平靜下來。

臭魚、阿豪、藤明月三人大概也和我的感受相同,我看到他們的眼圈都紅了。

但是誰也無法解釋每個人看到的畫麵究竟有什麽含義,其中的內容究竟是意味著什麽呢?

啟示

這三個人怎麽了,究竟誰看見的是真實的情形,怎麽人人看的都不同?

我們正自驚疑不定,門外那巨大的腳步聲又重新響起。

這聲音一下子把我們從悲哀的感受中拉回現實,每個人都嚇了一跳。

隻不過,這次的聲音越去越遠,竟然是自行離開了。

大夥鬆了一口氣,都坐在地上想著各自的心事,許久都沒有人開口說話。

藤明月畢竟是女的,心理承受能力比我們差了一些,坐在地上抱著膝蓋嗚嗚抽泣。

我心中煩悶,用短刀的刀柄一下一下地砸著地板,回想剛才看到的圓圈是什麽意思。

臭魚比我還要煩躁,他因為姓於,綽號又叫臭魚,所以他對貓極為反感,憑空看到了最忌諱的生物,這種心情可想而知。

藤明月打亮了手電筒,按照我剛剛敲打地板的方位照去,果然是見有一塊一米見方的地磚顯得有些異常。

整個屋中的地板磚都是“米”字形順著紋理排列,唯獨牆角這塊紋理相反,似乎是匆忙之中放得顛倒了。

我這次不再用刀柄,換用手指關節去敲擊那塊地板,聲音空空回響,下麵確實是有不小的空間。

阿豪說道:“那唐代古墓會不會就在這下麵?”

我答道:“有可能,說不定剛才所見的怪事,都是這古墓裏的亡魂搞鬼。”

臭魚一邊說著“先打開看看再做道理”,一邊找到了地板邊緣的縫隙就要撬動。

藤明月趕緊攔住,說道:“我很害怕,不管下麵有什麽,咱們都不要去看了,快點兒離開這裏吧!”

依照我的本意,絕對是想打開地板看看,如果下麵真是古墓,又有些值錢的陪葬品,我等豈能不順手牽羊,發些外財?這正是有錢不賺,大逆不道;有財就發,替天行道啊!

不過既然藤明月擔心,而且萬一下麵真有鬼魂我們也無法應付,我們隻能忍住對於大筆財富如饑似渴的狼一般的心情,不去撬那地板。

經過剛才一番驚嚇,再也沒人有心情去放火燒房了。

當下,臭魚手持棍棒在前頭開路,其餘的人陸續跟在後麵,一起出了藥鋪的前門。

豪雨瓢潑,兀自未停,到處泥濘不堪,瞧不清地上有沒有腳印,卻見兩車的車頂都各有一個巨大的足印,那足跡隻有三個腳趾,似獸非人,不知其究竟是何物。有可能陸雅楠就是被這巨大足印的製造者所害,多半已不能幸免於難了。

想到此處,全身打了個冷戰,隻是不知道那怪獸為何沒進房把我們這一夥人全部抓去吃了?

阿豪打開車門進去看了看,探出頭來對我們說道:“告訴各位一個好消息。”

我正在胡思亂想,聽阿豪如此說話,也十分高興,說道:“好消息?你不妨慢些說,我可有好多年沒聽到過好消息了,好不容易有個好消息,我要享受享受。”

臭魚卻漫不經心地說道:“你別賣弄了,不就是車子沒壞嗎?你現在能給我變出隻燒雞來,那才真是好消息。”

我們正在鬥口,天上又亮起一道閃電,這次我們有了心理準備,沒有抬頭去看天空,而是準備借著這一瞬間的光明,看看周邊的環境。

我順著我們開車來時的道路看去,一顆心如同沉到了大西洋海底的深淵之中。

隻見藥鋪周圍荒草叢生,四周全被密密匝匝的無邊林海所覆蓋,可以通行的公路不知去向。

這一來非同小可,我們唯一仰仗的退路給斷了。

四人無奈之下,隻好又回到藥鋪之中,阿豪把車中的應急箱拿了進來,藤明月在她的車裏找了些吃的東西,也一並帶進房中。

我把阿豪拿來的應急箱打開,裏麵隻有一隻手電筒、幾節電池、兩個應急熒光棒、一瓶502膠水、半卷膠帶、幾塊創可貼,其餘的就是些修車的工具,沒什麽有價值的東西。

我歎息道:“早知今日,咱們就該在車上裝GPS,那就不會迷路了。”

阿豪和藤明月不停地拿手機撥打電話,想找人來救援,每個號碼都可以打通,但奇怪的是全部占線。無奈之下,也隻得作罷。

臭魚忽道:“我有最後一招,咱們在這裏坐著等到天亮。”

我們一聽之下,無不大喜,臭魚這招雖笨,但是可行性極高。

我低頭看了看手表,發現指針指著深夜兩點整。我對阿豪說道:“現在已經兩點了,用不了幾個小時天就亮了,隻要天亮起來,咱們就如同鳥上青天、魚入大海了。”

阿豪聽了我的話一臉茫然地說道:“怎麽?你的表現在兩點?咱們剛發現陸雅楠失蹤的時候,我看了一次手表,正好是兩點,後來又看了兩次,也都沒有變化,還是兩點,我以為是我的表停了。”

聽了我們的對答,藤明月也低頭看自己的表,臭魚從來不戴手表,拿出手機來看時間顯示。

最後我們終於確認了,所有的計時設備所顯示的時間,都停留在了兩點整。

我們綜合分析了一下所麵臨的局麵,感到形勢十分嚴峻。

麵前一共有三個選擇:第一,開車進入森林,但是沒人能保證一定可以找到路,並且那個不知是什麽的巨大怪物潛伏在外,隨時可能發動襲擊,失去了房間的依托,我們的安全係數幾乎為零。

第二個選擇,是留在房中死守,這一夜之間,似乎也隻有這家藥鋪裏麵稍微安全一些。但是這裏在兩點鍾之後好像就失去了時間的概念,我們能不能平安地等到天亮?甚至說天還會不會亮?這些大家心裏都沒個準譜。

還剩下最後一個選擇,就是去看看臥室的地板下有些什麽,說不定能找到些線索,解開這些如同亂麻一樣的謎。但是地板下潛藏著什麽危險?究竟值不值得去冒險一試?

藤明月苦苦哀求,堅持讓大家等在房中,並說自從看見了水晶中的圖像,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但是怎奈我們三個都是在商戰中摸爬滾打慣了的人,血液中湧動著一種賭徒投機的特性,與其坐在這裏幹等,不如抓住那一線的機會,放手一搏。

說幹就幹,我因為腿疼,和藤明月一起留在客廳,阿豪、臭魚去裏屋撬地板。

我坐在客廳的長椅中揉著自己被石像壓得又青又腫的腿,無意中看了藤明月一眼,發現她也在凝視著我,目光一撞,雙方趕忙去看別處。

我心中一動,回想起剛才給她做人工呼吸的情形,發覺自己對她也不是剛見麵時那麽反感了,從內心深處逐漸萌發了一些親近的感覺。

但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免有些尷尬,我想找個話題跟她聊聊,想了半天,對她說道:“你看那水晶中的圖像,除了可怕之外,有沒有很悲傷的感覺?”

藤明月點頭說道:“是的,好像內心深處,被一根針刺破了一個洞,哀傷的情感像潮水一般湧了進來。現在回想起來,那似乎是一種……是一種眼睜睜看著自己死去而又無能為力的悲哀。我也很奇怪,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剛才還難過地哭了半天。”

我剛才也覺得難過無比,隻是不知怎麽形容,確實如藤明月形容的,那絕對是一種對於自身宿命的無助感。

我問藤明月道:“你覺得咱們看到的不同圖像,代表著什麽意思?是不是一種用抽象來表達的內容?”

藤明月說:“我也不清楚,好像都是些無意義的東西組成的畫麵,似乎是毫無關聯,但是觀之令人膽寒。你說咱們還能不能見到明天早上的太陽?”

不論任何危機,我從不說半點兒泄氣的言語,於是笑著安慰她說:“沒問題,你命好,碰到我們這無敵三人組,我們什麽沒經曆過啊,什麽賊跳牆、火上房、劫飛機、搶銀行,都見得多了,每次都是有驚無險。這種未夠班的小情況,哪裏困得住咱們。”

藤明月也笑了,說道:“你們這三個人的性格作風,也當真少有。你大概就是你們這小團夥的壞頭頭吧?”

我聽得氣憤,怒道:“什麽壞團夥?合著你拿我們當黑社會了啊,我不做大哥已經好多年了,想當年我………”

我正和藤明月侃得起勁兒,阿豪在裏屋招呼我們:“你們倆進來看看,我們找到一條地道。”

藤明月見我的腿腫了,就扶著我進了裏屋,其實我腿上雖然腫了,但是還能自行走路、跑動,不過既然美女一番好意,我豈能辜負,於是裝出一副痛苦得難以支撐的表情,每走一步就假裝疼得吸一口涼氣。

我心中暗想:“我這演技精湛如斯,不去好萊塢拿個奧斯卡影帝的小金人,真是白瞎了我這個人,阿爾帕西諾那老頭子能跟我比嗎?”

走到屋內,看到房中那塊地板已被撬開,扔在一邊。阿豪和臭魚正用手電照著地麵上露出的一個大洞,有一段石頭台斜斜地延伸下去,洞裏麵黴氣撲鼻,颼颼地往外冒著陰風,深不見底。

阿豪伸手探了探洞口的風,說道:“這不是密室,氣流很強,說明另一邊有出口。”

藤明月說:“這裏麵黴味很大,可能是跟不停地下雨有關,說不定下麵會有很多積水,咱們不知深淺,最好別輕易下去。”

我想嚇嚇臭魚,對他們說道:“有水也不怕,咱們先把臭魚綁成粽子扔下去試試,如果沒什麽問題,咱們再下去。”

臭魚瞪著眼說道:“本來我獨自下去也不算什麽,隻是現在我肚子餓得癟了沒有力氣,不如把剩下的食品都給我吃了,我便是死了,做個飽死鬼也好。”

阿豪說道:“藤明月的那點兒食物也不夠給你塞牙縫的。先不忙下去,咱們到客廳旁的廚房裏看看有沒有什麽吃的東西,十幾個小時沒吃飯,想必大家都餓得透了。”

於是眾人又重新回到客廳,在廚房裏翻了一遍,發現米缸中滿滿的全是大米,米質並不發陳,可以食用,又另有些青菜、豆腐也都是新鮮的,油鹽醬醋和爐灶一應俱全,隻是沒有酒肉。

我和臭魚都不會做飯,隻能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好在有個女人在場,阿豪給她幫忙,沒用多久,就整治出一桌飯菜。

阿豪邊吃邊說道:“這藥鋪廚房中有米有菜,和尋常住家居民的生活不二,看來那陳老祖孫並不是鬼,不然他們弄這麽多米麵青菜做什麽。”

臭魚嘴裏塞滿了飯菜,含混不清地說道:“這黑店雖無葷腥,青菜、豆腐的滋味卻也了得。隻可惜雅楠妹子不能一塊兒享受。”

聽到臭魚如此說,藤明月想起了陸雅楠,食不下咽,又開始哭了起來。

我瞪了臭魚一眼,心說:這條爛魚,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多時,吃飽喝足,我站起身來活動腿腳。

阿豪把手電筒集中起來,一共有三隻,還有四節電池。我和阿豪各拿一隻,剩下一隻備用。另外把膠帶、502膠水、創可貼、應急照明棒等有可能用上的物品也都隨身帶好。

一行人來到地道入口處,臭魚火匝匝地便要跳下去,我一把拉住他說:“你還真想一個人下去?要去咱們四個人也要一起去。”

阿豪突然擋在大家身前,假意用手電照射地道裏麵,口中說道:“各位都穩住了,咱們先瞧清楚了,要仔細地看。”同時用非常隱蔽的動作掏出筆來在自己的手中寫了些什麽。

我聽出他話裏有話,在手電光的照射下,我們瞧得分明,他在手上寫了幾個字:身後牆角有人。

臭魚發一聲喊,掄起棍子回身就砸,我見他動手,就回過頭用手電照去,果然牆角的黑暗之中站著一個男童,正是陳老的孫子。

這一棍動如脫兔,奔著那小男孩兒的腦袋就砸了下去。

猛聽“啪”的一聲,棍子打在地板上,厚重的地磚被砸得裂了幾條縫,但是那男童就如同消失在空氣之中一般,不見蹤影。

臭魚感到納悶兒,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語:“莫不是我眼花了,分明就在這裏嘛!”回過頭來對我和阿豪說道:“我說你們別用手電照我,快照照牆角,我看那小鬼能跑到哪兒去,今天若不讓他吃本老爺一頓棍棒,本老爺絕不罷休,咦……你們怎麽還拿手電照我……日你們大爺的……再照我生氣了啊!”

藤明月聲音發抖,對臭魚說道:“那小孩兒……趴在你背上……”

臭魚大吃一驚,側過頭去看自己的後背,隻見那小孩兒果然趴在背上,和他臉對著臉,露出了滿口的利齒,瞪著血紅的雙眼,全然不似前半夜所見的那個天真可愛的小朋友,麵目猙獰無比。

臭魚嚇得扯開嗓門兒大叫:“哇啊啊啊啊——”

他這一叫不要緊,別說我們了,就連他身後的小鬼都嚇壞了,這世界上沒有比臭魚的叫聲更恐怖的聲音了。

那小孩兒的亡靈被臭魚嚇得大哭,哭聲淒厲刺耳,隨著他的哭聲,我和阿豪手中的手電筒的燈泡全部碎成了粉末。

我們本來留了一支備用的電筒以防不測,此時我舍不得用,掏出一根應急熒光棒折亮了。熒光棒發出了微弱的藍光,可以照亮周圍一米多的距離。

阿豪見臭魚被小孩兒的亡靈糾纏住了無法脫身,急中生智,用手一指門外的方向叫道:“陳老爺子,你要把你孫子的玩具扔到哪裏去?”

那小鬼果然上當,放開臭魚,一邊哭著一邊去外邊看他的玩具。

阿豪見計策得逞,招呼眾人快下地道,我拿著熒光棒在前引路,一馬當先下了地道,其他人等也魚貫而入,臭魚斷後,又用本已撬開扔在一旁的地板磚重新蓋住頭頂的入口。

我們順著長滿苔蘚的石頭台階,不停地往下走了好一陣子,才下到了台階的盡頭。

傾斜的地道終於又變得平緩,四人緊緊地靠在一起,借著微弱的藍色熒光在漆黑的地道中摸索著前進。

整個地道有兩米多寬、兩米多高,地上和牆壁上都鋪著窯磚,四處都在滲水,地上溜滑,空氣濕度極大,身處其中,呼吸變得愈發不暢。

臭魚邊走邊說:“那一老一小兩隻鬼,會不會是從那古墓裏出來的?打又打不到,抓又抓不住,如何對付才好?”

阿豪說:“對付亡靈咱們隻有一招可用,就是倆鴨子加一鴨子——(仨)撒(鴨)丫子。”

走不多遠,我們在地道的左手邊發現了一間石室,我問阿豪:“這該不會是間墓室吧?”

這間石室是從地下一大塊兒完整的岩石中掏出來的,大小相當於藥鋪最裏麵那間“臥房”的一半。裏麵也無特別之處,隻是要比地道裏幹燥許多。室中一燈如豆,擺放一張大床,上麵有鋪蓋被褥,十分地幹淨整潔。另有一張小桌,上麵擺著一個小小的骨灰壇,除此之外更無他物。

臭魚想把骨灰壇砸碎了出氣,被阿豪攔住,阿豪拿著骨灰壇說道:“我聽人說亡魂就宿於裝殮屍骸的器物中,如果砸碎了就會變成孤魂野鬼不得超生。那老陳祖孫雖然好像是鬼,但是至少他們沒對咱們有什麽傷害性的舉動,剛才也隻是嚇你一嚇,沒造成什麽損失。在沒搞清陸雅楠的失蹤是否和他們有關之前,最好別把梁子結得太大,得給自己留條後路。”

藤明月也很認同阿豪的觀點,說道:“就是說啊,別把事情做得太絕了,得饒人處且饒人。”

我對他們二人的這種鴿派的作風非常反感,我的主張和臭魚一樣屬於鷹派,對待敵人要像寒冬般嚴酷,即使不確定是敵人,隻要察覺到對方可能構成了對己方的威脅,就應該先下手為強,當斷不斷,則必留後患。

不過,既然藤明月心軟,我也不好多說什麽了,我剛才還在盤算著回去以後讓她做我老婆。當下隻得隨著他們離開了石室,繼續向地道的深處走去。

隨後的地道時寬時窄、蜿蜒曲折,可能是修鑿時為了避開地下堅硬的岩層所致。

大約走了二十幾分鍾,眼前豁然開朗,我們終於來到了另一端的出口,撥開洞口的雜草,發現外邊仍然是傾盆大雨,唯一的變化就是這裏不再像之前那樣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隔著十幾米就有一盞防雨的長明風燈,方圓數裏之內密密麻麻足有數百盞之多,就好像是城市裏的路燈。這燈光雖然也極為昏暗,但是對我等來說,簡直就如同重見天日一般。

回首來路的出口,原來是在一個小山坡的背後,沒膝的荒草把地道出口遮蓋得嚴嚴實實,若不知情,絕對無法找到。

阿豪用筆在本子上畫了幾個參照物做標記,以防回來時找不到路。

荒野之中沒有路徑,隻得深一腳淺一腳地緩緩前行,直奔著燈光密集的地方走去。

臭魚眼神好,突然一指南麵說道:“嗬,原來你們說的那個村子是在這裏。”

我們放眼南望,透過茫茫的雨霧,在死一般寂靜的夜幕中隱隱約約有百餘棟房屋聚成一片,的確是個小小的村落。

從我們所在的高地順勢向下便覓得一條道路,沿道路而行,我們來到了村子的中央。

村子中間的廣場,是一條十字路,一寬一窄的兩條路交叉,把整個村子分成四塊兒,我們所來的那條路,是其中窄的那條。

我們隨便推了幾家的房門,門上無鎖,房中卻沒有任何人跡,從房內的積灰蛛網來看,至少有十幾年沒人居住進出了。所有的房中都如同尋常農村百姓的住宅一樣,家私樸實,沒有特別奢華的事物。各處還都保持著生活中的跡象,有的人家中鍋裏甚至還有正煮了一半的飯菜,當然那些食物早就腐朽不堪了。

隻是不知人和家畜都去了哪裏,難道是在一夜之間,這上百個家庭全部人間蒸發了嗎?

也許是突然發生了什麽大的災難之類的事件,所有的人毫無準備,就突然遭難。

就連聰明精細如同阿豪,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此事已經超出了人類的常識。然而我們幾個人也不具備推論這種超自然現象的能力。

眾人冒著大雨,順著村中最寬的道路來到了村子盡頭的一片建築之中,這一帶不同於其餘的那些普通民居,由呈“品”字形的三部分組成。

中間是個二層樓高的山坡,前麵立著十數座石人、石碑,當前一座巨碑高近三米,人在其下站立,會產生一種壓迫感。

我們走近觀看石碑上的文字,發現都被人為地刮掉了。唯獨左下角有幾個小字沒被刮掉,上麵刻有“唐貞觀二十一年”的字樣。

臭魚問我:“這山坡為什麽還要立碑?是不是以前是古戰場,作為紀念。”

我說:“你問我,我問誰去?我還糊塗著呢!”

阿豪用手點指石碑後麵的山坡,說道:“那不是山坡,是墳丘。這就是那座唐代古墓,我本指望隻是一場誤會,沒想到現在事態的發展,已經對咱們越來越不利了。”

我們用手遮在眉骨上擋雨,抬頭仔細觀看那座巨大無比的墳丘,心中不由得產生了一種畏懼之意。

左側是一棟大宅,庭深院廣,大門緊緊地關閉著,裏麵黑沉沉的很是瘮人。無意中看上一眼,便會產生一種悲哀痛苦的感覺,同時無邊的黑暗從四麵八方衝進大腦。

我們不敢再多看那大宅,轉過身看對麵的另一座建築,卻是一座古香古色的、磚木結構的二層小樓。建築風格絕不同於今日的建築,樓頂鋪著黃綠相間的琉璃瓦,四角飛簷各築有鎮宅辟邪的神獸。門前有塊牌子,上寫“眠經樓”三個篆字,樓中隱約有昏黃的燈光透出來。

藤明月自從進了村子就緊張害怕,這時指著眠經樓說道:“看字號這裏好像是藏書的,咱們進去看看有沒有什麽文獻記錄之類的,也好知道咱們現在究竟身處何地,這樣才能思索對策。”

其實,即使她不這麽說,我們三人也都有此意,反正隻有這三處不同尋常的地方,那大得超乎尋常的墳墓是沒人想去的,左側的大宅,別說進去了,隻看上一眼身上就起滿了雞皮疙瘩。也隻有這像是書房的地方能去看看。

我問道:“老於,你折騰什麽呢?是不是剛才吃多了想消消食?”

臭魚答道:“我看電影裏像這種地方一開門,就往外飛蝙蝠,真他娘的見鬼,這裏卻沒有半隻,害得我空耍了這許多氣力。”

樓中屋頂掛著一盞琉璃水晶的氣死風燈,不知道使的什麽光源,看樣子幾十年來都不曾熄滅過。

上、下兩層都是一架一架的群書,插了不少書簽,兩邊幾案上各有文房四寶,另有一扇屏風,眾人一見那屏風上的圖案,無不大喜,竟然是完完整整的一張全村地圖。

阿豪用筆把圖中的標識、道路一般不二地畫在自己隨身的筆記本上,說道:“這下有希望出去了。”

我和臭魚兩人看他在畫地圖,於是在周圍亂翻,想找些值錢的事物,回去之後變賣了,也好入手一點兒精神損失費。

可是除了各種古籍手記之外,更無什麽名貴的物件,我隨手翻開一本線裝書冊,看見封麵上寫有“《驅魔降鬼術》——驢頭山人手書”。

我哈哈大笑,招呼那三人過來觀看,我說:“這作者名字夠侃的啊,驢頭,肯定長得很難看。”

阿豪也過來說道:“是啊,要是讓我選驢頭和魚頭兩種相貌,我寧可選魚頭。”

臭魚不知阿豪是諷刺他,也樂著說:“哈哈,長了驢頭還能出門嗎?整個兒一怪胎。”

藤明月說道:“這書名真怪,世上真有能驅魔降鬼的本事嗎?咱們看看,挑簡單的學上幾樣,也好防身。”

我隨手翻開一頁,見這一頁中夾著一個紙做的人形書簽,約有三寸大小,做工極為精致,是手工鏤空雕刻,紙人頂盔摜甲,手持一把大劍,雖然隻是紙做的,卻顯得威風凜凜,

紙人書簽粘在書頁上,我隨手撕下紙人,扔在身後地上。

看那頁上寫道:“以生米投撒,可趕鬼魅;以米圈之,則魂魄可擒矣。”

我說道:“這招簡單,藥店廚房裏有的是米,隻是不知管不管用。”隨後接著念道:“翻閱此書,切勿使人偶書簽遇土,否則……”

正讀到這裏,藤明月忽然指著我們對麵的牆說:“咱們隻有四個人,怎麽牆上有五個影子?”

我心中一沉,本能地感到身後存在著一個重大的危機,這種情況下,我才不會傻傻地先抬頭去看牆壁上的影子,浪費寶貴的求生時機。

我直接拽住藤明月的胳膊一拉,連她一起側身撲倒。

一把大劍“哢嚓”一聲,把我們剛才站立處的桌案連同驢頭山人寫的書砍成兩段。我躺在地上回頭看去,一個巨大的金甲紙人,有兩米多高,殺氣騰騰地拎著一口大寶劍,無聲無息地站在我們身後。

金甲紙人舉大劍又向阿豪腦袋斬去,阿豪驚得呆了,無法躲閃,隻能閉目等死。

說時遲,那時快,在此間不容發之際,臭魚一棍架住斬向阿豪的大劍,怎奈那金甲紙人力大劍沉,雖被棍子架住了劍,仍緩緩壓向阿豪的頭部。

阿豪腿上受傷不輕,動彈不得,我見此情況,連忙和藤明月伸手拉住他沒受傷的另一條腿,將他向下拉出兩尺。

也隻差了這一瞬的工夫,金甲紙人的大劍已壓倒臭魚的棍子砍在地上,那處正是剛剛阿豪的腦袋所在。

臭魚見阿豪受傷,暴怒之下,一把扯掉上身的衣服,掄起棍子和金甲紙人戰在一處。

初時臭魚尚且有些畏懼,後來卻越打越猛,口中連聲呼喝,把那一套詠春棍法使得發了,呼呼生風。金甲紙人雖然厲害,一時也奈何他不得,雙方翻翻滾滾地展開一場大戰,那書齋中的書架、桌椅、屏風盡數被砸得粉碎。

我見臭魚暫時擋住了敵人,就把阿豪負在背上,也不顧腿上之前被砸得發腫疼痛,咬緊牙關,衝出了書齋。

藤明月跟在後麵攙扶,一起到了大墳前的石碑下,我見阿豪傷口深可見骨,兩側的肉往外翻著,就像是小孩兒的大嘴,血如泉湧。來不及多想,馬上把襯衣撕開,給他包紮傷處。又把剩下的破衣當作繩子狠狠地係在他的大腿根處止血。

我既擔心阿豪,又掛念臭魚的安危,處理完阿豪的傷口之後對藤明月說道:“你好好照顧阿豪,我先去幫臭魚料理了那紙人。”不等她答話,光著膀子就反身跑回到書樓之中。

此時臭魚與那金甲紙人戰了多時,完全占不到上風,因為那紙人渾身硬如鋼鐵,棍子打在上麵絲毫也傷它不得。

他們兩個刀來棍往,旁人近不得前,我隻好站在臭魚後邊給他呐喊助威,不停地支招:“老於,它下盤空虛,打它下三路!抽它腦袋,快使用雙節棍,哼哼哈嘿。”

臭魚叫道:“哥們兒這回可真不成了,日它紙大爺的,它比坦克還結實。你快跑吧,我撐不了多久了,咱們跑出去一個算一個。”

紙人書簽

紙人落到地上變大,書齋中一個巨大的金甲紙人,有兩米多高,殺氣騰騰地拎著一口大寶劍,無聲無息地站在我們身後。

我如何肯扔掉兄弟逃命,環顧左右,看盡是桌椅書籍,心想:這紙人是紙做的,不知使了哪般法術才刀槍不入,隻是不知這家夥防不防火,於是掏出打火機來點燃了兩本書,大叫:“老於快跑,我連同房子一起燒了它。”

此時臭魚豁出性命硬拚,體力漸漸不支,隻剩下招架之功,根本抽不出身,隻是大叫:“放火,放火!”

情急之下,我撿起一把書樓中掃灰用的雞毛撣子,從側麵披頭打向那金甲紙人。

金甲紙人似乎沒有思維,看見誰就打誰,見側麵有人動手,就撇開臭魚,舉劍向我砍來。我哪裏是它的對手,扭頭就往外跑。

臭魚借機會緩了一口氣,虛晃一招,和我一同跑出了書樓。

眼看整座樓即將被火焰吞沒,金甲紙人卻搶先一步出了書樓,大踏步地奔向我和臭魚。

我和臭魚剛才一番死裏逃生,精疲力竭,趴在離書樓二十幾米的泥地上喘作一團。隻要金甲紙人過來,我們隻能任其宰割了。

誰知它越走越慢,離我們大約三四步的距離時,癱軟在地,一動不動了。卻原來是被大雨淋成了一堆爛紙。

我和臭魚此時緩過勁兒來,走過去用腳亂踩那紙人,直踩作一堆稀泥還不肯停。

隻聽藤明月在遠處焦急地叫喊:“你們倆快過來……阿豪昏死過去了……血止不住了……”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從大雨中傳來,我和臭魚心裏慌了,不約而同地感到有一片不祥的陰影掠過心頭。

我們連忙跑過去看阿豪的傷勢,雖然用衣服包住了他腿上的傷口,仍然沒能止血。阿豪可能因為失血過多已經昏迷了過去,不省人事。

來不及細看,必須先找個避雨的處所,因為在這大雨之中,傷口隨時有感染的可能,如果發炎化膿的話,這條腿能不能保住就很難說了。

那處黑沉沉、陰森森的大宅是不敢去的,我們隻好就近找了一間普通民居破門而入,把阿豪放在房中的**。

經過這麽一折騰,阿豪又從昏迷中醒了過來,臉上毫無血色。藤明月在房中找了一些幹淨的床單擦去他身上的雨水。

我把阿豪傷口上包紮的衣服解開,仔細觀看傷口,那刀口隻要再深半寸,恐怕連腿骨都要被砍斷了,殷紅的鮮血像自來水一樣不停地冒出來。

隻是眼下無醫無藥,如何才能止血?看來現在腿能不能保住不重要了,首先做的應該是止血救命。

我忽然想起一個辦法,趕緊把包中的502膠水和膠帶拿來。

藤明月不解其意,問要膠水何用?

我說道:“你沒聽說過嗎?美國海軍陸戰隊裝備了一種應急止血劑,叫作強力止血凝膠,在戰場上傷員大量出血,如果沒辦法止血的話,就用這種止血劑先把傷口粘上。其實我看那不過就是一種膠水。還有用木柴燒火,把傷口的肉燙得壞死也可以止血,不過現在來不及燒火了,打火機是燃氣火焰有毒不能用,已經沒別的辦法了,再猶豫不決就來不及了。”說完就要動手粘阿豪的傷口。

我怒道:“現在不粘上,他就會因為失血過多死掉,咱們又沒有藥品,難道就眼瞅著我兄弟流血流死嗎?”

阿豪躺在臭魚懷中,昏昏沉沉地說:“別擔心……就讓他看著辦吧,反正這條命今天也是你們救出來的,就算死了也沒什麽……死在自己人手裏,也強於死在怪物刀下……早死我還早投胎呢!”

我罵道:“這都什麽時候了,你他娘的還充好漢,有我在,絕不能讓你死在這兒,要死也要回去死在自己家的**。”

沒工夫再跟他們廢話,我一把推開藤明月,先從包裏拿出一支煙放在阿豪嘴裏,給他點著了火。

臭魚用床布在阿豪傷口上抹了幾把,把周圍的血擦掉,趁著裏麵的血還沒繼續流出,我就拿502薄薄地在傷口皮層上塗了一片,雙手一捏,把傷口粘在一起,又用膠帶在受傷的大腿處反複纏了幾圈,脫下皮帶死死地紮住他的大腿根兒。

這幾個步驟做完之後,我已經全身是汗,抬起胳膊擦了擦自己額頭的汗水。聽臭魚對我說道:“效果不錯,阿豪還活著。”

我抬頭去看阿豪,發現他疼得咧著嘴、齜著牙,腦門兒上全是黃豆大的汗珠子。他怕我手軟,硬是咬了牙強忍住疼痛,一聲也不吭。

我忙問他:“你感覺怎樣?還疼不疼?”

阿豪勉強擠出一句話來:“太……太他娘疼了……如果你們不……不介意……我要先昏迷一會兒……”說完就疼暈了過去,那支香煙竟然還在嘴裏叼著。

不知是我這套三連發的戰地急救包紮術起了效果,還是他腿上的血已經流沒了,總之血竟然奇跡般地止住了。而且他能感覺到疼,昏迷之後呼吸平穩,說明暫時還沒有生命危險。

臭魚紅著眼圈對我說道:“如果天亮前送到醫院,還能活命,不過這條腿怕是沒了。”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把阿豪嘴裏的香煙取下來,狠狠地吸了一口,這才發現自己渾身顫抖,連站都站不穩了。

見阿豪隻是昏睡不醒,我和臭魚在那房中翻出幾件衣服換下身上的濕衣,順便也給藤明月找了一套女裝。

這些衣服都是二十幾年前的老款式,穿在身上覺得很別扭。三個人商量了一下,準備讓阿豪稍微休息一下,等傷勢穩定一點兒,就參照地圖找路離開。

臭魚剛才書樓裏打脫了力,倒在阿豪身邊呼呼大睡。

我腿上的傷也很疼痛,又想到阿豪的傷勢難免繼續惡化,還有當前的困境,不由得心亂如麻,坐在地上一支接一支地吸煙。

藤明月坐在我身邊又開始哭了起來。我心中煩躁,心想:這些人真沒一個是讓人省心的。但是也隻能好言安慰,說:“我剛才太著急了,不應該對你亂發脾氣。”

我發現她總揉自己的腳踝,問她怎麽了她不肯說,我強行扒掉她的鞋子,發現她的踝骨腫起一個大包,我問藤明月:“你腳崴了怎麽不告訴我們?什麽時候崴的?”

藤明月低著頭說:“從書樓裏跑出來時不小心踩空了,不要緊的,我不想給大家添麻煩。”然後取出掛在頸中的十字架默默禱告。

我心裏更覺得愧疚,對她說:“真沒想到,你原來也信耶穌啊?咱倆還是教友呢!”

藤明月看著我說道:“太好了,咱們一起來為大家祈禱好嗎?”

我說:“我出來得匆忙沒戴十字架,回去之後再補上,你先替咱們大夥祈禱著。”心中卻暗想:我的信仰一點兒都不牢固,如果由我來祈禱,會起相反的作用也說不定。

藤明月說:“你就蒙我吧你,哪個信教的人會把十字架忘在家裏?”

我心想:這要再說下去,肯定會被她發現我又在胡侃了,想趕緊說些別的閑話,但是我的嘴又犯了不聽大腦指揮的毛病,想都沒想就說:“咱回去之後結婚吧!”

藤明月沒聽明白:“什麽?誰跟誰結婚?”

我想既然已經說出來了,幹脆就挑明了吧,於是把心一橫鄭重地說道:“我發現你就是我喜歡的類型,我打算向你求婚,我對自己還是比較有自信的,不過像你這麽好的品貌,一定有很多男人追求吧?有沒有五百個男人追求你?如果隻有四百個競爭者我一定能贏。”

藤明月本來心情壓抑,這時倒被我逗樂了,笑著說:“嗯……跟你結婚也行,你雖然沒什麽文化,人品倒還不壞。不過,我們家曆來有個規矩,想娶我們藤家的姑娘,先拿一百萬現金的聘禮。”

這可把我嚇壞了,心想:這小娘子真敢獅子大開口,該不是拿我當石油大亨了吧?

藤明月看我在發呆,便說道:“看把你嚇的,怕了吧?誰要你的臭錢啊!逗你玩兒呢!”

我還沒從打擊中回過神兒來,怔怔地說道:“我能不能……付給你日元啊?”

這時阿豪醒了過來,我才得以從尷尬中解脫出來,和藤明月一起過去看他,他的精神比剛才好了不少,隻是仍然很虛弱,他讓我從包裏把他的筆記本拿來。

阿豪翻到他所畫的地圖,說道:“還好把地圖抄下來了,咱們商量一下怎麽出去吧,我還真不想死在這裏。”

我讓他先休息一會兒再說。阿豪堅決不肯,指著地圖給我們倆講解:“你們看,這裏是咱們去過的眠經樓,這個大墳下邊有條地道,那處大宅院裏同樣有條地道,而且這兩條地道互相連接,地下的路線是用虛線標明的,下麵的結構很複雜,一直通向地圖的外邊。這座墳下麵還標明了有規模不小的地宮,中間被人特意畫了一個紅圈,看來是處重要的所在。”

我問道:“咱們還有沒有別的選擇?山洞走不出去怎麽辦?”

阿豪說:“如果山洞走不通,那麽咱們隻能退回來在巨宅和巨墳的地道中任選一條了,不過這兩條地道可能都很危險,咱們走錯了一條可能就出不來了。”

我拿著地圖反複看了兩遍,確實如阿豪所說,隻有走山洞中的隧道這條路看來比較安全,也比較有希望走出去。

藤明月整理了一下剩餘的裝備,已經少得可憐了,隻有一隻手電筒,四節型號不一的電池,以及最後的一根熒光照明棒。

由於要鑽山洞,我想在附近的民居中再找些可以照明的物品,但是這裏的人家好像對電器十分反感,沒有任何電器,忙亂中也忘記了可以做幾支火把應急。

阿豪急於離開這是非之地,便叫醒了臭魚,四人一共八條腿,這時卻有三個人的四條腿受了傷,隻好互相攙扶著向墳後的山洞走去。

有了地圖,很容易就在墳後大山下麵找到了山洞的入口。

事已至此,不管能不能出去,都要硬著頭皮走一遭試試了,希望這次好運能站在我們一邊。

洞口很大,洞中雖然漆黑一團,但是道路筆直,倒不難行走。

為了節省光源,我們沒用手電照明,隻是排成一列,在黑暗中摸索著牆壁前行。

走了一段之後,藤明月蹲下身去摸索,說道:“這洞裏好像有鐵軌。”

阿豪忽然指著前邊叫道:“是這個,就是這個,我看見過……在水晶裏看到的影像就是這個!”

我抬頭向前邊看去,一片漆黑的中間,遠遠地出現了一個很小的光點,像是燈光。手中所扶的山洞牆壁和腳下的地麵微微震動,我大喊一聲:“大夥快往回跑,是火車!”

山洞的寬度雖然並不狹窄,但是也頂多相當於一個火車頭的寬度,那火車要是撞過來,四人無處可避,隻能被撞成肉醬。

四人中隻有臭魚腿腳沒傷,其餘三人一步一挨,肯定難以逃命。

臭魚慌了手腳,恨不能把三人做一捆抱住跑出去。

阿豪對臭魚說:“藤明月的腳崴了,你先背她跑出去,我們倆在後麵跟上,等你把她帶出去,再回來抬我。”然後把唯一的手電筒塞到他手裏。

臭魚來不及多想,也不管藤明月同意不同意,把她扛在肩頭就往回跑。

我折亮了熒光棒攙著阿豪,強忍著腿上鑽心的疼痛一瘸一拐地往外蹭去。

我說:“你別廢話,我背也要把你背出去。”

阿豪哽咽著說:“答應我,你們要想辦法活下去。逢年過節,別忘了給哥們兒燒點兒紙錢……你們唔好要唔記得我啊!”他本來跟我們在一起都講普通話,此時心情激動,後半句又改成了家鄉口音。

這時,臭魚已把藤明月帶出了山洞,又奔回來救我們。我和臭魚想把他抬起來,阿豪死死抓住地上的鐵軌不放,隻是讓臭魚背上我快走。如果再多耽擱幾秒鍾,可能三個人誰都跑不出去了。

臭魚無奈,隻好大聲哭喊著背起了我往洞外跑去。

我趴在臭魚背上回頭望去,在火車的前燈照耀下,阿豪目送我們即將跑出山洞,似乎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火車絲毫沒有減速,“砰”的一聲,撞上了阿豪。

我心中像被尖刀狠狠刺中,疼得喘不過氣來。阿豪死亡的情形和他最後的笑容,如同以超慢速度播放的一幀一幀的電影定格畫麵一樣,牢牢地印在了我的腦海中。

永別了,我的朋友,

我祈求上蒼多去憐憫那些在黑暗中獨自哭泣的靈魂。

呼嘯而至的火車撞碎了阿豪,然而此時我和臭魚還沒跑出這條死亡的隧道。

前麵隻有一兩米的距離就能出去,脖子後邊涼颼颼的,已經能感到身後轟鳴的巨大車頭帶動氣流的衝擊。

我腦中一片空白,臭魚負著我猛地向前一躥,和我一起滾出了洞口。著地一滾,正是麵朝洞內,此時雖然已經出了山洞,卻根本來不及向兩側閃避。洞外雖無鐵軌,不過以火車的慣性,脫軌衝出的強大衝擊力,也足以把我們二人撞成肉泥。

但是出人意料的事發生了,火車一出山洞就如同消失在空氣之中,消失不見的隻是離開山洞範圍的車體,還沒出洞的車身形成一個橫截麵。裏麵的乘客、機械清晰可見,一片片在眼前消失。

隻見洞內一層層的車體橫截麵不停地疊壓推進,足足過了半分鍾,整列火車才消失無蹤。然後四周靜悄悄的,就如同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藤明月一瘸一拐地過來攙扶我們,我迷迷糊糊地問她:“咱們是在地球嗎?”

藤明月點點頭,哭著說:“你嚇糊塗了是嗎?”

我又轉頭去問臭魚:“阿豪呢?”

臭魚大放悲聲,我這才想起了阿豪慘死的樣子,急火攻心,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人中疼痛,睜眼一看自己在先前休息過的民宅之中,臭魚正掐我的人中,他倆眼睛哭得如同爛桃一般,見我醒了過來才鬆了一口氣,說道:“你再不醒,我就要給你做人工呼吸了。”

這一哭感染了藤明月和臭魚,也跟著一起又哭了半天。

直到哭得筋疲力盡,便各自躺在地上抽泣。

現在畢竟不是難過悲傷的時刻,等大家都平靜下來之後,三人商議,準備按照阿豪臨摹下來的地圖中的兩條地道中選一條進去尋找出路。就算是橫死在地道裏麵,也強過活活地困死在村中。

藤明月說:“最好別進那大宅,我連看都不想看那裏一眼。”

我指著地圖上麵畫的虛線說道:“那就隻有從古墓的地宮下去了,而且這下麵道路縱橫,好像有幾條路和那大宅相通。其實我看從哪兒下去都差不多。”

藤明月堅持不肯進那大宅,說寧可在古墓裏被古代僵屍吃掉,也不願意接近大宅一步,而且自稱第六感很靈敏,感覺那裏有一具懸在空中的銅棺。

我們又說起在水霧般的晶體中看到那些影像的事兒來,按阿豪臨死前所說的隻言片語,那種影像似乎是一種死亡的預兆,既然大家都看到了,是不是就說明所有人都活不下去了?

臭魚說道:“日他大爺的,我最恨黑貓,我看到的還是隻渾身黑毛的大老貓,如果說我命中注定死在它手上,我絕不肯那樣死。你們要是看到我即將被貓害死,就提前在我脖子上割一刀,給我來個痛快的。”

我說那也未必,也許隻是巧合,你們看到的東西都是實體,要說是死亡的預兆,也有些道理可言,但是我看到的是一個旋轉的圓圈,那是什麽東西?我怎麽可能那樣死?你們認為我會上吊嗎?

於、藤二人一齊搖頭,藤明月說:“總之咱們都要小心就是,如果見到那些和影像中相同的事物,就及早避開。”

我對藤明月說道:“古墓中難免會有棺材,我走在最前邊,如果看到有懸在空中的銅棺就大喊一聲,你聽到我喊就趕快往回跑,無論我發生什麽事兒,你都不要管。”

藤明月低頭不語,遲遲不肯答應。

我現在心中急躁,不想和女人磨蹭,既然計議已定,就按地圖上的標記,找到了古墓的墓道進入其中。

墓道每隔不遠就有一盞點燃的油燈,光線雖暗,卻還算可以見物,不過奇怪的是那裏根本沒有門兒,也沒有任何遮攔,徑直下去就是墓主的墓室。

其中也無棺槨,一具人體骨架零散地擺放在室中的一個石台上。骨質中的水分早已揮發盡了,就連骨頭都接近腐爛,有些部位已經呈現出了紫紅色。看樣子,這屍骨似乎還被人為地毀壞過。

屍身旁放著一把長劍、一串念珠,都早已腐朽枯爛,不知經過了多少年月才成了這樣。

我們不敢多看,繼續向前,後邊是條向下而行的甬道,參照地圖,再向前走一段就會到達地圖中標出紅圈的位置。

那洞雖然龐大,但是隻有腳下一條碎石砌成的窄道可以通行,窄窄的石道兩側下陷,以下半米全是濃重的黑色霧氣,無法看清黑霧中是深潭還是實地,但是可以感覺到裏麵似乎有不少蠕動著的物體,看得人毛骨悚然。

這石道如同是在黑色湖泊中的一道橋梁,筆直通向前方,連接著巨形洞穴的另一端出口。

我們壯著膽子,走到石橋的中央,忽聽走在最後的藤明月低聲對我們說道:“咱們後邊跟著一隻黑貓。”

臭魚最怕黑貓,不敢回頭去看,便叫我轉過身去看一眼,然後再把情況告訴他。

我也心中沒底,突然出現的黑貓究竟是什麽?我太懼怕再失去一個重要的朋友了。

我回過頭去,見藤明月正用手指著身後的甬道入口處,示意讓我往那邊看。

在洞穴牆壁昏暗的燈光中,一隻肥肥胖胖的大黑貓正趴在地上。

那黑貓體態臃腫,年紀不小,懶洋洋地在那裏用兩盞小燈一般的貓眼看著我們仨人,和尋常家養的寵物一樣,似乎也不會對我們構成什麽威脅。

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它少說也有二十幾年的貓齡了,這種歲數在貓的世界裏,相當於已過暮年的老人。

我對臭魚說道:“沒什麽,一隻小胖貓,很乖的樣子,它的嘴再大,也咬不動你。”

臭魚還是不敢看那隻黑貓,問道:“你確定它不是什麽妖怪變的嗎?我怎麽感到後邊陰颼颼的?”

我說道:“要不要我走回去宰了它?”說完拔出短刀,臉上盡是凶悍之色。

自從阿豪死後,我的心好像也缺少了一部分,突然變得嗜血狠辣,一直想用冷兵器殺些活物發泄心中的痛苦。

臭魚是個渾人,端的是不知好歹的,見我要替他殺貓,大聲稱謝:“太好了,我聽說貓有九條命,你把它扔到這下麵去,日它貓大爺的,看它還能怎麽來害本老爺。”

藤明月一把拉住我的手,焦急地說:“千萬別,求你們了,你們男人怎麽這麽殘忍?貓咪實在太可憐了。”

我的手被她溫暖的手一握,忽然心中一軟,緊緊握著刀柄的手也漸漸放鬆了。

我歎了一口氣,說道:“算了,老於,它要是真的對你有威脅我再動手不遲。也許你在水晶中看見的是另一隻,這隻真的不像壞貓。”

臭魚點點頭,說道:“好,就依你們,不過,你一定要記得我之前對你說的話!我絕不想被貓害死。到時候我希望你別手軟。”

我心中一片淒涼,說道:“我要是動手殺了你,你小子是痛快了,我下半輩子就別指望睡得著了,咱們不說這些……繼續向前走吧!”

石梁狹窄,我擔心後麵的黑貓對臭魚不利,於是讓臭魚走在最前麵,我和藤明月跟在他身後。

黑貓就跟在我們身後,它似乎對人類很親近,希望我們去抱抱它,給它抓抓癢。

我想抬腳把黑貓踢下石梁,但是看到藤明月不忍的神色,稍微愣了一下。

就這麽一眨眼的工夫,黑貓已經跑過了我和藤明月所站立的石梁,一下子躥到臭魚腳下。

那黑貓似乎極喜歡臭魚,不住地在他腿上挨蹭、撒嬌。

臭魚平時天不怕地不怕,腦袋掉了當球踢的大膽性格,這時竟然被隻胖胖的肥貓嚇得動彈不得,兩腿直打哆嗦。

我見黑貓並不傷人,這才放心,笑道:“老於放心,這小貓不會咬人,你看它想讓你跟它玩兒呢!”

藤明月也覺得那貓黑亮光滑、圓頭圓腦的十分可愛,蹲下去想伸手把它抱起來。

這時臭魚發了狂一般,雙眼瞪得滾圓,抬起腳狠狠踩了一腳,胖貓躲避不及,“喵”的一聲慘叫,口吐鮮血,痛得在地上亂滾。

臭魚不容它再叫,緊接著飛起一腳把黑貓踢下石梁,那貓在半空還未落入石梁下的黑霧之中,就被從黑霧中探出的幾隻幹枯人爪,一把抓住。

我們無不大驚,這下麵的黑霧怎麽會有人?

隻見黑霧中冒出女人的幹屍,張著黑洞洞的大口,亂撕亂咬那隻黑貓,似乎都是些餓鬼一般,見到什麽就吃什麽,片刻間就把那可憐的黑貓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這些女人幹屍似乎無知無覺,平時潛伏在黑霧之中,隻要任何物體掉下去就憑本能去抓住搶來吃了。

更為奇特的是,每具幹屍的身體上都有很多香煙粗細的黑洞,緩緩地從裏邊冒出一縷縷的黑霧,石梁下麵這一大片的黑霧就是從她們身上的黑洞中散發出來的。

黑霧彌漫濃重,隻是停留在石梁之下半米多的距離,並不向上擴散,其內不知隱藏著多少幹屍。

好在那些幹屍即使伸長了手臂,也差一段距離夠不到石梁,更幸運的是她們沒有腦子,不會搭人梯,所以我們在石梁上還算比較安全。

我和藤明月看得發毛,臭魚卻興高采烈,大聲說:“哈哈,你們看,這死貓別說九條命了,再多九百條命也一起被這些幹屍吃沒了。”

藤明月捂住眼睛不忍去看,我卻冷冷地注視著下麵的動靜,心中不為所動。

沒想到,臭魚太過得意忘形,腳下一滑,從左邊掉下石梁。

藤明月嚇得不知所措,眼前一黑暈倒在地上。

我慌亂之中伸手一抓,鉤到了臭魚的胳膊,被他下墜的力道一帶,險些跟他一起掉下去,我趴在石梁上,我手臂都快要被他墜斷了。

也不愧是臭魚,身體素質超乎常人,腰上一用力,一隻手鉤住我的胳膊,另一隻手已經按住石梁,後背一挺,雙臂一撐石梁,就可以躍上來。

那力量大得出奇,我拽不住臭魚,也被拖得向石梁邊上挪了半尺。這時藤明月嚇得倒在地上,即使她和我一起拉,也無法和幹屍的怪力相對抗。

臭魚大喊:“老張,快動手,日你大爺的,活兒幹得利落些。”

我對藤明月大喊一聲:“你抓緊了,千萬別撒手。”

話音未落,探出身去,一刀割斷了抓住臭魚大腿上的那隻幹屍手爪,我原沒指望一刀就能割斷,隻是不能見好友死而不救,豁出性命一拚,沒想到幹屍的身體已經腐朽,輕輕一割就斷。此時,後麵的幹屍陸續擁了過來,一隻屍爪向我抓來,我用刀一揮,就把她砍成了兩截。

這時臭魚腿上得脫,雙臂一撐石梁,就躍了上來,與藤明月一起把已經掉下去一半的我拉了起來。

幹屍們見沒抓到什麽東西,又紛紛潛回了黑霧之中,黑霧如水,頃刻間恢複平靜,如同什麽也沒發生過。

臭魚死中得活,心中無比激動,隻是對我反反複複地說一句:“日你大爺的……日你大爺的……”

我站起身來,用短刀的刀背拍了拍他的臉,嚴肅地對他說道:“我再跟你說最後一遍,你日我行,日我大爺就不行,我最恨別人日我大爺!你再日我大爺,我就閹了你!”

臭魚傻了,問道:“你不是沒大爺嗎?”

我白了他一眼,說道:“沒有也不許你日,你逮誰日誰大爺這習慣很不好。”

我們不敢多作停留,急忙離開了這條狹窄漫長的石梁,我剛才一時充英雄,其實嚇得腳也軟了,走得很慢,落在了他們二人的後邊。

藤明月和臭魚進了出口,我急忙緊走兩步隨後想趕上他們,還沒進去就聽藤明月在裏麵悲哀地哭了起來,邊哭邊喊:

“陸——雅——楠!”

我聽到哭喊聲,忍著腿上的傷痛,趕忙跑進了石梁另一端的出口。誰知,地上正躺著死去多時的陸雅楠。

舉頭觀瞧,這裏和前邊一間地下洞穴大小相似,與碩大寬廣的洞窟相比,人類顯得非常渺小。

就在洞窟的右手邊,石壁上有個巨大的洞口,足有一幢居民樓的縱麵大小。洞口完全被一堵牆砌得嚴絲合縫。

看樣子,這個荒山野洞並沒有人居住,又怎會有一堵牆在此?來不及多想,藤明月的哭聲將我拉回了現實。

藤明月趴在地上,她這一晚哭得太多,眼淚已經幹了,這時卻又幹哭了起來。我本以為她會嚇得暈倒過去,正準備給她再做一遍人工呼吸。

沒想到,她竟然站了起來,喃喃自語:“雅楠……你讓我怎麽向你父母交代啊……求求你……快活過來吧!”

看來之前阿豪估計的完全正確,陸雅楠早已遭遇不測了。

自從在藥鋪中發現陸雅楠失蹤以來,我們幾乎每走一步,都會碰上恐怖而又不可思議的危機。麵對於這些毫無頭緒的現象,我才發現自己蠢得可以,完完全全地束手無策,腦子裏隻剩下一片空白,這片空白中還用紅筆寫了兩個大字“害怕”。

如果我們的軍師阿豪還活著,他也許會想出下一步該如何行動。

我拿出筆記本看了看地圖,發現我們所在的位置,正是地圖上醒目的紅圈,旁邊的注釋隻有一個字“門”。

我苦苦思索,這“門”究竟是什麽意思?是不是就是指被牆封住的巨大洞口。如果是門,那麽這扇門又是通往什麽地方的“門”?

再查看地圖,圖中這個紅圈周圍完全沒有標注有任何別的通道,隻是孤零零地畫在那裏。似乎“門”後的情況就連畫圖的人都不曉得,也或許是裏麵有不能公之於眾的大秘密。

我們所在的山洞中,除了“門”和我們進來的入口,在旁邊還畫著一條一直延伸到圖外的路徑。

現在所有的路都行不通,最後剩下的這唯一的一條路,是僅有的一線生機。

我和臭魚商量了一下,決定賭上三條命,走這最後一步棋。

臭魚準備背著藤明月走,藤明月揉了揉哭得發紅的眼睛,表示自己還可以走,暫時不用別人背,並對我說我腿上的傷比較重,還是讓臭魚去背我好了。

我甚感欣慰,還好今天跟我們在一起的是個很堅強的女孩兒,如果她又哭又鬧,受了驚嚇就精神崩潰,那我們可就要大傷腦筋了。

不過我也不想輸給女人,這時隻能硬頂上,繼續充好漢了,對他二人說道:“我也不用人背,不就是砸得腫了些嘛,就算是斷了一條腿,我來個金雞獨立,一蹦一蹦地跳也比你們跑起來要快。”

我們正準備離開,忽然牆裏麵傳來一陣沉悶的哀號聲,但是那絕不是這個世界中任何生物所能發出的聲音,整個山洞為之一震,牆不停地搖晃,可能隨時都會倒塌。

形勢萬分危急,三人一刻也不敢再作停留,絕對沒有任何心智正常的人想去看那牆後麵的事物。

沿著最後的一條通道不停地往深處走去,遠遠聽得那“門”中的巨響已經停止,身後靜悄悄的再無別的動靜。

我們這才敢站住了腳步,停下來喘口氣,然而就在此時,我們同時見到了最不想見到的情況,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知應該如何是好。

和地圖上完全不同,在我們的麵前出現的是三條岔路……

古墓下這條陰森詭秘的地道似乎沒有盡頭。

我從臭魚背的包裏找出剩下的半盒煙,給臭魚發了一支,兩人一邊抽煙,一邊發愣。

這三條路口,也許隻有一條是生路,其餘的兩條說不定會有什麽作怪的紙人,幽靈一樣的列車,就算是沒有什麽危險,隻要孤身一人遇上點兒什麽狀況,嚇也會把人活活嚇死。

人生中,隨時隨地都會麵臨各種各樣的選擇,有人說性格決定命運,其實所謂的性格就是對待選擇的態度,然而有些選擇是沒有正確結果的。

現在我們對麵的三岔路口,也許就是我們人生中最重要的選擇,如果選錯了答案,也許就是最後的選擇了。

我的腿疼得越來越厲害,開始覺得沒什麽,現在看來,很有可能傷到骨頭了。我真想幹脆放棄算了,既然這三條通道都有未知的危險,還是躺在這裏慢慢等死比較好。

不過,一想到藤明月,我就放棄了這個念頭,無論如何,搏到盡頭吧!

臭魚對我說道:“日他大爺的,前麵是三條路口,咱們又是三個人,這是不是命中注定讓咱們三個分開來各走一條?”

藤明月顯然是害怕一個人走:“什麽命中注定?主動權還是在咱們自己的手裏。咱們非要一起走,誰也不能把咱們分開。”

臭魚提議,因為我和藤明月的腿傷了,走路不方便,就先暫時留在原地休息,由臭魚先分別從三條路各向前探索一段距離。

我堅決不同意讓他獨自去冒險,但是臭魚很固執,說如果我們不同意,他也不管,扔下我們自己先往前跑。

我又考慮到藤明月的腳踝無法走太遠的路,隻得答應了臭魚的要求,囑咐他快去快回,萬一遇到什麽危險,千萬不要逞能,趕緊往回跑。

臭魚走後,我坐在路邊靠著牆壁休息,腿上的傷痛不停地刺激著大腦,再加上體力的透支,使人想要昏睡過去。

在這裏睡覺實在太危險,為了讓自己保持清醒,我決定跟藤明月談談。

我問道:“那件事情……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藤明月正在想著心事,聽我這麽說就好奇地問道:“啊,我考慮什麽?”

我給她做了點兒提示:“一百萬日元怎麽樣?你還沒答複我呢!”

藤明月哭笑不得:“你粘上毛可能比猴還精,這一變成日元,馬上就除以八了。我不要錢,我想嫁個會唱歌的人,你先唱首歌讓我聽聽,這個考試合格了咱們再談接下來的問題。”

我心裏沒底,我根本不會唱歌,還有那麽一點點五音不全,但是為了娶媳婦兒,隻能豁出去了,想起來當初臭魚經常唱的一首酸曲,於是厚著臉皮放聲唱了幾句。

藤明月趕緊打斷了我的抒情歌曲,笑道:“你可千萬別再唱了,別把鬼招來。”

藤明月說:“回去得給你辦個補習班,好好學學怎麽唱歌。”

我一聽她這麽說,覺得這事有門兒,心想: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出去,我先占點兒便宜再說,伸手一摟藤明月的腰,就要親她一下。

藤明月用手推住我:“剛還一本正經的,怎麽馬上就開始耍流氓了?”

我怒道:“不是你在一直給我暗示嗎?怎麽我倒成流氓了?你也太不講理了。”

藤明月都快氣哭了:“誰給你暗示了?”

我說道:“不是暗示你幹嗎總拉我手、抱我腿,還要回去給我辦補習班!都辦上補習班了,還不算暗示?”

藤明月說:“你這理論在哪兒也說不過去。我對你印象不壞,不過你不能再耍流氓了,要不然我就算你剛才的音樂考試不及格。”

我討個沒趣,心裏暗暗罵著。不過她最後一句話頗值得人回味啊,及格了?

我想著想著竟然睡著了,朦朧間覺得身上發冷,一陣陣的陰風吹過來。

藤明月竟然主動投懷送抱,靠在我身上。

我都來不及睜眼,就先一把摟住,沒想到她竟然更進一步,主動來吻我。

但是她嘴唇接觸我的一瞬間,我猛然感到她的嘴怎麽變得這麽冷?那簡直就是一種深不見底的陰森森的惡寒。

我睜開眼睛,看到的隻是一片漆黑,悲傷怨恨的潮水無止無盡地從我對麵向我湧來,這種感覺我太熟悉了,和外邊那大宅中的一般不二。

我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狠狠推開“藤明月”,低聲喝問:“你究竟是誰?”

黑暗中,對方一言不發,雖然看不見她的眼睛,仍然覺得從她眼中射出怨毒的目光,有如兩把匕首,插進我的心髒,不停地攪動,無邊的黑暗從心中的傷口衝了進來。

身體好似被沉重的悲傷所壓迫,一動也不能動。

隻要再被她看這麽一兩分鍾,我就會徹底喪失反抗能力了。還好求生的欲望強烈,暫時抵擋住了黑暗的衝擊波。

稍微緩得這麽一緩,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心中的黑暗驅散,緊接著從口袋裏摸出打火機,在大腿上前後一擦,點燃了ZIPPO,我要看一看對方究竟是誰,藤明月到哪兒去了。

不料,ZIPPO的火焰剛剛出現,就被一股陰風吹滅。

我硬著頭皮,再一次摩擦ZIPPO的火石,火焰又被陰風吹滅,我頭皮發麻,一千多元錢的美國原裝限定版精工工藝,獨特的防風的燃料ZIPPO在這裏隻不過和一根小小的火柴差不多。

反複數次之後,幹脆連火都打不著了。

我對麵的“藤明月”,仍然一動不動地在黑暗中注視著我,沒有任何的攻擊行為,也許她想要把我活活嚇死。

我正在咒罵,忽地手電燈光一閃,我看得清楚,在我對麵,近在咫尺的距離,麵對麵站著的不是藤明月,而是一個“女人”。

她穿著一身長裙。最醒目的,是她脖子上係著的一條紅色的絲巾,白衣如雪,絲巾鮮紅,再加上如黑瀑般的長發,三色分明。而她的周身……縈繞著濃重的黑霧。

我隨即想到了,藤明月在水晶中看到的啟示,阿豪看到了隧道中的火車燈,結果死在了裏麵。藤明月看到的啟示是紅色絲巾和懸在空中的銅棺,會不會在我睡覺的時候已經遭到不測了?

不過臭魚看到了黑貓,他為什麽能把黑貓殺死,自己毫發無傷?難道那啟示,不代表死亡?

我思緒混亂,竟然忘了害怕,突然地麵一陣劇烈的晃動,陣陣哀號從遠處傳來,好像那個“門”中的怪物又開始嚎叫,想破牆而出。

這時我覺得腰間一緊,被一隻有力的大手夾在腋下,原來是臭魚探路回來,用手電一照,見情況危急,於是來不及多想,把我大頭朝下,夾起來就跑。在顛簸起伏中,我用力仰起頭,去看那個白色的身影,她還停在原地,一動也不動,身上的黑霧正逐漸消散在空氣中。

臭魚倒夾著我,一路狂奔,我感覺轉了一百八十度之後,地勢轉而向上,越奔越高,黑暗中憑直覺判斷方位,似乎是有條路,通向“門”所在的山洞上方。

大山洞中傳來的呼號聲也逐漸減弱。終於又歸於平靜。

最後終於停在一個石門前,臭魚這一番又是用力過猛,坐在地上喘氣,從包裏拿出水壺,幾口就喝個精光,方能開口說話:“日你大爺的,剛才真危險,我再晚回去半分鍾,你的小命就沒了。”

我問臭魚:“這是什麽地方?藤明月呢?”

臭魚說:“我也不清楚,那三條路我走了兩條,都是死路,好像剛挖了一半,我還沒來得及看最左邊的通道,就聽見後邊有令人寒毛倒豎的慘叫聲,我放心不下你們,趕回來看,見到情況緊急,就抱著你從一直沒走過的左側地道逃命,藤明月在哪兒我沒看見。還好這條最後的地道不是死路,繞了一個大彎後就逐漸向上,現在咱們的位置大約是在之前大山洞的上方。這有個石門,咱們歇歇就進去。”

我心中明白藤明月多半已不在了,就算暫時沒死,她腳上有傷,在這個如同迷宮般詭異的山洞中,恐怕也無法生存。但是無法接受這個現實,暗地裏期盼著她能僥幸活下來。

臭魚倒在地上抽煙喘息,恢複體力,我坐在一旁,想起阿豪和藤明月,心如刀絞,暗暗痛恨自己對朋友的死無能為力。

忽然發覺在石門裏有滴水的聲音傳出,這滴水聲不知從何時開始出現,我們剛才逃得慌忙,沒有留意,現在在這寂靜的地道中,這聲音格外地清晰。

我往裏麵看了第一眼,心中就是一片冰涼,隻有一個念頭:“罷了,藤明月必死無疑了。”

石門中是個不太大的石屋,大約一百平方米,高四米有餘,對麵另有一扇石門似乎是出口。中間吊著一個琉璃盞,中間燃燒著不知是什麽的燃料,配合四壁上的八盞封燈,把屋中照得燈火通明。

屋中別無他物,在中央的位置上,八個造型古樸雄渾的蒼然銅人像,都有真人大小,聚攏成一圈,皆呈跪姿,共同抬著一具造型奇特的銅製棺槨。

那銅棺和銅人,都長了綠色的銅斑,看來少說也有千年曆史。棺下有個小孔,從中一滴一滴地流出鮮血,血剛好滴在地麵上的一個玉石凹孔之中,那凹孔深不見底,不知通向何處。

這銅棺多半就是藤明月所見到的死亡啟示中的影像,不過不管她是生是死,我都務必要親眼看到。於是和臭魚二人打開了銅棺的蓋子。

我們見了裏麵的景象,都眼前一黑,險些暈倒,實在是太慘了。

藤明月的屍體端端正正地擺在棺中,棺底有數十枚精鋼尖刺,其工藝之複雜精巧,在現代社會也極其罕見。

我強忍悲痛,想把藤明月的屍體從棺中抬出來,臭魚攔住我說道:“你還記得那黑霧中的東西嗎?”

經他這麽一說,我腦海中浮現出了在那條石梁上驚心動魄的經曆,那些東西,身上有很多窟窿,從裏麵不停地冒出一縷縷的黑霧,那景象……

沒錯,那些窟窿就是在這裏被鋼刺紮的。

想到此處,我不由得從骨髓裏感到寒冷,全身都在顫抖,究竟是誰如此殘忍?

我拔出刀來,雙眼血紅,惡狠狠地揮刀在空中劈刺,腦中隻有一個念頭:“報仇。”

此時,反倒是臭魚比較冷靜,勸我道:“要是金甲紙人那種怪物,咱們自是不必怕它,可是它是鬼魂,有形無質,咱們怎麽殺它?”

我忽然想起一事,說道:“有了,你還記得在藏書樓裏,看到驢頭山人所記載的捉鬼術嗎?有生米就行,可惜咱們沒來得及多看幾條,不過這就足夠了,村子裏的米都發黴了,咱們先想辦法回藥鋪取米,然後再回來收拾這死鬼!”

臭魚大喜:“太好了,本老爺手都癢了,今天一直受他們欺負,日他大爺的不曾發市,既然知道了它們的弱點,如果還不能給阿豪、藤明月他們報仇,我誓不為人!”

眼淚已經流得太多,複仇的火焰壓倒心中的苦痛,人如果有了目標,也就有了行動的方向,我們打定主意,今天就算把自己的命搭上,也要給捎上幾個未知的敵人墊背。

最後的門打開了,前麵又有什麽危險等待著我和臭魚?

幽暗的地道曲折而漫長,像是被命運之手所指引,我們終於來到了盡頭。

最後的一段地道越走越窄,僅僅可以容一個人通過,如果身材稍微高了一些,就必須彎著腰前進。

在盡頭,有一段很矮的木梯,爬上去就是出口。那個出口被一塊木板蓋住,我用手一推沒有推動,換臭魚上去,使出蠻力,硬生生地把那木板推破,發現是在一張大床的下麵。

我們前後腳地爬出來,一看四周,二人盡皆喜出望外。

原來所處的位置,正是藥鋪後地道中的石室床下,初次來時比較匆忙,沒有發現床下別有洞天。

臭魚發起飆來說道:“阿豪這個爛好人,要依了我早把這屋裏的骨灰罐子砸得粉碎了。我看這地方根本就沒好人,一個個都該千刀萬剮!”

我也被仇恨衝昏了頭腦,不等臭魚出手,拿起擺在桌上的小骨灰壇,狠狠地砸碎在牆上。

隨著骨灰壇的破碎,從中生出一股青煙,化作一個小男孩兒,哇哇大哭。

我們現在手中無米,不敢跟那小鬼放對,二人一齊呐喊,破門而出,從外邊的地道跑向藥鋪。

等跑到藥鋪廚房的時候,二人已是汗流浹背、氣喘如牛了,我發現腿上的傷也不疼了,想必是因為心中太過於激動,精神已經淩駕於肉體之上了。

那小鬼哇哇大哭著,隨後跟進了廚房,臭魚一腳踢開米缸上的蓋子,兩手輪流抓了大米猛向小鬼拋撒。

這招果然有奇效,米粒一擊中小鬼的身體,就出現了一個白洞,那小孩疼得又哭又叫,轉身要逃。

我眼都紅了,豈能容它逃走,用衣服兜住一大把米,在小鬼周圍畫了一個米圈。

我哈哈狂笑,對臭魚說道:“老於,別太急了,慢慢折磨這小崽子,今天先拿他祭一祭咱們的朋友。”

臭魚見困住了小鬼,也不再大把地撒米,一點兒一點兒地慢慢用米粒投他。小鬼倒在地上,口吐黑水,形狀越來越虛,眼看就要魂飛魄散。

就在此時,廚房門口一個老邁的聲音叫道:“二位壯士,快快住手,且聽老朽說一言。”

我回頭一看,說話的正是藥鋪掌櫃陳老。

我大罵:“你這老豬狗,最是可恨,老於,別跟他廢話,抄家夥上!”

臭魚打得興起,本就不想說話,抄起一大把米向陳老撒去。

沒想到,打在他身上之後,竟然全無反應。

陳老忙說:“二位爺,二位好漢,老朽是人,不是鬼怪,且住手容老朽解釋,之後是殺是留悉聽尊便。”

陳老看了看他孫子,說道:“二位爺,能不能先放過我孫子,他雖然是鬼,卻沒做過什麽壞事,我再不救他,他就要魂飛魄散了。”

臭魚說道:“你先把今天晚上的事說明白了,說清楚了則罷,說不清楚,別說你孫子,老爺我讓你這老兒也一起魂飛魄散!”

陳老無奈,隻有先行解釋。

於是他講了這雨夜之中的第五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