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個故事 跟蹤

在和臭魚、阿豪合夥做生意之前,我在一家私企打工。公司的老總叫張濤,是山東清河人,他家祖上都是賣牛雜碎的,年紀比我大個兩三歲。他早先跟了同鄉的一位大哥在海南做房地產,後來海南房市崩盤,那位大哥去了緬甸開賭場,張濤卷了一部分錢自己到上海做生意。

張濤喜歡和公司裏的員工稱兄道弟,不喜歡別人叫他張總,而要別人稱其為“張哥”。

說實在的我對這個人真沒什麽好感,覺得他的作風和經營策略都充滿了小農思想和實用主義。換句話說,我覺得這個人不是做大事的人,很小氣,沒眼光,缺少必要的魄力和智商,經常拖欠員工的薪水。

也不知道為什麽,張濤對我很器重,從沒拖欠過我的薪水,而且公司的一些重大決策都和我商量,我想總不會是因為我也姓張吧?

那天我像往常一樣上班,中午的時候張濤神秘兮兮地找到我,說今天中午要請我到外邊吃海鮮。

我心裏跟明鏡似的,這家夥肯定找我有事,正所謂“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古人雲:“酒無好酒,宴無好宴。”他這種小氣的人不會平白無故地請我吃海鮮,隻是不知他找我想做什麽,我也不理會,且吃了他的再說。

張濤開車帶我去了浦東新區世紀大道上很奢華的名豪魚翅城。

我也不問他找我吃飯所為何事,埋頭隻管吃喝。

張濤給我滿上一杯酒說道:“老弟,咱們公司也就你是個人才,你剛來的時候我就發現你腦子好使,而且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一向都守口如瓶,你很有前途啊!”

我嘴裏塞了一大塊兒鮑魚,含含糊糊地答應了幾聲,心中盤算:“你把我抬得越高,越是要讓我給你當槍使,我是何等人才,豈能被你這土老帽兒幾句好話一熏就暈菜。”

張濤自己也喝了兩杯,邊喝邊說出一件事來,我聽了幾句,心中已經明白了八九分。原來張濤經人介紹,認識了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兒叫王雪菲,張濤看她的第一眼就死心塌地地愛上了她,豁出血本去追求了一年多,對方總算答應了嫁給他。

可是最近,王雪菲和他之間的關係急轉直下,有時約會的時候竟然一句話不說,總是一個人出神發呆,對年底結婚的事也不再提起。

張濤想她可能另有新歡了,不由得又急又妒。追問王雪菲為什麽對他這麽冷淡,是不是和別的男人好上了。

王雪菲連表情都沒有,隻是抬起了頭,似乎是在觀賞天邊的浮雲,對張濤的話聽而不答。

張濤對我講了這些就不再說話,連喝了幾杯悶酒。

我知道他是在等我把話接過來,然後就要我為他辦事。我才不會上當,我故意說:“張哥,不就是個女人嘛,有什麽大不了的,她既然是那種不懂得男人價值的女人,就隨她去吧!憑你這麽相貌堂堂、儀表不凡,又有這麽慷慨輕財的器量,何愁找不到個好老婆?日後必有良緣,今日一時失意,倒也不用放在心上。”

張濤可能有點兒喝多了,動了感情,眼淚汪汪地說:“老弟,哥哥就拿你當親兄弟一樣,不怕兄弟笑話,什麽事都不瞞你,我就認準王雪菲了,沒她我不能活了。我想求兄弟你幫個忙,你下班之後,晚上悄悄地跟著王雪菲,看看她究竟是不是在跟哪個野男人私會,他娘的,要是真這樣,我非插了那小子不可。”

我心說這不是讓我當私人偵探嘛,這缺德事我可不能做,連忙推辭:“張哥,這事關重大,我又沒當過間諜,萬一要是辦砸了,那不是給您耽誤事嘛!”

張濤從手包裏摸出厚厚的一大遝鈔票塞在我手裏:“現在世道艱難,開個公司實在不容易,每天晚上我都要出去和客戶應酬,根本抽不出時間,所以不得不跟老弟你張這個口,務必務必,千萬千萬,要答應幫我這個忙,你一定要找點兒確鑿的證據出來,事成之後,做哥哥的另有一番酬謝。”

我心中有兩個難處:第一,此時此刻這件差事是萬難推托,畢竟是在人家的公司裏打工,飯碗是張濤給的,他讓我做的事我不肯做的話,日後也不要在他的公司裏混了。

第二,即便是接了這件差事,但是如果說什麽也調查不出來,在他眼裏我就是無能無用之人,也不要想升職加薪了。就算調查出一些情況,找到了他未婚妻跟別人**的證據,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他日後也不能容我繼續留在公司裏做事了。

我答應幫他的忙也要被炒魷魚,不答應幫忙也是一樣的下場。還不如我現在就辭職了事,省得日後麻煩。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處處不留爺,爺去擺地攤。憑我的本事,還怕找不到工作嗎?

不過我看張濤這麽一個男人哭得兩眼通紅,而且一直以來,他為人雖然不好,但對我倒也確實不錯,我若不幫他這個忙,豈不是被別人看成無情無義之人?也罷,管他炒不炒我魷魚,就給他當回槍使吧!

我頭腦一熱,就接受了張濤的委托。答應他一個月之內找到證據。於是我每天下班之後,就開車到西環一大道的鴻發家園王雪菲住處觀察她的動靜。

這時我感覺自己真的成了臭名遠揚的“狗仔”了,為了搜集一些證據,我準備了望遠鏡、照相機、錄音機等裝備,並找朋友換了一輛舊的白色富康,這種車非常普通,停在哪兒都不起眼兒。

當我第一眼看到王雪菲的時候,我明白了張濤的感受,她比照片上更有魅力,確實是個讓男人牽腸掛肚甚至魂牽夢繞的女人。她身材雖高卻十分苗條,容貌極美,臉上化的是韓國魔幻妝容,這種妝色彩很濃重,更襯托得膚色白皙、皮膚嫩滑。

張濤說她三十歲了,在我看來,她也隻是二十一二歲的樣子,真是駐顏有術,不知道用了多少名貴的美容產品。

不過她的美顯得太與眾不同了,也許應該說是美得與世俗的社會格格不入。如果不是受人之托,我真不想和這個女人扯上任何一點兒關係,因為我有種直覺,這個女人是個有很多秘密的女人,而且是個很危險的女人。任何想接近她的男人都如同撲火的飛蛾,有去無回。

我觀察了一個星期,發現王雪菲每天晚上六點半前後,就從家裏出來。

她有一輛經典款的全紅甲殼蟲,那是張濤給她買的,不過她卻一直沒有開過,每次出門都是步行,或者坐公交。我在後麵跟蹤,看看她都去哪裏,逐漸發現了一些她生活上的規律。

她每周一、三、五這三天,都要在晚上去黃樓鎮界龍賓館住上一晚。其餘時間則是逛街買衣服,不與任何人交往說話,從沒見過她有什麽朋友或者熟人。

我估計那賓館多半就是她和情人幽會的場所了。不過不曉得她為何要大老遠地跑到郊縣去,市裏有那麽多賓館、酒店卻偏偏不去。

難道是怕被張濤知道?隻是訂了婚,又沒正式結婚,應該不是因為這個。也許是因為她一直在花張濤的錢,擔心私情被發現斷了財路,看來這種可能性要大一些。

另外還有一個發現,和王雪菲住在一起的有個十五六歲、智力低下的少年,整天穿得破破爛爛,拖著兩條青綠色的大鼻涕在外邊到處玩耍,深夜才回王雪菲家裏睡覺。

我問過張濤,他說王雪菲沒有親戚,是個孤兒,也沒有任何兄弟姐妹。看來是她好心收養的流浪兒。

我決定先從這個傻小子身上著手,他和王雪菲整天住在一起,多多少少應該知道她的一些情況。

這天傍晚六點,我等王雪菲離開家之後,在樓下找到了蹲在地上玩螞蟻的傻小子,我走過去蹲在他對麵,跟他一起把螞蟻一隻隻地用手指撚死。

傻小子見我和他一起玩兒,很是高興,抹了抹鼻涕對我傻笑。

我見時機成熟了,就裝作漫不經心地問他:“我是阿華,別人都叫劉德華,你叫什麽名字?”

那傻小子不知道我信口開河,以為我真的叫劉德華,不過他可能也不知道劉德華是誰,吸著鼻涕對我說道:“我的小名好像叫寶石,別人都叫我傻寶石。”

我跟他閑扯了幾句,傻寶石說話還比較有條理,我覺得他其實也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種徹底的智障,隻是比起同齡人笨了一些,其智力應該屬於小學一、二年級的水平。他這是人傻心不傻。

我問道:“寶石,我看你跟一個漂亮姐姐一起住,她是你什麽人啊?”

傻寶石隻顧低著頭殺螞蟻,捏死十幾隻之後才想起來回答我的問題:“哦哦,那是三姑,我沒家,在街上討飯吃,三姑看我可憐,就帶我回家。”

我心中暗想王雪菲外表冷豔,想不到心地很好,看這流浪兒可憐就帶回家,當真是人不可貌相,隻是不知她為何自稱三姑?排行第三?還是有別的含義?

我問傻寶石:“你三姑有男朋友嗎?”

傻寶石聽不懂什麽是男朋友,我給解釋了半天,他還是不懂。

我繼續問傻寶石:“三姑帶你回家做什麽?”

“給我好吃的,晚上讓我和她一起睡在軟**。”傻寶石靠過來小聲在我耳邊說:“三姑是神仙。”

我心中覺得好笑,表麵卻不動聲色,鄭重地表示對傻寶石的話十分讚同:“三姑長得這麽美,當然是仙女了。”

傻寶石見我相信他的話,十分開心,接著說道:“她是神仙,怎麽會不美?每次月亮圓的時候,三姑就去樓頂脫光衣服飛到半空對著月亮跳舞。”

我聽得頭皮發麻,心想:這傻小子滿嘴跑火車,但是傻子是不說謊的,這是連傻子都知道的。他究竟是真傻還是假傻呢?我在社會上闖**了這麽多年,他要是裝傻我不可能看不出來。

暮靄蒼茫之中,我看見傻寶石兩眼發直,傻乎乎的沒有任何狡詐神色,絕不是在說謊騙人。

傻寶石看我不說話,就自言自語:“三姑不讓我說的,我給忘了,被三姑知道了我又要挨針紮了,很疼很疼的啊!”說完不停地揉自己的屁股。好像回想起來以前紮針的痛苦。

我聽出他這段話裏隱藏了不少信息,就問道:“三姑會打針嗎?我倒不知道她曾經做過護士。”

傻寶石可能是想起王雪菲說過不讓他跟別人講自己的事,否則就折磨他,很是害怕,搖搖頭不肯說。

此事遠遠超出我的想象,現在若不問個明白,日後不知還有沒有這麽好的機會。

我哄騙傻寶石:“寶石,你放心吧,你跟我說的話我絕對不跟別人講,咱們兩個人是好朋友,好朋友是要掏心窩子的,這叫肝膽相照,任何事都不可以對朋友隱瞞,否則以後沒人願意做你的朋友,也不會有人陪你玩兒了。”

傻寶石有點兒動搖了,看來他很擔心沒人跟他一起玩兒。

我繼續鞏固戰果:“我劉德華發誓,絕對不會把你跟我說的話泄露出去,否則就讓劉德華永遠沒有雞腿吃。你告訴我三姑怎麽給你打針,我就帶你去吃肯德基好不好?”

傻寶石見我發誓發得誠懇,又聽到有肯德基吃,終於說了出來:“三姑肚子裏有根刺,紮到人疼得要死。”說著把褲子脫了,讓我看他的屁股。

傻寶石的左邊屁股好像是被巨大無比的毒蟲所蟄,又紅又腫。

我暗暗心驚,心想:月圓的時候脫光了衣服去樓頂跳舞?肚子裏有根刺可以刺人?那是人類能做到的嗎?傻子的話實在難以理解。他所說的究竟是針還是刺?那針會不會是用來進行靜脈注射的?難道王雪菲吸毒?

我想不出結果,又盤問傻子詳情,傻子翻來覆去也隻是這幾句對答,而且這家夥說話太沒水平,講了一大堆,基本全是廢話。看來他嘴裏確實沒什麽更有價值的情報了。

既然答應了帶傻寶石吃肯德基,說話當然要算數的。如果對一個傻小孩兒都不能守信用,那幹脆不要做人了。

於是我帶著傻寶石找了家肯德基讓他吃了個夠,並囑咐他今天的事絕對不要泄露出去一個字。否則我就把他說的話到處傳播,讓他屁股上再挨幾針。

傻寶石最怕打針,滿口答應,並發誓說如果泄露出去,讓傻寶石一輩子沒有雞腿吃。

我知道這個傻子嘴不嚴,稍微威逼利誘他就會說出去,不過我也不怕,讓王雪菲去找劉德華算賬好了,我是絕不認賬的。

傻寶石的話真是雲山霧罩,我越想就越是不解。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兒,當然還是要親眼看看才能明白。

轉天正是星期三,我估計王雪菲按慣例要去界龍賓館,便提前開車到界龍賓館等候,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拍到幾張她和情人幽會的照片。

我到賓館的時間是晚上七點,時間還早,我就在周圍轉了一圈,界龍賓館的規模相當大,大門前一條林蔭大道,古柏森森,清幽無比,整個主樓是五六十年代的建築,經過半個世紀的風吹雨打,顯得有些殘舊。門麵裝修的卻甚是奢華氣派,地麵上鋪著猩紅的地毯,大大的霓虹燈字號隔著老遠就能看到。

大門對麵有一家賣酒釀圓子的小吃店,我進去吃了兩份。店主老夫婦十分熱情,招呼得很周到,我平時雖然不經常吃甜食,但是感覺這裏的酒釀圓子比城隍廟的要好吃許多。

正想再吃一份,發現王雪菲到了,我連忙會了鈔跟上去,尾隨著她進了賓館。

在賓館前台,服務員問我是不是要住店,我說我是去找個人,就問了王雪菲住幾號房,服務員查了一下,告訴我是三樓0311。

我沒乘電梯,從樓梯上了三樓,長長的走道中站著一個年輕的男服務生,見我過來,就主動過來詢問:“先生,您住幾號房間?”

我看了他一眼,他左胸前別著個號碼牌0311,我想這號碼真有意思,和王雪菲住的房間號一樣。我掏出假警察證件對他晃了晃,答道:“我是公安,查點兒事兒,你不要多問,也別多說。明白嗎?”

服務生看都不看我的假警察證件,隻是盯著我的臉,就像是見到什麽離奇的東西,看個沒完。

我被他看得有點兒發毛:“看什麽?沒見過警察是怎麽著,跟你一樣,都是一個鼻子兩隻眼。”

服務生說:“表弟,你怎麽也來了?姨夫和姨媽身體好嗎?”

我被他氣樂了,心想:我家的親戚屈指可數,哪裏有什麽表哥,再說這服務生年紀比我小了不少,怎麽能是表哥,真是亂認親戚。

0311服務生又對我說:“表弟,你怎麽來這裏玩兒?趕快走吧,這地方很亂的,不太好。”

我想他可能是認錯人了,這小子既然認我做表弟,我正好將錯就錯利用這種關係打聽一下王雪菲的事情,便沒接他的話,反問道:“表哥,我跟你打聽個人,住0311號的大美妞兒你見過嗎?她是不是經常來這兒過夜,她跟誰住一起?”

0311說:“見過的,她在這家賓館長期包了房,每星期都來三天,而且固定住在0311,風雨無阻。她是你的女朋友嗎?我勸你還是離她遠點兒,那種女人你是養不起的。”

我假裝真誠無比地懇求:“我就喜歡她怎麽辦呢?感情這東西很怪,自己根本控製不住。表哥你無論如何都要幫我這個忙,如果我確定了她確實是另有情人,就死心了,以後絕不會再找她。”

0311服務生見我說的真摯,隻得歎了口氣,說道:“那好吧,誰讓咱倆是親戚,她房裏確實有不少男人進進出出,我不知道哪個是她的情人。你說我怎麽做才能幫到你?”

我拿出個小型錄音機遞給0311服務生:“你借機進去收拾房間,順便把這個東西打開,藏在房間裏,千萬別讓她發覺。”我又拿了兩百塊錢塞到他手裏,“不能讓表哥白忙活啊,明晚這個時候我來取,到時候再給你兩百。”

服務生跟我推辭了幾句,見我執意要給錢,隻得收了,我便告辭離開。

回去的路上我覺得今天的事兒實在是順利得異乎尋常,沒來由地冒出個表哥,真是又好笑又奇怪。隻要那個服務生把錄音機打開藏好,那麽明天就能拿到王雪菲背著未婚夫**的證據了,這事兒總算是對張濤有個交代。

但是我又有種預感,事情不會這麽簡單就能了結,自己已經被攪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旋渦,難以自拔,越陷越深。

我腦海中突然出現了傻寶石的模樣,也不知是何緣故,隻是隱隱感到十分不安。寶石雖然傻乎乎的,但是樸實真誠,我對他印象不壞,現在的時代是個越認真、越熱血就越被看成白癡的時代,社會上的人虛偽油滑,我倒喜歡傻寶石性格的真實不假。

我決定去看看傻寶石,繞了一大段路到了王雪菲住的小區。平時這個時候傻寶石都在附近玩兒,今天我在小區裏轉了三四圈卻始終沒見到他的蹤影。

我問了小區的一個保安,保安搖頭歎氣:“那個傻孩子真是可憐,今天早晨被一輛拉煤的卡車軋死了。”說完一指路邊的一個彎道:“就在那兒。”

我心裏有個念頭一閃而過:他的死會不會是與昨天我和他的談話有關?

想起傻寶石傻嗬嗬的笑容,心裏不由得發酸。這家夥可能從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刻開始,就沒享受過真正的幸福,孤苦伶仃也不曉得他是怎麽生活的。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活到現在,最後卻落得如此悲慘的下場。

有些人一生下來,就容貌俊美、錦衣玉食,物質和精神都極其豐富,可以盡情地享受人生。也有很多人,就連生存所必需的物質資源都極度缺乏。如果說人類的命運是由性格決定的,那麽冥冥之中,人格的高低貴賤、癡傻美醜又是由誰來安排的?究竟有沒有規則,如果有規則,這種規則是誰製定的?如果這些事都是預先安排好的,人生究竟還有什麽意義?

我心裏很不好受,胸口如被刀剜。隻覺得身上燥熱難耐,把西裝脫了,領帶扯掉,拎著衣服在街道上盲目地亂走。

走出兩個路口,見前麵是一家金碧輝煌的唐宋大酒樓,這時差不多是晚上八點多,正是吃飯的時間,酒樓門前停滿了各種高檔汽車,門前站了兩個穿旗袍的漂亮門迎接待食客,裏麵人頭攢動、推杯換盞,熱鬧非凡。

我想起來自己從中午到現在隻吃了兩份酒釀圓子,腹內十分饑餓。不過我一向對這些人多的高檔酒樓沒什麽興趣,隻想去前麵找家小館子胡亂吃點兒東西。

忽然酒樓門前一陣**,酒樓的大堂經理拉著一個新疆小孩兒的耳朵把他從裏麵拉了出來,那大堂經理連罵帶打:“跑來這種地方要飯,找死是不是?”

他左手揪著小孩兒的耳朵,右手一記耳光,打得小孩兒鼻血直流。又罵道:“你這髒兮兮的樣子,給客人添惡心是不是?”說完一腳踹在小孩肚子上,把他踹到門外街上。

我平生最恨仗勢欺人、恃強淩弱,心想:這小孩兒隻是在裏麵要飯,又沒偷東西,你趕他出來也就是了,何必下狠手打人。

我過去把小孩兒扶起來,把他領到路邊人少的地方,見他鼻血流個不止,我沒有手帕、紙巾之類的東西,就把襯衣口袋撕下來幫他堵住鼻子止血。

我問那孩子:“你會說漢語嗎?你叫什麽名字?”

小孩兒點點頭,感激地看著我說:“我嘛,阿斯滿江嘛!”

我笑著說:“我知道,新疆男孩兒的名字都要帶個江,這個‘江’就說明是有氣質的男子漢。你是不是餓了?”我從兜裏拿出一百塊錢給他,阿斯滿江接過錢,從身上掏出一把短刀遞給我:“英吉沙小刀,送給你的嘛!”

我知道這種英吉沙小刀。新疆男子在出門遠行的時候,家裏長輩都要送他一把隨身短刀,表示預祝一路平安吉祥,就像是漢族的吉祥物一樣,從意義上來說是十分貴重的。

我說:“這刀很貴重,我不能收,你好好留著。”

阿斯滿江不肯,死活都要我收下,我推辭不掉,隻能收了。阿斯滿江說他是跟家鄉的幾個大一些的小孩兒一起來這裏的,他們都去偷東西,他不肯做有失尊嚴的事,但是沒有錢,找不到活兒幹,隻能到處流浪要飯。

我見他可憐,又想起死掉的傻寶石和他年紀相仿,動了惻隱之心,於是拿出錢包,裏麵大約還有一千多元現金,我隻留下幾十元零錢,剩下的都給了阿斯滿江:“這裏的生活不適合你,買火車票回家去吧,家裏的媽媽還等著你呢!”

跟阿斯滿江分手之後,我站起來想走回去取車回家,卻發現酒樓的大堂經理在門前看著我直翻白眼,那意思好像是在說:“你這家夥,多管閑事,而且給一個小崽子那麽多錢,真是有病。”

他要不對我翻白眼還好說,我一看他這種勢利小人的樣子,不由自主地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心想:我正好要找地方吃飯,今天要不吃你個人仰馬翻,姓張的就不是站著撒尿的。

當下更不多想,我邁步就進了酒樓。那大堂經理見我進來吃飯,馬上換了副麵孔,賠著令人肉麻的笑臉把我請進裏麵。

我挑了張空位坐下,服務員小妹很快就倒上茶來,把菜單遞給我,並介紹說:“先生來得是時候,今天剛好有新鮮的龍蝦,咱們這兒的三吃龍蝦遠近聞名,南京、蘇州都有很多客人慕名而來,還有三文魚也……”

我一擺手打斷她的廢話,也不看是不是喜歡吃,就指著菜單上最貴的菜點了七八個,又要了兩瓶好酒。大堂經理在旁邊看了,雖然覺得我舉動奇怪,一個人吃飯點這麽多菜,但是他可能看見我剛才給新疆小孩兒很多錢,出手大方,覺得我肯定是個有錢人,也就不去多問,自去招呼其他的食客。片刻之後,佳肴美酒流水般地送了上來。

我看了那大堂經理的舉動,覺得好笑:“你隻看見我給那小孩兒一大把錢,卻不知道我錢包裏隻剩下了五十多元零錢。”

不一會兒我吃得酒足飯飽,覺得身後站著的服務員小妹十分礙事,就打個響指把她叫過來,吩咐她給我再加一份魚頭酸辣湯。

服務員小妹也是沒什麽經驗的,沒看出來我肚子撐得溜圓,哪裏還喝得下湯。她轉身去取湯。我一瞥之間,隻見周圍的人都各忙各的,沒人注意我,一口喝幹了杯中的剩酒,心中暗道:“張某去也。”抬腿就往外跑,還沒等大堂經理和一眾服務員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兒,我已經穿過了一條馬路,到了十字路口攔了一輛出租車。隨著出租車開動,路邊的街燈不停地向後掠過,我心中充滿了活著穿越敵人火力封鎖線的喜悅。隻是吃得太多,肚子有點兒鬧騰,心想:下回跑路就不能吃這麽飽了,正想著,隻覺肚裏翻江倒海,酒意上湧,趕緊把車窗搖開,“哇、哇、哇”地吐了一路。

此後一夜無話,第二天晚上我下班之後,直接去了界龍賓館,我那表哥果然不負所托,事情辦得極其圓滿,把錄音機交還給我。

回家的路上,我迫不及待地把磁帶裝進車裏的音響中從頭播放,發現錄音效果不太理想。

從磁帶中所錄的聲音聽來,昨天晚上在王雪菲的房間裏,的的確確還有一個男人,隻是王雪菲的聲音十分清楚,那男人的聲音模模糊糊、斷斷續續,難以分辨究竟說了些什麽。

我雖然不知道那男子說話的內容,但是根據王雪菲的話語推斷,前半段兩人一直在說話,就如同平常兩個人閑聊,都是些瑣事,無關緊要,也無非就是晚上吃的什麽,新買了什麽衣服、化妝品之類的事情。

後半段不時地傳出王雪菲**的笑聲和呻吟,我正聽得骨頭發酥,錄音帶卻到頭了。

我想如果憑這盒錄音帶作為證據,交給張濤,似乎欠缺了一點兒說服力。因為聲音質量實在太差,雖然像是有個男聲,但是每到他的聲音就似乎受到了信號幹擾,“刺啦、刺啦”的模糊不清。

我突然想起一個人來,我有個好朋友叫劉永利,外號“超子”,他在電視台做調音師,他那裏有很多專業的錄放設備,我去找他幫忙,看看能否把這盒錄音帶的雜音消除掉,把原音還原出來。

於是我提前打了個電話到超子的單位,約了時間過去。

超子先聽了一遍磁帶,笑著說:“你又想敲詐哪個富婆啊?把人家開房**的聲音都給錄下來了,你也太缺德了。”

我說:“我哪兒損得過你呀,你是專業人士,你要去了,就不錄音了,就該現場視頻直播了。那損招你又不是沒用過。”

超子嘴上跟我聊天兒,手中不停地忙活,把錄音轉到了電腦上,看了一會兒,突然不再說話。

我問他:“怎麽了?”

超子說:“這錄音很怪,你確定是在賓館的房間裏錄的嗎?那房子有多大麵積?”

我也沒進去過王雪菲開的0311房,憑經驗說:“怎麽著也有二十平方米吧,四星級的賓館,雙人間不會太小。”

超子說:“那就奇怪了,我不跟你說得太專業了,我簡單地給你解釋一下,在一個封閉的房間裏聲音從人體中發出,肯定會在四周的牆壁上產生聲波反射,聲波會一層一層逐漸地減弱,空間的大小決定了聲波反射量的長度。你這盒錄音帶中的錄音,從聲波的反射長度上看,錄音的空間隻有一隻手掌大小。”

我說:“會不會是錄音機藏在什麽狹小的空間裏錄的?”

超子搖頭說:“絕對不會,如果是隔著東西錄音的話,那種情況聲波不是向外擴散,而且會有回聲。不過這個女人的聲音倒是正常的,應該是在一間十五平方米以上的房間裏發出的。”

我又推測:“男女兩人的聲音是不是後期合成的?”

超子說:“你開什麽玩笑,這兩人的聲音雖然不像是在一個空間裏發出的,但是這段錄音完全沒有任何合成加工過的跡象。如果中國有人能合成這麽無懈可擊的錄音,他早就被美國情報部門挖牆腳挖走了。”

畢竟隔行如隔山,超子雖然已經盡力用最通俗的語言描述錄音的情況,我還是隻聽懂了一小半。我幹脆就直接問他:“你能不能把這裏麵男聲的幹擾過濾掉,還原本來的真實聲音?”

超子苦笑著說:“我也算是專家了,但是這活兒,別說是我,就是把全世界的專家都找來,也沒戲。”

我感到很失望,看來前一段時間的工作都白做了。我又想起一件事兒:“超子,如果讓你來解釋這段錄音為什麽會錄得這樣奇怪,你怎麽解釋?”

超子想了想,然後一字一句地回答道:“如果讓我說,那就隻有一個解釋,這——個——男——人——的——聲——音,來——自——另——一——個——世——界。”

超子的話沒有引起我足夠的重視,我認為他當時隻是在開玩笑,事後我和他談起這件事兒,他說當時確實是隨便說說,因為沒有理論依據能解釋。

為了進一步取得證據,我在周五晚上帶著照相機守候在界龍賓館大門前,從晚上七點一直等到九點,連王雪菲的影子都沒有見到。

一段熟悉的和弦響起,是《檄!帝國華擊團》。看來是有人給我來電話了。我拿起手機瞄了一眼,張濤的號碼。

我把車停在一棵大樹下邊,站在外邊接通了電話。

張濤在電話中問我最近的調查工作進展如何。

我說:“不是很順利,有不少預想以外的阻力。”

張濤說:“兄弟你別著急,這事確實不太容易做,我相信你已經盡力了。客氣的話我就不多說了,當哥哥的忘不了你的好處。”

我一聽這話樂了,說:“張哥,你看過《勇闖奪命島》那部電影嗎?”

張濤說:“沒看過,怎麽了?”

我說:“在電影裏,肖恩·康納利有一句很棒的台詞:隻有把事情搞砸了的人才會說我已經竭盡全力了。”

張濤聽了也哈哈大笑:“真有意思,那成功的人該說什麽?”

我說:“成功的人什麽都來不及說,因為他急著回家去左擁右抱絕代佳人。”

張濤樂得喘不上氣來,用濃重的山東口音連叫:“他娘的,絕了!他娘的……”他平時一激動就愛說這句。

我安慰他說:“張哥,你不用擔心,我什麽時候把事兒辦砸過?上次跟你說了一個月,一個月之內,我一定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

張濤說:“哥就等著你的好消息了,對了,他娘的,王雪菲那妮子,今天約我晚上十點去界龍賓館見麵。你知道那賓館在哪兒嗎?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有這麽個地方呢!”

我說:“在郊縣呢,離市區有些遠,你開車一進黃樓鎮就能看見,最高的樓就是。以前我也沒來過,因為幫你調查你女朋友的事兒才來了幾次。”

我想起來最近所了解的一些不尋常的情況,想勸張濤暫時不要見王雪菲。

還沒等把話說出去,身邊路燈的燈光突然變黑。

好像是天空中有一個巨大的黑影把我罩住了,耳中聽到風聲呼呼大作,如同是什麽會飛的龐大生物扇動翅膀鼓風,已經近在咫尺,馬上就會落到我的頭頂。

我來不及抬頭去看,拉開車門就鑽了進去。把車門車窗全部鎖上。

隻聽得“嘣”的一聲巨響,有一個巨大物體落在了我的車頂,不斷傳出“嘎吱、嘎吱”爪子撓動車頂的聲音,車身左右搖晃,那動物似乎是想要把我的車頂掀掉。

我心中焦急,這車雖然是舊車,那也是找朋友借來的,被它把車頂揭掉了我怎麽回去向哥們兒交代。趕緊發動汽車想開車逃跑。

富康後麵的兩個輪子已經被車頂的怪物提了起來,車輪打著空轉,半米也開不出去。

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我們三人的談話。

臭魚說:“什麽人這麽晚了還敲門?”站起來就要出去開門。

阿豪說:“你別去,你忘了,咱們是在別人家借地方休息。要開門也要等主人去開。”

陳老在裏屋睡覺,聽到敲門聲就趕緊起來,走出去開門。隨後領進來兩個女子,年紀都不大,一個二十七八歲,另一個十八九歲,穿著時髦得體,容貌也不錯。

陳老對我們說:“這兩位姑娘和你們一樣,也是因為大雨被攔在半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所以來這兒避避雨。”

我們站起來跟兩個姑娘客氣了幾句,請她們坐下。

臭魚平生最愛美女,一見美女就魂飛天外了。手足無措,忙前忙後地給她們倒茶讓座。

通過交談得知,這兩個姑娘是師範大學的老師和學生。老師名叫藤明月,學生叫陸雅楠。

我問藤明月:“我們抽煙,女士們不介意吧?”不等她回答,就掏出幾根煙來分給臭魚、阿豪,然後遞給陳老一支,用打火機給陳老點上。

陳老抽了兩口,突然把目光停在我的臉上。我心說:“這老頭兒,放著美女不看,看我幹什麽,難道是喜歡我?”我開門見山地直接問道:“陳老,您盯著我看什麽?我長得不好嗎?”

陳老發現失禮,連忙道歉:“不好意思,對不起,對不起,我看你長得很像幾十年以前來過我們這個小村子的一個年輕人,想不到天下竟有這麽酷似的兩個人,所以失態了。”

我笑著說:“天下這麽大,長得像的人還是有很多的。特型演員不就是例子嗎?”

陳老點頭稱是。

阿豪催我繼續講剛才說到一半的經曆。

藤明月和陸雅楠見到我們在講故事也很感興趣,坐在一旁靜靜地聽著,陳老似乎也沒有回去接著睡覺的意思。

我見聽眾越來越多,便清清嗓子,繼續講了下去。

此前說到富康後麵的兩個輪子,竟被車頂的怪物提了起來,我不知車頂究竟是什麽東西,一時間束手無策,想找人求援,在顛簸搖晃的車裏向四周看去,街上的路燈竟然全部熄滅了,一絲光亮也沒有。

唯一的光源隻剩下車內的儀表盤,我趕緊把車燈全部打開,希望有人看到過來幫忙。

大燈全開,仍然感覺周圍越來越黑,無盡的黑暗正在逐漸地蠶食車燈的光亮。

我心膽俱寒,不過我倒不是怕死,隻是在這裏死得如此不明不白,實在是不能接受。我隨手在車內身上**,想找些能打鬥的工具,打開車門出去跟它搏一下。

其實這種短刀的裝飾性遠遠高於實用性,但是此時有勝於無,刀雖短,卻是開過刃的。

有刀在手,膽色為之一壯,我打開車門跳了出去,周圍實在太黑,什麽也看不清楚,隻見車頂立著一團扇形的巨大黑影,我揮動短刀向它中間猛刺,在這萬分危急情況之下自身激發出來的潛能超乎想象,這一刀的速度和力量連我自己都吃驚。

“噗”的一聲,手中感覺像是刺進一塊糟爛透了的木板。那團黑影吃痛,鼓動怪叫,越飛越高,終於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剛才這一下用力過度,手腳發軟,全身虛脫,仰麵朝天躺在車旁,周圍的燈光又逐漸亮了起來。

我正想起身之時,走過來兩名警察,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

警察問道:“這車是你的嗎?把身份證拿出來看看。”

我莫名其妙地被警察帶到了派出所,警察讓我蹲在牆角,足足晾了我三個鍾頭,我困得連打哈欠。心想:我這車是借來的,又不是偷來的,憑什麽抓我?

找帶我來的警察詢問為什麽抓我,那個警察低頭寫字,對我不理不睬。

我心中生氣,對那警察說:“你既然不理我,我就走了。”拔腿就往外走。

警察哪裏想得到我這麽大的膽子,說走就走。站起來一把又把我拉了回來,對我說:“這是派出所,沒事兒能把你帶來嗎?我不理你是讓你自己好好想想,為什麽帶你來,你想明白了嗎?”

我知道他在詐我,瞪著眼說:“我真不知道,是你找我,又不是我找你,我哪知道你找我有什麽事兒。”

警察冷笑著說:“你自己做的事兒自己不清楚嗎?給你個機會讓你自己說,我要是說出來,性質就不一樣了,我們的執法的政策你應該知道吧!”

我撇著嘴說:“好像是首惡必辦,脅從不問,改過自新無罪,反戈一擊有功。而且從不冤枉一個好人,也絕不放過一個壞人。”

警察讓我給氣樂了:“你別跟我扯那些用不著的,坦白交代你自己的問題就行了。”

我有點兒急了,對警察說道:“我真的沒有什麽問題啊,我紅燈停、綠燈行,一貫尊老愛幼、遵紀守法,我最愛讀的一本書就是《雷鋒同誌的故事》,遠近誰不知道我是出了名的大好人啊!”

警察一拍桌子:“你要是老實人,這社會上就沒壞人了。你在飯館裏吃飯喝酒,吃完不給錢撒丫子就跑,有你這麽學雷鋒的嗎?你自己說說這屬於什麽行為?”

我這心裏懸著的一塊石頭才算落地,心想:什麽大不了的事兒,你不說我都忘了。

我起初還怕警察是因為我跟蹤、偷窺王雪菲或攜帶管製刀具的事兒抓我。要是因為那兩條,隨便哪一條都夠我吃不了兜著走的。

我嬉皮笑臉地跟警察解釋,我是看見他們欺負小孩兒,我見義勇為來著,我的行為雖然不太恰當,但是動機和出發點還是好的,希望處罰我的時候能考慮到這一點,從輕發落。

警察說:“行了,法製社會,隻重視行為造成的後果,動機隻是參考因素。你簽個字吧!”

我一看警察是給我開了張拘留十五天的處罰,後麵備注上還寫著處以罰金,並責令改正。

我也沒多看,就簽了字,跟警察說:“還有別的事兒嗎?沒有就趕緊把我送分局拘留所吧,現在還不到晚上十二點,我現在趕緊進去還能算是一天。”

警察奇怪地說:“我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你真想得開,倒一點兒都不在乎。”

我斜著眼沒好氣地說:“我要是想不開你就不拘留我了是嗎?那我就想不開一個給你看看。”

警察趕緊說:“可別,你還是想開點兒吧!”

我說:“好像有人說過,沒進過監獄的人就不算是一個完整的人,看守所雖然比監獄差一個級別,我好賴也算是進去學習一回,蠻好的。”

一個多小時之後警察用車把我送到了分局看守所,我對拘留、罰款之類的毫不在乎,把心一橫,想都不去想了。

但是在進看守所的一瞬間,我想起一件事來:“糟了,忘了告訴張濤別去見王雪菲了。”

我完全沒有想到,那天晚上的電話是我和張濤的最後一次通話。

被拘留的這些日子裏,雖然吃了不少苦,卻也從社會的另一個特殊角度見識了一些平常的生活中無法想象的真人真事。

在那樣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每個監號各自形成了一個個獨立的小社會體係。監內的犯人,按照身份不同,依次排出地位等級。最大的頭頭便是號長,享有不少特權。

我被關的所在是一樓甲三,整個監區是按照甲、乙、丙劃分,甲一是女號,與甲三中間隔著一間空置的甲二。

甲三室是所謂的“小拘”。羈押的都是短期拘留的,人員結構複雜無比,有賭博的,有嫖娼的,有打架的,有賣盜版影碟的,有貼小廣告的,此外還有三四個聾啞人,這些啞巴青一色都是扒手。

我和阿豪也是在甲三裏麵認識的,他之所以被關拘留,是因為他參加朋友的婚禮,席上喝得多了,認不得回去的路,便去敲一個老太太的家門,那老太太嚇得不輕,不敢開門,阿豪就用手把那家的玻璃砸了,手上被碎玻璃割了不少口子,後來有路過的人打了“110”,他就被關進了拘留所。事後如果不是警察告訴他他的所作所為,他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做過什麽。

有些情況是我沒進去前無論如何也無法想象的,首先一個沒想到的就是人太多。十幾平方米的地方關了四十多人,睡覺的時候一層碼一層,足足摞上三層才睡得開。

早上起來更是要命,四十餘人合使一把牙刷刷牙,那牙刷上紅的、黃的、綠的五彩繽紛,讓人惡心得想吐。

還有一個沒想到的是,裏麵並不是整天吃窩頭、白菜湯,隻要你有錢,基本上想吃什麽就能買什麽。包子、紅燒肘子、麵包夾火腿、雪糕等應有盡有,香煙也有三五、紅雲、昆湖三種。

但是如果沒錢的話,每天能吃的就隻有窩頭、白菜湯。其實那種白菜湯可能連湯都算不上,把整棵的大白菜隨便切碎了,然後裝到水桶中,倒入開水,放一把鹽,灑上幾滴油,就算做成了。

有個因為在大學校園裏猥褻女學生而入獄的老流氓對我說:“你這事不是拘留、罰款那麽簡單,你最少得被勞動教養一年。”

我聽後大吃一驚,連忙問是怎麽回事兒。

老流氓說:“我活了六十多歲,在監獄裏就待了四十多年,你這處罰決定上寫的雖然簡單,其中卻大有文章,除了拘留、罰款之外,最後這幾個字是:並責令改正。這就說明要判勞動教養。”

我笑道:“你個死老頭兒別嚇我,判一年勞動教養不是小事兒,怎麽著也要開庭審理吧?警察怎麽什麽都沒跟我說就定下來了?”

老流氓說:“你不懂法律啊,違法的是勞教,犯罪的是判刑。違法是人民內部矛盾,犯罪是敵我關係。勞教又叫作強勞,是強製的,根本不用審判開庭,而且也不會讓你緩期執行,所以有句話進來過的人都知道,那就是‘寧捕不勞’。”

聽他說得像煞有介事,我不由得黯然。想到要勞教整整一年,也不免有些著急。

老流氓幸災樂禍地說:“別著急了,反正才一年,也不是很長,我這次也是一年,咱倆正好做個伴兒。”

我聽得大怒,抬手一個通天炮打掉了老流氓的兩顆門牙,周圍的人趕緊把我攔住,這時看守所的管教聽到**,過來查看。問明了事情原委,把我關到了單人禁閉室。

我進了單人禁閉室後十分後悔,早知道打了人就能被關單人禁閉室,還不如早些找個人來打了,也不用在甲三室擠了這許多時日。

那日晚上,我找看守所的管教借火點了煙,一個人在黑暗的牢房中坐著抽煙,忽然鐵欄杆外飄進一個人,他穿著賓館服務員的製服,胸前識別證上有四個數字:0311。

我看見界龍賓館的0311號服務員虛虛緲緲的身影飄進了禁閉室,一陣陰寒的氣息撲麵而來,當時是初春,正是春暖花開之時,卻覺得鬥室之中的空氣似乎可以滴水成冰,忍不住全身顫抖。

看守所的禁閉室很深、很窄,寬度不足一米,人在裏麵橫向伸不開手臂。身處其內,壓抑難當,又見到如此詭異的情形,一陣陣的絕望衝向我大腦皮層之下的神經中樞。

我想張口求救,由於全身肌肉過度緊張,雖然張大了口,但隻有聲帶振動空氣的聲音,硬是擠不出半個字來。

聽著自己喉嚨中發出的:“嗬……嗬……昂……”的怪異聲音,更加重了內心恐懼的情緒。

我平時灑脫自如,生死之事也一向看得甚輕,從沒像現在這麽害怕。

可能是由於第一次親眼見到這場景,顛覆了多年以來形成的唯物主義價值觀。所以我的心智、身體皆廢,隻有閉上雙眼等死。

閉眼等了良久,卻不見那服務員的鬼魂上來殺我,此時我已經略微恢複了一些膽子,稍稍鎮定了下來。睜開眼睛去看,隻見那服務員就在我麵前站著,不過似乎並沒有想要加害於我的舉動。

我想跟對方說些什麽,探明他的意圖,但是剛才太過緊張,現在心中仍是極為慌亂,一時不知該從何談起。

還未等我想到要說什麽,0311就對我說道:“表弟,過幾日我就要走了,心裏最記掛的就是你,前兩次見你,都是來去匆匆,未及詳談,今天特意來和你告別。”

我見他確實沒有歹意,就隨即鎮定了下來。心想:絕對不能拆穿他認錯人這檔子事兒,不然他一怒之下,搞不好會對我做些什麽。

0311看我不說話,以為我還在害怕,於是說道:“別怕,我雖然是鬼魂,卻不會害人,更加不會傷害自己的親人,咱們雖然是表兄弟,但是從小一起長大,比同胞兄弟關係還好,我隻是想問問你這些年來過得好嗎?”

我暗想對答之中千萬不可露了破綻,隻能避實就虛,盡量說些模棱兩可的廢話,於是隨口支應道:“不算太好吧,到處打工嘛,吃得比豬少、幹得比牛多、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很是辛苦。”

我說這幾句話的同時,腦子飛快地運轉,心想:在這種問答式的交談情況下,等著他來問我,實在太被動,不如搶了他話題的先機,反客為主。

我不等0311對我前一句話做出反應,就繼續說道:“我說表哥,咱們兄弟多少年沒見了?我都記不太清楚了,你還記得嗎?”

0311說道:“我當然記得了,自從1980年你去了那個地方之後,咱們就再沒見過,二十年都出頭了。”

我見有了些眉目,再多套出些話來,就能理直氣壯地冒充這個“鬼服務員”的表弟了,便摸著自己的頭又問道:“表哥,我最近腦袋讓門給夾了一下,有點兒不太好使了。以前的事兒,我要是不細想還真想不起來。你還記得當初咱們為什麽分開這麽久嗎?我當時去了哪裏?”

我心中暗想:“這個鬼果然是個笨鬼,算不清楚年頭,1980年的時候我才三歲,人販子給我塊糖都能把我給拐走賣了,更別說去考古了,古考我還差不多。現在有一點可以確定了,看來他確實是認錯人了,隻不過我和他表弟外貌酷似,所以他才沒有察覺。”

我擔心他再盤問我考古方麵的事兒,就趕緊跟他說些不相幹的閑話,分散他的注意力。我忽然想起張濤來,便問0311有沒有在賓館裏見過張濤。

0311服務員想了想,說道:“我不知道哪個是張濤,不過關於那個女人的事兒我正想跟你說說。你如果再跟著她,早晚也要把命送在她的手裏。她的老窩就在我們那兒,平時我們受她的脅迫,敢怒不敢言,恰好昨天,她又帶回去一個男人,她吃了那個人之後,就全身被繭絲包住,動彈不得了,我們想動手除掉她,可是她身上包的繭硬如鋼鐵,我們用了各種辦法,都不奏效。於是把她裝在盒子裏埋在0311門前,她永遠都出不來了。不過你千萬不要去打開盒子看啊!”

我想起那天夜裏在賓館門前遇襲的事,難不成她是什麽蟲子,成了精?欲待細問詳情,卻見0311慢慢隱入牆壁,消失不見了。

我摸著那麵牆壁發呆,隻聽得“當當、當當”幾聲響亮,原來是看守所的管教用警棍敲打禁閉室的鐵門:“你,法治科提審。”

至於我家裏人如何上下疏通打點,把我從裏麵撈出去的情由,不足一一細表,就此略過。

我被拘留了十四天,就給放了出去,剛進去時的種種英雄氣概,在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內都被消磨得一點兒不剩。重新看到外邊的天空,才算真正地體會到了自由的意義。

我在洗浴中心泡了一通,晚上回家蒙頭就睡,這一場好覺,直睡了一天兩夜方才醒轉。

早晨起床之後,我到公司去看張濤,發現公司早已關門大吉了,員工也作鳥獸散,想找個人來問問情況都找不到。

張濤的人品我雖然瞧不上,但是他對我實在是不錯,我決定到界龍賓館去看看有沒有關於他下落的線索,不管他是死是活,不看個明白,終究是不能安心。

去黃樓鎮的路我在這一個月中熟得不能再熟了,此番驅車前往,自然是輕車熟路。

但是我按平時的路徑兜了三個圈子,竟沒找到地方。心中暗暗奇怪,可能是因為往日都是夜裏來,這次白天來,遠處的參照物不同,導致走錯了路。於是我減慢車速在路邊緩緩行駛,仔細地看路邊建築。

我把車停下,走進小吃店,要了一份酒釀圓子,店中招呼客人的,卻不是上次見到的那對年老夫婦,而是一對中年夫妻,圓子的味道也比上次差得多了。

我問店中的老板:“這對麵的界龍賓館是不是拆了?”

中年老板一邊忙著手中的活計一邊答道:“這裏哪有什麽賓館?對麵一直下去是浦東新區黃樓鎮界龍公墓。”

我聞聽此言,差點兒沒把口中正在吃的東西噴到對麵食客的臉上,趕緊用手捂住,強行咽了下去。

老板娘在旁邊接口道:“以前倒是個賓館,二十年前一場大火燒成了一片白地,連周圍的居民都燒死了不少,我們這個小店沒幸免,這店是我祖傳的家業,我父母也在那場火中喪了命。那真叫一個慘啊!”

老板聽了老板娘的話,也回憶起往事,神色悲傷:“是啊,賓館裏一百多人和周圍的不少居民都給活活燒死了,後來想在原址上再建賓館,但是又擔心死的人太多,沒人敢來住,就把這塊地規劃成公墓了。”

我心中冰涼,直如分開六片頂陽骨,一桶雪水澆下來。

老板娘說她父母也死於那場火災,這家店別無其他主人,我那日晚上在這兒吃東西,難道那對年老夫婦是火場亡魂?我試探性地問了一句:“老板,你這店晚上營業嗎?”

老板答道:“下午一過三點就關門了,這邊人少,白天就是做些掃墓客人的生意,晚上可沒有人願意來這裏閑逛,嗬嗬,我晚上還賣給鬼吃不成?”

我聽得後脖子直起雞皮疙瘩,一刻也不願在此多耽擱,馬上想要離開,上車之前,我忽然想到了在看守所禁閉室裏聽0311服務員說的,把王雪菲關在盒子中埋在門前的事情。

我心想:若不看個明白,晚上肯定睡不著覺,便把“恐懼”二字扔到了腦後。有時候真的是很痛恨自己的好奇心,明知不該去看,但是兩條腿不聽使喚,邁步走進了墓園。

可能距離清明節尚遠,園中一個掃墓的人也沒有,墳墓層層疊疊,排列得十分整齊,緩緩上升的山坡小道兩側栽種了很多鬆柏類常青樹木,白天看來依然顯得格外清幽肅穆。

我看墓碑上都有編號,很容易就找到了0311,墓碑上的照片正是我見過三次的賓館服務員。想必當年他就是死於那場大火。我們兩個雖然人鬼殊途,但是亂認了一場表兄弟,心中也著實對他有些好感,下次應該帶些鮮花、清酒,在他墓前祭拜一下,也算對得起他了。

細看周圍的環境,這裏多半便是賓館0311的門前了,他把盒子埋在哪裏了呢?腳下都是紅色長磚鋪地,正對著墓碑的一塊磚四邊有些碎土,我想這多半便是埋盒子的所在。

我把0311服務員告誡的不可打開的話忘到了九霄雲外,用手把盒子上麵的銀閂解開,緩緩打開一條細縫,想看看王雪菲是怎麽被裝進這麽小的盒中。

剛把盒蓋開啟,裏麵就飛出一隻像是飛蛾的東西,也就是指甲蓋大小,那蛾子雙翅迎風,每扇一下就變大一倍,我麵前出現了一幅不可思議的情形。

頃刻間,飛蛾已大如傘蓋,它身體黃一道黑一道,如同蜂肚,雙翅像是蝴蝶,翅膀上麵的花紋圖案好似花草雲霞,各色繽紛,燦爛無雙。雖有工於畫者,也不能描其美。

那似蝶似蜂的怪物翅膀變幻莫測,圖案剛剛還是山水花草,瞬間又幻化為工筆仕女圖,圖中美女雲鬢高綰、凝眉秀目,逼真得呼之欲出,其美攝人心魄。

時而又化為宮闕重重,雲霧繚繞,亭台樓閣之上雕梁畫棟,其間有仙人若隱若現,令人眼花繚亂,心旌搖搖。

我被它翅膀上的花紋之美所震懾,忍不住想離近觀看,一時竟忘了此刻生死係於一線,想不起來要逃跑。

怪翅扇動,有一股異香躥入我的鼻腔,我鼻中的鮮血就像自來水一樣流了下來。血流入口,舌間感到一陣鹹腥,全身一震,頓時清醒了過來。此時,我已與那怪物近在咫尺,來不及多想,我用手捂住鼻子止血,轉身就向後跑。怪蝶“吱吱”怪叫,一展雙翅,隨後趕來。

我聽得身後風聲,知道它離我極近。心神激**之下腎上腺激素急速飆升,頭腦越發清醒,心想:陸軍是絕對跑不過空軍的,若是筆直向前狂奔,便是再有一百條性命,今天也一並斷送在此了。於是轉身一閃,不跑直線,繞到賓館服務員墓碑和它兜起了圈子。

怪蝶雖然一時奈何我不得,但是人力有其極限,如此繞下去,終究會力竭而止。而且我鼻中血流如注,來不及采取應急措施止血,就算不累死,隻需再流上兩分鍾鼻血,多半也是無法幸免。繞了幾圈之後,我頭腦發暈,腳下如同踩著棉花,馬上就會暈倒。

喪哭

頃刻間,飛蛾已大如傘蓋,它身體黃一道黑一道,如同蜂肚,雙翅像是蝴蝶,翅膀上麵的花紋圖案好似花草雲霞,各色繽紛。

墓園中清幽寂靜,絕無人蹤,隻是偶爾有數聲鳥鳴從林間傳出。我向遠處的天空望了一眼,發現以前見慣了的藍天白雲竟然如此綺麗動人,心中對生命眷戀無比,今日實在是不想命喪於此。

怪蝶追了幾圈,發起狂暴急躁的性子來,不再同我轉圈,騰空而起,淩空落到我的麵前,雙翅鼓風,產生了兩股強大的氣流,阻住去路。

隻見怪物下腹之中,“噌”的一聲探出一根略呈弧度的尖刺,日光照耀之下,尖刺發出金黃色的光澤,刺身上還有無數細如毛發的倒刺。

我心中一寒,傻寶石說的果然不假,我太大意了。

隨著一聲呼嘯,尖刺衝我直刺而來。我失血太多,難以支撐,但是死到臨頭,求生的本能把身體中最後剩餘的幾分體力爆發了出來,左手猛按墓碑側麵,右手撐地,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把整個身體向左甩出。

那怪物來勢太猛,把體內的針尖全部插入了墓碑,想拔卻拔不出來了。急得它連連怪叫。

我連忙撕下一塊衣服塞住鼻子,暗自慶幸,心想:我這腦袋可不如石頭墓碑結實,被刺中了焉有命在。

既然那怪物脫身不得,我可不能在此慢慢等它拔出刺來,此時不跑,更待何時。我回去就搬家到新疆去,你再想殺我恐怕也沒那麽容易。

我打定主意,轉身就逃,跑出五十多步,忍不住回頭看一眼那怪物有沒有脫身。

沒想到那怪物已經一動不動,身體變得枯黃,我停住腳步仔細觀瞧,發現它竟然在蛻皮。

我心中發起一股狠勁兒,心想:如此良機,若不順手宰了它,縱然自己逃得性命,它也必然繼續為害一方。我此時怎麽能貪生怕死,隻考慮個人安危。

隻是手中並無器械,卻又拿它奈何?環視左右,發現路邊有幾塊山石,最小的一塊約有十七八斤的分量。我何不趁其蛻皮的機會將它砸個稀爛。以前打架經常用板磚拍人,這山岩雖然使著不順手,但也將就著能用。

我抱起那塊石頭,走近怪物的所在,隻見它就如同蟬蛻一樣,剛才還五顏六色的外皮枯黃焦萎,尾上的尖刺仍牢牢嵌入墓碑,腹中破了一個口子,裏麵黏呼呼的軀體正在掙紮著往外鑽。

我大笑一聲,舉起石頭就砸,怪物在枯皮裏麵的軀體疼痛得抽搐扭曲,不斷有腥臭無比的墨綠色汁水冒出,也不知是它的血液還是什麽。

我毫不手軟,既然動手了,就絕不留情,仔仔細細地從頭開始用大石頭一下一下地狠狠砸它。

其實此刻我也是害怕至極,雖然一向認為自己絕對是個心狠手辣的人,但是畢竟從來沒殺過這麽大的生物,以前頂多就是弄死幾隻老鼠、蟑螂之類的小東西。

我隻得一邊砸一邊說話給自己壯膽:“你還想吃我?吃了我的老板也就算了……我是什麽人?能讓你吃了?我讓你追我……你看我不砸扁了你……”也不知砸了多久,手中的石頭終於碎成了若幹塊,我的虎口被震破了,全身都是自己的血和怪物的綠汁,衣服也被掛破了幾條口子,真是狼狽不堪。

低頭看看怪物,基本上已經沒有形狀了,能砸到的地方全砸了兩遍以上。

這時我發現墓碑後麵有一個類似蜂窩的三角形小土堆,用手一摸,原來那土堆是一種類似透明分泌物凝固之後形成的蠟狀物質,上麵留有一個小小的洞穴,剛好可以讓一隻飛蛾大小的昆蟲進出。

看來這就是服務員亡靈所說的“王雪菲”的老巢。

我用手把它從中間扒開,那巢建得甚是堅固,連加了三次力,才掰成兩半。

裏麵的空間大約和骨灰盒差不多大小,陽光照耀之下,洞中的事物亮晶晶得耀眼生輝,竟然全是白金項鏈、鑽石戒指之類的珠寶,足有上百件之多。

掏出來兩樣拿到眼前細看,都是如假包換的真貨。估計都是那怪物生前害過的男人們給它買的。

世人皆愛財,常言道人為財死。想不到這怪物也是個貪圖富貴的,真可謂是與時俱進,順應時代的潮流啊!

我喜出望外,心想:今天總算沒白忙活一趟,這些珠寶項鏈,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就當是這怪物賠償我的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剛才雖是九死一生,也不枉我受了這一番驚嚇。

在物質的刺激之下,我手上的傷口似乎也不疼了,剛剛還因為失血過多感到頭昏眼花,現在也立刻變得精神煥發。

我把裏麵的財物拿出來,用外衣包了個小包,拎在手中,對著賓館服務員的墓碑拜了兩拜,又回頭望了一眼地上的怪物殘骸,自言自語道:“良園雖好,卻不是久戀之所,灑家去也。”

我隨即步履蹣跚地離開了界龍公墓。

後來我用這些珠寶變賣得來的錢作為資金,同阿豪、臭魚一起做了藥材生意。

一年之後,我無意中看到一條新聞,在本市黃樓鎮界龍公墓中,管理人員發現一個埋有大量屍體殘骸的洞穴,屍骸皆為成年男性,經鑒定,大部分為東亞人種,少數為歐洲人,據保守估計,屍體數量在兩百具以上。死因及死亡時間等目前仍在進一步調查之中。

我暗自吃驚,那怪物竟已害了這麽多人,想想也真後怕,就差那麽一丁點兒,否則自己現在也上新聞了。

不過隨即又有些沾沾自喜,覺得自己為民除害,單槍匹馬地解決了這麽厲害的怪物,真可謂是蓋世無雙的豪傑身手,比起當年的那些大俠恐怕也不承多讓。

可惜當時沒有目擊者和媒體現場直播,不然我名揚四海,不知道有多少美女會被我的事跡感動,主動送上門來。

唉,運氣不好啊,隻能繼續默默無聞了。隻能用莫斯科無名英雄紀念碑上的銘言來安慰自己:他們的名字無人知曉,他們的功勳永垂不朽。

臭魚問道:“這就完了?”

臭魚說:“這麽一個會變大美女的大蝴蝶就讓你給活活砸爛了?”

我說:“不給它拍扁了,我還留著它生崽子嗎?我隻恨天下沒有這麽大的蒼蠅拍,害得我很辛苦地一點兒一點兒用石頭砸。”

臭魚說:“你可真沒經濟頭腦,這要是活捉了,或者做成標本什麽的,拉到中東去,賣給哪個喜歡搞收藏的石油大亨王子之類的人物,咱們下半輩子都不愁吃喝了。”

我說:“你趕緊歇了吧,就數你聰明。咱們要是倒賣這種怪物,搞不好被公安抓了,給咱們扣上個走私國家特級保動物之類的罪名,咱下半輩子就真不愁吃喝了,在監獄裏麵天天吃窩頭去吧!”

臭魚說:“這樣的怪物怎麽能算是國家特級保護動物?我看比起國寶也差不多。比大熊貓值錢。”

我說:“反正在中國,稀少的東西都值錢,咱們這就一樣東西多,也最不值錢,你知道是什麽嗎?”

臭魚說:“我當然知道了,咱們中國就是人多。”

我們倆你有來言我有去語,越扯越不靠譜。

藤明月和陸雅楠都捂著嘴笑,陸雅楠拿出一包巧克力分給眾人,大夥腹中都有些饑餓,謝過之後,拿起來就吃。

陳老插話道:“其實那怪物不是蝴蝶,我年輕時也見過一隻。”

我們忙問詳情。

陳老說道:“但凡人遭橫死之後,心中一股怨氣難消,這股氣無形無色,要多日方才散淨,如果恰遇多股怨氣凝聚,這股氣又聚於蟲巢附近,蟲蟻蝶蜂之屬吸收了這種怨氣就會變異成精,以陽氣足的成年男人為食,它們每吃一人,就要做繭蛻皮進化一次,每蛻一次皮,它身上的圖案花紋就更加美豔一層。”

我們聽了恍然大悟,忙問陳老這怪物叫什麽名字。

陳老說道:“此物名為喪哭,又名屍璧,在道教典籍中多有記載,並不足為奇,亂世之時尤多。”

我對陳老說道:“喪哭?怪不得有人叫它三姑,原來是這麽個三姑。”

阿豪從我講我的經曆開始就始終不發一言,仔細地聽著每一句話,這時冷不丁兒地問了陳老一句:“老伯,你們這個村裏有沒有什麽唐代古墓?”

陳老聽了阿豪的問話,全身一震,臉上微微變色,說道:“這話從何說起?我在這村裏住了六十多年,可從來沒見過有什麽唐代古墓。”站起身來接著說道:“你們大家慢慢聊吧,老朽年紀大了,精力不足,要去接著睡覺,失陪了。”

也不等我們回話,陳老就轉身進了裏屋,並把房門關上。

我和阿豪對視了一眼,覺得似乎哪裏有些不太對勁兒,可是又說不出來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心中隱隱感到一絲不安。

臭魚對陳老是否回去睡覺毫不在意,三兩口把自己那份巧克力吃完,一看陸雅楠那份才剛吃了一小口,馬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妹子,巧克力可不是這麽吃的,你這吃法不對,我這當哥的不能視而不見,我來教教你吧!”

臭魚伸手把陸雅楠沒吃完的巧克力拿過來:“又不真的是親兄妹,咱這麽稱呼不是顯得我沒拿你當外人嘛!我也不是說巧克力的吃法,我是指吃巧克力的方式。我來示範給你看看。”

說話之間,臭魚把巧克力全部塞進了嘴裏,單手托腮做沉思狀說道:“一邊大口地嚼著香濃的巧克力,一邊思索一下未來人生的道路,這才是正確的生活方式啊!”

真可謂是“水至清則無魚,人至賤則無敵”,臭魚的臉皮比城牆拐角都要厚上三尺。眾人大笑,雨夜之中原本有些壓抑的氣氛都煙消雲散了。

藤明月還想聽故事,讓我再講一個。

我有些累了,就對她說我大腦容量有限,隻會講剛才那一個故事,其餘的一概不會。

陸雅楠對藤明月說:“藤老師,你給他們三個講講你家那幅祖傳古畫的故事吧,上次你給我講了之後,我覺得真的是很神奇呀!有點兒《聊齋誌異》的感覺。”

我和阿豪本來已經有些困乏了,聽說有什麽祖傳古畫,又都來了精神。

藤明月不像普通女孩兒那麽矯揉扭捏,非常大方,有點兒像充滿活力、性格外向的美國女孩,既然別人讓她講,她馬上就答應了。

陸雅楠對大夥說:“你們先聊著,我去車裏再取些吃的東西來,順便打電話給家裏人報個平安。”說完就起身去外邊的車裏拿東西。

在此期間藤明月給我們講了她家祖傳的一幅畫中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