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1

高速公路收費站出口處,預備役哨兵攔截下了一輛搬家公司的卡車。車上的白馬出示警官證。預備役哨兵揮了揮手說:“特警隊?放行!”白馬從容開車過去。哨兵去攔截下一輛車。卡車後車廂裏,蔡曉春在沉思,韓光在對麵看著他。孟可被孟姍姍抱著坐在角落看著他們。韓光看著蔡曉春說:“你以為,真的能引出何世榮嗎?”

“不知道,很難說。”

“非要拉這個孩子進來?”

“他是何世榮的兒子。”

“但是他沒有罪,他隻是個孩子。”

“他是何世榮的兒子,這就是他的原罪。”

“你怎麽會變成這樣的?”

“山鷹,我們之間最大的不同,就是生活可以改變我,但是改變不了你。”

韓光看著蔡曉春,蔡曉春也看著韓光,兩人默默注視著,“嘩啦啦”,久遠的部隊口號聲仿佛充滿了整個車廂……

特種部隊衛生所病房裏,穿著迷彩服的韓光站在窗口出神,背囊已經在床邊放好。窗外,部隊的口號聲此起彼伏。蔡曉春在帶隊做格鬥訓練。趙百合進來:“你該換藥了。怎麽把東西都收拾起來了?”韓光沒回頭。趙百合走過來:“你在想什麽?”

“其實,我想他更適合你。”韓光看著窗外的蔡曉春說。

“什麽啊?”

“我是說,他更適合跟你在一起。”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是個冷血動物,他不是,他的心裏都是火焰。”

“韓光,在我眼裏你們都是一樣的!隻是戰友!”

“我不能代替你做決定,我隻能告訴你,我的決定。”

“什麽意思?”

“我是一個‘刺客’。”

“這我知道。”

“你喜歡我是錯誤的,我不會愛上你的。”

“韓光,你別自我感覺太好!誰喜歡你了!”

“你可以試圖欺騙我,但是欺騙不了你自己。我是一個沒有感情的刺客,除了狙擊,我什麽都不會愛的。”

“那你……給我寫遺書?”

“那是一個錯誤。”

“錯誤?!”

“是的,一個不該發生的錯誤。現在我要糾正這個錯誤,‘刺客’是不能有感情的。因為我要麵對的是危機四伏,我不能有拖累。”

趙百合急了:“可是我不會拖累你啊!我也是特種兵,我理解你!”

“這是我的決定,你該選擇的——是他。”——趙百合呆住了。韓光戴上黑色貝雷帽:“性格決定命運,選擇決定人生。我要歸隊了,已經離開連隊太久。”他轉身拿起背囊就走。

“韓光!”趙百合喊道。韓光站住,沒有回頭。趙百合眼中噙著淚:“我……不是一個足球,可以被你們踢來踢去的!”韓光沒說話,背著背囊徑直走了。趙百合哭出來:“你們是渾蛋!你們都是渾蛋!”

操場上,蔡曉春在喊隊,口號嘹亮。韓光背著背囊走過來,蔡曉春笑道:“山鷹,你回來了?怎麽不多休息幾天?”

“我好了。”

“你們處的怎麽樣?拿下了嗎?”

“我根本不喜歡她。”——蔡曉春看著韓光,韓光別過頭:“別這麽看著我。”

“膽小鬼。”

“我說的是實話,曉春。”

“你太讓我失望了。”

“今天的科目是什麽?我歸隊了。”韓光錯開話題。蔡曉春瞪著他:“你他媽的是最好的狙擊手,是‘刺客’——卻不是個男人!”韓光轉身走回隊列:“那你就當我不是個男人吧,我沒有血性。”蔡曉春轉臉,趙百合在窗口躲開。他轉身大叫:“山鷹,你太讓我失望了!”狙擊手們麵麵相覷。韓光不為所動:“一排,繼續訓練!”蔡曉春咬牙,轉身跑回隊列。

“格鬥準備!”韓光麵無表情。狙擊手們擺出格鬥姿勢:“哈——”

“韓光,山鷹!你會後悔的!”趙百合靠在窗邊,默默流淚。

是夜,狙擊手連宿舍靜悄悄的,隊員們都已酣然入睡。韓光躺在**,睜著眼睛想事情,蔡曉春從上鋪下來,默默看著他。韓光問:“你怎麽不睡覺?”蔡曉春盯著他:“我有話對你說。”韓光說:“明天再說吧,晚了。”蔡曉春說:“出去說。”韓光無奈,起身披上迷彩服,跟著蔡曉春出去。兩人出來。暗處的哨兵大喝一聲:“口令!”蔡曉春回:“冰川,回令!”

“高山!一排長,一排副好。”

“稍息吧。”韓光說。

“是!”

蔡曉春和韓光走向操場。韓光在操場上站住:“你想跟我說什麽?”

“你知道。”蔡曉春沒有好氣地問。韓光說:“我不喜歡她。”

“你騙我。”

“我幹嗎騙你?”

“因為你可憐我。”

“你又來了。”

“山鷹,我們了解彼此,甚至超過了解自己。你拒絕她,不是因為你不喜歡她,否則你也不會給她寫情書了。”蔡曉春盯著他說。韓光不說話。

“你是在可憐我!”

“曉春,”韓光說,“我希望你不要老這樣想。感情的事情是不能勉強的。我喜歡她是我的錯覺,當我跟她單獨相處,我發現曾經的感覺是錯誤的。我跟她不合適,非常不合適。”

“你覺得我會相信你嗎?”

“我欺騙過你嗎?”

“以前沒有,但是在趙百合這件事情上,你一直在欺騙我,也在欺騙你自己!山鷹,你不能這樣,你以為這樣是在對我好?你錯了,你是在侮辱我!侮辱我的自尊!我用得著你讓給我嗎?”

“我不是在讓你。”

“那你是什麽意思?!”

“我說了,我不喜歡她。”韓光轉身就走。蔡曉春一把抓住他,將他摔在地上。韓光被蔡曉春按倒在地:“你幹什麽?你要對我動武嗎?”

“你去追她!”

“我根本就不喜歡她!”韓光翻身推開蔡曉春。“你這個渾蛋!”蔡曉春飛身一腳,韓光擋開。蔡曉春落地的同時出拳,拳頭打在韓光小腹:“這一拳為了百合!”韓光剛剛起身。蔡曉春又是一拳:“這一拳,為了被你侮辱的我!”韓光沒有躲,被打倒在地。蔡曉春怒視著他:“起來,懦夫!跟我打啊!”韓光默默爬起來,仍沒動。蔡曉春上去又是一拳:“為什麽不還手?!”韓光栽倒,又慢慢爬起來,默默注視他。

“難道你一點血性都沒有了嗎?”蔡曉春怒吼。

“曉春,我不管你怎麽看我,總之,我不喜歡她。”韓光轉身走了。

“山鷹!你他媽的給我回來,跟我打!”蔡曉春急促呼吸著。韓光頭也不回。

“你會後悔的!”蔡曉春喊。韓光轉身,注視著蔡曉春說:“我做出的決定,無論對錯都會走到底的。我不後悔,也沒有後悔的習慣。”蔡曉春看著他,無語……

卡車車廂裏,韓光和蔡曉春還在默默對視著,仿佛兩人都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終於,還是蔡曉春打破了沉默:“當初你把她讓給我,你現在後悔了嗎?”

“我說過,我沒有後悔的習慣。”韓光說。蔡曉春看著韓光:“我走上這條路就沒有回頭的機會。山鷹,錯,我也隻能錯到底了。最後還能和你並肩作戰,是我的欣慰。”

“流過去的水,不會再回頭了。”韓光默默注視他,“我相信,這會是最後一次。”他拿起88狙擊步槍檢查,上膛。蔡曉春的嘴角抽搐一下,拿起56-1戰術改衝鋒槍檢查,上膛。

2

山路上,蒙住紀慧眼睛的布已經被摘了下來,正被一名槍手拉著走過來。“你不會贏他的!”她一邊走一邊說。槍手說:“我承認,禿鷲是我知道的最好的狙擊手。但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在這兒待著!”他說完轉身就走。紀慧孤零零站在穀地。

何世榮的麵前是一排監視器,傳輸穀地的畫麵。他盯著屏幕露出冷笑:“真的是一出絕妙的好戲!至於結果,讓我拭目以待!”監視器的畫麵上,紀慧在左顧右盼。

山頭上,一名狙擊手對著耳麥:“我鎖定目標了,沒有發現禿鷲。完畢。”

“注意,確定禿鷲,你再射擊。完畢。”

“收到。完畢。”

遠處,韓光瞄準了一名狙擊手。蔡曉春叮囑他說:“你擊斃狙擊手,任務就完成了。剩下的事情我來做——明白?”韓光說:“明白。”

穀地。卡車緩緩開進來。紀慧看著靠近的白馬跟那些蒙麵槍手,翕動嘴唇:“禿鷲……”她的眼淚出來了。白馬停車,下車,看著紀慧說:“禿鷲在後麵,我們來接你。”說著,他把孟姍姍和孟可拉下車,往前邊推。

蔡曉春拿起望遠鏡觀察:“11點方向,方位東南,風速3級,距離421米,準備……”韓光穩穩瞄準狙擊手,深呼吸。“射擊!”蔡曉春話音剛落,韓光穩穩扣動扳機。“砰!”山坡上的狙擊手被爆頭,倒下。

白馬瞬間拔出微型衝鋒槍對著對麵的蒙麵槍手開始掃射。兩個蒙麵槍手措手不及,在彈雨中抽搐倒地。

另外一處山坡。何世榮的槍手怒吼:“禿鷲動手了!幹掉食人魚!”他身邊的蒙麵槍手拿起引爆器,按下按鈕。白馬剛剛撲倒紀慧,炸點就爆炸了。他把紀慧拉起來,塞給她一把槍,紀慧立即還擊。孟姍姍拚命地想掩護自己的兒子,卻被亂槍擊斃。“媽媽——”孟可叫著想撲上去,卻被一個蒙麵槍手按倒了。他哭喊著:“媽媽——”孟姍姍躺在地上,滿身鮮血,睜著雙眼。何世榮冷冷地看著屏幕,沒有表情。

紀慧和白馬被猛烈的槍彈壓製在車旁,子彈打在車上和周圍的泥土裏,他們倉促還擊,無法上車。“包圍他們!殲滅他們!”蒙麵槍手起身用地獄火戰術進攻……

“禿鷲在哪裏?”紀慧拿著衝鋒槍在還擊,更密集的彈雨傾瀉過來,她被壓製得不能動彈。有節奏的槍聲響起,韓光和蔡曉春突然出現在蒙麵槍手背後,兩人各持一把56-1戰術改衝鋒槍,如同在打速射表演。槍手們紛紛中彈倒地。現場安靜了。紀慧看著韓光,韓光冷酷地看了一眼她。蔡曉春看著紀慧:“我們走吧,警察要到了。”他拉上紀慧上車,白馬抱著孟可,車開走了。

3

方局長走出公安局招待所門口,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遠處的車跟上了,車內的刑警對著耳麥:“我跟上白頭雕了,完畢。”唐曉軍的聲音傳來:“小心,這是跟蹤和反跟蹤的老手。完畢。”刑警回答:“明白,完畢。”兩輛車匯入車流。

司機看了一眼方局長:“老同誌,去哪兒?”方局長摘下墨鏡,看著墨鏡裏反視過來的跟蹤車輛說:“兜圈子。”他戴上墨鏡,將200元人民幣壓在司機的跟前。司機看了一眼,開車。出租車在車流中移動,跟蹤車輛撤離,另外一輛車跟上。

出租車內,方局長麵色沉著。繞了一大個圈子之後,方局長下了車,他走進附近一個公園。化裝後的張超遠遠跟蹤著,後麵還有幾個青年男女交替跟蹤,準備隨時替換。方局長從容不迫地走著,一個小夥子走來,跟張超相撞。張超不滿地看了他一眼,小夥子說了聲“對不起”走了。張超繼續跟蹤,走了幾步卻眼一黑暈倒了。後麵的跟蹤者急忙跟上來抱住張超,張超陷入昏迷中。當跟蹤者抬頭時,方局長已經消失了。

4

搬家公司卡車在疾馳。開車的是白馬,車廂後,韓光冷冷看著蔡曉春和紀慧。

“山鷹?”紀慧的聲音有些淒涼。韓光不說話,他複雜地看著蔡曉春:“她是一條毒蛇,你想過沒有?”紀慧笑笑:“沒有毒的蛇,是會被人吃掉的。山鷹,這點道理你還不懂嗎?”

“你的毒性太強了。”韓光的目光轉向紀慧。蔡曉春打斷兩人:“別說這些沒用的話了,我們現在要幹掉何世榮。他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紀慧的臉立即變得猙獰:“這個畜生!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他!”

蔡曉春看了她一眼說:“這點我可以答應你,不過要在合適的時候。我們還有事情沒做完——山鷹,你還要繼續幫我做事。”

“你想要我做什麽?”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5

唐曉軍帶著張超和薛剛推門走進指揮室,徑直走向高局長:“高局,方局長失蹤了。”高局長愣了一下,示意幾人到裏麵的辦公室說。一進門,高局長就問:“說,怎麽回事?一驚一乍的?”唐曉軍看薛剛。高局長說:“沒關係,你說。”

“是,我一直在秘密監控方局長。”唐曉軍說。高局長注視著他:“你在搞什麽?”

“敵人有我們的準確情報,局麵越來越嚴酷!我懷疑,警隊內部有奸細!”唐曉軍拿起MP3,“這是技術偵查手段監控到的方局長跟某位神秘人物的電話錄音!”他放錄音。高局長的臉色一點一點變了。唐曉軍關上錄音,高局長盯著他說:“你已經嚴重違反了偵查紀律!”

唐曉軍麵不改色地說:“我有證據,局長!”

“方局長的問題自然有部門去處理!現在要說的是你的問題!”

“我?”

“我給你看樣東西!”高局長打開投影,是關於紀慧的審問資料。高局長問她:“你如何獲得濱海警方內部情報?”紀慧回答:“通過唐曉軍。”唐曉軍呆住了。張超也呆住了。高局長又問:“詳細說說過程,他是怎麽下水的,你都有什麽證據?”紀慧說:“唐曉軍跟我曾經是戀愛關係,我們有過同居。三年來,他不斷在給我提供內部情報。”

“你要知道,你現在指控的是我的刑警隊長。”

紀慧笑:“你可以自己去問問他。”

“哢!”投影關上了。唐曉軍目瞪口呆,失語。張超也傻眼了。薛剛冷酷地注視唐曉軍。

“你還有什麽說的?”高局長冷冷地看著唐曉軍。唐曉軍長出一口氣,摘下自己的警官證:“我知道早晚會有這麽一天的。高局長,對不起。”他退下槍套和手槍,又摘下手銬,一一遞給薛剛。

“唐隊……”張超想要說點什麽,被唐曉軍打斷了:“我的錯誤我自己承擔。我接受組織的調查和處理。”

“你暫時停職,”高局說,“回家聽候處理吧。薛剛。”

“到!”

“你接管全麵工作。”

“是。”

唐曉軍轉身,張超默默注視他,唐曉軍伸手去拍張超的肩膀,內疚地說:“對不起……”

“別碰我!”張超一下子閃開了。唐曉軍呆住了。張超含著熱淚,轉身推門出去。他風風火火地穿過指揮大廳,徑直出去。警察們都呆住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王濤很注意地看著。接著唐曉軍出來,他麵色平靜。警察們都看著他。唐曉軍默默地走了,背影顯得很孤獨。然後出來的是高局長和薛剛,大家又看他倆。

“繼續工作。”高局長麵無表情地說。王濤低頭,繼續看電腦上的資料。

6

一幢廢棄的廠房。韓光坐在角落,看著麵前的孟可。孟可喃喃地說:“我媽媽死了。”韓光不說話。

“是你殺了她?”孟可問。韓光看了看他:“為什麽關心這些。”

“我要為我媽媽報仇。”年幼的孟可眼裏閃著仇恨的目光。

“怎麽報仇?”

“我要殺了那個凶手。”

“然後呢?”

“我沒想過。”

“你知道世界上有警察這個職業嗎?”韓光問他。

“知道。”

“法律的武裝捍衛者。如果你觸犯了法律,警察會抓你,法律會製裁你。”

“可是我媽媽死了。”

“法律會製裁凶手。”

“那我媽媽被殺的時候,警察和法律在哪裏?”

韓光被問住了,默默地看著孟可。孟可又問:“警察和法律會製裁凶手嗎?”

“會的。”

“要等到什麽時候?”

“人在這個世界上活著,要有底線。每個人都需要自己的底線,不僅有行為底線,也要有心理底線。你現在還太小,或許不會明白我的這些話。但是我希望你記住,法律——不僅是行為底線,還是心理底線。”孟可不明白。韓光繼續說:“忘記這些痛苦,交給警察和法律吧。”

“那是我媽媽,我不可能忘記。”

“痛苦放在心裏。”

“可是我受不了!”

“當你學會忍耐,你就長大了。”

“你是警察嗎?”

“以前是。”

“現在呢?”

“我也不知道。”

“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是誰嗎?”——韓光看著天花板:“我是誰——這是一個哲學問題。”

孟可納悶兒。韓光苦笑:“也許,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孟可看著韓光,韓光把目光轉向窗外。

外麵,蔡曉春在抽煙。紀慧看著他,問:“你現在到底打算怎麽辦?”

“何世榮這個老狐狸,他一手操縱了這一切。”

“我要報仇。”紀慧滿是仇恨地說。蔡曉春看她:“我知道你恨他。但是我能感覺到你的情緒不太對,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

“我不想告訴你。”

“也許我錯了,不該問。”

紀慧抱住他:“不,你沒錯。”蔡曉春不說話。紀慧繼續說:“我是一條毒蛇,但是我從未想過去毒死你。”蔡曉春看她。紀慧笑:“因為你比我更毒!”她一把抱住蔡曉春,狂吻。

7

唐曉軍坐在沙發上發呆。牆上貼的都是他在警隊獲得的榮譽獎狀、獎杯等。

小區門口,一輛民用麵包車停在路邊隱蔽處,這是一輛監控車。張超在看著監視器,他突然起身:“我去問他。”女刑警看他:“問什麽?”張超說:“問問來龍去脈,我不信他會欺騙我!”女刑警抓住他。張超甩開她:“讓開!他替我擋過子彈!就算他要上刑場,我也要問個清楚!”女刑警看著他,鬆開了手。張超臉色沉重地走了出去。

唐曉軍默默地坐著,門鈴響了,他起身去開門,張超站在門口,他徑直走了進來。

“告訴我,怎麽回事?”張超說,“你教我做一個好警察!而且我也努力成為你那樣的好警察!可是在這個時候,這些東西告訴我——原來我曾經相信的一切,都是扯淡!”

唐曉軍平靜地看他:“我還能解釋什麽?”

“我不相信你是個沒有缺點的警察,但是我同樣不相信你會背叛!你告訴我,是不是真的?”

“部分是真的。”

“哪部分是真的?”

“我告訴過紀慧一些不該說的東西。”

“為什麽那麽做?”張超平靜地看著他。唐曉軍說:“當時我愛她。”

“愛?”

“是,我愛過她。她是一個女人,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你知道跑法製這條線的記者是很艱難的。我想幫助她,就告訴她了一些我認為無關大局的東西。”

“然後呢?”張超問。唐曉軍回答:“在和她戀愛期間,我不敢確定我的筆記本電腦是不是被她進入過。那裏麵有一些警方的秘密資料,我違反了保密紀律。”

“然後呢?”

“我不知道還有什麽。”

“現在你陷進來了,到底會產生什麽後果?”

“背後有一張網,張超。我一定是觸碰到了他們不願意讓我知道的秘密,他們想讓我離開這個案子!他們都是聰明人,比你我都要聰明!他們想要的,是搶這個時間差!”

“我該如何相信你?”

“你了解我!”

“發生這麽多變故以後,你認為僅僅依靠了解就足夠證明你的清白嗎?”

“子彈擦著我的心髒過去,我猶豫過嗎?”——張超嘴唇翕動。唐曉軍說:“我們內部有奸細,這是肯定的!我們處處被牽著鼻子走,現在到了最危急的關頭——我停職了,隻有靠你了!所有的兄弟裏我最信任你!”張超搖頭:“我做不來的,唐隊……”

“你可以!你是我最好的學生!”唐曉軍堅定地說。張超搖頭:“太難了,真的太難了!”

“你不能後退!隻有前進,隻有前進我們才有可能找到真相!”唐曉軍祈求地看著他,“隻有你了——張超!”張超默默聽著,電話響了。他接:“喂?”

“談話結束,局長來電話了。”是車裏的女刑警。張超掛了電話:“知道了。”唐曉軍迫切地看著他:“你記住,隻有靠你了!”張超默默注視他,唐曉軍點點頭。張超轉身出去了,他一邊走,一邊思索著……

下班後,張超驅車來到了公安醫院。高幹病房裏,張超父親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張超推門進來,插著氧氣管的張父緩緩睜開眼:“你怎麽……今天來了?”

“我想來看看你。”張超坐在他的麵前。

“濱海出了這麽多的大事,你怎麽不在自己的崗位上?”

“爸,你怎麽知道的?”張超問。張父有氣無力地說:“雖然我躺在病**,但是新聞我還是看的。何世昌……失蹤了,這是頭等大案。你為什麽會來這裏?”

“唐曉軍……被停職了。”張超說。張父驚訝道:“哦?為什麽?”

“涉嫌泄密,有不利於他的證據。”

“唐曉軍?怎麽會泄密呢?我是看著他一步一步成為刑警隊長的。”

“他自己承認無意泄密,現在懷疑他可能涉足更深。”

“你信嗎?”張父盯著兒子。張超說:“我不信。”

“那你還在這裏幹什麽?”

“事件背後,是一個陰謀。”

“你怕了?”

“我不知道,太難了……”

“告訴我,你為什麽考警校?”

張超看著父親。張父逼問著:“為了什麽?”張超的目光瞬間變得堅毅起來。張父語重心長地說:“做你該做的事情,為了你最初的從警誓言。”

張超擔憂地看著父親:“爸爸,我擔心你。”

張父淡淡一笑:“我都72了,你怕什麽?別忘了,18歲開始——我就是警察!去吧,做你該做的事情!我告訴你,警察的遺憾,就是像現在我這樣躺在病**苟延殘喘,然後一個一個去回想——那些事情,我那樣去做,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後悔……”

張超默默看著父親。張父說:“去吧,做你該做的事,不要老了後悔。”張超起身:“我懂了,爸爸。”張父叮囑:“做一個好人,然後做一個好警察!”張超點點頭,轉身出去了。張父慢慢閉上眼。

門又開了。方局長進來,他摘下帽子,揮揮手,兩個年輕便衣將張父抬上擔架車,小心翼翼往外推。張父苦笑:“我年紀大了,折騰不動了。”

“師傅,這次我沒有選擇了,你也沒有選擇。”方局長說。張父歎息著:“踏上這條路,我早就沒有了選擇。我的小兒子……”方局長打斷他:“我會盡力保證他的安全。我們走。”

他們推著張父經過走廊,一個警察剛好打著哈欠從病房出來:“哎,你們幹什麽的?”方局長身邊的年輕人抬手一槍,麻醉彈打在他的脖子上,他昏倒在地上。方局長帶人匆匆往外走,將擔架車推上救護車。救護車沒有開燈,高速離開。

8

孟可裹著毯子昏昏沉沉睡去。韓光默默地注視著他。蔡曉春走了進來,站在他的身後。韓光起身:“何世榮沒有出現,你的計劃失敗了。”

“他的兒子在我們手裏,算是個砝碼。”蔡曉春說。韓光回頭:“多餘的砝碼,沒什麽用。何世榮壓根兒就不會在乎這個孩子,在他的心裏隻有他自己。”

“我們現在怎麽辦?”

“何世榮必定有安身的地方。”

“濱海是對外開放城市,以前是工業城市。廠礦、碼頭、倉庫,廢棄的、新建的到處都是。何世榮的根據地安在哪裏,沒有準確的情報,我們是找不到的。”蔡曉春說。

韓光沉思著:“我們這樣找是不行的——關鍵是,何世榮想幹什麽。”

“你的意思是?”

“何世榮已經抓住了何世昌。”韓光說。蔡曉春眼睛一亮:“鍾世佳!”

韓光點點頭:“這是他唯一的心病了。”

“我們去找鍾世佳!”兩人拿起背包出去。見兩人出來,門口的白馬站了起來。蔡曉春對他說:“你去開車!”白馬轉身走了。紀慧走進來:“你們去哪兒?”

“你在這裏守著,”蔡曉春說,“我們去做事。”

“我也要去!”

“這裏必須有一個留守的,你是女人,看著這個孩子!”

“何世榮是我的!”

“我會留給你的!”

紀慧看著蔡曉春出去,咬緊牙關。韓光麵無表情,看了紀慧一眼,走了。

三人上車離開。越野車在疾馳。蔡曉春在開車,韓光坐在他旁邊。白馬坐在後麵,在筆記本電腦上找什麽。蔡曉春問:“鍾世佳會在什麽地方?”

“何世昌在濱海有物業,我相信不會超出這個範圍。”韓光說。

“白馬,你在找什麽?”蔡曉春問。白馬抬頭:“Google Earth,鍾世佳待的地方一定會嚴加護衛。”韓光苦笑:“再也沒有什麽秘密——Google Earth。”蔡曉春看他一眼:“這是網絡時代,山鷹。”白馬說:“找到了,這裏有警衛!”蔡曉春戴上墨鏡,加速。

紀慧看著車子駛遠,悻悻地走回屋裏。孟可已經醒了,坐在肮髒的地板上裹著毯子。紀慧走到他對麵坐下,冷冷看著他,手裏提著手槍。

“你要殺我嗎?”孟可小心翼翼地問。紀慧不說話,眼中帶有殺氣。

“法律和警察會製裁你的。”

“誰告訴你的?”紀慧納悶兒。

“山鷹。”

“你以為我怕法律和警察嗎?”紀慧玩著手裏的手槍。

“那你怕什麽?”

“你怕什麽?”紀慧反問。

“我怕我媽媽……”孟可黯然,“她現在不在了,我也不知道還會怕什麽。”

紀慧的眼神暗淡下來。孟可問:“你怕你媽媽嗎?”紀慧不說話。孟可又問:“你媽媽還在嗎?”紀慧起身,舉起手槍。孟可看著槍口不說話。紀慧扣動扳機,空槍。孟可低下頭來:“為什麽不殺我?”她轉身出去了:“你還有用。”孟可默默看著她的背影。

紀慧走出來,深呼吸,她停頓片刻,拿起手機塞入一張新卡,撥打出去。衛星電話在響,何世榮看看電話,拿起來:“喂?”紀慧吐出一口煙:“食人魚呼叫白鯊。”

“食人魚,你居然敢找我?禿鷲派你找我的?”何世榮很意外。

“聽著,這跟禿鷲沒關係。是我找你,我跟你之間的這筆賬還沒算清楚。”

何世榮笑了:“你想怎麽算?現在砝碼在我的手上,你的父親、母親都在我的手裏!”

“你兒子在我手裏!”

“你以為我會在乎他嗎?”

“我知道你是個畜生,不會在乎自己兒子的死活!所以我殺了他!”

“你他媽的敢?!”——紀慧冷笑:“我有什麽不敢的?不是你教會我做一條毒蛇的嗎?在毒蛇的眼裏,有什麽是不敢做的呢?”

“你真的殺了他?”

“對,而且是活活掐死他!”

“你會下地獄!”何世榮咬牙切齒地說。紀慧冷笑:“難道你會上天堂嗎?”何世榮捂住自己的心口:“啊!食人魚,我會殺了你的母親!”

“好啊,這樣她就少了這些痛苦了!你去殺啊!這樣一了百了,然後我也殺了這個狼崽子!”

“怎麽回事?你還沒有殺他?!”

紀慧冷笑:“當然沒有,我要試探一下他在你的心裏到底有多重要!當然,我會很高興殺了他!如果你現在一定要殺了我的母親,我保證會讓他死得很痛苦!白鯊,現在我手裏也有了砝碼!你無法割舍的砝碼!”

何世榮沉吟片刻:“食人魚,我承認我暴露了弱點給你。你到底想怎麽樣?”

“交換。用你的兒子交換我的母親!”

“交換?禿鷲知道嗎?”

“不知道,這是我個人跟你交換!聽著,白鯊!你要的是何世昌,而不是我的母親!她隻是個老太太,對你沒有任何威脅!你放了她,遊戲還會繼續!我要的隻是她活下來,她是無辜的!”

“無辜?世界上根本就沒有無辜這個詞!一切都是有罪的,一切都是原罪!你們卷入了何家的恩怨,就是真正的原罪!少跟我廢話什麽無辜不無辜——說,你要如何交換?!”

“在我規定的地方,規定的時間——我們交換!”

“我要如何相信這不是一個圈套呢?禿鷲想要我的腦袋,你也想要——我怎麽知道這不是一個圈套?”

“因為我還有點良心,我不會讓自己的母親做誘餌!”

何世榮想想,說:“成交!你想好時間地點聯係我!”

紀慧冷笑著:“通話結束,我會再聯係你!”她掛了電話,拔出手機卡丟掉。

“媽媽?”她看著黑暗的廠區,長出了一口氣。

此時,鍾雅琴仍被關在地下室裏,木然地看著黑暗。

“雅琴?”何世昌慢慢蘇醒過來,鍾雅琴表情依舊木然,不看他。

“告訴我,女兒是誰?”

“我不知道她現在叫什麽名字。”

“這都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不告訴我,我們曾經有一個女兒?”

鍾雅琴苦笑:“告訴你有意義嗎?所有的一切,不都還是我扛著?所有的一切,困難、淩辱、侮辱——都是我自己扛著。她從出生,就失蹤了……”

“你沒有去找她嗎?”

鍾雅琴歎息:“我一個女人,剛剛生下孩子,你要我去哪裏找呢?”

“她也被卷入這件事情了?”何世昌皺眉想著什麽。鍾雅琴擦去眼淚:“我不知道,但是我敢肯定就是她……”何世昌轉向門口:“何世榮,到底我欠了你什麽呢?”

“這都是為什麽啊?難道就是為了那些錢?那些錢有那麽重要嗎?值得嗎?”

“不光是錢的問題,雅琴,涉及的方麵太多了,太多了……”

“我的兒子,我的女兒,他們……還能活下來嗎?”

何世昌臉色凝重,不說話。門開了,何世榮站在門口。何世昌看著他:“你還想幹什麽?”何世榮指了指鍾雅琴,兩個蒙麵槍手進來,抓起她就拖了出去。

“你到底想幹什麽?!渾蛋,渾蛋,有什麽你都衝著我來啊!”

何世榮冷笑:“還不到時候,何總裁!”

門關上了,何世昌靠在牆上,疲憊地閉上眼。

9

唐曉軍在電腦前打CS,QQ突然跳出來。唐曉軍關閉遊戲界麵,打開QQ——“還記得如何擺脫追蹤嗎?”

信息是張超發來的,他在用手機上網。他的車停在小區外的黑暗之中。監控麵包車在遠處。唐曉軍皺眉,他沉吟片刻,回複:“我教給你的,怎麽會忘?”

“我想,你委托我的,我一個人做不了。”張超又發信息。唐曉軍想想,回複:“我明白了。”張超打字:“敢不敢?”唐曉軍笑笑,打字:“我還有什麽不能失去的嗎?”張超注視手機,回複:“我等你。”他放下手機,靠在椅子上深呼吸:“我想,我不會看錯人的。”

唐曉軍起身走進臥室,他打開衣櫃,取出一個黑色背包,把衣櫃裏的衣服往裏麵裝,然後背上背包,起身出去。

麵包監控車內,女刑警昏昏欲睡。她突然睜眼:“有異常!”監視器上,唐曉軍的車正駛出小區的門。監控車內刑警急忙起身。女刑警對著耳麥:“各單位注意,黑貝有動作了!完畢。”

“獵狗小組收到,我們準備跟蹤。完畢。”

“好,一定要注意隱蔽行蹤。黑貝了解我們每一個人,完畢。”

“收到,完畢。”

唐曉軍開車出來,擦過監控麵包車,駛向張超的車。車燈掃過,張超趕緊低頭,唐曉軍的車跟他擦肩而過。街道盡頭,一輛轎車悄然跟上唐曉軍的車。張超起身開車,反方向離開。

“我知道了,我現在跟上了。第三追蹤小組準備。完畢。”“收到。完畢。”

唐曉軍闖過紅燈,拐到一個商廈的地下車庫入口,領卡後進入。女刑警駕車跟過來。唐曉軍的車在地下車庫停下,他下車。張超的車開來,唐曉軍接著上車。車高速離開,開往出口。女刑警駕車下來,一眼看見唐曉軍的車停在那裏,她慢慢開過去,車內無人。女刑警停車,拔出手槍走到車前,車內確實無人。她拿起對講機:“我掉線了,我掉線了!”

張超的車已經拐入街道,匯入人流。唐曉軍從後座起身:“我沒想到你會來接我。”

“說別的沒什麽用了,我給你帶了備用武器。”張超說,“我們現在去哪兒?”

唐曉軍接過插在槍套的92手槍,拍拍張超的肩膀:“你不要跟我去。”

“為什麽?”張超問。唐曉軍說:“你做得已經夠多了,剩下的事情讓我自己完成。你回去吧,他們現在還不知道你參與了。”

“我們不是搭檔嗎?”

“……我已經不是警察了。”

“我是警察,我關心的是真相。”——唐曉軍看著張超的背影,張超平靜開車。車內電台響起:“各單位注意,唐曉軍脫離監控,請各個單位協助調查唐曉軍下落……”

張超關上電台:“你知道你給我觸動最大的是什麽?”

“什麽?”

“不能後退!隻有前進,隻有前進我們才有可能找到真相!”

唐曉軍看著張超。張超笑笑,繼續開車。

商廈保安監控室裏,女刑警注視著監視器屏幕,張超的車正開出來。女刑警瞪大了眼睛:“停。”保安停止畫麵,畫麵上是張超在開車。女刑警苦笑:“我現在知道誰來接應他了……”她拿起電話撥號。

10

子彈頭緩慢開進來,停在一幢聯排別墅門口,趙百合提著槍包從車裏下來。她走到別墅跟前,伸手到花盆裏挖了一陣,掏出一串包好的鑰匙來。開門的瞬間,月光灑進來。趙百合把槍包丟在地下,關上門。她疲憊地靠在門上,環顧四周,一片靜謐,家具上都蓋著白布。這是她設置的一個安全點,還是當初在部隊時韓光教給她的。她起身,打開燈,別墅一下子亮起來。她走向廚房,冰箱蓋著白布,趙百合掀開白布,打開冰箱,冰箱裏裝的都是各種吃的——食品定期更換,她依然嚴格保持著一個特種兵應該有的素質。趙百合拿出一罐牛奶打開,放入微波爐加熱,然後小心地喝著,又從冰箱裏取出壓縮幹糧,她就著牛奶吃完了這塊壓縮幹糧。她一邊吃一邊默默流著淚,從前的種種像電影一般不斷閃過她的腦海。

巴黎的一套公寓裏,蔡曉春把手提箱打開。趙百合看著這些家私:“這是什麽?”

“你自己看看。”蔡曉春說。趙百合拿起一本護照,打開,上麵是自己的照片,她抬頭,納悶兒地問:“怎麽是我的?真的假的?”

“假的,”蔡曉春說,“但是足以亂真。通過世界上幾乎所有的海關盤查都沒問題,這裏還有現金,足夠你應付突**況。勃朗寧袖珍手槍你會使用,不需要我再教你了。”

“給我這些幹什麽?”

蔡曉春自顧自地說道:“這裏還有一部單兵數字電台,我已經調試好。如果需要,你可以通過這部電台找到我。”

“等等,這是怎麽回事?”

“這是你的安全包,拿著吧。”

“安全包?我要這個幹什麽?”

“別忘了,你是禿鷲的女人。”

“你不是離開外籍兵團了嗎?你不再是legionnaire(法語,外籍兵團戰士),不再是2REP的狙擊手——你不再涉足戰爭了,為什麽還要給我準備這些?”

“因為你是禿鷲的女人。”

“不對!你肯定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下周我就去南非做生意了,你在法國照顧好自己。合適的時候,我會接你過去。”

“南非?告訴我實話,你是不是當了雇傭兵?!”

蔡曉春不說話,錯開趙百合的目光:“你是心理學專家,我知道瞞不住你的。”

“不!你怎麽能去當雇傭兵呢?!禿鷲,你是戰士,你不是血腥的雇傭兵!”

蔡曉春等她安靜下來,說:“正因為我是戰士,所以我選擇繼續戰鬥。”

“那你可以繼續做legionnaire啊!”

“我想我可能不適合軍隊了。”

趙百合後退著,靠在牆上,陌生地看著蔡曉春。

“就這樣吧,你早點休息,我還有事出去。”蔡曉春轉身拿起外衣出門。

“禿鷲……”——蔡曉春站住,不回頭。趙百合的眼淚緩緩流出來:“不要去做雇傭兵,好不好?”蔡曉春不說話。

“我們回國吧……”

“我已經斷了回家的路。”說完,他出去了。趙百合看著打開的手提箱,無聲流淚。

房間裏,月光如水,趙百合從回憶中醒來,她默默注視著這些東西,拿起電台,打開。她調試到預定波段,開始呼叫:“百合花呼叫禿鷲,收到回答……”

越野車在疾馳。蔡曉春在開車,他戴著耳麥,韓光也戴著耳麥。白馬在後座整理武器裝備。

“白馬,”蔡曉春的槍口頂住白馬的胸膛,“你背叛我!”

“禿鷲。”白馬默默注視蔡曉春,一臉坦然。

“放下武器!”韓光的槍口也頂著蔡曉春,“你殺了白馬,那就真的罪不可赦了!”

“沒你的事兒,山鷹!”蔡曉春看著白馬,“白馬,你他媽的是警察?!”

白馬搖頭。

“為什麽背叛我?!我他媽的是那麽信任你!”

白馬平靜地說:“禿鷲,我沒什麽好說的。如果你一定要開槍,打準點兒。”

韓光頂住蔡曉春的太陽穴:“我警告你,禿鷲!我會開槍的,放下你的武器!”

蔡曉春盯著白馬:“你到底是什麽人?!”

“國際刑警的特勤,代號9021。”

“你他媽的會背叛我?!在科索沃,是我把你從死人堆裏扒拉出來!在喀布爾,是我他媽的背著你穿越死亡線!他媽的在費盧傑,我還幫你擋住了子彈!你他媽的都忘記了嗎?!”蔡曉春扭曲著臉,“回答我,你他媽的都忘了嗎?!”

“沒忘,禿鷲。”白馬的眼中隱約有淚花。

“我他媽的無比信任你,比信任我的女人還信任你!你卻出賣我!告訴我,為什麽?!”

“禿鷲,我沒什麽解釋的。”

韓光說:“禿鷲,你仔細想清楚了!你如果開槍,我馬上打爆你的腦袋!”

蔡曉春的眼淚慢慢流下來,槍口在顫抖:“說!為什麽要背叛我?!為什麽要背叛我們的手足情誼?!”

“很多事情,我很難跟你解釋。禿鷲,我隻是想回家,我走得太遠了。”

“可是我給了你一切!我有的一切,你都有!”

“可是我沒有祖國,沒有家,沒有母親!”白馬注視著蔡曉春,“開槍啊?!你開槍,衝著這兒打!這兒,也幫你擋住過子彈!AK47的子彈,記得在什麽地方嗎?剛果!沒關係,就衝著這兒打!再來一槍,打在這個傷疤上!來啊,禿鷲!你不是殺人不眨眼嗎?!”

“白馬,你為什麽要這麽做?”蔡曉春流著眼淚。

“禿鷲,我真的走得太遠了!我參加外籍兵團,是為了成為一個戰士!我不想做職業殺手,不想!”

“所以你就背叛我?”

“我想回家。”

“那我就送你回家!”蔡曉春眼露凶光。韓光頂住蔡曉春的太陽穴。白馬坦然注視蔡曉春。蔡曉春看著白馬的眼,突然,他笑了出來,淒慘地笑著。白馬默默注視他。韓光還是持槍對準蔡曉春。蔡曉春的槍口慢慢低下來,仍淒慘地笑著:“看看,看看……這就是兄弟啊……這就是手足啊……我無比地信任你們,可是你們挖了個坑讓我跳……我以為我打死了自己的女人,可是她卻在電台裏呼叫我……我還能相信誰,相信誰!”

蔡曉春失神地看著韓光,又看看白馬:“你們都曾經是我最信任的人……”

“對不起,”白馬低下了頭,“我是臥底。”

趙百合的聲音又響起:“百合花呼叫禿鷲,收到回答……”

韓光看了眼電台,說:“她在找你。”蔡曉春看著韓光。韓光重複:“我說了,她在找你。”

“唰”——這樣的話,韓光說過,蔡曉春記得,那是在狙擊手連的時候……

蔡曉春跟兄弟們擦拭狙擊步槍,韓光抬眼,說:“她在找你。”蔡曉春抬眼,趙百合正走過來。蔡曉春說:“她在找的是你。”韓光繼續擦槍:“信不信由你。”

蔡曉春看看韓光,又看看趙百合。趙百合走到狙擊手們麵前,站住了。狙擊手們看看她,又看看不抬頭的韓光和蔡曉春,低頭繼續擦槍。趙百合看韓光,韓光不抬頭,繼續擦槍。趙百合咬住嘴唇,轉頭。蔡曉春擦著槍,心神不定地抬頭。趙百合咬牙:“蔡曉春!”蔡曉春起立:“到!”狙擊手們抬頭,詫異地看韓光。韓光不動聲色,繼續擦槍。

“我要搬宿舍,東西太多,你能不能去幫忙?”

“啊?!”蔡曉春看韓光。

“你看他幹什麽?”

“我……我們在擦槍呢……”

“我準假了。”韓光頭也不抬。

“排長……”

趙百合瞪他一眼:“你去還是不去啊?!”

“我……”

“狙擊手沒他媽的一個是男人!”趙百合轉身就走。

“我……”

韓光擦拭瞄準具:“去吧,我準假了。”蔡曉春看韓光,韓光不說話,繼續擦拭。蔡曉春咬牙:“我去!”他轉身跑去。而趙百合大步走著,邊走邊擦淚。蔡曉春跟上來,不敢說話。韓光抬頭看了一眼,臉色複雜,又低頭繼續擦拭武器……

“百合花呼叫禿鷲,收到回答……”

“她找的是你。”韓光說。蔡曉春按下通話鍵:“百合花,禿鷲回話。完畢。”

趙百合神色凝重:“禿鷲,百合花脫離ICPO(國際刑警)監控,現在在安全點。完畢。”

“百合花,你在哪兒?我馬上去接你。完畢。”

“不用了,我不想見你。山鷹在哪兒,我要跟他通話。完畢。”

蔡曉春嘴唇翕動,片刻轉向韓光:“她找的是你。”韓光注視蔡曉春。蔡曉春轉身走了:“你聽到了,她找的是你。”韓光按下通話鍵:“百合花,這裏是山鷹,請講。完畢。”趙百合的眼淚在醞釀,嘴唇翕動說不出話。韓光再次重複:“百合花,山鷹呼叫。完畢。”

趙百合按下通話鍵:“我知道,我總是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她的眼淚慢慢流下來,“山鷹,沒有想到……我也成為這盤棋中的一個棋子……”

“為什麽……在我們的故事中,沒有一個人能逃脫……”

韓光無語。

“我真的不想這樣……”

韓光聽到這句,瞬間被擊中……

唰——

特種部隊的狙擊戰術訓練場,細密的小雨中,韓光滿臉油彩,在迅速組裝88狙擊步槍的零件,趙百合站在他的身後,泣不成聲。一把88狙擊步槍被組裝起來,韓光坐姿舉起88狙擊步槍,出槍。趙百合抽泣著說:“我真的不想這樣……”韓光“嘩啦”一聲拉開槍栓,上膛。

“我真的是喝多了……山鷹,你原諒我……”

韓光穩定自己:“你不需要我的原諒,我們之間什麽關係都沒有。”

“為什麽……為什麽你不肯要我……”

“因為,我不愛你。”

韓光出槍,扣動扳機。“啪啪啪啪……”10個靶子陸續掉下。

“我不相信!”

韓光不說話,保持姿勢,平穩呼吸,槍口在小雨中冒著煙。

“好,我走!我跟禿鷲走,山鷹——是你逼走我的——”趙百合轉身捂著嘴跑了。韓光仍保持著姿勢,呼吸平穩。他閉眼,一滴眼淚慢慢落下來:“禿鷲,好好待她。”……

韓光定了定神,從回憶中醒來。他表情複雜,緩緩地說:“踏上這條路,我們都再沒回頭的機會。”

蔡曉春慢慢回頭,注視韓光的背影。

趙百合哭出來:“我該怎麽做?山鷹,我該怎麽做?你告訴我,怎麽做……”

韓光沉默。蔡曉春走過來說:“她是我的女人。”韓光依舊沉默。

“你們的對話結束了嗎?”

韓光回神過來,對著對講機:“百合花,山鷹通話結束。完畢。”

“山鷹,你又要丟下我嗎——”趙百合的聲音顫抖著,有些絕望。韓光壓製著自己的情緒,伸手關閉了電台。可是,他仍不可抑製地想起了從前……

特種部隊狙擊手連駐地,穿著摘去軍銜領花的士兵常服的蔡曉春在收拾自己的軍隊物品。韓光在他身後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麽。”蔡曉春頭也不回,他把黑色貝雷帽仔細疊好,放入背囊,“我知道,讓你說一聲舍不得很難。不過木已成舟,舍不得也沒有辦法。我該走了,山鷹。特種部隊沒有我的位置了,狙擊手連也不需要我了……”韓光低下頭。

“她跟我一起走。”蔡曉春係好背囊帶子,還是沒有回頭,“她在等你,有話對你說。”

韓光抬頭,呆住了。蔡曉春的聲音變得很低沉:“去見見她吧。”

韓光轉身快步出去,門在蔡曉春背後關上,他的神情也很複雜。

衛生所門口,穿著摘去軍銜領花幹部常服的趙百合臉色蒼白,腳下放著背囊在等待。韓光大步跑來,趙百合抬頭,眼中慢慢含淚。韓光慢慢停下,兩人隔著幾米的距離彼此注視著。趙百合轉頭看別的地方,擦去眼淚:“不好意思,迷眼了。”她掩飾自己的憂傷,轉臉看韓光,笑笑,“我要走了,山鷹。”韓光說不出話來。

“……你……你真的轉業了?”

趙百合長出一口氣:“是啊,轉業了。”

“為了他?”

“怎麽?不可以嗎?”

“不是……我……”

“不是你把我推過去的嗎?”趙百合奇怪地笑著。韓光無語。

“他離開軍隊了,你覺得我該怎麽做?”

韓光還是沒說話。趙百合的眼淚慢慢流下來:“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我都做出了選擇……人要為了自己的選擇,負責……”

韓光注視趙百合,充滿內疚。趙百合閉眼,再睜開時臉上帶著笑容:“怎麽?不肯祝福我嗎,戰友?”她的右手伸出來。韓光複雜地注視趙百合,伸出右手。兩人的手握在一起,緊緊的。趙百合一邊笑一邊流著眼淚:“我要……走了……山鷹……”

韓光欲言又止,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內疚和憂傷。

“為什麽你當初不要我……”趙百合壓抑著,“你……把我……推給……你的兄弟……”

韓光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你這個……懦夫……我恨你……”

韓光默默注視趙百合,淚如雨下。

“我……不想看見你的眼淚,因為……這是懦夫的眼淚……”

越野車緩慢地在旁邊停下,蔡曉春慢慢下車。趙百合一把甩開韓光的手,提著自己的背囊上車。韓光看著趙百合過去,欲追,蔡曉春卻攔住了他:“她是我的女人。”韓光隻好停下,默默看著。趙百合上車,坐好,目不斜視。

“我走了,你自己保重。”蔡曉春說。

韓光看著蔡曉春:“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她……”

蔡曉春注視著韓光,轉身上車。司機開車,越野車開走。車上的蔡曉春麵色鐵青,趙百合在捂嘴哭泣。韓光默默注視著越野車開過去,呆呆站在那裏……

蔡曉春按下通話鍵:“百合花,這裏是禿鷲在呼叫。完畢。”

趙百合平靜著自己:“禿鷲,百合花收到。完畢。”

“很高興你還活著……”

“我的心已經死了,禿鷲……”

蔡曉春麵色複雜:“對不起,我……”

“你什麽都不要說,禿鷲。我也什麽都不想跟你說,你走開……”

“孩子……”

“這是我的孩子,跟你沒關係……禿鷲,你死心吧……”

蔡曉春沉吟片刻,說:“我的錯,我無法彌補。好好照顧孩子,我會給你們所有人一個交代。完畢。”他鬆開通話鍵,轉身。韓光和白馬默默注視他。

蔡曉春苦笑:“我知道,我現在眾叛親離。這是我自己造成的,我不怪任何人。”

韓光看著他:“你有什麽打算?”

“做我們商量好的事情,然後,你我做個了斷。”蔡曉春大步上車,“白馬,上車!”

趙百合靠在門上,注視月光,喃喃自語:“我生命當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準備自相殘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