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蜜月旅行
一
這天中午，程飛在辦公室裏正要準備午睡，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他打開門，一個瘦小的身影猛撲到他的懷裏，緊緊抱住了他。
他驚訝道：“丁曉彤，你怎麽來啦！”
丁曉彤仰起腦袋看著程飛，嬌嗔道：“自從跟你在一起，我經常睡不著覺，電量都不足了，想找你充充電。”丁曉彤的發絲拂在程飛的麵頰上，洗發水的香氣彌漫到了他的鼻尖。
這一瞬間，程飛感受到了懷裏女孩兒對自己的感情之深，他用力抱緊了她，嗅著她的體香。
兩個人就這樣膩了好一陣子，丁曉彤才慢慢離開程飛的懷抱，調皮又得意地笑著說道：“這下子電量總算重新滿格了。”
程飛開玩笑道：“你什麽時候成了一台需要充電的機器？”他脫口而出這句話以後，心裏突然隱隱作痛。
丁曉彤道：“其實人就是一台機器，生物機器罷了。”
程飛突然板起麵孔，嚴肅地問：“丁曉彤，我問你，如果我真的是一個機器人，你還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丁曉彤盯著程飛突然板起的麵孔，“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不管你是什麽，我隻知道你是陳寒，不管你是鬼是神，是阿貓阿狗，我都要跟你在一起，你跑不掉了。”
程飛看著眼前的女孩兒，眼神裏充滿了心疼，半晌，他摸了摸丁曉彤的頭，說道：“要跑就一起跑吧，我帶著你一起跑。曉彤，明天起，我帶你去度假。我們出去玩半個月，就像度蜜月一樣，怎麽樣？”
丁曉彤眼睛一亮，興奮地蹦了起來：“太好了！太好了！我們去一個安靜的地方！”說著，她又一頭紮進程飛懷裏。
這時候，李可走到了辦公室門口，他正準備敲門，看到程飛懷裏的女孩兒，手一下子就僵在了眼前。
憑借自己和小美的多次接觸，李可一下子就判斷出程飛懷裏的女孩兒肯定不是小美。程飛這時候看見了門口的李可，身體一僵，頓時有些尷尬。懷中的女孩兒感覺到了他的不尋常，急忙轉過頭去，兩個人對視後就更加驚訝了。
他們同時叫道：
“丁曉彤，是你！”
“李可，是你！”
倒是程飛麵帶驚愕，因為他隻是牢牢記得丁曉彤，別的記憶都很不穩定，比如李可當年也是自己的同學這件事，他就一會兒記得一會兒忘記。
丁曉彤道：“李可，這些年，你和喬喬好像失蹤了。同學們知道你們結了婚，可是後來再也沒有你的消息，想不到在這裏遇到你。喬喬呢？”
李可一臉狼狽，似乎不知道說什麽好，支支吾吾道：“我現在找程總有事，丁曉彤，以後我再跟你說。”說罷，他拿著協議讓程飛簽好字，然後轉身走了。
丁曉彤狐疑地望著李可，但也不便多問。度假的喜悅很快就衝淡了她對李可的好奇。
程飛鬆了鬆領帶，把胸前的扣子解開了一個：“這一陣子我也累得不行，我們明天就出發，好好放鬆放鬆。”
丁曉彤興高采烈地給自己老板打電話請假，打完電話又像牛皮糖一樣黏住程飛。李可從門口路過，瞥了一眼甜蜜依偎的兩個人，露出無法掩飾的嫉妒神色。他陷入了沉思，表情變得十分複雜，用手機偷偷拍了幾張兩人的親密照。
李可趕到NAMA公司，在門口見到喬喬，而喬喬隻瞥了他一眼就繼續低頭忙碌起來。於是他走到喬喬身邊，看著她的眼睛，非常認真地問：“喬喬，你還記得我嗎？”
喬喬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當然記得啊，你來過很多次了，你叫李可啊！”
李可失落地喃喃自語：“我可不希望你隻記得這些。”
李可歎著氣走進薑科學的辦公室，順手把門關上，道：“薑博士，你製造出來的程飛已經出現問題了，你自己還不知道吧？”
薑科學看看他，不置可否。李可於是說出了程飛恢複起部分記憶的事。
博士笑笑道：“這些我都已經知道了，也不算什麽大問題，說不定還會給我們帶來新的科研思路。”
李可憤憤不平地問：“您有沒有辦法讓喬喬也恢複起部分記憶，我想讓她想起我們倆在一起時開心的時光。”
薑科學搖頭道：“現階段我無能為力。程飛的記憶是他自己恢複的，我還真是不知道為什麽他能夠恢複記憶而喬喬卻沒有絲毫變化。我準備好好研究一下程飛。”
李可垂下頭，雙手攤在桌上，像是被抽幹空氣的氣球。
二
高速公路上，程飛的無人駕駛車順暢行駛。
“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呀？”丁曉彤興奮地問程飛。
程飛側過頭來寵溺地看了看丁曉彤，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遵照美女的意思，去一個安靜的地方。到了你就知道了。”
對於純粹的外出旅遊，程飛早已興趣不大。他以前也帶著小美去澳洲和歐洲旅遊過。那時候他覺得戀愛中最高興的事就是出去旅遊，但是當他和丁曉彤在一起，他才發現，隻要是和她在一起，去哪裏不再重要，即使安靜地陪著她也那麽幸福。
丁曉彤於是不再追問。她安靜地看著窗外，忽然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路旁所有的樹葉都是同一種形狀，像一把把小扇子。這個從小在城裏長大的女孩子對於植物簡直一無所知，有次還鬧了個笑話。皮大叔帶了一包炒板栗來健身房請她吃，說板栗是他自己親手從樹上摘下來然後親手炒熟的，丁曉彤竟然大吃一驚的樣子道：“啊！板栗是長在樹上的呀？我一直以為板栗跟花生一樣，是長在地裏的。”這件事大家笑話了她好久。
這下她不敢隨意亂說了，隻是讚歎道：“這些樹葉好漂亮，像一隻隻蝴蝶，又像一把把小扇子。”
程飛道：“這是銀杏樹，世界上壽命最長的樹種之一。等下我們可以看到幾百棵樹齡一千年以上的古樹。”
丁曉彤歡呼道：“那太好了！我從來沒有看到過活了一千年的樹。一千年啊！想都不敢想。”
這個千年銀杏穀是程飛通過互聯網找到的，是一處4A級國家旅遊景點。
程飛決定來這裏，不僅僅因為這裏符合丁曉彤想要的安靜，還因為銀杏樹引起了他的注意。為什麽銀杏樹竟然可以存活這麽多年？而普通人類，為什麽僅能存活大約百年？這些問題程飛想不通。但他覺得，跟一種可以長壽的生物待在一起，沾點兒福氣也是好的。
千年銀杏的樹幹非常粗，丁曉彤和程飛兩個人拉著手都無法把樹幹合抱起來。
程飛心情格外好，拉著丁曉彤又唱又笑像個大孩子。突然，他惡作劇地起了一個念頭，決定跟丁曉彤開個玩笑。程飛說道：“我口渴得不行，曉彤你去買瓶水吧！我在這裏等你，處理一下手機信息。”
丁曉彤答應著走開去買水。然而等她買水回來，竟然發現程飛不見了。她驚慌失措地到處找，邊找邊大叫：“陳寒！陳寒你在哪兒？”十幾分鍾過去了，她還是找不到程飛，忍不住哭了起來。這時有人從她背後用手輕輕蒙住了她的眼睛，她把那雙手拿開，轉頭一看，是程飛。
丁曉彤一下子撲到程飛懷裏，緊緊抱著他，叫道：“你跑到哪裏去了？急死我了！”
一看把丁曉彤急哭了，程飛根本不敢說他是跟她開玩笑的，隻好說他剛才本來想去找丁曉彤，一不留神就走丟了。惡作劇的念頭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惆悵和恐懼。程飛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突然在丁曉彤身邊消失，而那時候自己留給丁曉彤的隻能是無窮無盡的悲傷。
丁曉彤用力捶打程飛的胸口道：“你怎麽這麽笨啊！真是笨死了！”
程飛的心裏非常酸澀，他隻能拚命告訴自己不要去想以後的事情，專心享受現在的一分一秒。
兩人手拉手遊玩了一陣兒，丁曉彤突然發現服務區提供一種特殊服務，可以給人拍照，然後把照片直接印到幹燥的樹葉上，用塑料密封，製作成書簽，照片的清晰度非常高。
丁曉彤搖著程飛的胳膊說道：“我也要拍嘛！”
兩個人請攝影師一口氣拍了幾十張合影，有近景、遠景，有大笑、微笑、嘟嘴賣萌、甜蜜親吻，也有各自的獨照，一共做了二十幾張精美的照片書簽，還配了銀杏木製造的精致小盒子。
“好喜歡這樣的照片和書簽，太可愛了！”丁曉彤愛不釋手。
“這樣吧，還是再備份一套我來保管吧！萬一你不小心弄丟了，這裏還有。”程飛一邊幫丁曉彤整理細碎的頭發一邊說。
他們拿著做好的書簽找地方吃飯，居然發現一家銀杏主題餐館兒，茶是銀杏茶，酒是銀杏酒，餅是銀杏汁和麵粉烤製的銀杏餅，湯也有一道“白果雞湯”。服務員介紹說白果就是銀杏樹上結的果實，屬於藥材，有養生作用，但過量食用會有毒。
丁曉彤吃得津津有味，而程飛卻隻是象征性地動動筷子，一直慢慢喝酒。
終於，丁曉彤吃飽喝足，靠在程飛的肩膀上說：“陳寒，我們要一輩子都這樣幸福地在一起，永遠也不分開。”
程飛沉默了一會兒，心裏隱隱有些疼痛。程飛有時候特別怕丁曉彤太愛自己，怕丁曉彤愛到無法自拔。但是他隻能笑笑說道：“好，永遠不分開。”
丁曉彤喃喃道：“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個夢。”
三
歸途中，兩人在武漢留宿一夜，丁曉彤說要去長江邊坐遊輪，程飛二話不說立刻帶她去。
遊輪啟動的時間和江岸邊霓虹燈開通的時間是一致的。大約晚上七點，華燈競放，溢彩流光，長鳴的汽笛聲中，遊輪啟動了。那神妙莫測的光影和輪船移動帶來的感覺令人恍惚。兩人包了一間VIP船艙，不帶晚餐，僅僅提供零食和茶水，整間艙房的消費標價便是4888元人民幣，實在接近古今中外的皇室禮遇了。
江風陣陣，遊輪靜靜航行，朝著長江大橋的方向駛去。大橋上也安裝了霓虹燈，燈火璀璨，照亮夜空。丁曉彤拉著程飛在船頭合影留念，拍了無數照片，活潑一點兒的張牙舞爪，沉靜的時候隻是安靜地吹風。
拍過照片之後，因為覺得風太大，兩人再朝船艙走去。丁曉彤的頭發被吹亂，竟然隨口吟道：“莫非江風知我意？亂我三千煩惱絲。”
甲板上許多人在玩樂，聽口音大部分是武漢本土市民，也有不少外來觀光客。每個人登上遊輪都是有原因的吧！畢竟遊輪是這個時代的奢華符號之一。船提供的感受確實很特別，它把人帶離堅實的、足可信任的大地，帶到一個微微顛簸而不能完全控製的新場所，這樣人可以保持適度的警醒，跟在陸地上的四平八穩有所不同。
丁曉彤緊緊拉著程飛的手緩緩走過甲板，這對璧人引得許多人投來欣賞的目光。
甲板上座無虛席，人們喝酒、吃零食、閑談，自得其樂。經過他們的時候，丁曉彤聽到有人跟隨播放器大聲唱歌，那旋律如此熟悉，卻聽不清歌詞。她連忙駐足分辨，猛然醒悟這首歌是一首老歌《美麗的神話》。
誰都沒有遺忘古老,古老的誓言
你的淚水化為漫天飛舞的彩蝶
愛是翼下之風兩心相隨自在飛
你就是我心中唯一美麗的神話
那**氣回腸的聲韻，一時聽得她呆住了。
回到船艙，丁曉彤剝開一隻橘子，把兩片塞到程飛嘴裏，自己也吃了兩片，讓那酸甜的汁液漫過舌尖兒，緩緩滋養這塵世的肉身。
不知道什麽緣故，丁曉彤這一刻想到了生死。
作為個體的人類，既然出生，一定會死嗎？有沒有別的出路？整體的人類最終去向何方？真的會麵臨消亡嗎？或者，也許人類能夠借助科技譜寫永生的神話嗎？
她望向窗外，突然覺得人類生活的地球也就是一艘遊艇。在這廣袤的世界裏永不停息地航行，不知曉來處，也找不到歸程。
她暗暗想著，也許，通過不懈的努力，總有一些願望會慢慢實現吧！比如長久生存，比如永世相愛。
畢竟，她是一個願意相信神話的人，而神話也確確實實出現在了自己的身邊。
程飛明顯感覺到了愛人的沉默，他把她緊緊摟在懷中，臉頰貼著她的頭發，和她一起沉默著。
回到家裏，程飛把這次出行寫成日記。幸福的現實令他無比留戀，他甚至想要和丁曉彤結婚。然而一想到自己隨時可能功能衰竭被銷毀，他又痛苦萬分。
好不容易寫完日記，他拿出一張銀杏葉合影書簽，夾在本子裏。書簽上，程飛微笑著望向鏡頭，丁曉彤麵朝著他，雙目微閉，親吻他的臉。想了想，他又放了一張丁曉彤的獨身照，這張照片是近景，一眼就能認出她來。
這次旅行過程中，程飛的狀態很好，竟然從頭到尾都沒有頭痛過。
臨睡前，程飛收到薑博士的消息，說是第二天上午可以帶他去看機器人製造的過程。於是整個夜裏，程飛輾轉反側，似乎一天的好心情一下子被冰封凍結。
他知道明天將會比他想象的還要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