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鑰 匙
一
這幾天程飛內心非常煎熬，仿佛有千百隻螞蟻在啃噬自己的心髒。
丁曉彤在主動約程飛一次被婉拒之後，也暫時沒了動靜。女人畢竟大多數時候比較矜持。
突然發現自己竟然是機器人，這個打擊對於程飛來說實在是太大了，他暫時不想見丁曉彤。
自己這種類型的機器人可以存活多久？有什麽特殊功能嗎？電影電視裏的機器人不是都神通廣大的嗎？怎麽自己就那麽普通甚至那麽慫，最近還動不動就頭痛！
這些問題在程飛的腦子裏不斷地盤旋。
程飛定了定神，盯著放辦公桌上薑科學博士的名片，陷入了沉思。
薑科學正在辦公室裏研究陳寒的所有資料，突然電話響了。
他拿起聽筒，習慣性地應答：“你好，我是薑科學。”但是對方卻並不出聲。他大概猜到了什麽，於是裝出不耐煩的語氣說道：“再不出聲就掛了啊！”
程飛連忙說：“薑博士，我是程飛。”
薑科學得意地笑了笑，說道：“我知道你肯定還會找我的。”
二
公園的一條長椅上，薑科學和程飛並肩而坐。
許久過後，薑科學打開了話題：“2017年，陳寒的母親韓一梅女士第一次來找我，她的丈夫在陳寒十歲的時候，死於同樣的病，心源性猝死。她得到了一筆巨額遺產，我們公司的機器費用是非常昂貴的，全世界隻有不到1000個富豪可以出得起這筆錢，而且絕大多數富豪都不會舍得用全部的資產來維持一個功能有障礙的生命。但對陳寒的母親來說，兒子就是她最珍貴的財富。”
程飛的心裏泛起一股酸楚，他好奇地問：“那韓一梅現在在哪裏？”
博士喃喃道：“她自殺了。我後來在你的檔案上看見韓一梅女士給了我們一份遺言，讓我們在合適的情況下，可以把真相告訴你。我們把你做出來沒多久，她就自殺了。”
程飛大吃一驚：“韓一梅不會自殺！她既然委托你們把我做出來，讓她自己的兒子重新複活，那麽她就沒有理由自殺！”
薑科學一愣，說道：“你說得有道理，可是，她確實是以遺書的形式給我們寫信的。”
程飛的頭腦裏竟然自動出現了韓一梅的樣子，她用堅定的神情望著他。他相信這個他也許應該稱為媽媽的女人並沒有死，還在世界的某個角落裏關注著他。
博士道：“外觀上看，你的樣貌、肌膚以及毛發都完全用陳寒的DNA複製再生，所以你們看上去不會有任何差異。但你體內的器官全部都是3D技術製作出來的電子產品，也就是植入芯片。”
程飛低下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恍然大悟道：“難怪我從來不生病，也沒去過醫院，原來這裏麵的東西都是假的……可是，為什麽我最近會頭痛？還有，如果我出了意外呢？如果我去醫院，是不是就會被人發現我的身體是異常的？”
博士笑道：“你的問題太多了。你的頭痛，說實話我也不清楚是怎麽回事，這正是我願意見你的原因。”博士說到這裏，看了程飛一眼，頓了頓，繼續說道：“哦，如果你的身體出現意外，就像電腦死機一樣，我們會把你銷毀，然後重啟下一個。”
程飛大吃一驚，頓時感到不寒而栗，反問道：“銷毀？你不覺得太殘忍、太冷酷了嗎？雖然我是機器人，但是我畢竟也活生生地存在過啊！”
薑科學歎了口氣道：“那有什麽辦法？有生命有知覺的世界，本來就充滿各種殘忍的事。所以我們寧願機器人完全沒有人類的情感，不要有喜怒哀樂。”
程飛激動地說：“問題是我已經有了自己獨立的思想和意識，我也有自己的感情和感受，我還有自己的記憶！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工作！”
薑科學同情地看著程飛，搖搖頭，似乎不知道該怎麽勸慰他。
程飛突然大怒，吼道：“銷毀？你不怕我突然發狂，把你們銷毀嗎？”
薑科學道：“這就是我們需要盡量保密的原因，盡可能不讓機器人知道自己是機器人。就算知道了，我們也有防範措施，像你這種類型的機器人，我們會把善意原則同時輸入你的大腦。簡單地說，機器人會盡量行善，做好事，不做壞事。”
程飛不知道該說什麽，沉默了一會兒，又強打起精神來問道：“你剛剛說如果我出了故障，你們就會把我銷毀，重啟下一個，那麽，我是可以無限重啟的嗎？”
薑科學道：“怎麽可能是無限！你們機器人是很貴的。我們用陳寒十八歲時的肉體一共做了七個機器人。如果要改變你們的外貌特征，需要另外設計製作，這也需要一筆不小的花銷。”
他轉頭看了一眼程飛，接著告訴他，第一個機器人陳寒因為技術失敗，已經被銷毀了，他程飛是第二個，已經活了十一年了，現在還剩下五個。薑博士還說他們公司生產的每個機器人的壽命都是不確定的，通常是存活十年，最長的活過了十五年，但也有的非常短暫，幾天、幾個月、幾年，都有可能。反正一旦出了故障就無法修複，隻能被銷毀。
程飛覺得自己無比可悲，他盯著薑科學說道：“銷毀！你們對一個人，就輕易地用‘銷毀’這個詞？”
博士歎了口氣說：“我們機構的科學家都這樣措辭，你應該學會習慣我們的說法。其實我們公司還是很負責的，你誕生以後，公司聘請的私人醫生一直在負責你的健康監測，我們還給你安排了一個監護人。”
程飛這才明白，朱醫生就是這家公司聘用的人，而他的監護人，竟然就是李可。李可在他身邊這麽多年，原來隻是為了監護他。
“我到底還能存活多久？你們決定銷毀我的標準是什麽？”程飛的頭突然有些痛，他邊問邊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腦袋。
薑博士看著程飛道：“你的情況現在非常不樂觀。朱明珠醫生已經告訴我，她說你隨時可能徹底失去知覺。如果哪天你完全沒有知覺了，我們就必須把你銷毀。”
程飛的頭突然一陣劇痛，他揉著太陽穴，痛苦不堪的樣子。薑科學趕緊從他的包裏拿出一支口服液，打開之後，遞給程飛。程飛馬上喝掉，頭慢慢又不痛了。
兩個人不再出聲，坐了好一陣兒之後，薑科學道：“好了，對你，我真是仁至義盡了。好多不需要讓你知道的東西，你都知道了。好自為之，我確實盡力了。”
程飛一臉悲愴，機械地道謝。突然，他眼睛一亮，問道：“博士，我可以去看看你們的工廠嗎？還有另外五個我。”
薑科學愣了一下，眼神變得複雜起來：“原則上是不可以的，我們有我們的機密。可是對於你，情況很特殊。我跟我們機構匯報一下情況，再給你答複。”
薑科學走了，程飛一個人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他把胳膊肘兒支在膝蓋上，用雙手抱著頭，慢慢消化剛才聽到的信息。直到夜幕降臨，華燈初上，他才站起身往回走。
必須要自我救贖，不管付出什麽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