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陳寒,陳寒

幾天後。

丁曉彤獨自走進電梯,電梯門剛要關上,陳三好突然飛跑過來把門扳開,擠了進來,他胳膊上的傷已經好了。

丁曉彤有些局促,看了他一眼,微微把頭轉開。

他撓了撓頭,主動抬起右手跟丁曉彤打招呼:“嗨,丁曉彤。你看,我們低頭不見抬頭見。”

丁曉彤見他滿麵春風,猜想李可的事應該解決了,於是瞥了他一眼,敷衍地點了一下頭,不想再理會他。

陳三好的手尷尬地停在臉頰旁邊,他彎了彎手指,垂下了手。

隨著電梯的下行,陳三好和丁曉彤站在電梯裏,氣氛有點兒尷尬,兩人似乎連對方的呼吸聲都能聽見。陳三好伸出手,似乎想要搭在丁曉彤的肩膀上,手僵在她肩膀上方一個拳頭左右的位置,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縮了回去。接著他又對著丁曉彤擠眉弄眼,想要逗她笑,而丁曉彤有意板著臉,滿臉冰霜。陳三好隻好自我解嘲,尷尬地咧咧嘴。

當電梯在7樓停下時,陳三好深深看了丁曉彤一眼,無奈地轉身。就在陳三好走出電梯的時候,丁曉彤卻後悔了,她緊緊咬住自己的嘴唇。

到了11樓,丁曉彤走出電梯,突然又停下來,表情複雜地回頭望著電梯門徐徐關閉。她在電梯門外沉默了一會兒,手指仿佛不受控製一般按了電梯下行鍵,心裏有個聲音在瘋狂叫喊:“為什麽要逃避?你明明愛著他!”

過了幾分鍾,電梯門又在她麵前徐徐打開,準備下行。電梯剛剛從頂樓下來,裏麵已經有一家三口,一對年輕夫婦,媽媽抱著一個兩三歲的孩子。

丁曉彤看到了這場景,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有點兒難受,她立刻慌亂地說:“對不起,我按錯了,你們請便。”她轉頭回到自己家裏,什麽也不想做,默默發呆。

少年的陳寒、中年的程飛,全都微笑著在她腦子裏出現。她早就受夠了的那種苦苦思念一個人的感覺,此刻那感覺又如潮水般湧上來,將她徹底淹沒。

再次被相思之苦纏繞的丁曉彤暗暗告訴自己,如果下次在電梯裏遇到陳三好,她一定要向他微笑,表示友好,再也不許露出又冷又硬的模樣。

每次到了電梯邊上,丁曉彤會假裝整理頭發,四處看看,非常希望看到陳三好那張生機勃勃的臉。可是奇怪,好幾天過去了,她竟然一次也沒見到他。每次在電梯裏,她都覺得自己的心空****的,特別失落。

這天是周末,日落時分,丁曉彤鬼使神差般回到當年的母校。

她走進大門,抬頭看了看“向陽中學”幾個字。

這麽多年過去了,學校的樣子已經變了,運動場已經全部翻新,鋪上了塑膠跑道,教學樓也都新修了。太陽收起刺目的光芒,變成一個金燦燦的圓球,懶洋洋地灑著餘暉。黃昏下的學校顯得特別寧靜,晚霞給地麵披上了一層金黃色的薄紗,夕陽為教學樓的外牆塗上了暖黃色的顏料。歲月並沒有過多地改變這位當年的女學生,她還是穿著球鞋,一身運動風裝扮。隻是那時素顏的她,現在需要用妝容來掩飾滄桑。

丁曉彤來到那個籃球場,夕陽中,她竟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十八歲的陳寒竟然也在!恍惚中有時光倒流的錯覺。

當然,丁曉彤知道他是陳三好。陳三好一個人對著籃筐投球。丁曉彤默默地站在球場邊,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從心理學上來說,一個人在黃昏的時候腎上腺素分泌開始減少,容易觸景生情,所以黃昏時人的心理防線是最弱的。丁曉彤此刻心裏的情緒就好像剛開啟的可樂罐表麵冒出的白沫那樣不停翻騰,心裏的酸澀和思念像海水一樣淹沒自己,在嘴邊留下鹹得發苦的氣息,湧向前方正在打球的少年。

球砸在籃板上,反彈到地上,滾落到了丁曉彤的腳邊。

陳三好一轉身看到了丁曉彤,似乎並不覺得意外。這些日子他有意把一切休息時間都耗在這裏,就是一直在等待這個時刻的到來。他默默凝望著她,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翹。

她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那個籃球,此刻俯身撿起,扔給陳三好。

陳三好又快又穩地接住,拿著球,朝著丁曉彤走過來,滿臉笑容,身上帶著年輕人的朝氣,眼睛似乎變得會發光。

日落的餘光下,丁曉彤呆呆地望著眼前這個人,這個她一直思念的人。他是程飛,他是陳三好,他更是陳寒!慢慢地,她的嘴角也往上翹起來。

“你怎麽知道我要來這裏?”丁曉彤問道。

“我就是預感你會來。因為這是我們故事開始的地方。所以我最近經常來這裏。我有預感你會回來看看這個地方。”陳三好笑著說。

丁曉彤悲傷地說:“其實,我心裏一直愛著你,但是我害怕我們重新開始,我已經不想再承受任何失去了。我心裏很矛盾,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傻,等了那麽多年的陳寒出現在我的麵前,我卻要那麽冷漠地對待他,我這不是在跟自己較勁兒嗎?”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微笑著凝望彼此,他們擁抱在一起,片刻之後,親吻起來。籃球掉落在地上,伴隨著“砰砰”的聲音,就像他們的心跳一樣。

陳三好深情地對丁曉彤說:“我看完日記後,一直不知道自己應該為誰而活。為自己活嗎?在看過程飛寫的那麽多的日記後,我覺得自己的責任非常重大,我不能辜負陳寒和程飛的希望,不能那麽自私地隻做自己。為程飛和陳寒而活嗎?我又覺得自己畢竟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有著獨立的思想,我這麽快就要繳械投降?這麽快就要決定把自己的一生和陳寒、程飛還有你捆綁在一起嗎?但是現在,我已經不糾結了,因為我覺得我深深地愛著你,雖然你可能不能理解這種感覺,我覺得我可以既為陳寒和程飛活著,也為我自己活著,因為我們三個的目標是一樣的,感情也是一樣的,我們三個都那麽愛你,難分伯仲,刻骨永恒。”

丁曉彤感動得流下了眼淚,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一個是已經而立之年的滿臉淚水的女人,一個是翩翩少年,二人終於突破了身份和時間的桎梏,再次相愛。

這天,陳三好下班後,丁曉彤在4S店門口迎接他。

看著身穿汽車修理店工作服的陳三好,丁曉彤笑了笑,說道:“你跟陳寒一樣,對修車有天賦。”

兩個人路過一家音像店,音像店裏播放著一首羅大佑的《野百合也有春天》。

仿佛如同一場夢

我們如此短暫地相逢

你像一陣春風輕輕柔柔吹入我心中……

丁曉彤拉著陳三好駐足停下,沉默了好久,說道:“高中的時候,陳寒開著一輛路上看到的老車帶著我兜風,車裏有一盤磁帶就放著這一首歌。那輛車,我們隻開過那一次。現在再聽到這首歌,我覺得這首歌就像一個宿命,唱給我和他。”

陳三好拍拍丁曉彤的肩膀,說道:“別去想啦,別難過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我就是陳寒。”

丁曉彤默默無語地看著他。

兩人吃過晚飯後,丁曉彤要回家了。

這時候,公交車開了過來。她上車後坐在靠窗戶的位置,看見陳三好在車外衝她搖搖手,用口型對她說:“我回來了。”

在悶熱的天氣中,丁曉彤看著這位外貌隻有十八歲的少年對自己說出這句話,穿著汽車修理店工作服的少年看起來不那麽出眾,但是那沒有聲音的語言卻一字一頓地種進了丁曉彤的心裏,讓她十分感動。

她突然眼眶一熱,轉過頭不再看窗外,看著公車裏鬧哄哄的人群。

陳三好和丁曉彤在一家靜謐得幾乎沒有人的酒吧裏,安靜地喝啤酒。

陳三好忽然舉杯,鄭重地道:“從今天開始,我就要恢複使用陳寒的名字了。我就是陳寒。曉彤,為我們的久別重逢幹杯吧!”

兩隻酒杯碰在一起。

丁曉彤猶豫了一陣兒,這才把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皺眉說道:“你好像可以在時光裏穿梭,一會兒是和我同齡的程飛,一會兒又是原來的陳寒。時間在你身上停止了,你還是12年前的樣子。陳寒,你真的很過分。”

陳寒的手伸過餐桌,握住丁曉彤的手:“可我的心也為你停下了,就像那個時候愛你一樣,現在仍然如此,從來沒有變過,以後也永遠不會改變。”

丁曉彤問:“真的永遠不會改變嗎?你會不會像程飛一樣突然失蹤?”

陳寒愣了一下,心裏蔓延上了陣陣苦澀,他覺得自己對不起眼前的女孩兒,能給她甜蜜的愛情和永恒的承諾,卻給不了她永恒的陪伴。

丁曉彤看到陳寒的表情,連忙道:“你說,如果我們當時一直好下去,也許等我們上了大學,你認識了新的姑娘,就會喜歡上別的人,你會漸漸覺得我這人挺無趣的,會發現彼此越來越多的缺點,我們會吵架,也許已經分手了。如果我們一起走到三十歲,也許隻是對方的一個前任,前男友,前女友。就算在街上遇到,也會假裝沒看見地走過。”

陳寒笑著說:“所以你該慶幸我死得早。”

丁曉彤罵道:“胡說!我不要你死,我寧願要你一直活著,哪怕你真的變心了。我可不是那麽自私的一個人。”

陳寒說:“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如果沒有當時的失去,也許也不會有今天的相遇。我覺得我是個很幸運的人。”

丁曉彤道:“我也覺得自己幸運,因為當年我是真心喜歡陳寒。這種歡喜心就是命運中的糖,不管有多麽苦、多麽累,可是一想到自己喜歡的人和事,心裏就會是甜的。雖然我曾經經曆了失去的痛苦,但是心底始終有一塊糖,誰也搶不走。”

陳寒深深為之動容。

兩人來到酒吧外,大顆的雨滴已經落了下來。陳寒脫下外套,擋在兩個人的頭上。

陳寒喊了一聲:“快跑。”兩個人一起朝著車的方向跑去,就像高中時期一樣。

他們一起回到7樓陳寒的家裏,坐在沙發上。

丁曉彤像一隻小貓咪一樣溫順地依偎在陳寒的懷裏。

沙發後麵,滂沱大雨在窗外肆虐,電閃雷鳴,白色的百葉窗輕微地擺動。

陳寒把毯子蓋在兩個人的身上。

丁曉彤柔聲說道:“以後不要再跑步了,好嗎?”

陳寒摟過丁曉彤,說道:“知道啦,你放心吧,不用整天提心吊膽的。”

丁曉彤撫摩著他的臉,輕輕道:“現在的你十八歲,我三十歲。下一次你醒來,你還是十八歲,而我也許已經五十歲、六十歲。和我在一起,我的皺紋會不斷增多,而你永遠都不變。”

陳寒笑道:“你還在為這件事糾結嗎?我會一直喜歡你,等你老了,也會喜歡你的皺紋。我知道一句詩,‘多少人愛你青春飛揚的時辰,愛慕你的美貌,假意和真心,隻有一個人愛你朝聖者的靈魂,愛你衰老的臉上痛苦的皺紋。’”

丁曉彤道:“你就會騙我。詩歌是浪漫的,現實是嚴峻的。十八歲是什麽感覺?我都已經忘了。”

陳寒抓住丁曉彤的手,真誠地說:“你別忘了,我是個沒有年齡的人。這個身體,隻是一個軀殼。我對你的愛,在我的意識裏。就像那本日記本中說的,意識才是永恒的,生命隻是其中的一段旅程。”

丁曉彤還是覺得不安,她說:“但現實就是,未來的我身體會漸漸衰老,我的皮膚會長出斑點,越來越皺,我的腰會漸漸直不起來,我的腿……需要坐輪椅……”

陳寒道:“別傻了,請相信,陳寒永遠都愛丁曉彤。”

丁曉彤愣愣地看著窗外的大雨,雨水一小股一小股地打在窗戶上。愛情對女人來說就是這樣,女人明明知道愛情會讓自己迷失,給自己痛苦、眼淚、心酸、悲傷,但是卻依舊飛蛾撲火地接近愛情,觸碰愛情。女人總是在愛情中迷失自我,苦苦等待,付出自己的青春年華,但是直到生命的最後,依舊不後悔自己愛過。

當她轉過頭去時,陳寒已經睡著了。

丁曉彤多麽希望這一刻時間可以靜止,她就這麽依偎在陳寒的懷裏,靜靜地看著他的睡顏,回味著他的甜言蜜語。

她輕輕吻了一下他年輕英俊的臉龐,看著他長長的睫毛,喃喃低語:“無論你是什麽樣子,你都是我的陳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