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別了，我的愛
一
程飛一遍遍敲丁曉彤的家門時，丁曉彤正在指導她的老客戶皮大叔進行形體訓練。
皮大叔因為出差，提前跟丁曉彤調整了一下訓練時間，這次訓練安排在晚上進行。當程飛去找她的時候，她恰好在加班。
丁曉彤做夢也想不到，這一次加班，竟然剝奪了她和程飛見最後一麵的機會。當然，程飛也無法預知他第二天竟然就要迎來自己的末日。否則，那時候的他哪怕拚了命也會設法聯係丁曉彤的。
大叔全身正壓在一個球上做平板支撐，丁曉彤有些心不在焉。
大叔悄悄觀察著她，然後說：“丁教練應該是談戀愛了吧？”
丁曉彤愣了一下道：“你有一雙火眼金睛。”而後她用手推了一下大叔的啤酒肚，道：“這裏，抬高。”
大叔努力吸吸肚子，收了收腹，興致盎然地講了他自己年輕時候的故事。
二十二歲那年，皮先生當兵回來被分配到燈泡廠，根正苗紅，再加上麵如冠玉又玉樹臨風，簡直跟現在的當紅小生彭於晏一模一樣。廠裏有一個叫小靜的姑娘。皮先生第一眼看到她，那顆心就被她拿下了。偏巧小靜對他也有意，她看他時，小眼神裏都洋溢著甜蜜的氣息。更巧的是恰好有人牽紅線，要把小靜介紹給他處對象，可他呢，竟然大義凜然地拒絕了他非常喜歡的小靜姑娘。
他明明是非常喜歡她的！竟然眼睛都不眨地拒絕了。
丁曉彤驚訝地問：“為什麽？”
大叔道：“我告訴她的理由是，她身上有小資產階級作風，我看不慣。”
丁曉彤樂了：“哈，原來你們那個年代，就怕小資。我們可是非常喜歡小資呢！”
大叔歎氣道：“其實這個理由是拿來騙人的，真正的原因是因為我自卑。小靜有一天送了我一張黑膠唱片當禮物，我不知道怎麽使，放在家裏，我媽就給拿來當鍋墊了。我覺著我沒法和她一塊兒生活，怕被她看穿，丟不起那人。這天底下，凡是不肯跟喜歡的人在一起的，隻有一個原因，就是自卑。”
丁曉彤好奇地問：“那後來呢？”
大叔道：“後來？自從小靜嫁人以後，我開始努力折騰，學習啦，交更優秀的朋友啦，慢慢就越來越自信。後來我還下海了，也開始聽黑膠了，還開始收藏古典CD，喝起了紅酒，抽上了雪茄，長出啤酒肚，見著喜歡的姑娘我都敢表白。‘自卑’這個詞從此以後再也沒在我的生命中出現過。”
大叔說著長長歎了口氣。
丁曉彤忍不住問：“小靜後來過得好嗎？”
大叔搖頭道：“小靜姑娘也沒再出現過，她好不好我不知道。”
兩人聊著，丁曉彤突然發現皮大叔竟然堅持了五分鍾，已經破了他的平板支撐紀錄，於是說道：“不錯不錯，今天又產生一個新紀錄。”
大叔驕傲地一翻身，從地上爬起來，樂嗬嗬地說：“這麽多年過去了，回想起小靜，整個人好像都年輕回去啦！”
丁曉彤也很高興，因為程飛已經約了她第二天下班之後一起去老地方吃大餐。
隻是她完全沒有料到，程飛竟然失約了。而且，在她看來，他還失蹤了。
二
曆史原來真的會重演。
第二天下午，程飛坐著他的無人駕駛汽車，在目的地附近停下來。
程飛下了車，車門自動關閉。
抬腳才走了兩步，突然眼前一陣天旋地轉，程飛覺得自己的腦袋痛得好像要炸開。有了以前的發作經驗，他連忙抱住腦袋，重新回到車裏。坐在自己車裏比在外麵更安全。
劇烈的疼痛一陣一陣襲來，程飛捂住腦袋，疼得發不出聲音。
程飛一邊與自己的頭痛對抗，一邊不時看一眼餐廳門口。
丁曉彤終於出現了，她的腳步像裝了彈簧一樣輕快。
程飛用盡全力叫道：“丁曉彤！”然而他的聲音發出來還是微不可聞。別說是幾十米外，就連從汽車旁邊經過的人也聽不見。
他又掙紮著叫了幾聲：“丁曉彤！丁曉彤！丁曉彤！”
丁曉彤進門之前，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竟然停下來往自己身後看了看。
程飛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他以為丁曉彤聽到了他的叫聲。
然而丁曉彤隻是往身後望了一望，轉身便毫不猶豫地進了餐廳。
程飛的身體完全無法動彈，絕望地又叫了兩聲：“丁曉彤！丁曉彤！”
根本無濟於事。
“曉彤，請你原諒我……”
慢慢地，程飛再一次暈過去，趴在汽車的方向盤上。
偶爾有路人走過，瞥一眼程飛和他的車，通常會認為車裏的人睡著了。
幾十米外的餐廳裏，丁曉彤一直默默等待著，她提前二十分鍾就到了。她拿出小鏡子，重新補了補妝，擦擦粉底，塗塗口紅，看起來心情特別好。超過約定的時間二十分鍾之後，她的表情開始變得焦急起來，她不時撥打程飛的電話，電話是通了，卻一直無人應答。
她緊緊盯著餐廳的入口，心裏對自己說，再等半個小時，如果程飛還不來，她就去找他。她實在想不明白會有什麽事情讓他失約，連個交代都沒有。臨時有事去外地？在進行重要的談判？被人纏住了？她胡思亂想，找不到頭緒。
然而半個小時之後，她還是沒有等來程飛，丁曉彤改變主意，自己點了一大桌子的食物，牛排、甜品、水果沙拉、酒。她默默往嘴裏塞，一直往嘴裏灌，吃著吃著，她的喉嚨突然哽咽，淚水就這樣一直往下流。她一邊哭一邊吃，看起來狼狽極了。
為什麽？為什麽程飛沒有來又不接她的電話？難道他不要她了？
丁曉彤回想起兩個人相處的時刻，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是那麽甜蜜開心。可是為什麽程飛這次沒有來？
丁曉彤又陷入了恐慌中，她有預感，這次程飛又要像那次長跑一樣，徹底消失在她的生命裏了。丁曉彤的手十分冰冷，然而更加冰冷的是自己的心。她感覺自己前一段時間都在做夢，而現在夢醒了，一切又回到原點。也許有些人注定不是屬於自己的，怎樣爭取也得不到。
但是她還是一直在那裏等待著，也許是抱著僥幸的心理。她總覺得程飛會突然推門進來，然後大大咧咧地笑著說：“哎呀！剛才有個特重要的事耽擱了，我給你買了禮物賠禮道歉！”但是她等了很久，什麽都沒有等到。
就這樣，她一直等到了所有客人都走光。
夜裏兩點，餐廳打烊了，服務員走過來，禮貌地說道：“小姐，很抱歉，我們要下班了。”丁曉彤呆呆地站起身，垂著頭走出餐廳，卻壓根兒沒有看到程飛的車和暈倒在車裏的程飛。
慢慢地，程飛後腦勺的一小塊地方，亮起了紅燈。
半夜，NAMA公司派出一輛商務車，工作人員根據導航係統的指引，找到程飛，把程飛和他的車一起拉回公司。
從此世上再無程飛。
三
李可來到自己的辦公室門口，習慣性地往程飛辦公室瞟了一眼，愣住了，丁曉彤一個人站在門口，茫然地盯著他。她身後的門是關著的。
逃跑不禮貌，假裝沒看見不可能。
李可撓了撓頭，扯起嘴角對著丁曉彤點點頭，他已經預感到事情有些不妙。
丁曉彤一步一步朝他走過來，眼神直直的，臉色非常不好，顯然一夜沒睡，而且心事重重。
李可先發製人道：“丁曉彤，你這是怎麽了？”
丁曉彤語無倫次道：“程飛他不接我電話，他失約，放我鴿子，怎麽回事？他在哪兒？”
李可愣住了。雖然他還沒有接到NAMA公司關於程飛的消息，但心裏已經明白了八九分。他打開自己辦公室的門，對丁曉彤說：“我也不了解情況，來，先到我辦公室坐。”
丁曉彤坐在李可辦公室的沙發上，開始的時候隻是木木地發呆，後來眼圈漸漸泛紅，淚水奪眶而出。
李可有點兒手足無措，連忙說道：“你別哭啊！我幫你去問問。”他想安慰一下丁曉彤，又不知道從何說起，索性跑了出去。
李可給薑博士打電話，這才明白程飛已經被銷毀了。
薑科學在電話裏說道：“李可，這兩天你來趟公司，接受你的新任務吧！下一個陳寒，我們叫他陳三好，準備繼續交給你監護。”
李可答應下來。然而該如何跟丁曉彤說清楚，他卻犯愁了。
究竟給丁曉彤一個什麽樣的交代？說程飛死了？可是到底怎麽死的？屍體或者骨灰呢？說程飛和另外一個女朋友去了國外？那究竟是哪個國家？丁曉彤認死理兒，說不定真去找，那不是把她害苦了？說程飛失蹤了？現在就這麽說丁曉彤會相信嗎？最後，李可決定告訴丁曉彤，就說公司出現了緊急情況，程飛出差了。先穩住她再說。
然而當李可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發現小美也來了！
丁曉彤和小美都坐在沙發上，沒有說話。丁曉彤已經止住了哭泣，小美也是心事重重的樣子。看起來她們都沒有精力去搭理對方，也就是說，她們應該彼此不知道對方的身份。
李可不禁暗暗在心裏叫苦。
正當李可轉身想逃避的時候，小美一眼看到他，大叫：“李可，程飛到哪裏去了？”
一聽到“程飛”兩個字，丁曉彤如同觸電般緊緊盯住小美不放，並且問道：“你是誰？”
小美高傲地仰起下巴反問：“你又是誰？”突然，她明白了什麽，於是說道：“我知道了，你是丁曉彤。”
丁曉彤警惕地問：“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小美淡淡地說：“我不會告訴你。”她不打算出賣李可。她認為李可把丁曉彤和程飛的照片拿給她，是一種好意。
李可趕緊趁機溜走了。
兩個女人之間的空氣仿佛凍結成冰。
丁曉彤驚訝地問：“你怎麽會知道我？你究竟是誰？”
小美冷笑道：“我叫羅小美，我才是程飛的正牌女友。”
丁曉彤愣住了，程飛竟然另有女友？她責怪自己那麽快就進入了熱戀狀態，竟然不問問這十二年裏程飛都發生了什麽變化。
小美低著頭玩著手機，似乎根本沒有把丁曉彤放在眼裏，過了一會兒，她拿出小鏡子，開始補妝。
丁曉彤仔細端詳著小美，小美個子高挑，身材玲瓏有致、鼻梁高挺，嘴唇是時下最流行的那種微笑唇，栗色卷發隨意地搭在肩膀上。她的裙子是粉色的，勾勒出她曼妙的身體曲線，性感的鎖骨在她均勻的呼吸下若隱若現。她竟然能把這樣略顯俗氣的顏色穿出少女的粉嫩感覺。她的包和鞋子都是當季最新款，渾身上下透露出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精致感。
望著這個明顯比她年輕好幾歲而且時尚漂亮的女孩子，丁曉彤突然產生了皮大叔說過的自卑的感覺。她低下頭喃喃道：“可是，程飛不見了。”
看到丁曉彤失魂落魄的樣子，小美突然生氣了，一直以來她都認為自己是足夠配得上程飛的，內心深處的那種優越感和占有欲讓她無法忍受有別的女人在程飛身邊，更無法忍受和這樣的女人坐在一起！她咬牙道：“算了！我本來就已經跟程飛分手了，也懶得跟你爭了。這個程飛，神經兮兮、莫名其妙，他還說他自己是機器人。我發誓從此會徹底放棄他！”
“什麽意思？你說程飛說自己是機器人？”丁曉彤驚訝地問。
“對！他是這麽說的，還說以後再慢慢告訴我！我今天本來是來要個說法的。現在一想還是算了，管他是真人還是假人，是機器人還是外星人，反正我已經不在意了！”
小美說完甩門而去。
丁曉彤仍然呆呆地坐在那裏，她怎麽也想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