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朵深淵色

陳點點紮著兩個小辮、穿著白裙子、背著書包,“蹭蹭蹭”就從宿舍樓跳著出來了,她穿著彩色的人字拖鞋踩上自己的自行車,嘴裏還跟著隨身聽哼著《請跟我來》。她騎上自行車拐出車棚,一個站在車棚出口的身影嚇了她一跳,急忙刹車:“哎喲!你怎麽站在這兒啊?也不怕被撞著?”

“點點。”肖天明真誠地笑。

陳點點抬頭仔細看肖天明,臉上逐漸變了顏色。她一沉臉騎車就走,肖天明一把抓住陳點點自行車的後座。陳點點下車,臉都氣綠了:“你幹什麽你?!鬆手,不然我喊人了!”

“我是來還錢的。”肖天明拿出一個信封。

“不需要!”陳點點看都不看他,“我就當喂狗了!”

肖天明很尷尬:“我知道我欺騙了你……”

“你還知道這是欺騙?!”陳點點眼中湧出淚花,“我買了那麽多禮物,還買了花兒,跑到地安門醫院去找一個根本不存在的病人——我有病啊我?!我媽開車陪我去的,你知道我多尷尬嗎?!”

“對不起。”肖天明黯然地說。

“你放手!”陳點點厲聲說。

“錢我必須還給你。”肖天明把信封塞在她的手裏,轉身走了。陳點點把信封甩在他的背上:“拿回去你的臭錢!我不需要!”

肖天明轉身撿起信封,陳點點哼了一聲騎車就要走。肖天明跑過去拉住後座,陳點點氣得肩膀都顫抖,不回頭:“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給你造成的傷害,可能永遠也無法彌補。”肖天明真誠地說,“希望你忘記我。”他拉開陳點點書包的拉鏈,把信封塞進去放好拉好拉鏈,轉身大步走了。

陳點點氣不打一處來:“把你的臭錢拿走!”

“這不是臭錢!”肖天明回頭,“是我第一個月的工資!我的血汗錢!”

“騙子也會去找工作?!”

“我不是騙子!”肖天明厲聲說。

“那你是什麽?你回答我!”

肖天明語塞。

“滾!”陳點點抽出信封甩過去。肖天明接著信封懇切地說:“——我在為一個進出口公司做翻譯工作,這真是我的工資!當時我有特殊情況,我需要錢!那是我們公司的一個拓展訓練,如果我完成不了就找不到這個工作!你相信我!”

“什麽破公司,還要訓練你們騙人?!”

肖天明苦笑:“確實是個破公司,工資也不高,活兒還特別累。”

“拿這套去騙別人吧!”陳點點甩下一句就要走,肖天明跑過去攔在自行車跟前:“如果我真心騙你,我犯得上再來找你還錢嗎?”

“那誰知道?媽媽說了,女孩子最容易被欺騙,讓我保護好自己!”

“喲。”肖天明忍不住樂了,“柴火妞一個還怕被騙色?”

“說什麽呢?!”陳點點真的怒了,“滾!”

肖天明苦笑:“那你也得把錢收好,這是我還你的。你收下這錢,我以後不會再來找你。所以你也不用擔心被我騙別的了,我工作很忙,先走了。”

肖天明堅決地把信封塞到陳點點手裏,笑笑:“我走了。”

咣!信封又甩在肖天明背上,他無奈回頭撿起信封:“這件事情總得有個了結吧?我借你的錢,怎麽也得還你吧?”

“你騙了我,怎麽還?!”陳點點眼中湧出眼淚。

肖天明張大嘴,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是我第一個喜歡的男孩子,可是我都不知道你叫什麽,就被你騙了——”陳點點騎著自行車從肖天明身邊飛快地過去,哭著說出來,“媽媽說了,男人沒好東西——”

肖天明傻在原地,看著陳點點的背影。片刻,他醒悟過來,跑向角落停著的一輛黑色別克轎車。他開車追過去,和陳點點並肩按下玻璃:“點點!你聽我說——”

陳點點臉上都是眼淚,就是不說話騎著自行車。

肖天明超出半個車頭,慢慢拐彎別住了陳點點的去路。陳點點停下,掉轉車頭。肖天明下車拉住後座,陳點點不回頭:“你給我滾——我不想看見你——”

“我請你吃飯。”肖天明說。

“我不餓!”

“我請你看電影。”

“不想看!”

“我請你去唱歌。”

“沒心情!”

“我請你……”肖天明想不出來了,“我請你去酒吧!”

“戒了!”

“那沒辦法了,總不能請你去圖書館看書吧?”肖天明苦笑。

“騙子會看書?”陳點點冷笑。

“就去圖書館。”肖天明奪過陳點點的自行車鎖回車棚,自己過來打開車門,“上車,首圖。”

韓曉琳對著王斌甜甜地笑。

隻不過,是在黑白照片上。

王斌撫摩著墓碑上韓曉琳的遺照,臉上沒有一點血色。

“如果你說一句話,她就不會走。”林濤濤站在他的身邊黯然說道,“如果她不走,她就不會在美國那麽遠的地方出車禍……”

“濤濤,你別說了!”楊雪在旁邊製止他。

“我偏要說!”林濤濤推開楊雪,“你王斌有什麽了不起的?!你從事那個工作又有什麽了不起的?!你以為你是誰?!給你個棒錘就以為自己是007啊?!看看你那破樣子?!她哪一點配不上你?!你說,你說啊!”

王斌低下頭,淚水從閉著的眼睛溢出來。

“我恨不得宰了你!”林濤濤舉起右拳,王斌低著頭跪在韓曉琳的墓前沒有任何閃躲或者還手的意思。林濤濤舉著右拳停滯在空中,許久才慢慢放下,一跺腳,“我們走!”

楊雪納悶兒地問:“幹嗎去?”

“讓他一個人在她麵前好好反省反省!”林濤濤戴上警帽大步走了。楊雪看看孤獨的王斌,急忙追著林濤濤走了。

兩個人在墓地消失。

王斌這個時候才從嗓子眼兒深處迸發出一聲哀號,抱住墓碑泣不成聲。她對著他笑,永遠在他的記憶裏麵對著他笑。然而不再有溫度,冷冰冰的……

走在台階上的楊雪回頭:“他不會出事吧?”

“出事?出什麽事?”林濤濤毫無表情拉她就走,“我們看著他,他永遠也哭不出聲;不哭出來才會出事,走吧。”

王斌抱著墓碑如同野狼一樣哀號,從小到大他從未這樣哭過。悔恨占據了他全部的內心世界,這種深深的悔恨幾乎可以將他整個人燃燒。他全身抽搐著,吻著永遠停留在21歲的韓曉琳,這個他唯一深愛的女孩。

“啊——”他在墓碑上撞擊著自己的腦袋。

韓曉琳還是那麽甜甜地對著他笑。

韓曉琳對著鏡子甜甜地微笑。

最後的微笑。

她旋轉出口紅,細致地描著自己美麗的紅唇。女孩天生愛美,即便是要走向刑場,也一樣。

——一個少將站在法庭上神色嚴肅:“翠竹山莊學員韓曉琳,代號‘白鷺’,預謀殺人罪行成立……”

韓曉琳描著自己的眉毛,美麗的眼睛閃爍著驕傲的光。

——少將還是那麽地嚴肅:“經過陪審團合議,韓曉琳殺人罪行惡劣,罪無可赦……”

韓曉琳在刷睫毛膏,她的睫毛很長。

——少將臉色鐵青:“宣判韓曉琳死刑,立即執行……”

韓曉琳完成最後的修飾,看著鏡子裏麵自己美麗的臉露出甜甜的笑。

兩個女憲兵站在她的身後跨立,穿著漂亮便裝的韓曉琳站起來。她沒有任何絕望,也沒有任何怕死的感覺,大步走向門口。

走廊裏麵已經等著兩個男憲兵,他們在前麵並排。韓曉琳在中間,後麵是兩個女憲兵。

四雙軍靴和一雙漂亮的涼鞋走在走廊上。

——少將莊嚴宣布:“念其殺人有因,本軍事法庭本著人道主義精神,對韓曉琳實施注射死刑……”

周新宇軍裝筆挺地站在行刑室外。韓曉琳走過他身邊的時候停下,看著周新宇:“謝謝你送我的衣服,我很喜歡。”

周新宇無奈地笑:“這是我唯一可以為你做的,我專門讓我夫人去選的。”

“我很喜歡。”韓曉琳點點頭,“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我走了。”

周新宇看著她走入行刑室。韓曉琳坐在椅子上,女憲兵把她的手腕和腳腕都用皮帶綁好,韓曉琳安然地坐在椅子上。一個女憲兵拿起眼罩,韓曉琳搖頭:“不用了。”

周新宇走進隔著玻璃的觀察室,拿出一張CD:“給她放這個音樂。”

蘇芮的《風就是我的朋友》在行刑室響起:“忘了什麽是傷痛,什麽叫作寂寞,當愛情走過以後,不再模糊難懂;忘了淚該怎麽流,心事該怎麽說,當我付出我的所有,不必在乎沉默……”

韓曉琳有些意外,這是她在拘留候審期間最喜歡的音樂。隨即她想到周新宇,明白了,露出微笑。

戴著麵罩和手套的劊子手拿起針管,把**注入到韓曉琳的體內。

周新宇仔細地看著韓曉琳的臉,她沒有任何懼怕,反而有一絲微笑。

劊子手在韓曉琳的胳膊上紮住橡皮管,脈搏立即在白皙的手臂上顯現出來。他找到動脈,針尖慢慢靠近。

周新宇全神貫注地看著韓曉琳的臉,她的臉上還是那種笑容。

針尖紮入動脈。

韓曉琳因為輕微疼痛皺了一下眉頭,但是隨即又平靜下來,安詳地閉上眼睛。

毒液慢慢推入她的血管。

韓曉琳開始覺得頭暈,一切都飄忽忽的。她的思緒還在跟隨蘇芮的歌聲流轉:“夜醒來的時候,風就是我的朋友,吹落昨天破碎的夢,向明天問候;想要哭的時候,風就是我的朋友,冷冷吹過熊熊烈火,溫暖我心頭……”

一切都結束了。

一滴眼淚溢出韓曉琳緊閉的眼角。

是的,一切苦難……都結束了……

困意湧上大腦,韓曉琳失去了知覺。

白發蒼蒼的趙老師看著相冊裏麵從小到大的女兒,王斌站在她身後,內疚地看著仿佛一夜蒼老的老師。

“看,這是你們一起去頤和園劃船,我在岸上給你們照的。”趙老師帶著笑意說,“那時候你就跟個小大人似的,也不知道怎麽了,我們琳琳就是喜歡你。”

王斌低下頭,眼淚已經溢出來。

“這是什麽時候?對,你們上六年級去後海邊滑冰。”趙老師笑著說,“老了,真的老了——一下子就想不起來了。你雖然不愛說話,但是學什麽都很快。這不,濤濤跟你比賽,被你甩這麽遠。琳琳給你拿著衣服,那時候我就知道她喜歡你,不過你們都是毛孩子也折騰不出來什麽。我也就沒問,沒想到她會一直惦記你。一直到去美國,打電話回來每次都問你……”

王斌再也受不了了,跪下哭了:“都是我的錯……”

趙老師閉上眼睛,眼淚流出來:“你沒錯,沒錯。我知道你是不想連累琳琳。你的父母都是烈士,這對你影響很深……你失蹤以後,我大概能猜出來你去做什麽了……我能想到你心裏怎麽想的,但是我不能告訴琳琳啊……我本來想,等她留學回來了,你們都長大了,很多事情可以談一談。沒想到……”

王斌哭著喊出來:“趙老師,是我的錯!”

“你們都是好孩子……”趙老師把手放在王斌的頭上撫摩著,“都是我的好學生,都沒錯……這就是琳琳的命……”

王斌低下頭泣不成聲。

“好好生活吧,琳琳也希望看見你好好生活。”趙老師感歎一聲。

“我會經常來看您的……”王斌哭著說,“媽媽……”

“我的孩子……”趙老師抱住王斌哭起來。

黑色別克轎車匯入夜色當中的車水馬龍。肖天明開著車,卡機裏麵放著蘇芮的專輯。陳點點抱著書包,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警惕十足地看著他,肖天明笑笑:“怎麽了?這是送你回家的路啊,你告訴我的。放心吧,北京就這麽大我拐不走你!”

“你到底是幹什麽的?”陳點點現在絕對警惕性十足。

“我說了,我是翻譯啊。”肖天明笑著說。

“你還不肯說實話?”陳點點急了,“停車,讓我下去!”

“別別!”肖天明趕緊拉她,“這兒不能停車,在橋上呢!”

“下橋了找個地方停車,我自己走!”陳點點生氣地說,“我討厭不誠實的人!”

“我真是翻譯!”肖天明苦著臉。

“翻譯用得著訓練怎麽騙人?翻譯能開得起別克用得起手機?翻譯能喜歡看政治和曆史的英文原版書?”陳點點跟連珠炮一樣打得肖天明喘不過氣來。肖天明有點意外:“你在觀察我?”

“對,就是觀察你,怎麽了?!”陳點點毫不示弱。

肖天明無語,開車。許久他說:“我們不要再見麵了。”

“為什麽?”陳點點很意外——多少人求著本姑娘約會,本姑娘還不稀罕,你臭牛什麽?!

“沒為什麽。”肖天明拐彎。

“你跟我說清楚!”陳點點不依不饒,“你到底是幹什麽的?!”

“我說了我是進出口公司的翻譯,這車是公司的!”肖天明斷然說,“你怎麽那麽喜歡刨根問底呢?”

陳點點差點被嚇哭了:“從來沒人這麽吼過我……”

肖天明張張嘴,苦笑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生活的世界和你有些不一樣,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麽複雜,也像別人那麽簡單。如果你不喜歡刨根問底,也許有一天你會知道,也許你永遠也不知道……”

“你是……黑社會?”陳點點睜大眼睛。

肖天明想想,苦笑一下,不過沒否認。

“你真是黑社會?!”陳點點著急地說。

“中國最大的黑社會。”肖天明半開玩笑地說,“我已經跟你說實話了,我們還見麵嗎?”

“那你在黑社會裏麵幹什麽?”陳點點抱緊書包怯生生地問,“職業殺手?”

肖天明苦笑:“黑社會一定要殺人嗎?”

陳點點有點放心了。

“到你家小區了。”肖天明停在門口,“你住幾號樓?”

“送我的!”陳點點衝保安喊一句話,保安打開大門遞給肖天明一張登記卡。肖天明接過放在前麵,開車進去。陳點點抱著書包在想著什麽,肖天明苦笑:“到底幾號樓啊?我就這麽在裏麵轉圈啊?”

“8號。”陳點點回過神。

車停在8號樓下麵,肖天明不說話,陳點點也不說話。肖天明點著一顆煙,默默地抽著。陳點點在想著什麽,低頭坐在車上不說話。車裏的音樂是《請跟我來》。蘇芮在深情地唱著,陳點點的BB機卻響了,她看也不看。

“找你的。”肖天明輕聲說。

“我媽。”陳點點不抬頭也不看書包,還在想什麽,眼睛在黑暗當中非常明亮。肖天明不再說話,陳點點卻突然打開車門。肖天明立即轉頭過去看著陳點點一隻腳出了車,他想喊沒喊出來。

“以後,我就叫你黑社會。可以嗎?”陳點點不回頭,聲音顫抖著說。

肖天明沒說話,呼吸很急促。

“你就是黑社會我也認了。”陳點點突然轉身撲到肖天明身前親了一下他的脖子,肖天明還沒反應過來,她就下車“砰”地關上車門跑進樓道了。

聽著陳點點的腳步聲在樓道消失,肖天明摸著脖子還沒從觸電的感覺中回過神來。不一會兒腰間的BB機響了,他拿起來按開,上麵寫著:“黑社會,注意安全,晚上不要太想我,晚安。點點。”——中國最大的黑社會?虧自己想的出來。

他苦笑一下,開車離開這裏。

王斌坐在家屬院的小花園的草坪上抽煙,夜已經很深了,他渾然不覺。眼中已經沒有眼淚,隻有一種從心底裏麵散發出來的悲傷。楚靜穿著運動服拿著跳繩來到小花園鍛煉,剛剛跳了幾下就叫了一聲:“哎喲,誰啊?黑乎乎的怎麽坐在那兒啊?”

“我。”王斌抹了一把花乎乎的臉,還是坐在那兒。

“王斌啊。你怎麽在這兒啊?”楚靜好奇地走過去,“喲?抽了多少煙啊?”

王斌不說話,又點著一顆。楚靜蹲下,看著他的臉:“你哭過?”

王斌歎口氣,想擠出笑容卻又溢出眼淚,他偏過頭。楚靜拿起草坪上的照片,就著路燈的光看看:“你女朋友?真漂亮……你失戀了?”

“她……車禍……”王斌低下頭。

楚靜張開嘴,半天說不出話:“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沒事。”王斌收好相冊,“我就是想一個人待會兒,你別告訴別人。”

“放心吧。”楚靜同情地說,“在我這裏,這是頭等絕密。你要是有什麽不開心的就去宿舍找我,說出來就好多了。”

王斌點點頭,不再說話。楚靜起身,看了王斌半天,轉身輕輕走了。

過了好久,王斌才起身回家。馮雲山就住在家屬院裏麵,所以王斌等於從小就是在這裏長大的。他輕輕用鑰匙開門,發現黑暗的客廳裏麵都是煙霧。王斌皺皺眉頭:“馮局長,你又抽這麽多煙?”

馮雲山坐在沙發上抽口煙,黑暗之中他無聲地指指對麵的杌子。王斌也無聲地走過去坐下,多少年來這是他們談話的習慣。

“我現在不是馮局長,我是你幹爹。”馮雲山低沉地說。

王斌不說話。

“你恨我?沒及時告訴你?”馮雲山問。

王斌還是不說話。

“從感情上說,我也很難過。”馮雲山低聲地說,“我也是看著曉琳長大的,她是個好姑娘。”

王斌低下頭,鼻子酸起來。

“你為什麽不肯答應她?”馮雲山的聲音也在顫抖。

“我怕連累她。”王斌說。

“你糊塗啊!”馮雲山拍了沙發扶手一下,“你以為從事我們這個工作的都是什麽人?不食人間煙火?還是鐵金剛?我們也是普通人,也有自己的感情、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你從小在這裏長大,你看看那些叔叔伯伯的家庭不也很幸福嗎?”

“你沒有家。”王斌說。

馮雲山愣了一下。

“你沒有家,隻有工作。”

“那是我,不是你!”馮雲山著急地說,“你的父母不也結婚了嘛,還有了你!”

“可是他們犧牲了!”王斌眼中閃著淚光。

馮雲山後麵的話被噎回去了,他低下頭許久才抬起來:“這是我一生的痛!王斌,更多的我不能和你說,道理你也明白。但是有一件事情你必須明白——我們是戰士,從本質上來說我們和戰爭時期的軍人是一樣的!隻是我們的戰爭是無形的,而且是永不停止的!戰場上的軍人可以有愛情,可以結婚,我們這些處於無形戰線的戰士也是一樣的!”

“那麽你為什麽沒有家?”

馮雲山苦笑:“誰說我沒有?”

王斌驚訝地抬起頭看他。

“我有妻子,還有一個女兒。”馮雲山認真地說。

“那她們在哪兒?”王斌驚訝地問。

“天堂。”馮雲山的臉上沒有表情,隻是眼中有一絲淚光。

王斌失語了。

“那是對敵鬥爭最激烈的時期,敵我雙方都是針鋒相對你來我往。那時候我剛剛結婚,被派去東南地區負責一個項目,時間長達兩年。我出色地完成了工作,挖出敵人隱藏多年的情報網。但是工作還沒有徹底結束,為了鼓勵我的成績,上級安排我的妻子——也是我們的幹部——也調去東南地區工作。她還帶著我剛剛一歲的女兒,叫囡囡。”馮雲山的聲音開始嘶啞,“敵人為了報複我對他們情報網的不斷破壞,把黑手伸向我。那天囡囡發燒,於是我妻子就帶著女兒睡臥室,我睡客廳。我們是個獨門小院,深夜,埋在我家後牆的炸藥爆炸了……”

王斌睜大眼睛。

“整個後牆**然無存,房頂也塌了半個。我從瓦礫裏麵爬出來,拚命地去找她們……可是什麽都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馮雲山閉上眼睛,老淚縱橫。

“幹爹,對不起。”王斌低聲說。

“沒什麽,事情過去很多年了。”馮雲山睜開眼睛,“我本來不想說,但是你已經長大了。我沒想到我會對你成人後的生活產生這樣的影響,這是我的錯。我應該早些告訴你,讓你對這個工作有更全麵的認識。”

“可是,幹娘和姐姐……”

“傻孩子,那是特殊時期。”馮雲山苦笑,“那時候我們的工作是什麽樣的國際背景?時代不同了,當然你敵情觀念強是沒錯的——但是隻要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土地上,敵特是不敢太囂張的!別忘了,現在的中國不是以前的中國!諜戰有諜戰的遊戲規則,雙方對等就是一個起碼的遊戲規則!你不碰我,我也不碰你;但是如果你碰我,那麽對不起我也會碰你!遊戲的雙方,互相都要掂量掂量破壞這個規則的分量。”

“我當時一直想去做外派幹部,所以不想連累她。”

“外派不外派,選擇誰去外派,你以為是你想就可以決定的?”馮雲山苦笑,“這怎麽可能是你想就可以去的呢?情報工作是一個很複雜的係統工程,不是個人英雄主義。”

王斌低下頭,悔恨、內疚讓他的眼淚再次流出來。

“我知道你需要時間,我不強求你多長時間可以走出這個陰影。”馮雲山說,“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影響工作!我在你受訓時期不告訴你,也是怕影響你受訓!因為你不是孩子了,你是我們這個工作的後備力量啊!我們的工作太重要了,和民族、國家的命運息息相關!我們有個人感情,但是當個人感情和民族利益、國家利益發生衝突的時候,我們要毫不猶豫地犧牲個人感情!王斌,你要明白一點!你的任何疏忽,都可能是幾十個人頭落地啊!這個分量可是沉甸甸地壓在你的肩膀上,你可不能萎靡不振啊!要是你幹不了,現在就說話,我馬上把你調出去!”

“我可以。”火焰再次在王斌的眼睛裏燃燒。

“那麽就去睡覺,明天早晨按時上班。”馮雲山命令,“傷心和眼淚,留給你做夢的時候自己咀嚼!你最好的精神狀態,留給工作!”

王斌站起來,閉上眼睛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

“下次去墓地,我們可以一起去了。”馮雲山長出一口氣,“我瞞了你這麽多年,你也該去見見你的幹娘和姐姐了。”

王斌看著蒼老的馮雲山,一種敬意油然而生。

柔和的音樂在溫馨典雅的房間裏麵回**著。

臉上包裹得如同木乃伊的病人慢慢動著頭部,臉上的疼痛使得她難以忍受,發出細若遊絲的呻吟:“啊……”

“醒了!她醒了!”護士歡快地跑出去,“醫官,她醒了!”

女孩微微睜開眼睛,臉上非常疼,疼得她難以忍受。她伸出雙手去抓,一雙有力的手抓住她的胳膊:“不要抓,會留下疤的。”

是個沉穩的男聲,女孩艱難地轉過臉去看他。周新宇熬得眼睛通紅,露出笑意:“晴兒,你醒了?”

女孩看著他,紗布下麵的嘴唇輕輕翕動,聲音也是細若遊絲:“你是誰?”

“我是你父親的同事,你的周叔叔。”周新宇笑著說,“怎麽,你不認識我了?”

“周叔叔?”女孩沒明白,“我父親?”

周新宇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晴兒,你怎麽了?我是周叔叔,你不認識了嗎?”

女孩努力回憶著,卻是一片空白。周新宇拿起一張照片,是一張三口之家的合影:“你看看這是誰?”

女孩看著三個陌生的人,除了父母,還有一個漂亮的女孩。她搖頭:“我不認識。”

“天!”周新宇痛心疾首,“他們給你下了什麽藥?!”

女孩好奇地看著他:“什麽?”

周新宇擦擦眼淚,握著女孩的手,聲音在顫抖:“你聽著——你叫上官晴,你父親叫上官鋒,你母親叫喬婉若!你們在美國的掩護身份是商人,但是你父親和你都是我們國防部軍事情報局的同誌!你父親是中校,你是少尉!你們都是我們最優秀的同誌,最優秀的……”

“上官晴?”女孩好奇地問。

“對,上官晴!”周新宇的眼淚又出來了。

“那我父母呢?”

“他們都……犧牲了……”周新宇壓抑不住自己的悲傷,哭出聲來。

“犧牲?!”女孩睜大眼睛。

“是的,犧牲了!”周新宇哭著低下頭,“你們一家去參加一個宴會,其實是你父親要去見一個工作關係,結果在路上……你們在路上中了中共安全部的圈套,你父親寧死反抗,被活活打死。你母親和你……”

“說啊,我母親怎麽了?!”女孩抓緊周新宇的手。

“你母親和你都遭到了中共安全部特工的強暴,你母親自殺……”

女孩的手鬆開了,兩眼無神。

“你被他們強行灌了藥物,被送到中國大陸的一個秘密據點……你遭到了慘無人道的虐待、刑訊、強暴……還給你服用了慘無人道的神經控製藥物,你現在失去記憶可能就和那個藥物折磨有關係……”

仇恨的火焰在女孩的眼中燃燒。

周新宇內疚地低下頭泣不成聲:“為了救你,我們派出了一支秘密的突擊隊,當時你一直在昏迷狀態。但是在逃回的漁船上……中共炮艇進行了毀滅性的炮轟,漁船沉了,我們的突擊隊員都犧牲了,你也被燒傷了……”

女孩抓緊了周新宇的手:“我是不是毀容了?”

周新宇哭著點頭:“晴兒,你放心!局長親自下令,我們用了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藥物!你的手術很成功,醫生保證你會和過去一模一樣!再過半個月,就可以拆線了!你放心,你是我們最優秀的同誌!我們會安排好一切,包括你今後的生活!”

“生活?我還有什麽生活……”女孩長出一口氣。

“你會有的!”周新宇擦擦眼淚,“我們給你安排好了,你以後的工作、家庭都和情報圈子沒有任何關係。中共安全部以為你已經死了,他們對你也不會有什麽騷擾,所以你可以放心地過正常人的生活……”

“可是我的爸爸媽媽死了——”女孩發出絕望的哀號。

周新宇低下頭:“你是一個堅強的同誌,你在敵人的據點寧死不屈!我相信你會挺過來的!”

“我要報仇!”女孩哀怨地說,“我要給我的爸爸媽媽,我自己報仇……”

“你不能再做情報工作了,這對你的傷害太大了。”周新宇搖頭說,“我不能再讓你涉足這種出生入死的生活,你聽周叔叔的話好嗎?”

“我要報仇……”臉上的疼痛和內心的傷痛讓她感受到一種絕望,一種從內心深處迸發出的複仇的欲望。

裏麵穿著軍服的醫官走進來:“哎呀!你不要和病人說這麽多啊!她現在剛剛蘇醒,你不能刺激她!出去出去!”

周新宇站起身:“我先走了,你好好養傷。我會來看你的!”

女孩——上官晴看著他出去,眼淚濕透了眼睛周圍的紗布。

周新宇走出病房,長出一口氣。他也被自己編製出來的故事打動了,真聽真看真感受——表演的基本要素他還是熟悉的,在大學的時候戲劇社的活動讓他現在的工作受益匪淺。

他大步走出大樓走向自己的車。上官晴已經醒了,現在要馬上著手給她安排一個家了。這個工作迫在眉睫,一點疏忽都可能釀成大禍。作為一個訓練有素、經驗豐富的情報官員,他比女人都細心。

雷鵬在看今天早上剛剛下來的情報通報,嘴角浮起一絲笑:“我操!不得了啊!——你們都來看看啊!T地區軍事情報局秘密諜報學校‘翠竹山莊’受訓女學員由於不能忍受教官和憲兵的性虐待,在結業典禮奮起反抗!——我操!打死九個!換咱們的人這得是英雄啊!”

正在收拾桌子的楚靜不屑地冷笑:“我說什麽來著?你就對這個感興趣!”

雷鵬被噎了一下:“我沒有啊!我真沒有!就是這個事情稀罕,T軍事情報局真夠爛的!”

“他們本來就是一群爛人!”肖天明走進辦公室把笤帚和簸箕放在門後,“就說這幾個主要的情報機構吧——美國中央情報局是財大氣粗,還有自由和民主的幌子;蘇聯克格勃是手段狠毒,讓人不寒而栗,T軍事情報局有什麽?要錢沒多少,要手段不敢狠毒到哪兒去,還剩下什麽?下三爛的手段而已,他們不是爛人是什麽?”

王斌走進辦公室,眼角有血絲:“都來了?”

“喲!今兒你怎麽來晚了?按說應該是第一個來啊!”雷鵬笑著說,“瞧瞧,你來晚了肖天明學雷鋒了!”

楚靜關心地看著王斌,王斌笑笑:“沒事,我昨天晚上睡太晚了。你們聊什麽呢?那麽熱鬧?”

“看看,出大事了!”雷鵬舉起情報通報。王斌接過來迅速掃一眼 :“就這個啊?至於那麽興奮嗎?T軍出這種事情不稀罕,多少年他們都有炸營的曆史。趕緊幹活吧,處裏等著材料呢!說下午就要給局領導匯報呢!”

馮雲山辦公室。

這是一間寬大的辦公室,外屋是會議室。裏屋的桌子上井然有序地放著很多材料,前麵是一麵黨旗和國旗的小陳設。牆上有條醒目的標語——“對黨絕對忠誠,精幹內行”。雖然是早晨,但是馮雲山的辦公室永遠都拉著厚厚的窗簾,外麵的玻璃也是隔音的,這些都是工作需要。屋子裏麵光線不足,開著台燈。馮雲山低頭看著材料,在報告上簽字。

“報告!”魏處長在外麵喊。

“進來。”馮雲山抬起頭合上案卷夾。

魏處長進來:“馮局長,這是你要的關於T地區軍事情報局翠竹山莊諜報訓練學校事件的綜合報告,這是T軍事情報局內部報告的影印件,昨天晚上剛剛送來的。由於不是特急,屬於情況數據,所以我昨天沒給您打電話。”

馮雲山點點頭,接過報告和影印件。他先拿過影印件,上麵一個偌大的青天白日,還寫“絕密”兩個大字。馮雲山笑笑,拍拍“絕密”兩字,打開了。

“是個大陸留學生,看來他們又對我們的留學生下手了。”魏處長說,“判處了死刑,已經執行了。”

馮雲山粗粗地掃了一眼,突然呆住了。他拿過老花鏡戴上,手指點在“韓曉琳”三個字上。他手指顫抖著沿著韓曉琳的情況介紹滑過去,護照號碼、籍貫、家庭背景介紹……他迅速翻開裏麵,看見了照片。他徹底被打蒙了,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怎麽會是她?”

“馮局長,您怎麽了?”魏處長小心地問,“您認識她?”

“認識,是我兒子的小學同班同學。”馮雲山淡淡地說。

魏處長也是一呆。

“這個留學生的名字還有事件的詳情,還有誰知道?”馮雲山的眼睛很疲憊。

“馮局長,這是咱們的關係搞來的密件,屬於絕密級別。”魏處長小心地說,“不相關的幹部不可能接觸的,就是相關的幹部也不可能說裏麵的內容。負責這塊的是老幹部,他不可能不遵守保密紀律。”

馮雲山長出一口氣簽字:“歸檔,沒有我的簽字,任何人不許借閱。”

“是。”魏處長接過密件,轉身要走。

馮雲山靠在椅子上,聲音非常蒼老:“你把王斌給我叫來。”

不一會兒,王斌在外麵喊:“報告!”

“進來。”馮雲山的聲音嘶啞。

王斌進了煙霧繚繞的裏屋就皺眉:“馮局長,你又抽這麽多煙?”

馮雲山看著王斌,目光很複雜。

王斌很納悶兒:“馮局長,您找我有什麽安排嗎?”

馮雲山看他半天,王斌的眼睛布滿血絲但是精神已經緩過來了。他張開嘴,想了想:“沒事,你回去吧。”

王斌哭笑不得:“馮局長,我那兒忙著呢!你把我叫來就是說這個?”

“讓你來你就來,讓你去你就去!哪兒那麽多廢話!”馮雲山突然發火了。

王斌不敢說話,轉身出去的時候打開換氣扇:“別抽那麽多煙,革命工作還得您老慢慢幹。”他還回頭調皮地一笑,這孩子就是這樣。

眼睛已經濕潤的馮雲山馬上閉上眼。

王斌出去了,馮雲山慢慢睜開眼睛長出一口氣。他決心保守這個秘密,為了王斌,也為了韓曉琳的親人——韓曉琳既然已經死了,就死了吧;活著的人還活著,應該好好地活著。既然是這個秘密世界的秘密,那麽就永遠歸於秘密世界吧。

紗布慢慢從上官晴的臉上揭開,一層層地揭下來。周圍的人都緊張急了,周新宇最緊張但是臉色還算沉穩。紗布慢慢揭開,露出層層包裹下麵白皙的皮膚。醫官看著被完全揭開紗布以後的上官晴,張大了嘴:“太完美了!——我一生最完美的傑作!這是真正的藝術品!”

上官晴著急地推開人群,跑到門口的鏡子前麵。一張美麗的臉,白皙的皮膚沒有任何疤痕。忽閃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可愛的鼻子,明晰的唇線……她拿起手裏的照片對照著,完全是照片上的那個女孩。

周新宇鬆了一口氣。

醫官摘下眼鏡擦掉激動的眼淚,周新宇一拍他 :“跟我出去。”醫官跟他到外麵,周新宇盯著他的眼睛:“你清楚團體的紀律,不用我再重複。”醫官確實很激動:“太完美了!這是真正的藝術品!如果我寫個論文,在國際上都可能引起轟動!”

“你隻要開始寫一個字,你的死訊就會引起報紙的轟動!”周新宇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你也是團體的人,不要等到團體製裁你!”醫官不由地打了一個戰栗。

“所有的資料我都帶走,這件事情從此不存在。”周新宇低聲卻嚴厲地說,“不然,別怪我親手製裁你!”他進去了,留下外麵腿還在發軟的醫官。

“周叔叔!”看見自己美麗的容顏,上官晴流著激動的眼淚看著進來的周新宇。

“你不能待在這裏,你還很危險。”周新宇把護士都轟出去,“立即跟我走,去安全島!中共安全部如果知道你還活著肯定要對你下毒手!”

“我明白!”上官晴嚴肅地點頭。周新宇從提包裏拿出衣服 :“你去洗手間換上,我們馬上出發。”

不一會兒,穿上風衣、戴著帽子的上官晴就從裏麵出來了。周新宇拿出墨鏡給她戴上,仔細看看沒什麽破綻才帶她出去。上官晴跟著周新宇走出大樓,來到陽光下感覺頭暈。周新宇扶住她關心地問:“怎麽了?”

“沒什麽,可能很久沒見陽光了。”上官晴閉上眼睛,雖然隔著墨鏡但還是覺得暖洋洋的。她露出美麗的微笑,睜開眼睛,“走吧。”

福特轎車匯入繁華的市區車流,上官晴好奇地看著外麵的風景。周新宇淡淡一笑:“可能已經從你的記憶當中消失了吧?你就是在這個城市出生的,八歲的時候跟著你父親去大陸住了幾年,後來就在美國生活。那個就是你們家的大街,你每次回來都住在那裏,我去聽你的匯報。”

“現在還不行,中共安全部沒有見到你的屍體肯定不會罷手。”周新宇嚴肅地說,“我們現在去的地方很安全,在我們有效控製範圍之內。那裏有護士、有醫生,你就在那裏恢複治療。等你痊愈了,我再安排你去別的城市生活,工作也會給你安排好,遠遠脫離情報圈子。”

“我想繼續工作!”上官晴咬牙切齒地說,“我要報仇!”

“不行!”周新宇斷然說,“你已經付出了那麽大代價!我不能再讓你繼續做情報工作,那太殘忍了!你的仇,我們其餘的同誌替你報!”

“我要親手報仇!”上官晴已經恨到了骨子裏。

“我們的團體有嚴格的革命紀律,不允許搞個人主義!”周新宇嚴厲地說,“你現在還是現役少尉,執行我的命令——也是上峰的命令!”

上官晴含著眼淚把話咽進去:“是……”

車開到海邊一個風景秀麗的山區,進了一個海濱別墅。院子很大,外麵有便衣特勤站崗。周新宇也得出示證件驗證以後才可以進去,一直到車庫放好車,周新宇才讓韓曉琳摘下墨鏡:“你現在安全了,這是我們最安全的一個小島。”

韓曉琳跟著周新宇走進別墅,裏麵很安靜。客廳裏擺著各種當地的報紙和外文的雜誌畫報,她好奇地打量著寬大的客廳,陽光下這裏很溫馨。周新宇指指樓梯:“你的房間在上麵。”

走進自己的房間,上官晴立即眼睛一亮。隻要是女孩都會喜歡這樣溫馨可愛的房間,還有一個可以開啟的天窗,陽光絕對充足。不需要的時候可以按床頭的開關拉上簾子,屋子馬上暗下來了。周新宇笑著說:“你從小就喜歡看星星,這個天窗是專門給你看星星用的。”

房間裏麵擺滿了上官晴的家庭合影和她的個人照片,有在當地的,有在北京的,有在美國的。三口之家其樂融融,上官晴的眼淚下來了:“我的命真苦,我一點都想不起來了……他們是我的父母啊……”

“人之所以痛苦,是因為記性太好。”周新宇苦笑著說了一句電影裏麵的台詞,“忘記了也好,就沒什麽更多的煩惱了。我派人把這些照片收起來,你不要再麵對這些了。”

“不!”上官晴斷然說,“我要記著,永遠記著!我要永遠在心裏記著,是中共安全部毀了我的幸福!毀了我的家!”

周新宇臉色很嚴肅,低下頭:“我和你父母是最要好的朋友,從小看著你長大。你應該有幸福的生活——有件事情我必須和你商量。你在出事以前是純潔無瑕的,現在整容手術很成功,我想給你繼續安排手術,讓你恢複處子之身。”

“不!”上官晴臉上沒有表情,“這是我一生的仇恨!我不需要任何手術,因為我不想忘記仇恨!”

上官晴點點頭:“謝謝。”

周新宇一愣。

“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上官晴真誠地說。

周新宇好不容易讓自己從那種心底隱藏的觸動中擺脫出來,他笑笑麵對上官晴:“你是我們的功臣,這是應該做的。你有一個月的時間恢複治療,完了授勳退出現役,去別的城市生活。我走了,你休息吧。這是我的名片,你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

上官晴拿過來,上麵寫著“孫維民”。周新宇笑道:“這是我的化名,幹咱們這行的都有化名。你以前的化名是蘇子夢,不過蘇子夢已經徹底死了,活著的是上官晴。我工作很忙,但是你隨時可以打電話給我。”

上官晴看著周新宇的背影消失,走到窗口看著福特車出去,感激地揮揮手。她轉身看著滿屋子的照片,眼淚又出來了。她哭出聲來,撲到**放聲哭泣。

自己真可憐,不是嗎?

“我們要準備去見一個很重要的客人。”魏處長進了他們的辦公室,關上門嚴肅地說,“客人下午的飛機到北京,你們安排一下。五星級的長河飯店訂個好點的房間,規格中高檔。王斌,你負責這件事情。”

“好的。”王斌點頭。魏處長出去了,他打開一張單子,上麵寫的都是北京星級酒店的地址和電話。

“楚靜你負責給客人化妝和準備證件,雷鵬負責安全事務,肖天明你安排一下接客人的路線。我去訂房間,一個小時以後把這些準備工作完成。”

雷鵬站起來笑著說:“王斌,要不這樣——我去訂房間成不?我關大院這麽久了,也沒撈著出去轉轉的機會,一直就看材料寫材料……”

王斌笑笑:“那你去吧。19號車,黑色奧迪。證件可以出示,但是不要跟飯店說更多的。”

“沒問題。”雷鵬喜笑顏開,接過王斌扔來的車鑰匙。

雷鵬開著黑色奧迪車一路狂奔,直接就去長河飯店。他在前台讓服務員把值班經理叫出來,接著對值班經理出示了警官證:“同誌,我是國家安全部的。我想在你這裏包個套間,不用登記了。”

值班經理看看證件:“哦,可以。你選擇一下房間規格和房間樓層,需要的時候直接找我,不用通過樓層服務員。”

“給你們……1800。”值班經理想想說。

雷鵬又開車回去了,正好魏處長在他們辦公室吩咐注意事項。魏處長看雷鵬進來:“辦完了?多少錢?”

“完了。”雷鵬擦著汗,“堵車給我鬧騰的,他們要1800。”

“多少錢?!”魏處長跟心尖子被挖了一樣。

“1800啊,高級客房都這個價錢。”雷鵬不知道魏處長怎麽了。

“你你你,國家的錢不是錢是吧?!”魏處長氣得沒話說,指著暗笑的王斌,“你去把這件事情處理了!”

王斌笑著起身,接過雷鵬的車鑰匙:“你啊!白受訓了!”他拍拍雷鵬的肩膀出去了,雷鵬還愣在原地:“這標價就是1800啊!”

王斌開車到了長河飯店,直接到前台晃了一下警官證的警徽:“讓你們值班經理出來,我是市局治安總隊的。”

值班經理幾乎小跑出來了,笑容滿麵:“哎呀!治總的朋友啊,怎麽也不提前打個電話啊?走走走,我們去喝咖啡,坐下聽聽音樂、喝喝咖啡再說。”

王斌打開警官證出示,值班經理根本就不看裏麵寫什麽就擺擺手:“別別!罵我呢不是?不看了不看了,走走,喝咖啡去!一會兒我請你吃飯洗澡、桑拿按摩還是去唱歌你隨便選!”

“我有任務。”王斌很嚴肅,“有個香港的客人要臨時在你這裏住兩天,你給安排一下高級客房。”

“沒問題沒問題!”值班經理連聲說,“房間你自己選!”

“價錢呢?”王斌不動聲色。

“你們治總還談什麽價錢?”值班經理笑著說,“肯來我們飯店就是給麵子了!”

“這是公事,錢還是要給的。”王斌說,“發票不用寫抬頭了。”

“瞧你客氣的,我跟你們治總打交道多少年了!”值班經理一臉笑容,“好說好說,你們治總開口——400!怎麽樣,夠朋友吧?”

王斌笑笑:“好,晚上我會找你。手機號碼給我。”

“這是我的名片,”值班經理笑著遞給他名片,“有需要直接和我聯係。對了,香港客人需要什麽特殊服務嗎?盡管開口,能提供的我都提供!我們飯店沒有的,我從別的飯店借!”

“不需要。”王斌笑笑,“我走了。”

晚上,他們在機場大廳外麵的車裏等航班。雷鵬還在念叨:“你多少錢搞定的?”

“400。”王斌一臉壞笑。

雷鵬差點沒翻過去 :“多少錢?400!那是五星級飯店啊,你怎麽砍下去的?!”

“為人所不為,為人所不能——學著點。”王斌笑著說,“他們出來了,準備吧。”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拄著拐杖,在妝容精致的楚靜的攙扶下出了大廳。老人還在不斷地咳嗽,楚靜滿臉笑容:“程老,您可能還不適應北京的天氣,比較幹。慢點走,這邊上車。”

馮雲山早就在房間等著。程老進了房間,楚靜出去了。馮雲山露出笑容,程老一下子站直腰,摘下白色假發撕著胡子:“這膠水新換的吧?我有點過敏,下次還給我用原來類型的。”

馮雲山笑著走過去,抱緊了徐公道:“辛苦了!”

“別肉麻了。”徐公道笑笑脫掉外衣,“我先去洗臉,臉上真過敏了。”

馮雲山倒水:“你最喜歡的鐵觀音,專門給你留著的。”

“還算你體恤革命同誌啊!”徐公道擦著臉出來坐在沙發上,“這邊安排好了?”

“技術幹部已經徹底清查過了,絕對安全。”馮雲山臉上嚴肅起來,“開始吧。”

徐公道嚴肅地說:“我這次突然提出要當麵向你匯報,是有一個重大發現……”

外麵相鄰的房間,楚靜戴著耳機在錄音。王斌在觀察著樓道監視器的屏幕,不時地記錄什麽。雷鵬拿著手槍還在嘀咕:“怎麽會那麽便宜呢?王斌你到底用了什麽招啊?”

“你出來的少,沒經驗。”王斌看著監視器苦笑,“記住一句話,也是我自己總結的——安全部的證件,嚇唬人可以,辦事不好使!”

“為什麽呢?”雷鵬還是不明白。

“正常人誰也不求著安全機關辦事兒啊?”王斌苦笑,“找我們能辦什麽事兒?都是找公安辦事的,哪兒聽說找安全機關辦事的?警官證都一樣,需要的時候晃晃說是治總的,飯店沒人敢仔細看。”

“我操!這不是坑蒙拐騙嗎?”雷鵬恍然大悟。

“我們是在一個國家利益的大原則下坑蒙拐騙。”王斌看著他說,“我們的每一分錢都來自國家,亂花就是對國家犯罪。利用任何單位和個人的弱點,為我們的最高利益工作,本身就是我們的職能。”

“明白了,為了國家我們坑蒙拐騙不算坑蒙拐騙,算機智靈活是吧?”雷鵬醍醐灌頂地說。

“操!什麽狗屁邏輯!”王斌笑罵一句,繼續看監視器,“那也必須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

“……大致就是這樣,這兩天我會在這裏寫個詳細報告給你。”徐公道低沉地說。

“內部有鼴鼠,這是肯定的。”馮雲山閉上眼睛拿著茶杯思考。

“你打算怎麽處理?”徐公道問。

“這樣,你先寫報告,我看完報告決定。”馮雲山睜開眼睛,“有可能你還得回去,那是龍潭虎穴啊!”

“放心吧,多少年不也過來了。”徐公道笑,“我命大,不會出事的。”

“對了,你丫頭怎麽樣了?”馮雲山問。

“一定要她注意安全。”馮雲山想起韓曉琳,心裏隱隱作痛,“這個任務完成了,她必須撤回來!”

熬了兩個通宵的肖天明剛回到宿舍躺下,就感覺到BB機在衣服裏麵響。他實在不願意起來,但是作為職業習慣他又不能不看。他看看對麵正在脫衣服的雷鵬,說道:“雷鵬,黨考驗你的時候到了!”

“什麽啊?”雷鵬剛剛洗完臉所以顯得比較精神。

“你是不是對黨絕對忠誠?”

“是啊。”雷鵬眼睛一亮,站起來了,“有任務?”

“有個很重大的任務,需要你去親自完成!”肖天明也很嚴肅,“我用黨小組長的名義,交給你一個光榮的任務……既然你已經站起來了,去把我BB機拿來。”

“操!”雷鵬走過去,從肖天明褲子上摘下BB機扔過去,“真變態!”

肖天明接過BB機按下,上麵寫著:“黑社會,你在哪兒?怎麽一直不呼我?你的手機怎麽也一直不開啊?我想你了,你是不是把我忘了?——點點。”肖天明一下子精神了,看看日期:“今天禮拜天?”

“是啊。”雷鵬已經躺下了,“你都過糊塗了吧?”

“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肖天明爬起來就穿衣服。雷鵬又精神起來:“啥任務?”

“私事!”肖天明苦笑著穿上鞋,“把你車鑰匙給我,我那車今天送調度檢修去了。有事兒呼我打我手機都可以,快點兒!”他一邊往外跑一邊拿出手機開機,撥了呼台號碼,“喂?呼4486,我姓黑。全名?那你就說黑社會,哎呀,黑色的黑,社會的社會!我馬上去找你,現在給我回電話。”

正在蒙頭睡覺的雷鵬馬上探頭出來臉色大變:“我操!黑社會!”

肖天明開著黑色奧迪直接就殺往陳點點所在的大學,陳點點果然在宿舍窗戶邊兩隻手撐著下巴傻傻地等著。看見肖天明下車眼睛一亮,拚命招手。肖天明下車戴著墨鏡站在車邊,陳點點在宿舍裏麵急了:“我鞋呢?我鞋呢?你們誰看見我鞋了?”女生們圍到窗戶邊上看:“哎喲,這就是你上次說的那個窮小子啊?!怎麽開奧迪啊?!是不是騙子啊?!”

“我就喜歡他騙我!”陳點點終於找到另外一隻鞋穿上了,在鏡子跟前匆匆梳完頭穿上外衣就跑。不一會兒就回來了,“呼機!我的呼機!”女生們都看她,麵麵相覷。

“我說點點,騙子你也喜歡啊?”一個女生小心地問。

“我就是喜歡他跟我說故事,太有魅力了!”陳點點在混亂不堪的**找到呼機就跑了。

肖天明在底下剛剛點著煙,陳點點就飛出來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這幾天工作忙……”

肖天明哭笑不得:“我?我哪兒有啊?!”

“沒有更好!”陳點點已經上車了,“走,黑社會!我們去圖書館!”

肖天明上車:“怎麽又去圖書館?”

“在圖書館,我最安全!”陳點點調皮地笑著說,“你就是黑社會我也不怕你!那麽多人,你哪兒敢啊?再說了,我看你比我還喜歡看書!”

肖天明苦笑,開車。雷鵬從後麵隱藏的灌木叢中鑽出來一臉疑惑:“不是吧?這麽個女孩,是黑社會?”

陳點點在圖書館看外國名著,不時地偷看肖天明。肖天明果然看書極其認真,抱著一本英文版本的《抓鼴鼠的人》仔細讀著。陳點點看見肖天明俊朗的輪廓,專注的眼神,自己偷樂。

雷鵬抱著一堆書探頭探腦,找了個側麵不遠的地方坐下,用厚厚的書擋著自己的臉不時地偷偷看他們倆。肖天明在看書,他翻頁的時候看見坐在旁邊的陳點點在看自己,臉紅撲撲的,笑了。陳點點急忙拿書擋住自己,肖天明剛想湊過去說話,餘光掃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肖天明無奈苦笑,對陳點點說:“帶小鏡子了嗎?”

“帶了啊。”陳點點很納悶兒,一個男人要鏡子幹什麽?肖天明要過鏡子,將窗戶射進來的陽光反射到雷鵬的書上。雷鵬正好放下書要看這邊被反了個正著,肖天明無奈地苦笑,放下鏡子:“我出去抽顆煙。”

首都圖書館門口。肖天明站在台階上點著一顆煙,雷鵬從後麵跑出來。肖天明看都不看他:“說,為什麽跟蹤我?”

“那個女孩是誰?”雷鵬一臉警惕。

“跟工作沒關係,是個學生。”肖天明苦笑,“我查過她的背景,完全是幹淨的。我說,我跟女孩接觸需要向全處匯報嗎?沒有這條紀律規定吧?”

“她是不是有黑社會背景?”雷鵬警惕地問,“這種情況你必須向組織匯報!”

“什麽黑社會?”肖天明納悶兒,隨即明白過來了,“哦,我知道了,你聽話聽半截!我是說……”

“黑社會!”陳點點跳著就從裏麵出來了,“今天你隻許抽兩根煙!”

雷鵬嚇了一跳,看肖天明。陳點點看見雷鵬,也嚇了一跳:“喲?你朋友啊?”

肖天明哭笑不得:“這個事情比較難解釋,他和我是一起的。”

“也是黑社會?”陳點點差點沒暈過去。

雷鵬愣了一下,肖天明踩他,他急忙說:“啊,我也是黑社會……”

陳點點看身材健壯短發黑臉的雷鵬,害怕地躲到肖天明背後。肖天明苦笑:“得,你現在知道了?我是黑社會!——當然,你也是。”

雷鵬對陳點點笑笑,明白過來了。他的呼機響,他按下:“哎!今兒斌子請客,你去不去?”

“你去我就敢!”陳點點拉著肖天明的手。肖天明笑笑,問雷鵬:“你開車了沒?”

“你開了我的車,我開什麽車啊!打車來的,車費你給報銷啊!”雷鵬苦著臉說。肖天明把車鑰匙給他:“成,今天你先給大哥當司機!”

“操!你什麽待遇啊?!”雷鵬痛心疾首,“我一個堂堂的……”肖天明瞪他一眼,雷鵬就改口了,“一個堂堂的黑社會給你當司機?!”

車在車流裏麵行駛著,雷鵬在前麵嘿嘿笑著,把後視鏡扭扭對著陳點點。陳點點剛剛靠到肖天明懷裏,肖天明無奈地一拍雷鵬:“我說黑社會司機同誌,你能不能好好開車啊?”

楚靜和王斌正在韓國燒烤店烤牛肉,三個人風風火火地就進來了。王斌和楚靜看見陳點點都是一愣,楚靜眼睛亮了:“喲!這是哪家的姑娘啊?怎麽那麽不開眼跟了你了?”

陳點點臉紅了,又羞又怕:“你們都是黑社會啊?”

王斌被問愣了,再看朝自己拚命眨巴眼的肖天明忍不住噴了:“對,我們都比較黑——所以叫黑社會。坐坐,想吃什麽自己點!明子給我們介紹介紹!”

“這是斌哥,輩分最高,是我們的組長!”肖天明笑著說。陳點點小心地點頭:“斌哥好!”肖天明又指著楚靜:“這是楚姐,這個呢,你叫他小雷就可以了!”

楚靜拉陳點點坐在邊上:“別理他,嚇唬你玩兒呢!這幫小子可壞了!你叫我靜靜就好了,我比你大不了幾歲!”陳點點小心地問:“我叫你靜靜姐吧?”

楚靜無奈地看著肖天明:“我說你都跟人家說什麽了啊?把人家姑娘嚇的?你還黨小組長呢,就這麽對女朋友啊?”

“黑社會也有黨組織?”陳點點真驚了。

四個人都噴了,王斌忍俊不禁:“對對,我們跟別的黑社會不一樣。我們是黨領導下的黑社會,算了,你長大點就知道了。明子你要注意啊,別嚇唬人家小丫頭!”

肖天明點頭笑道:“我沒嚇唬她,這黑社會是她給我安的。算了,不說這個了,點菜點菜!”

陳點點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難道還有黨領導下的黑社會組織?

砰砰砰!沙灘上擺著的六個啤酒瓶子應聲而碎,裏麵的西紅柿醬在空中噴灑。

穿著虎斑叢林迷彩服的上官晴麵無表情,將打完的彈匣退出來,接過特勤保鏢手裏還在燃著的煙抽了一口。一個新的彈匣裝上了,她放下煙舉槍瞄準。

後麵有掌聲,周新宇笑著說:“好槍法!”

“周叔叔!”上官晴把槍的保險關上,丟給身邊的特勤保鏢跑過去笑著說,“你怎麽來了?”

“我不能來看看你啊?”周新宇笑著說,“你恢複得很快,現在連槍都能打了?”

“好樣的,不愧是我們軍情局的子女!”周新宇舉起大拇指,“我來是想告訴你,局長決定明天給你授勳,然後你就轉移了。你將要開始新的生活,跟這個圈子完全沒關係的新生活!我們給你安排在一個中學當國語老師,這個工作你應該可以做得很好!”

上官晴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你真的不打算要我繼續工作?”

“晴兒,我跟你說了不止一次了!”周新宇懇切地說,“你為這個工作犧牲太多了,你已經是我們的功臣!從哪個角度講,我都不忍心讓你再繼續在這個圈子工作,太危險了!你應該重新開始生活!”

“周叔叔!”上官晴眼中含著眼淚,“我要報仇!如果你不同意,我就絕食!”

“晴兒!”周新宇很震驚,“你不能這樣做,這是局長的命令!”

“那麽我就絕食,等到局長改變命令!”上官晴轉身就跑回自己的臨時安全島。周新宇看著她邊跑邊哭的背影點著一顆煙,保鏢隊長過來:“少校,怎麽辦?”

“讓她絕食吧,醫官要對她的身體進行全麵監測!”周新宇沒什麽表情,“三天後我過來,局長可能也來。你注意安全措施。”

“是。”保鏢隊長立正答道。

晚上,上官晴躺在**看著滿頭的星星,她真的開始絕食了。眼淚默默地流著,她看著那些閃爍的星星想著自己悲慘的身世。自己被無恥地使用了神經控製藥物,現在居然連媽媽心疼自己的事情都一點也想不起來了……全都是一些破碎的殘片,這個世界為什麽會這樣……她哭著,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第三天,上官晴開始絕水了。她的身體變得虛弱,神誌也不是很清醒。她總是在半夢半醒之間忽悠著,猶如一個孤獨的遊魂。

……一片好大的蘆葦叢,怎麽會有蘆葦呢?這裏是亞熱帶啊。居然還有薄薄的一層冰,怎麽會結冰呢?還有一個瘦弱的高個男孩,怎麽也看不清楚他的臉……

“這是水,這是冰,冰是睡著的水——你們是水,我也是,而我是睡著的。”那個男孩用純正的國語說,聲音很有磁性……

“你是誰……”上官晴在昏昏沉沉當中看見自己跑過去,他卻消失了,無影無蹤。上官晴拚命尋找,蘆葦叢裏麵什麽都沒有,隻有那個男孩磁性的聲音在重複那句話。上官晴尋找著,撥開一片又一片蘆葦叢,都急哭了。奇怪,自己為什麽會哭呢?這個男孩到底是誰?到底是誰?

上官晴昏昏沉沉地在夢中流著眼淚,她美麗的嘴唇輕輕地翕動著:“這是水,這是冰,冰是睡著的水……冰是睡著的水……冰是……睡著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