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林子裏的那張臉

就在陸乘風準備開槍之時,猴子卻是將雙手生生地擋在槍口上,帶著哭腔乞求道:“師長...不要啊...都是自家兄弟...你...真忍心嗎?”

陸乘風望著猴子那哀傷的麵龐,心頭又是一陣惻隱,握著槍的右手慢慢地鬆了開來,槍重重地跌落在蓬鬆的黃土上,彈開在了一邊。

忽然,老柯舉起手中那杆子掉了漆的步槍,神色嚴峻地朝著不遠處的灌木叢大喝一聲:“是誰在那鬼鬼祟祟的,快給老子滾出來!”

陸乘風順著老柯的目光往那灌木叢裏瞧去,卻並未發現任何動靜,與猴子不由得麵麵相覷,都是滿臉不解。

“老柯,這窮山僻壤哪會有什麽人啊,你一定是看錯了。”陸乘風輕描淡寫地說道,心卻是牽掛著坑裏依舊在做著痛苦掙紮的安子。

“師長,我剛才確實看到那邊灌木叢裏有個人伸著腦袋望著咱們咧!”老柯邊著急地解釋,邊端著槍一步一步地朝著灌木叢中移去。

“會不會是共軍的偵察員?他們怎麽找到這來了。”麥勇神色驚慌地說道。

陸乘風一想到這茬,神色也變得緊張起來,這原始密林雖然與鬧市區相距甚遠,但共軍素來以打野戰聞名,經常深入一些叢林草地,所以麥勇說的這種可能性也並不是沒有。

“拿好家夥,準備戰鬥!”陸乘風一邊命令著,一邊小心翼翼地盯著那被齊人高的荒草遮蓋住的灌木叢。

正當幾人提著槍,神情緊張地朝著那灌木走去時,灌木叢忽然猛烈地晃動了一下。

幾人嚇了一大跳,老柯再也沉不住氣了,氣急敗壞地朝著那堆灌木叢吼道:“誰他媽在那給老子裝神弄鬼,快出來,再不出來小心老子蹦碎了你腦袋瓜子!”說完朝著天空虛放了一槍,一聲清脆的槍鳴回**在空曠的林子裏,不少飛禽被驚得振翅亂飛。

“別....別開槍...千萬別開槍啊。”灌木叢中傳出的聲音陰陽怪氣,與其說隨後一個身穿青色長袍,臉上擦滿各色油妝的男子高舉著雙手怯生生地走了出來。

幾人看他那不倫不類的裝扮,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來,老柯邊笑邊擦著眼淚罵道:“你他媽的到底是人是鬼?!”

那人見他們笑話自己,倒也不慍不怒,一隻手使勁地在臉上揉搓著,試圖想揩去那些油彩,哪知卻是弄巧成拙,臉上的油彩被攪得花花綠綠亂七八糟,比先前的模樣更加滑稽了不少。

老柯等人又是一陣轟笑,笑過之後,陸乘風忽然像想到了什麽,雙眼在那人身上不住打量,隨後走到猴子身邊耳語了幾句,猴子臉色立刻變得嚴峻了起來,會意地點了點頭,提起步槍貓著腰閃身進了叢林裏。

陸乘風望著那人嬉皮笑臉的神態,忽然嚴肅地問道:“你是誰?剛才鬼鬼祟祟躲在那裏幹什麽?”

那人見陸乘風劍弩拔張的神態,慌忙解釋道:“幾位軍爺可千萬別誤會,我是這附近淡水村的戲子,剛才聽到這獵野鹿的陷阱裏傳來了聲響,以為是獵物中了套,正想來取,沒想到無意間撞見了幾位軍爺。我寶山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絕不敢冒犯諸位使槍杆子的軍爺啊!”

“哦?真是這樣麽?”陸乘風有些不相信地望了寶山幾眼。

“當然是真的,幾位軍爺若是不相信,可以隨便檢查,我可是實打實的良民啊!”

陸乘風朝著麥勇使了使眼色,麥勇會意地跑了過去,在寶山身上熟練地四處摸索著,發現除開隨身攜帶的袋子裏頭那根長長的麻繩外,別無他物。這時猴子也回來了,湊到陸乘風耳邊小聲地說道:“師長,附近並沒有發現其他人,應該隻是個附近的居民。”

“這麽說,那陷阱是你挖的?!”陸乘風問道。

寶山頭點得像啄木鳥般,應承道:“是啊,這林子裏頭的野鹿十分壯實,捕到一頭夠吃半個月呢,在這附近像我這樣的陷阱多的是,誰都想給自己餐桌上多加點葷嘛,你說對不?”

陸乘風等人一聽暗暗驚出了一身冷汗,沒想到自己原來已經進入了一個殺機四伏的凶險之地,到處都是陷阱,隨時都可能有生命危險,而自己竟一直渾然不覺。

這時坑中又傳來幾聲痛苦的哀號,聲音淒厲至極,聽得人心驚膽戰。

寶山滿臉詫異地說道:“怎麽...裏麵....裏麵不是鹿?”

“屁話!你那陷阱差點害死了我家兄弟!”老柯噴著口水漫罵道。

寶山見老柯滿是粗口,屢次對他出言不遜,心頭也是來了火,冷冷地說道:“是他自己掉下去的,關我什麽事。”

老柯一聽這瘦得像根竹竿似的小戲子竟敢這樣和他說話,十分來氣:“喲嗬~你小子還敢和軍爺爺我頂嘴是不?看軍爺爺怎麽收拾你!”說完輪起堅硬的槍把子便要朝他招呼過去。

“老柯,住手!”陸乘風見勢不對,慌忙厲聲喝止。老柯掄在半空中的槍把子瞬間便定住了,望了望陸乘風,又望了望臉上似笑非笑的寶山,氣衝衝地把槍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跑到一旁獨自抽起了悶煙。

寶山點了點頭,說道:“還是這位軍爺明事理啊!”說這話時寶山故意提高了嗓門,顯然是說給那頭的老柯聽的,老柯狠狠地朝他望了一眼,煙抽得更猛了。

“這位小哥,這坑是你挖的,你自然有方法救我兄弟出來對不對?他流了很多血,快支撐不住了,煩勞你幫幫忙,陸某感激不盡!”陸乘風滿臉急切,帶著懇求的語氣說道。

寶山從剛才的一幕便隱隱感覺出眼前這英氣劍眉的軍官是這些人裏的頭頭,此刻見他言語謙恭,絲毫未有盛氣淩人之態,心中很是愉悅,笑著說道:“這位軍爺不必客氣,兩三百斤的野鹿掉裏頭我都能給弄出來,更別說是人了,你就放心好了!”

陸乘風聽了心中大是寬慰,一邊連聲道謝,一邊卷起袖子準備隨時幫忙。哪知寶山卻微笑著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並不需要幫忙。

寶山朝著坑內望了望,當看見坑內鮮血淋漓的安子時,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嘴裏呶呶地念叨了幾句,旋即麻利地脫下了長衫。從小在這山裏頭長大的寶山雖是身子瘦弱,但能剩下掛在身上的那可全都是精肉,乍一看去,輪廓分明,肌肉的紋理清晰可見,倒也算得上精壯。

隻見寶山從隨身攜帶的布袋中拿出那根蛇一樣盤成一堆的粗麻繩,又拿出一個手臂粗細的大木釘。東西準備齊備後,寶山將麻繩尾端的套頭極其利索地套在了木釘上,然後一隻手抓住套頭末梢的繩子,另一隻手穩住木釘,使大力勒緊,釘子立時懸在了空中,輕微地左右擺動著,似極了絞刑架下的死囚犯。

幾人擔心安子的安危,看著寶山悠哉遊哉地擺弄著這些粗麻繩,不禁都開始暗暗著急起來。寶山卻是不以為意,提著木釘戲耍似地在手中甩了甩,確定結實後,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我說,你倒是快點啊,人命關天呐!”這燥熱異常的天氣讓人心情煩悶,特別容易發怒,老柯本來性子就烈,看著寶山在這磨磨蹭蹭的心中極為不痛快。

寶山並不理會,臉上依舊帶著輕鬆的微笑,隻見他提著纏結在一起的麻繩和木釘走到陷阱旁邊,弓下身子來,比劃了一陣,便將木釘插進了蓬鬆的土壤裏。由於木釘實在太大,隻沒進了土壤一小部分,還有四分之三留在外頭,寶山皺了皺眉,衝著布滿繭的黝黑的雙手中吐了一口口水,摩拳擦掌,接下來發生的一幕,讓在場的每個人都著實吃了一驚。

隻見寶山張開手掌,一聲大喝,朝著木釘的圓形釘帽就是死命一拍!這一拍可非同小可,木釘便如同投入海中的礁石,直勾勾地完全沒進了土壤裏麵,隻留下個釘帽露在外頭。陸乘風幾人看見後都是暗暗吃驚不已,他們萬沒料到看外表弱不禁風的寶山竟有如此強大的爆發力,老柯也是暗暗驚出了一身冷汗,幸好剛才是被陸乘風給勸住了,要是真和他打起來,光這一掌還不把自己給拍暈了去啊!

固定好木釘後,寶山把麻繩小心翼翼地放進了坑裏,自己則雙手抓著麻繩像猴一樣地溜了下去。當陸乘風幾人把臉湊到土坑旁往裏看時,卻見寶山已經抱著血淋淋的安子開始往上爬了,寶山一隻手抱著安子,另一隻手抓著麻繩,卻絲毫未顯出疲態,又是讓陸乘風等人一陣唏噓不已。

幾分鍾後寶山爬出了坑口,陸乘風慌忙接過傷痕累累的安子,用力地扯下破舊的軍裝給他做了簡單的包紮。

安子微微睜開無神的雙眼,見陸乘風和其他戰友們都關切地圍在周圍,慘白的嘴唇邊勉強擠出一絲微笑,隨即眼前一黑,又暈了過去。

“安子!醒醒!”陸乘風一邊焦急地呼喚著,一邊用力地按著安子的人中。

一旁的寶山卻似乎並不關心眼前的這一切,他麻利地拔出釘子,又重新卷好粗麻繩,放回到了袋子裏麵。

“你去哪?”陸乘風見寶山提著袋子準備離開,忙問道。

“當然是回村子裏去。”寶山抬頭望了望昏黃的天。“都出來這麽久了,再不回去家裏人要擔心了。”

“等一等!”陸乘風望了望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安子,說道:“我朋友受了這麽重的傷,你看我們能不能在你那借宿幾天,等他病養好了我們再走?”

寶山眉頭一皺,有些為難地說道:“這恐怕不太好吧....”

陸乘風見他絲毫沒有農家人那熱情好客的樣子,心中有些不快,但安子的傷已經刻不容緩,他隻得繼續懇求道:“他都這樣了,你總不能見死不救吧?等他病一好,我們保證立刻就走,絕對不會再麻煩你。”

寶山望了望躺在地下滿臉血汙的安子,又看了看陸乘風那張真誠而懇切的臉,歎了口氣,說道:“不是我不願意幫你們,隻是.....”

陸乘風見他欲言又止,以為他是吝嗇家中的五穀油鹽,忙從兜裏掏出一疊皺遝遝的鈔票,說道:“我們不會白吃白住的,這些錢你先拿去,當是住宿費了,如果不夠的話我這還有。”

“我說的不是這意思.....”寶山搖了搖頭,說道。

“那是?”陸乘風不解地問道。

“我們村向來不歡迎外人,我若是這樣把你們帶回去,讓村長發現了肯定會責怪我的。”

“還有這樣的村長啊?”陸乘風奇怪地小聲嘀咕道,隨即又安慰著說:“沒事,有我在,諒他也不敢拿你怎麽樣,等安頓好了我自己親自去和村長解釋清楚,一個小村長,還能上了天了?”

寶山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冷冷地說道:“你們還是去找別人吧,我那幾間破屋可養不起各位軍爺。”說罷提起袋子,轉身欲走。

“啪!”一聲清脆的槍鳴響起,震得人耳朵嗡嗡地痛。寶山回過頭,隻見一個黑洞洞的槍口正冒著青煙,指著自己。

“由不得你選擇了!快帶我們走!”陸乘風沉著臉,用命令的口吻說道,剛才朝著天空虛放的一槍的確起了不少震懾的作用,寶山的頭上清晰可見幾顆豆大的汗珠。

天色已經漸漸開始變暗了起來,一行人繼續往著密林深處走去,陸乘風用槍抵著寶山走在前頭,其他人則用樹枝做成的簡易擔架抬著安子跟在後麵,殘陽如血,燒紅了半邊天,夕陽的餘輝穿過繁密葳蕤的枝葉投射在了地麵上,留下一道道光怪陸離的光斑。

幾人在沼澤遍布,荒草叢生的樹林裏走了約莫一個小時路程,漸漸都有些乏了,就在這時,卻發現前方的一大片紅木林中分出了兩條岔路,一條長滿雜草,樹木交錯繁雜,極難行走,另一條的紅木則排列得較為整齊,道路也寬闊平坦,明顯有人踩踏的痕跡,陸乘風估摸著這條平坦的小道應該就是去淡水村的路了。想到即將喝到最甘甜的井水,吃到大碗大碗的農家菜,精神不禁為之一振,押著寶山徑直朝著那條小道走去。

就在快接近紅木林時,寶山忽然停下腳步,任憑陸乘風怎麽催促也不往前走了。

“快走,別耍花樣!”陸乘風擔心這外幹中強的小子又想耍什麽花招,拽著他的衣服便要往裏頭闖去。

“你想進去送死麽?”寶山瞟了一眼被陸乘風拽得皺巴巴的長袍,冷冷地說道。

“怎麽說?”

“這裏頭有機關,不怕死你就繼續走吧!”寶山淡淡地說道。

陸乘風著實吃了一驚,這詭異的林子裏到處隱藏著殺機,而自己一路上竟然絲毫未引起警覺,這才慌忙朝著尾隨在後麵的老柯等人打了打手勢,示意停下來。

見陸乘風臉上似乎還帶著幾分不相信的神色,寶山朝著離陸乘風腳下約一寸的地方指了指,說道:“你仔細看看。”

寶山指向的是兩棵長得筆直的紅木。陸乘風趴在地上,仔細往觀瞧著,借著夕陽投下的餘暉,他發現一條極細小的紅繩被綁在兩棵紅木之間,乍看之下與那些紅木完全混為了一體,不細看是絕對無法察覺的。

陸乘風往後跨了兩大步,拿起一顆小石子朝那根紅線擲去,不偏不倚,就在石子接觸到紅線的那一刹那,隻聽“嗖”的一聲,一團黑糊糊的大家夥從天上直落了下來,重重地砸在紅線附近的地麵上!陸乘風定睛一看,發現這個大家夥竟是幾排用竹子削成的大竹刀!而在竹刀之上,赫然架著一具白森森的骸骨,顯然這人已經死去很長一段時間了,骸骨上早已沒有半點腐肉,想必已是被喜食腐肉的禽類分食殆盡。幾柄鋒利的大竹刀刺穿了他的身體,而其中足以讓他致命的一擊,應該就是那深深穿透他左胸的竹刀了。眾人看著眼前的一幕,頓時隻覺寒意四起,陸乘風更是暗暗驚出了一身冷汗,若是剛才不是寶山及時提醒自己,自己早已是另一個刀下之鬼了。

“對不起,是我誤會你了.....”陸乘風紅著臉,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沒事,我們還是快走吧,天快黑了,林子裏的凶禽猛獸也該出來了。”寶山並沒生氣,徑直朝著旁邊那條遍布,荊棘叢生的小路走去。

小道很難走,幾人跟著寶山東竄西跳,不時驚起一些不知名的飛蟲怪鳥,怪鳥撲扇著翅膀發出一聲聲淒怨哀絕的啼叫,如泣如訴,如同鬼魅。

幾人好不容易穿過了幽深昏暗的小道,這時發現一座怪石嶙峋的小山橫在眼前,擋住了他們前行的路途。

“穿過這座山,就是淡水村了。”寶山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衝著身後幾個穿著軍裝的大老爺們說道。

“有沒有搞錯,還這麽遠,累死老子了。”川子放下躺著安子的簡易擔架,揉了揉有些酸麻的手臂抱怨道。

“不就抬個擔架麽,有什麽累的,想當年部隊戰略轉移時我一人扛著三杆大機槍走了好幾十裏呢!”猴子有些不屑地說道。

川子聽得這話說得不太順耳,不服氣地反駁道:“喲~你小子站著說話不腰疼,要不換你來抬下試試?”

“來就來,誰怕誰!”猴子也來了脾氣,挽了挽袖子,強道。

“好了好了,別吵了,別讓人看笑話!”陸乘風沒好氣地看了兩人幾眼,頗為不耐地說道。

兩人雖是住了口,但餘怒未消,都忿忿地盯著對方。

“唉,等到了村子裏就有米飯吃了,天天吃那些烤肉,吃得我都想吐了!”麥勇見氣氛不對,忙湊過來打著圓場。

兩人一聽直誘得口水連連,頓時來了精神,也顧不上生氣了,抬起擔架就往山頭上衝。

“喂,你們倆慢點,安子有傷啊,別摔著他了。”陸乘風想到即將有個歇腳地了,也是神情大爽,笑著衝兩人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