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步步驚心
“呀!!!!!”又是一聲尖叫劃破長空。是龔媚兒的聲音。
陸乘風感覺自己敏感的神經快要被徹底擊潰了,慌忙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趕去。
在一間側房裏,龔媚兒跌坐在地上,顫抖著抱著雙腿,雙眼驚恐地盯著一個方向。
是一個男人的屍體。
一個穿著軍裝的男人的屍體。
陸乘風不願相信,但他必須相信,那就是猴子的屍體。
猴子的死相很恐怖,七竅流血橫躺在地上,地上橫躺著一個高粱酒的空瓶子,酒水撒了一地,空氣中彌漫著衝鼻的酒氣與淡淡的血腥味,十分奇怪的味道。
“都怪我!不應該把他一個人留在家裏的。”陸乘風很是自責,一拳重重地打在了地上,幾顆尖銳的小碎石深深地鑲進了肉裏,滲出幾絲殷紅的鮮血。陸乘風卻仿佛沒有痛覺一般,依舊用拳頭不斷砸擊著地板,手上的血也是越流越多。
龔媚兒忙跑過去拉住了陸乘風的手,好言安慰道:“陸哥…你別這樣…這不怪你…都是那個麥勇太殘忍了,殺害了那麽多人。”
陸乘風緊皺著眉頭,傷心道:“我感覺不像是勇子做的,都是自家兄弟,怎麽狠得下心趕盡殺絕……”
“陸哥,別傻了。什麽自家兄弟,他連你都殺,還會放過他們麽?”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我就是覺得有些不對……”陸乘風拍著腦袋,仿佛在殫思竭慮。
“好了好了,陸哥,別胡思亂想了,你看你手都流血了,我去給你拿塊毛巾捂捂。”龔媚兒一臉心疼,起身去房間裏拿毛巾了。
陸乘風心裏很難過,當年募兵時是他把他們幾個帶出來的,現在卻都是陰陽相隔,連屍體都不能把他們給帶回去,思及此處,陸乘風不禁有些哀歎命運的多舛。
猴子左手攤開在地上,手腕上還帶著一個用貝殼串成的手鏈,貝殼背麵上字體雋永地刻著一個“佑”字,是猴子未過門的媳婦兒臨走時替他求的護身符,以保佑他平安歸來。
猴子輕裝上陣,這手鏈恐怕是他唯一的遺物了,陸乘風走到猴子屍體旁,想要把這手鏈給摘下來交還給猴子媳婦,人是沒了,但總有個東西得帶回去,睹物思人,也好讓她在悲痛之餘稍稍有些寬慰。
陸乘風抓起猴子的手,感覺很是冰涼,一陣悲痛再次襲過心頭,昨日還歡聲笑語,而今卻是這般光景,陸乘風正自哀傷之際,無意間發現猴子的手下竟掩著一個奇怪的圖案。
是一個用鮮血畫成的小圓圈。血跡已經幹了,那小圈顯得格外刺眼。圈畫得有些歪歪斜斜,收尾處的血跡微微有些偏淡,顯然是猴子在臨死關頭掙紮著畫上去的,再用手將其掩蓋住。
陸乘風開始疑惑了,為什麽猴子死前要畫個小圓圈呢?又為什麽要用手掩蓋住?難道是為了向自己說明什麽?
難道,這小圓圈就代表著——凶手!
凶手到底是誰?自己到底又該相信誰?
陸乘風正自沉思,忽然身後響起一聲嬌滴滴的聲音:“陸哥,你在看什麽呢?”
“哦,沒什麽。”陸乘風忙將猴子的手重新掩蓋住了那小圓圈,將還在冒著血的拳頭在媚兒麵前晃了晃,說道:“走,回屋給陸哥包紮包紮。”
“嗯…你以後可不準再摧殘自己了喔!”龔媚兒邊嗔怪著邊給陸乘風擦拭著血液。
“知道啦,我的好媚兒。”陸乘風邊說著邊抱著媚兒深深的親了一口。
安葬好了猴子和麥勇的遺體,月亮逐漸在幾抹濃黑的烏雲中漸漸隱去,四周顯得格外清冷,陸乘風心中始終像是壓著一大塊石頭似的,沉重不已,腦子裏一片混亂,甚至無法思考。
他從未覺得如此孤單過,淒清的晚風下,陸乘風形單影隻,枯皺的樹葉打著滾兒朝著不同的方向滑去,一如陸乘風那蕭瑟的心情。
誰家的狗又在一個勁兒的亂吠,遠處的老山上,總是會無意間瞥見一道道白色斑駁的身影到處飄來飄去,當陸乘風集中注意力去看時,卻又是消失不見。
龔媚兒早已睡下,純真的臉上多了一分憂愁。然而半躺在床頭的陸乘風卻輾轉反側,難以入寐,一個個看似古怪莫名地疑團一直在他心中揮之不去,他感到困頓不已,幾次試圖把被子捂住頭強迫自己睡下,可每每一閉上雙眼,那個在猴子死前用血畫成的圓圈,以及夥伴們死前痛苦驚恐的表情,便會如同靜態電影一般一幕幕地在陸乘風腦海中重現,驚心不已。
到底是一種什麽感覺?陸乘風總覺得似乎忽略了什麽重要的東西,整個事情發生的過程太過倉促,太過突然,他甚至都沒時間靜下心來仔細思索。陸乘風死皺著雙眉,想把這些天來混亂的思緒重新理一理,從他們剛來這個村莊時起,似乎就早已被人安排好了一般,如同一隻驚慌的羔羊闖入了一個堅固的牢籠裏。回想著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點點滴滴,漸漸地,陸乘風似乎明白了什麽……
時已至後半夜,陸乘風卻依舊心念如潮,沒有絲毫困意,身邊的媚兒還在酣睡中,均勻的呼吸平和而溫暖,她是那樣地安詳而美麗,陸乘風愛憐地替她蓋好滑落了一角的棉被,輕手輕腳地穿好鞋襪,扛著鐵鏟一個人出了門。
他決心自己來解開謎底。
四周靜得出奇,竟然連平日裏喧囂不止的夜蟲也停止了鳴叫。
一個孑然的身影徑直朝著林子裏走去,慘淡的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光怪陸離。
沒有風聲。
穿過一小片濃密的樹林,四周忽然出現一個個凹凸不平隆起的小山包,缺了角斷了垣的木牌石碑雜亂無章地散落在地上,星星點點的鬼火如同地獄的引路燈,在空氣裏沉浮不定。
這是一片荒塚群。
在這裏,葬著淡水村曆曆代代的祖先,和那些死於非命的外鄉人的屍體。
以往,這片荒塚群是野草叢生,連行走都困難,自從村子裏的人一個接一個的暴斃,那些覆蓋著野草的地域早已被翻了個底朝天,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錯落有致的新墳,村子裏的人幾乎都死絕了,僅剩幾個老弱病儒苟且度日,留守著村落,所以這些新墳前竟連一丁點供品都沒有,有些甚至隻是一座未來得及刻字的空碑。
新墳接著老墳,連成了一個隻會出現在地獄中的詭異符號,似乎提醒著人們在這片窮山惡水的土地上,曾發生過多麽驚心恐怖的事情。
靜下心來,似乎隱隱約約還可聽見來自黃泉路上淒愴的哀嚎和悲楚的尖叫。
每向前行進一步,空氣似乎都降了一層溫。
在一處不顯眼的高地上,孤零零地立著一座墳頭,泥土上到處是被翻動過的痕跡,土裏的潮氣還未褪盡,羼雜著枯葉透出一股腐敗的味道。是座新墳。
墳前的墓碑上,一行熟諳之至的字跡早已幹涸模糊。
陸乘風在墳前佇立良久,他甚至可以回憶起當初寫下這行字時那悲涼的心情。
李永川之墓。
嘩!陸乘風點燃了事先準備好的火把,毫不費力地插在了墳旁一顆大鬆樹的枝椏間,周圍的一小片區域立時紅光通亮。
陸乘風放下肩頭扛著的鐵鏟開始一點一點的挖了起來,土壤很蓬鬆,極易下手,身旁撬開的泥土也是堆積得愈來愈高。
這時天空忽然變得嘈雜了起來,冷不防地響起幾聲悶雷。
陸乘風抬頭看了看天,原本晦澀清冷的月亮再度隱沒在了烏雲裏,遠處幾道寒光凜凜的閃電驚悚地劈了下來,幾乎要將天空給撕裂。
山雨欲來風滿樓,陸乘風卻視若無物,依舊深深淺淺地刨著泥土,眼看就要見著棺蓋了,忽然脖頸上像進了什麽東西似的,冰涼冰涼的,火把上的火光也開始劇烈擺動,發出“嗞嗞”的聲音。
陸乘風摸了摸脖子上的物事一看,原來是雨滴,沒想到這雨下得這麽快,剛才還星星點點的小水滴刹時間便結成了柱狀的大雨,火把像觸了黴頭一般嘩地一聲被澆息了。
四周的能見度又少了很多,陸乘風卻並沒有停止,依舊賣力地挖掘著,身上的衣服早已濕透,貼在身上又冷又重,十分難受,臉上也全是淅淅瀝瀝的雨水,視線也變得模糊起來,必須要不停地擦拭掉眼角的雨水才能看清眼前狀況。
山風勁吼,電掣雷鳴,仿佛要將黑暗宣泄得淋漓盡致,因為太過用力,鐵鏟上的木杆猛地一下齊腰折斷了,陸乘風便丟下鐵鏟,開始發瘋似地用手刨起土來。
經過一段時間的挖掘,整個棺木終於完完全全地暴露在陸乘風眼前。
泥水順著陸乘風的袖口不斷地滲入到衣服裏,又沿著褲管滴落下來,寒冷徹骨,可此時的陸乘風早已顧不得這些,他正一根根地努力地撬開釘在棺木上的鐵釘,因為天黑看得不太清楚,隻能按圖索驥,拔起釘子來也是相當費勁,好不容易拔完了最後一顆,棺蓋“噌”的一聲,變得鬆動了不少。
然而,就在陸乘風準備推開棺蓋的時候,忽然聽到棺材裏傳來幾聲異常的響動,像是有人在裏麵敲擊棺材板的聲音。
啪啪啪!那聲音一陣高過一陣,陸乘風吃了一大驚,一股涼意直衝頭頂,人也變得清醒了許多,他望了望四周,一片黑洞洞的死寂,這才發覺自己一直是孤身一人在這荒野墓塚群裏。
那聲音錯落有致,似乎一直未曾停過,待陸乘風回過神來,不禁覺得有些好笑,原來隻是豆大的雨點拍擊棺蓋發出的聲音,因為這暴雨越下越大,所以發出的聲音也就越響罷了。
原來隻是虛驚一場。
整個棺材是鑲嵌在土層下的一個大坑中的,因此並不能直接將棺蓋移走,而需從上至下地將棺蓋掀起來才行。這就得費一番大氣力了,這棺材蓋子少說也有大幾十斤重,而且恰逢大雨,地上濕滑,更是不易發力。陸乘風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那棺材蓋終於慢慢地被抬了起來,每往上抬一寸,空氣中彌漫的腐臭味便添增了一分,那股味道酸臭無比,陸乘風感覺胃中一陣劇烈的翻滾,差點便要吐了出來,隻好一個勁地拚命咽著口水,食道中的雜物才又慢慢地流回了胃裏。
哐當,棺材蓋被陸乘風掀了個底朝天,沉悶地倒落在泥地裏,髒兮兮的泥水濺了陸乘風一身。
還沒來得及去看棺材內的情況,陸乘風忽然聽見背後響起一陣沉悶的腳步聲,那是腳底板踩在泥水裏發出的啪嗒啪嗒聲,顯然是有人正在附近疾走。陸乘風一個激靈,回過身去,一個模模糊糊的白影迅速地在眼前一閃而過。
這時天空響起幾聲驚雷,暴雨結成的簾幕仿佛要將陸乘風與這個世界隔離起來。
陸乘風使勁地揉了揉眼睛,想讓自己看清四周的情況,可依舊隻是模模糊糊地一片黑,那剛才的白影子早已是不見。
嘈雜的雷雨聲中,陸乘風耳邊似乎又隱隱約約地回響起了那首古老的山歌。
山風…那個勁…喲,湖水…那個…冷…喲,娃子…那個…娘喲,坐在…村口等喲,娃子…那個爹喲,一去不回頭喲……
那歌聲越來越大,悲愴絕倫的歌聲回**在黢黑的雨夜裏,顯得分外詭異。
這首歌怎麽這樣熟悉,陸乘風陡然間想起了那天在錄音機裏放出的歌,和這聲音如出一轍,正在驚愕萬分之時,那鬼魅般的白衣女子又再次閃現在陸乘風眼前。
這次陸乘風看得真真切切,那哀婉淒厲的眼神,那仿佛來自地獄般腐敗的麵孔,那腥臭萬分的味道……
陸乘風瞳孔放得老大,一臉駭然地向後退去,可剛沒走出幾步,腳下卻一空,重重地向下跌去。然而這次卻並不像陸乘風想象的那樣疼痛,反而覺得身下軟軟的,隻是感覺有些狹小逼仄。
然而,當陸乘風打量了一下周圍時,差點被給嚇得魂飛魄散。
原來他這一跌,正好跌進了那揭開了棺蓋的棺材裏,而自己現在正坐在棺材裏川子的屍身上!
一股強烈的腐臭味撲鼻而來,差點沒把陸乘風給熏昏,他感到手上變得奇癢難忍,抬起來一看,竟是些肉蠕蠕的蠅蛆。
哇唔。陸乘風終於還是沒忍住,嘔出了幾口酸水。
山風…那個勁…喲,湖水…那個…冷…喲,娃子…那個…娘喲,坐在…村口等喲,娃子…那個爹喲,一去不回頭喲……
淒厲詭異的歌聲仍舊回**在耳邊,陸乘風驚嚇到了極點,感覺自己像是被抽空了似的,呆坐在川子的屍體上動彈不得。劈啪!天空中又是一道巨大冷森的閃電劃過,周圍瞬時間被映照得如同白晝。就著這寒冷的白光,陸乘風看到身下川子的屍身已經浮腫得不成人形,一粒眼珠子腐敗得掉落了出來,黑漆漆的眼洞裏滿是貪婪啃食著腐肉的蛆蟲,整個身體呈一種奇怪的青褐色,粘稠的屍油摻著泥水流得到處都是,場麵恐怖惡心之極。
啊……陸乘風終於再也忍受不住,朝著慘淡的夜空發出一聲歇斯底裏的驚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