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蔥油麵VS糖醋排骨

01.當美食遇見遊戲

沈茜的記憶裏有一道糖醋排骨,她為了那道糖醋排骨差點把蕭默給丟了。車窗搖下的時候,那股味道又隱隱約約飄了過來。

沈茜透過搖下一半的車窗看見站在外麵的蕭默,嘴角還帶著丁點兒笑意。

“你隻是路過?”蕭默開口了。

沈茜點了點頭。

蕭默又問:“那你熄火幹什麽?”

沈茜麵不改色:“車壞了。”

蕭默“哦”了一聲:“看來你今天回不去了,那就睡我家吧,我那兒還有間客房,當然你也可以睡主臥,因為主臥是個套間,你最不喜歡早晨起來跟人搶廁所,牙刷、拖鞋和睡衣都有一份新的,非常巧,正好是你的號,冰箱裏還有大瓶可樂,明天早晨我們吃小籠包怎麽樣?”

為什麽蕭默說起假設來和真的一樣……

沈茜伸手握住鑰匙,一轉,車燈亮了。

沈茜麵無表情地望著他:“車好了,我可能要回家了。”

蕭默扒著車玻璃:“我聞到了。”

沈茜瞥他:“你這麽厲害?”

蕭默:“我真的很多年沒吃到你做的蔥油麵了。”

沈茜:“你吃完了糖醋排骨,還有肚子吃我的蔥油麵?”

蕭默頓了頓:“什麽糖醋排骨?”

沈茜環胸冷笑:“剛才靠在你身上的糖醋排骨,會做秘製生抽的那個。”

俗話說得好,想要抓住愛人的心,首先要抓住愛人的胃,你抗拒得了美人,卻抗拒不了美食。恰好,沈茜就認識這麽一個人。

沈茜上的大學是綜合類學校,不是說文理藝術皆全的那種普通綜合類學校,而是兼容了烹飪、刺繡、茶道和刷牆等專業的大滿貫全能學校。可怕的是,影視學院的宿舍和烹飪係的宿舍是同一棟樓,每天晚上九點以後,罪惡的香味就從樓上飄**下來。

烹飪係的扛把子叫CC,拿手菜是糖醋排骨。收汁的那半個小時裏,濃鬱的香甜味道混著飯香在走廊裏橫衝直撞,包括沈茜在內的影視學院眾人日常就生活在這水深火熱中,隻能依靠在遊戲裏打架衝散折磨。

終於有一天,沈茜再也忍不住,她衝到了CC的宿舍門口,狠狠敲了兩下門,插著腰準備好了一肚子人道主義自由論,打算和烹飪係撕個你死我活,一定要拯救全體女生。她們做設計的有熬夜猝死的,可總不能聞著香味兒餓死吧!

沒想到對方一開門,CC頂著一張人畜無害的圓臉舉起了手中的湯勺:“來一塊嗎?”

沈茜吞了吞口水,鼓起了勇氣,搖了搖腦袋,拚命想要想起她此行的目的,大聲喊了出來:“好!”

於是沈茜在CC宿舍和她的舍友一起幹掉了一鍋朝思暮想的糖醋排骨,沈茜還吃光了人家為明天準備的米飯。俗話說得好,沒什麽事情是一鍋糖醋排骨解決不了的,如果解決不了,那就兩鍋。於是沈茜和CC在一頓飯的電光石火之間達成了革命友誼。

沈茜認識蕭默兩個月,某天沈茜發現CC在玩《十四城》。CC是個樸實的姑娘,對把對手按在地上碾壓胖揍毫無執念,玩了個加血的小公主。一般來說,浪野外浪人頭的都是肉盾DPS(每秒傷害輸出,引申為傷害輸出者),一個加血的野人小公主,人家放來一個大招,你給人家加管血?沈茜覺得,這太魔幻了。

“你是被誰坑進這個遊戲的?”沈茜由衷發問。

CC又被人打倒在地了,索性不管自己,扭過頭來回答:“我有喜歡的人在《十四城》,喜歡到從小到大他走到哪裏,我追到哪裏。”

沈茜捂著心口:“沒想到你還是個有故事的女同學。”

CC說:“人家不是都說,從校服到婚紗的愛情是最值得羨慕的嗎,我不羨慕別人,我就羨慕我自己,挺好的。”

沈茜點了點頭,表示認同,又問:“追到手了嗎?”

CC回答:“那我還至於一個人在這裏浪野外嗎?”

沈茜了然,這是一個倒追未遂還賊心不死的故事。

沈茜曆來不敢質疑別人的愛情觀,《十四城》裏有結婚係統,沈茜剛滿級的時候,也曾想過找一個陪她出門浪人頭的,多少有點神雕俠侶結伴江湖的意思。她就在《十四城》的貼吧發帖:征一個能打過我的男號,做個結婚成就。

沈茜那時還不在“風月流香”服務器,而是在一個人口小服,人口少的服務器好處就是做什麽都輕鬆自在,別說城戰了,開個二十五人副本,過了晚上九點半都湊不齊人。後來去“風月流香”之後,沈茜熬夜做圖到三點半,上線看號,八荒城裏燈火通明,酒館裏喝酒談心的,街市上買賣交易的,掛機尬聊的,趁著五點更新服務器刷日常的,應有盡有。

這個人口小服裏,沒有人能打過沈茜。

沈茜那時低調,不爭城主,隻做野人,一整天蹲在淩霄峽的峭壁上,等著三三兩兩的人來挑戰。沈茜的遊戲世界裏沒有“放水”這個詞,於是把這個養老服務器裏的同學們虐得落花流水,在跟帖裏紛紛跪拜投降,直呼根本打不過,以後遇到家暴的可能性為百分之百,且毫無還手之力,甚至懷疑號的背後也許是個一米八九的糙漢子。

也就是那時候,沈茜AFK掉了《十四城》,那時沈卿決問她:“我強烈推薦給你的遊戲,你就這麽棄了,你是嫌互動不好玩,還是城戰沒意思?”

沈茜說:“沒一個能打的。”

無法反駁的理由,沈卿決聽完這句話,再也沒想把她勸回來。

直到遇見了蕭默,他在“風月流香”,打敗了她。

沈茜遂問CC:“你喜歡的人,在遊戲裏叫什麽名字?”

CC打開好友列表,點出了對方的裝備屬性:“默然。”

沈茜眯起了眼睛,她忘不了那個滿血虐她的人的ID。那一刻,就像她看過的無數狗血電視劇一樣,命運讓他們變成了三角關係,隻要撤掉一個點,就會是兩情相悅的美滿結局。盡管她什麽也沒有做,她甚至沒打算答應蕭默。

她無法對這件事作出反應。但沈茜是個行動派,如果有人在遊戲裏招惹她,她就會把對方打得落花流水,假如有人在現實裏招惹她,她就會親自上門討要說法。?於是她憤而離開,那天晚上的風很溫暖,但是刮在沈茜的臉上,她覺得有點疼。

人是很敏感的動物,感官極受大腦支配。沈茜奔跑在校園裏,加個青春片的BGM(背景音樂)就會像個美妙的純情MV(音樂短片)。她沒有流眼淚,長發飄散在空氣裏,如果仔細看她的臉,就會發現她麵無表情,就像在遊戲裏殺人時一樣。她大喊著“衝啊,為了城池”的時候,內心熱血激昂,但坐在電腦前麵的她麵色僵直,甚至看不到一點憤怒,唯有眼中一點星光閃爍。

而此時,沈茜的眼睛裏有月光。

沈茜停在男生宿舍樓下,她不是很常來這裏——死宅和單身的女大學生禁地。此刻她充滿了想要衝進去的欲望,而僅僅隻是一秒的停頓裏,她突然在心裏質問自己。

——你為什麽出現在這裏?一定是因為迷路了。

——你真的喜歡他嗎?隻是不甘心被打敗吧。

——他是個驕傲自大又幼稚的人,你願意和他走在一起嗎?怎麽會願意呢。

——那CC是否喜歡他,追隨他,又與你何幹呢?說的也是,還是回去吧。

沈茜鬆了口氣,放棄了衝動,轉過身去。

“沈茜。”

沈茜打了個激靈。

“你在這裏做什麽?”

沈茜緩緩回過身去,看見蕭默站在樓下,手裏拎著一袋滿滿的垃圾,然後將目光移向他的臉——一張幹淨的、屬於少年的臉,此時的蕭默不再是那個目中無人的大神,而是一個追她的師兄,和所有校園電影裏演的那樣,拋卻了一身光環,唯有喜歡寫在臉上。

沈茜整理了一下麵部表情,清了清嗓子:“我迷路了。”

蕭默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沈茜從他的表情裏讀出了艱難。

沈茜沉默了一下,說:“你想嘲笑我就說吧。”

蕭默說:“我覺得你不是會迷路的人。”

沈茜挑眉:“也許是你高估我了。”

“為什麽不是你在搪塞我呢?你出現在這裏明明有更好的理由。”蕭默往前走了一步,“比如想我。”

沈茜搖頭:“你知道這件事情不會發生。”

蕭默又往前走了一步:“但你站在這裏了。”

沈茜望著蕭默,手心越捏越緊,出了汗,指甲想用力的時候,從汗濕的手心滑了下去,沈茜鬆了口氣。

“對,是因為你。”沈茜說完,往後退了一步,“但和你腦補的理由大相徑庭。”

蕭默攤手:“你不喜歡我?”

沈茜搖頭:“你沒有家財萬貫,也沒有救我一命,偶像劇都知道你不能強迫一個女孩子在短時間內喜歡上誰,不管是你,還是道明寺,金城武也不行。”

蕭默說:“我想不到你會拒絕我的理由。”

沈茜說:“我可以給你數出來一百個缺點。”

蕭默搖頭:“那都是你的臆測,如果你和我在一起,就會知道這些都是表象。”

沈茜瞥他:“你驕傲、自大、輕慢,你不尊重你的對手,僅是這一點,就足以給你的人設罩上巨大的陰影。”

“我溫柔、體貼、風趣、幽默,我不是不尊重對手,我隻是對你比較委婉,就像我不能要求你在短時間內喜歡上我一樣,你也不能要求我對喜歡的姑娘不會下意識手下留情。”蕭默快速往前走了幾步,順手將垃圾丟進了垃圾桶。然後他步履緩慢,勻速前進,站在距離沈茜三米的地方,停了下來,“可是沈茜,你不能不喜歡我,因為,隻有我配得上你。”

柔和的風,嫩綠的草,近在咫尺的蕭默和他明媚的笑容。

這一刻的沈茜無法抑製心跳,也無心再問CC和默然。

沈茜也不會知道,十分鍾前,樓上發生的一切。

喧鬧不止的男生寢室裏,突然有人喊了一句:“那不是和蕭默打平局的師妹嗎?”

英雄聯盟裏正在噴隊友的顧哲關了麥,連忙問:“在哪兒?”

“就在樓下,盯著男寢的出口,一看就是來找人的。”從陽台洗漱回來的同學搖了搖頭,“多好的師妹,學習好、質量高,還能陪你打遊戲。她要是現在衝上來跟我表白,我立刻丟盔棄甲拜倒在牛仔褲下。”

一個易拉罐砸到他的頭上,蕭默把手裏的《資本論》丟了,翻身下床,從衣櫃裏抽出一個塑料袋,然後打著圈問:“你們有沒有垃圾,扔過來扔過來。”

室友一邊把桌子上的垃圾丟進塑料袋,一邊笑:“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從前沒見你這麽積極。”

湊完兩袋後,蕭默把門一甩,留給他們一句:“單身狗不會懂的。”

“他可不是對倒垃圾積極。”英雄聯盟界麵切換回來,顧哲帶回耳麥,言語中無限意味深長:“人家是對學妹積極啊。”

02.競技:人如少年

很不巧,剛才蕭默送走的,就是CC。

蕭默靠在車上:“CC喜歡的人是顧哲,大學住我對床,那段時間轉戰英雄聯盟,為了不讓CC再來煩她,就把《十四城》裏我的ID給她了。”頓了頓,“你不是知道嗎?”

如果說蕭默走的是天生鬼才路線,那麽顧哲就是不折不扣的霸道總裁,當時蕭默低調內斂,拿獎都不和別人說一聲,國際大賽的獲獎證書寄到學校,院裏領導才知道他又幹了件大事。

顧哲也不說,但是顧哲拽。蕭默不喜歡交作業,通常是隨手畫兩筆就有高分,也就不太在乎。顧哲每個學期的畢業作品都要在學院的官網上掛十天半個月,老師還依依不舍,還想給他專門開設一個顧哲專欄,後來被校方婉拒了。因為他太認真了,他要熬數個通宵做建模,每一幀都經過精心調整,音軌做了六道以上,合聲借了錄音係的棚。

他第一次交期末作業時,老師詫異地問他:“這隻是個作業?”

言外之意,這不是你在外接的商業作品,或者根本不是出自你之手?

但顧哲隻輕飄飄地抬起頭,說:“任何作品都值得被認真對待,這和是否是作業沒有關係。”他向來認真努力,遊戲隻打聯賽,PVP(玩家對抗)隻挑高手,不菲的賭金讓他的日子過得十分瀟灑。

蕭默總是躺在**看書,時不時望著挑燈夜戰的顧哲說:“我要有你一半努力多好。”

顧哲說:“天才不需要努力。”

蕭默很憤怒地說:“我也是有在學習的。”

顧哲冷笑:“如果你那也叫努力,努力這個詞就沒有任何價值了。”

被懟完的蕭默內心是崩潰的,但是他不說,畢竟顧哲見誰懟誰,還沒有人能從他口下全身而退。因此,顧哲在學院女生心中的地位比蕭默要高一點。

一天,顧哲拉住蕭默:“你能不能幫我一件事?”

蕭默受寵若驚:“顧總還有自己辦不了的事?”

顧哲眯了眯眼睛:“算了,我找別人。”

“別別別。”蕭默連忙反拉住他,“大家兄弟一場,又沒說不幫。”

顧哲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風月流香’默然,你上這個號的時候,如果有人私信你,喊顧哲哥哥,你可以假裝沒看見,但是不要否認。”

蕭默立即明了:“有姑娘在追你,你把我推出去了?”

顧哲歎了口氣:“我應付不了。”

蕭默問:“你已經把我的賬號給人家了嗎?”

顧哲點了點頭。

蕭默推他一把:“先斬後奏,不要臉的。”

蕭默吃了悶虧,看見那張冷酷臉又懟不回去,隻好擺出一副戀愛達人的樣子說:“其實小姑娘嘛,你拒絕就行了,你這樣是在吊著人家,給人家希望,you?bad。”

顧哲抬頭望了望天說:“有些人的心,我下不去手傷了它,可是我也接不下。我優柔寡斷,是希望它能自己死掉。我很殘忍,因為我懦弱。”

蕭默聽見這種話慌了。

顧哲在遊戲裏大殺八方,殺得人家妻離子散的時候,從來沒說過自己殘忍,他單挑職業高手1V2的時候,全服沒一個人敢說他懦弱。優柔寡斷更稱不上,他這一秒被人懟了,下一秒就敢搶人家城池,這種話說出來,蕭默懷疑他精神分裂。

這個讓他精神分裂的姑娘,就是CC。

CC其實姓高,叫高興。沈茜一直覺得她臉圓圓的,脾氣好,整個人軟萌好說話,喜歡起一個人來不管不顧的,渾身散發著少女光環,怎麽會有人不喜歡她?

夜風吹過耳畔,陳年舊事提起來,總是唏噓。而畢業後,沈茜和CC,除了過年互道新年好,也沒有別的交集了。

沈茜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她和顧哲後來怎麽了,也不想知道她為什麽半夜出現在你家。”

沈茜說完就要開車踩油門。

“我會解釋的。”蕭默扒著窗戶把沈茜的車鑰匙拔下來,然後看了看手表,時間有點緊:“你先跟我上來,我慢慢跟你說。”

沈茜冷笑:“你是在誘拐你的前女友跟你回家。”

“三年前是你單方麵和我分手,現在你的‘前女友’身份,也是單方麵,我沒有承認。”說著已經轉身走人,“別睡在車裏了,晚上冷。”

蕭默向來不要臉,沈茜隻能下車,手裏還不忘拎上那桶麵。

蕭默開門,沈茜跟在後麵,聞見房間裏酒氣衝天,她聞到了伏特加和威士忌,她以前在朋友圈知道CC做過調酒師,多半是她帶來的。

蕭默去開窗,然後轉頭說:“我一口都沒有喝。”

沈茜當然知道他非常討厭酒味,他始終像個少年,討厭和喜歡都表現得那麽明顯。他討厭煙味,討厭酒味,討厭裝腔作勢的人,討厭和討厭的人在一起。

所以蕭默的所有朋友都極貼合他的口味,都有少年感。玉門關關和不落城的副城主林不收打過架,關關說,那是個極其幼稚的人。現在想來,能和蕭默達成革命友誼的,至少不會是個世故的人。

指針指向了十點五十,蕭默從臥室搬出一把椅子,放在電腦桌旁邊:“坐這裏。”

沈茜換好拖鞋,皺了皺眉:“和我打架的話,至少應該給我一台電腦。”

蕭默開機,然後笑了笑:“不和你打,讓你看我打。”

沈茜憤而摔桌:“我是能安安靜靜看別人打架的人嗎!”

蕭默攤手:“沒有辦法,‘雄圖霸業’你沒有號。”

沈茜這才慢悠悠走過去,看見蕭默登錄了‘雄圖霸業’服務器,想了想她也確實沒有這個服的號,於是看看他要幹什麽。

“打架為什麽不去‘風月流香’?”沈茜看著蕭默,“你不是會在‘雄圖’找碴兒的人。”

《十四城》是競技和網遊並存的遊戲,大部分服務器裏的競技玩法和網遊玩法比重較為均衡,於是會有一些服務器有特別的屬性。比如非常喜歡開城戰的服,一周要打四五次城戰,網友就會稱這個服為“城戰服”,還有一些服比較休閑養老,大家就會喊它們“養老服”或者“寵物服”。於是在這樣的條件下,《十四城》裏有一個極為特殊的競技服,此服人數極其穩定——兩百。

這是一個連服務器名字都被官方蓋章的競技服,這裏的人,不搶城池,不抓寵物,不談戀愛,隻競技。這個服裏的精英會組成國服的官方戰隊,這個服裏,隻有兩百人。

因為每個服務器的排行榜上隻能容納兩百人,賬號可以轉服務器,轉服來此的人,如果在當日零點前沒有躋身前兩百名,就會被驅逐出服。

“雄圖霸業”相當於橫跨中原、被神化的電信一區。

然而蕭默並不想做職業玩家,他在“風月流香”的不落城裏當了那麽久的城主,要來早就來了,何必等到現在?

蕭默上線,角色出現在淩虛閣。

淩霄峽是城戰的指定地點,而1V1的指定地點就是淩虛閣,“雄圖霸業”的淩虛閣門前每天都有人在排隊,注意到蕭默的不是很多。

這裏大部分人,每天都見慣了各種各樣的挑戰者在零點之後被驅逐。

而現在,是晚上十一點整了。

沈茜看著獨孤若風的角色,捏著下巴說:“據我所知,城主不可以轉服。”

蕭默虛晃了一下鼠標,把獨孤若風停在NPC(非玩家角色)麵前:“新賽季更改了規則,二十四小時內回去,城主位置就可以保留。”

沈茜正要再問些什麽,卻看見蕭默麵前,出現了一個人,韓輕。

沈茜不可能不認識韓輕,哪怕是她對《十四城》早已沒有了當年的熱愛,貼吧和新聞的刷屏她也還是看的。

華興戰隊的主力隊員,人在號在,人退號毀。韓輕——“雄圖霸業”排行榜第四,玩的是弓箭手——遠程。

蕭默立即對韓輕發起挑戰,韓輕秒接,然後點擊NPC傳送進了淩虛閣。

沈茜靠在椅背上:“你提前約了他。”

“下午五點吧,因為轉服走程序需要二十分鍾左右,當時他的挑戰者排了五六位,我又不是喜歡等的人,就約在十一點了。”蕭默說,“你知道的,這個點沒什麽人。”

“雄圖霸業”每天零點整清人,如果韓輕沒有如約出現,局麵會非常危險。

與“風月流香”不同,任何雞毛蒜皮的事情都能在世界頻道上掀起風雲巨浪,“雄圖霸業”的世界頻道安靜得可怕,所有人都在暗中觀察,等著那個打敗國手的人出現。

沈茜盯著屏幕上一閃而過的配置數據:“韓輕和你同是弓箭手,裝備之間的差距不會太大,而在敏捷度上,華興戰隊的韓輕絕對是數一數二,如果你隻是想躋身“雄圖霸業”排行榜,最不該選擇的,就是韓輕。”她下定論,“你的目的,比打敗他,更可怕。”

03.二段跳:炫技

淩虛閣裏,站台下人煙稀少,蕭默和韓輕協商選擇了雲樁。

雲樁由六十根木樁組成,每根木樁的直徑僅夠一人站立,蕭默和韓輕的起點各有二十根密集木樁,越往中間走,木樁的排布越稀疏,賽點處有一排單行木樁,誰從這裏掉下去,誰就輸。

這是淩虛閣最簡單的競技方式之一。

之所以簡單,是因為木樁對手法的穩定性要求高,雲樁不同於其他地圖,平地高台自有多種玩法和策略可供選擇,而雲樁的排布極其限製玩家的走位,稍有不慎掉落木樁,自動認輸,會選擇這樣的競技方式的玩家,也就代表他們對自己的手法極有自信。

由於蕭默和韓輕同是弓箭手,在“雄圖霸業”,弓箭手的比拚,沒有比雲樁更適合的了。

蕭默拿下城主之位後,鮮少和別的玩家打1V1,非本賽季的成績不予保留,因此蕭默的賽績是空白,而韓輕的賽績,勝率是百分之九十五。弓箭手是脆皮職業,根據選擇競技方式的不同,高手對決隻在分毫之差。

但是這份勝率,已足夠韓輕在國服毫無畏懼了。

韓輕今天打了很多場,已經不想再說話,公屏裏敲了五個字:直接開始吧。

獨孤若風:八分鍾內定勝負。

沈茜用手指輕輕敲擊手臂。

一場對決的標準時間是二十五分鍾,若二十五分鍾內沒有分出勝負,則輸出量高的那方獲勝。

八分鍾,對於近戰職業來說是夠了,強力輸出之間的比拚往往是速戰速決。可對於遠程,尤其是躲避(遊戲術語)堆到了百分之五十以上的遠程,蕭默這一場,是沒打算給韓輕留麵子了。

韓輕顯然是沒有反應過來,所以人物有三秒鍾沒有動作。但也許是累了,也許是見慣了這樣囂張自大但最後落敗的挑戰者,隻打出一個字:好。

八分鍾,倒是給他節省了時間。

於是兩人跟NPC點了準備完畢,各自站在站台上,等待最後十五秒的倒計時。

沈茜扭過頭,看見蕭默嘴角微微翹起,這和平時的蕭默不一樣。他平時打比賽,更多的是麵無表情,因為他的大腦在瘋狂計算,而且他不打算管理自己的麵部表情。

可是這一場,他打算認真了。

倒計時結束,韓輕率先從站台上出發,他的攻擊距離是十五尺,隻有和蕭默距離五個木樁時才可以互相攻擊。韓輕顯然對雲樁競技輕車熟路,幾個跳躍就到了賽點,可蕭默卻站在站台上,一動不動。

韓輕也停了下來,他再往前跳,就是單排木樁,單排木樁的危險係數高,蕭默引他先上,就可以在自己的地盤圍剿他。

這種計策韓輕不會中,於是止步不前,等蕭默前來。

因為這場比賽是蕭默發起,他們定下了八分鍾的規則,八分鍾一到,如果雙方都沒有輸出,韓輕自動獲勝。

沈茜也不知道蕭默要做什麽,手心微微發汗,卻看見蕭默盯著屏幕。隻是一眼,沈茜就明白了,他在計算密集的木樁與單排木樁之間的間隙長度。

理論上這種長度是可以提前測量的,而蕭默因為很長時間沒有打過1V1,已經忘記了這些數據,和韓輕比賽之前竟然也絲毫功課都沒有做,然後現在要用肉眼測量?

這個家夥到底在想什麽!

比賽時間到二十三秒的時候,韓輕輕輕動了一下,不耐煩了。下一秒,蕭默突然開了加速,兩個跳躍跳過了他這邊的密集木樁,直衝向韓輕所在的那根木樁上!

韓輕反應極快,立刻搭起弓,隻等蕭默主動衝到射程範圍內,一發爆發箭在弦上,而蕭默停都沒有停,直接一個加速跳躍。按照跳躍的標準長度,他這一跳應該落在最中間的那根木樁上,此時他就會距離韓輕三個木樁的距離,而在跳躍過程中,他不可能比韓輕更早放出招式,第一個輸出必定是韓輕的。

但他不是要往木樁上跳!

韓輕眼睜睜看著那個身穿黑色披風的弓箭手,從木樁上跳了出去!

單排木樁的周圍是一片極深的坑穀,這一摔,鐵打的落敗,再無跳上來的可能。

蕭默往木樁的一側跳了過去,無異於自尋死路,而這一跳,他與韓輕的距離再次拉開。韓輕放下了手裏的弓,卻沒想到,隻是一眨眼的工夫,蕭默憑空又跳了一下,他用了二段跳!

他沒有借助任何實物,實現了二段跳!

沈茜驚呼出聲:“臨淵跳!”

臨淵跳,源自遊戲的BUG(係統漏洞),遊戲世界由一個又一個程序組成,因而地圖板塊之間,會存在肉眼不可見的縫隙,這道縫隙又被稱作空氣牆。《十四城》的空氣牆極其微弱,根本達不到玩家可以站立的程度,但這個BUG完全不妨礙體驗感,因此至今也沒有修複。

這道極微弱的縫隙,雖然不能夠站立,卻可以被當作一塊跳板,實現一個二段跳。

這個BUG是老玩家內部的秘密,五年前,沈茜第一次和蕭默對打,被蕭默輕鬆贏了,就是因為這個二段跳。

誠然,沈茜的手法和操作都比蕭默要差一個段位,可沈茜畢竟出身遊戲世家,也不會輸得如此難看。隻是她沒有想到,在將蕭默打下擂台時,他憑空一個二段跳,跳了回來,而那時沈茜隻剩下一絲血皮,被蕭默一箭射下,立即告負。

蕭默對沈茜毫無隱瞞,甚至手把手教她如何利用BUG實現二段跳,可是這對玩家的手法要求極其嚴苛。玩家必須對《十四城》每一張地圖都非常了解,眼睛裏的地圖已經不再是單純的花草和天空樹木,而是被程序分割成多個板塊的立體設計建模,這樣才可以捕捉到微弱的空氣縫隙。然而這個縫隙又極其細小,一百次嚐試中,沈茜隻有兩次可以成功觸碰到牆,但是因為角度原因,又穿牆而過。

後來沈茜放棄了,也因此承認了蕭默的強大,因為蕭默的二段跳,百發百中。

而如今,二段跳重見天日了。

沈茜也就可以理解,為什麽他計算木樁的距離,花了二十三秒之久,這不是蕭默的速度,這二十三秒裏,他同時計算出了那道空氣牆的位置。

蕭默這一跳,跳到了韓輕的背後,韓輕的措手不及在意料之中,隻是一個搭弓的時間,蕭默的穿雲箭已經打落了韓輕的招式,但因為他及時躲避,隻掉了一層血皮。

國服第一弓箭手並非浪得虛名,韓輕很快恢複了狀態,開了爆發,卻發現找不到蕭默了。

沈茜不敢大聲喘氣,她甚至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看見蕭默在衝韓輕放了第一招後,再次跳躍,這次隻是一個普通的跳躍,卻跳到了韓輕的背後!

繞背打法是很常見的競技打法,但這不是在別的地方,這是在雲樁!

韓輕的背後,是隻能容納一人站立的單排木樁。也就是說,蕭默的跳躍,隻要發生一點偏差,他就會落地而亡,而且這不是普通的跳躍,他是從韓輕的頭頂跳過去的。

韓輕慌了,立即轉過身來,不由分說向蕭默射了一箭。他急於想要打掉蕭默的血,然而正是因為慌張,準頭和蓄力都差強人意,蕭默輕鬆避過,然後在躲避的瞬間,又向韓輕發了一招。這招韓輕也躲了過去,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卻沒想到蕭默再次跳躍,又跳到了他的背後!

蕭默仿佛是在炫技,從單排木樁跳過去,又從密集木樁跳到單排木樁上,每一次都是從韓輕頭頂跳過,繞著韓輕的背部再打,韓輕無法招架,隻能站在原地,不停地轉圈。

蕭默把韓輕帶到密集的木樁區域,韓輕本能地想要往後退到十尺,這是遠程選手的職業習慣,卻發現蕭默根本沒有後退的意思,他貼著韓輕打,而且把韓輕一步步往邊緣上逼!

韓輕不停地躲避,早就失去了主動權,蕭默卻突然不進攻了,等著韓輕來打他。韓輕逐漸找回了手感,攻擊的準頭一次比一次好,蕭默連連躲避,沒有讓他命中一次。韓輕在追逐的過程中越來越慌,追到邊緣的時候,蕭默一個閃避,韓輕險些掉下木樁去!

此時,戰鬥已經進行了四分半。

韓輕敗局已定。

可職業選手畢竟是職業選手,韓輕沒有放棄,接下來的幾箭準頭依然在線,隻是蕭默的貼身打法讓他的實力始終沒有發揮到最好。沈茜歎了口氣,這怪不得別人。

職業選手的弊端就是他常年隻玩一個號,這是公司的要求。他苦練手法和技藝,沒有多餘的時間去玩其他職業。即便他為了團隊配合,精通每一個職業的招式,卻始終無法感同身受,且對他自己的打法有一套根深蒂固的理論。他也沒想到,對方一個弓箭手,會用近戰的招式和他打。

蕭默原來也是個近戰。他最早崇尚暴力輸出和肉盾美學,最喜歡和別的玩家貼身肉搏,後來為了技巧的壓製和炫技,顯然敏捷度更高的弓箭手更符合他的口味。

蕭默玩遊戲,無非是為了兩個字——好玩。

獨孤若風與韓輕,一場弓箭手之間的雲樁對決,被蕭默硬生生打成了近戰互搏。

韓輕被蕭默碾壓,也僅有這一次,因為蕭默出其不意,用了二段跳和近戰打法,如果是下一次,韓輕有了準備,就不會像今天這樣手忙腳亂。

可惜,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八分鍾到了,蕭默手下留情,韓輕隻掉了三分之一的血,告負。

蕭默和韓輕被傳送出競技區域,兩人落在了淩虛閣門外。

門外依舊熙熙攘攘。

【係統消息】獨孤若風於雲樁挑戰韓輕,獨孤若風勝,用時八分鍾。

熙攘的人流突然有了秩序,幾乎所有人都在靠近獨孤若風,因為係統設置,距離玩家十尺內才可以看見他的個人信息。一時之間,蕭默的電腦屏幕上收到了近八十個好友邀請。

沈茜冷笑了一聲:“人啊。”

蕭默扔了鼠標,回頭看她,笑出了酒窩:“我棒不棒?”

“棒……”沈茜寵溺地咬了半個字,收回了音。

她仿佛又看見了那些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那時他們經常泡在校門口的網吧裏,沈茜和蕭默不在一個服務器,蕭默就去沈茜所在的養老小服建了一個號,沈茜對他說,你現在級別還低,有誰欺負你,你就喊我。

可是蕭默一整個下午都沒喊她,而她在係統公告上看見蕭默單挑了一個幫會的幫主,並且全身而退。

她拍著蕭默的肩膀:“還沒有滿級,就學會惹是生非了?”

蕭默倔強地扭過頭:“我棒不棒?”

沈茜欲哭無淚,捏著他的臉說:“好好好,你最棒了,我們家蕭默最棒了。”

而今,沈茜望著遊戲裏所向披靡的獨孤若風和遊戲外的蕭默,竟然將話生生咽了回去。

蕭默看見了,低下了頭,正想說點什麽緩解尷尬,看見私信裏響了一聲。

韓輕:你是誰?

獨孤若風:“風月流香”不落城城主,獨孤若風。

韓輕:我是問,你大號是誰?

獨孤若風:這就是本尊。

韓輕:《十四城》裏有名的弓箭手,我都認識。

獨孤若風:你是隻認識“雄圖霸業”的弓箭手吧?我在“風月流香”很有人氣的,你消息不通而已。

韓輕:我怎麽相信,一個憑空冒出來的人有如此實力。

獨孤若風:我不是憑空冒出來的,我是《十四城》老玩家了,比你老。

韓輕:再打一場。

獨孤若風:年輕人要輸得起。

韓輕:我願賭服輸,這一場輸得心服口服,可我想再打一場,你什麽時候有時間?

獨孤若風:我沒有時間,不過你如果來“風月流香”找我,我如果很有空,也許可以奉陪。

韓輕:你要回去?

獨孤若風:當然。

韓輕:你已經是“雄圖霸業”排行榜第四了。

獨孤若風:所以我才要趕緊走,不然過了零點,讓別的人被驅逐,你們服就剩下一百九十九個了。

蕭默說完就關掉了對話框,退出遊戲,去官網辦轉服。

沈茜說:“羞辱完人家就跑,很刺激啊。”

蕭默搓了搓手說:“我是怕再跟他說下去,他就愛上我,愛上我也就算了,纏著我怎麽辦?我最怕那些酷愛打架的人纏著我了。”

“找事,自然是為了出風頭,出風頭,我想找的人,就會來找我。”蕭默望著空****的屏幕,雙手環胸,看起來仿佛有點冷,“韓輕應該知道,這是他作為職業選手的必經之路,他是最好的人選,遠程、年紀輕、專業,代表國服出戰不可或缺的主力,尤其是他的商業價值,和他的名聲息息相關。最重要的,他是華興的人。”

沈茜扶著椅背:“華興?那個靠培養職業選手賺得盆盈缽滿的華興?”

蕭默點頭:“沒錯,動了韓輕,華興必定要來找我了。”

沈茜似乎有了點眉目:“華興的負責人是?”

“我們的老熟人。”蕭默有些哽咽,還是念出了那個名字,“顧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