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對手VS同窗
01.老朋友
書房裏開著燈，電腦屏幕裏的刀光劍影在鏡片上飛濺。
顧哲買觀看票進入競技區域內的時候，獨孤若風與韓輕正打到第五分鍾。
他已經錯過了最精彩的時候，可偏偏他對這兩個人了解至極，從獨孤若風的輕鬆與韓輕的慌亂上看，他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麽。
那個人打遊戲從來都是這樣，他總喜歡捉弄別人，羞辱別人，他依仗自己鬼才般的頭腦和反應碾壓為此付出過多年努力的人。
顧哲非常清楚，他是要引他出來。
三年了，盡管在同一座城市，他卻沒有和他見過麵。
昔日他們不是影視學院雙雄嗎？顧哲與蕭默所經之處，必有歡呼和掌聲。
結束了，八分鍾一到，韓輕慘敗。
郵箱裏立即傳來了一封郵件，是八分鍾前，他接到消息時，派人去查的獨孤若風的身份，查到的隻有兩個字，蕭默。甚至查也不用查，顧哲看到獨孤若風的那一刻，就知道是他。
顧哲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隨之而來的是一通電話，顧哲接起。
電話裏的聲音沉穩又戲謔：“八分鍾。”
顧哲沉默了一秒鍾，然後說：“其實用不了八分鍾，對方放水了。”
“韓輕是你這裏最好的選手，葛雲已經老了，黃金年齡馬上就要過去，韓輕出了這種事，你要保證壓得下去。”
顧哲說：“我保證。”
“對方是什麽人？”
顧哲想了想說：“一個不會為我們所用的人。”
“為什麽他會突然冒出來？”
“他一直都在，想什麽時候出現在大眾視野裏，全憑心情。”
“要什麽都滿足他，讓他再也不要出現。”
“我盡力。”
“你以前從不說盡力。”
從前的顧哲，隻會說，可以，沒問題，當然，能做到。
而現在，他要盡力了。
蕭默從來不缺什麽東西，他一輩子，隻要過得有意思。他要的，顧哲不知道自己給不給得起。
02.前塵往事
十二點整，夜色漆黑，蕭默給沈茜倒了杯水。
“不是我要揭他老底，從教育到性格，這個人超級有問題的。”蕭默把自己摔在沙發上，“顧家教他從小就要做最好的，如果做不來最好的，那就做最認真的，最努力的。說起來他們家也是書香世家，怎麽就透著一股迂腐。”
沈茜端起水杯：“家庭對於小孩的影響從來根深蒂固，我三歲就被我爸抱著一邊喂米飯，一邊打《魔獸世界》了。”
蕭默聳了聳肩：“那你家裏有跟你說，不要找個打遊戲的男朋友嗎？”
“我爸巴不得。”沈茜看向竊喜的蕭默，“可他管不了我。”
蕭默收起了臉上的笑意：“顧哲家裏早就給他物色了各種各樣的女孩子，可就是沒有CC這一款，她活潑、明朗，不喜歡背古詩，大學還在烹飪係。”
沈茜的表情有點糾結：“他們家還規定了兒媳婦大學在什麽係？”
“也許醫生、律師和公務員都不錯，總之不是CC這樣的，顧哲藏過CC的照片，被他媽媽發現了，他媽媽深知CC的家世，堅決反對。顧哲不敢和電視劇裏一樣絕食抗議，他甚至不敢離家出走，他向現實低了頭。”
“家世？”
“單親。”蕭默望著天花板，“父母離異，跟著媽媽過，她能長成現在的樣子還真是萬幸啊。”頓了頓，“CC的爸爸從前和顧哲家在同一片小區，所以他們上同一所小學，認識了很多年，CC的父親後來跟女富商走了，傳得沸沸揚揚的。”
書香世家的女主人對於這樣的家世的容忍度極其低，而顧哲萬不敢忤逆家裏，所以毅然放棄了CC。
沈茜一陣唏噓，蕭默從沙發上坐起來：“可惜的是，他雖然沒有敢忤逆父母，卻也沒有忤逆自己。”他回憶起來，“三年前，畢業的那天晚上，CC沒有去畢業典禮，在酒吧做見習調酒師，顧哲找了一晚上，想和她最後道個別。他不知道自己要到哪裏去，CC的室友告訴顧哲她在酒吧。顧哲跑到酒吧裏，跟CC說，我喝一杯酒，喝一杯就走。”
“CC給他調了一杯螺絲刀，傳說中的一杯倒，所以他發酒瘋，把CC帶走了。卻沒想到，這一走，就是三年。”
沈茜攤手：“CC好手段。”
“說是好手段，也算得上，因為那根本不是螺絲刀，不然顧哲怎麽還有力氣帶她走。”蕭默說，“那是朗姆酒加橙汁調的，六歲以上就喝不醉，顧哲早就想帶她走，借這個機會罷了。”
沈茜歎了口氣：“渣男。”
“CC還能找誰呢？她無親無故，誰也找不了，隻能來找我。”蕭默說，“顧哲給不了她未來，她想走，顧哲又不讓她走。顧哲那個人，他想找誰，天涯海角也得找到。”
沈茜恍然大悟：“跟我預想中有點不同，我以為是顧哲拋棄了CC，她來找你訴苦，請你幫他們複合。”
“那多不言情，再說了，我是勸分黨，勸分不勸合，複合這事找我沒戲啊。”蕭默說，“你看，得幫吧？”
沈茜點頭：“當然要幫了，那是CC啊。”那是請她吃過那麽多頓糖醋排骨的CC啊。
蕭默這才微笑著說：“相信了嗎？”
沈茜眯了眯眼睛，才知道蕭默說這麽多，是在解釋CC為什麽會出現在他家。
CC出現在他家，跟她有什麽關係？可是如果沒關係，她又幹嗎生氣呢。
人真是奇怪的東西。
沈茜一邊拎包一邊說：“你以這麽囂張的手法羞辱了韓輕，就算韓輕不介意，明天你也遲早會上《十四城》的頭版頭條，做好心理準備吧。”
“不把顧哲引以為傲的選手打敗，他是絕不會出來見我的。你知道，我隻要結果。”他從沙發上跳起來，扯住沈茜的包：“不要走。”
沈茜停住了腳步：“看完你打架了，你也解釋完了，不走，我留下幹什麽？”
蕭默指著掛鍾說：“馬上就淩晨了，你一個小姑娘回家不安全。”
“我開車到你這裏就十一點了，你跟我講不安全？”沈茜斂下眼瞼，“我習慣了，一個人可以。”
“我可不讓你一個人，你要回去也行，我送你回去。”蕭默說著就開始脫褲子：“你等我，我換個衣服。”
沈茜抿著唇：“你換衣服不能回臥室換？”
蕭默梗著脖子：“我回臥室換，出來你人就沒了。”突然靈光一現，“你晚上是不是跟我說過，明天下午要給我看設計初稿？”
沈茜點了點頭。
蕭默把褲子穿回來：“那你就睡這兒吧，你明天反正要過來給我看稿子，一來一回，多折騰。”
沈茜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沒帶稿子。”
“我郵箱裏有，你晚上剛發的。”蕭默指了指電腦。
沈茜氣得想拍腦門，歎了口氣：“我去我二叔家吧，離這裏隻有十分鍾車程。”
剛想打開手機給沈卿決發信息，看見了沈卿決十點半發的一條動態——世界，晚安。
沈茜：“……”
談戀愛了就是不一樣啊，就這個狀態，不出半個月，千秋城裏就得有人把他打下來。
看見沈茜的表情，蕭默憋住笑：“是不是？還是我這裏最合適。”
沈茜不說話。
蕭默：“我睡沙發你睡床，配置特別棒。”然後指了指茶幾上的保溫桶，“麵還沒吃呢。”
沈茜心灰意冷，走不動了，把包摔在沙發上：“感謝收留了。”
蕭默給自己點了個讚，然後就跑到廚房裏去做鹵湯。
他也不問沈茜愛吃什麽，青椒、蘑菇和牛肉熬了一鍋香鹵，牛肉是熟牛肉，二十分鍾就有香味飄過來。
沈茜坐在沙發上看綜藝節目，就像她很小的時候，常常一個人在家裏看綜藝節目，沒有人陪她看，那時候她什麽都喜歡，覺得世界很新鮮，可是大人不覺得，大人隻喜歡打遊戲。
她一個人去踏青，去夏令營，去秋遊，她覺得一個人挺好的。
沈茜回過頭，看見蕭默端著兩碗麵從廚房走出來，這個場景突然讓她覺得很溫暖。
其實這是她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場景，以前蕭默拎著保溫桶站在她宿舍樓下的時候，感覺不是這樣的。那時候的沈茜覺得，這個少年明亮又溫暖，他不像太陽，像手電筒，照亮她一個人就夠了，隻是開關控製不好，他經常亮著，讓她很沒有安全感。
而現在的蕭默不是，他在淩晨的夜裏，惦記著她的麵，然後打了鹵。
沈茜吃著吃著，眼淚就往碗裏掉。
蕭默不明所以，隻好往她麵前遞紙巾。沈茜擦了眼淚，又像沒事人似的，把一碗麵吃光，然後去廚房洗碗。
仿佛已經共同生活了很多年，養成了默契。
蕭默躺在沙發上，他很喜歡這樣的感覺，哪怕隻有一個晚上。
夜裏有風，從窗戶外麵吹進來，把窗簾的一角輕輕吹起。
沈茜靠在廚房的一側，問他：“蕭默，如果當初我沒有跳無名崖，我們會不會每天都過著這樣的日子？”
“不會。”蕭默斬釘截鐵，回頭看向她，“我會春天帶你去看花，夏天帶你去看海，秋天和冬天就宅在家裏，你願意做什麽，我就陪你做什麽。你想打遊戲，我就陪你打，你做設計，我就畫畫，我會給你做打鹵麵，吃完飯也不讓你洗碗，我要把你當個大仙兒一樣供起來，你一定要開心，你開心了，這個家就什麽都有了。”
蕭默低下頭，自己笑了起來：“這才是我從前，規劃的未來。”
03.稻草的責任
沈茜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上午十點了。主臥的窗簾遮光，房間裏還是黑暗一片，沈茜坐起來，把窗簾拉開，刺眼的陽光立刻湧入房間。
她昨晚失眠，在**翻滾到將近五點才睡著，玉門關關的微信如期而至，似乎是想要跟她大講一番不落城主獨孤若風是如何吊打國服第一弓箭手韓輕的，尤其是對視頻中模糊的二段跳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結語是她以後看見獨孤若風，再也不嘲諷他了。
沈茜把手機放下，下床出門，看見蕭默坐在電腦前麵，獨孤若風的賬號已經轉回了“風月流香”，他看著鋪天蓋地的私信消息，隻看不回。
安之若素的蕭默，更像遊戲裏沉默的獨孤若風。
沈茜剛打算開口，看見廚房裏又走出來一個人，長長的卷發，圓圓的臉，她的圍裙是自製的，傳說中防油防水防煙塵，堪比全身版防毒麵罩。
沈茜望著她，總是想要微笑：“CC。”
CC把糖醋排骨放到餐桌上，解了圍裙，就向沈茜衝了過來。沈茜被她一個熊抱，不知道為什麽，越是遇見以前的人，越是想起傷心的事。
CC說：“沈茜。”
沈茜說：“我在呢。”
CC喊：“沈茜！”
沈茜拍她的背：“不哭不哭，我在這裏。”
CC鬆開她：“你在這裏幹嗎？”
沈茜頓了頓：“不，不是你想的那樣。”
CC伸出手壓下她的話：“不用解釋，我懂我懂，破鏡重圓，有情人終成眷屬。”
沈茜：“……”
CC揮著手說：“我當時就看出來了，你們係的內銷一向質量高……”
CC這樣看著哪裏像虐戀情深、慘遭捆綁，不能走出深愛陰影的人啊！
顧哲才是受害者吧！
雖然是這麽想，但是沈茜還是把目光轉向了桌子上的糖醋排骨、青豆蝦仁、煎釀茄子、桂花蓮藕，那個蓋著蓋子的盅裏該不是佛跳牆吧？
CC看見她盯著桌子上，說：“不要慌，鍋上還有兩個熱菜，涼菜還沒調，羹才切了材料，現在吃不了飯。”然後戴上圍裙興衝衝地衝回了廚房裏。
沈茜扒著蕭默的椅子問：“CC什麽時候聯係上你的？”
蕭默回憶了一下：“上周，周三，我沒換過手機號，CC的電話打過來，我還以為要借錢，沒想到是和顧哲鬧矛盾。”頓了頓，“我本來不想幫忙的，我和顧哲已經三年沒有交集了，他不是個很熱絡的人，同學聚會從不出席。可CC能聯係上的跟顧哲有關係的人，隻有我一個，隻有當時被顧哲拿去當擋箭牌的默然了。”
溺水中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稻草不是甘願成為那根稻草的，可是既然已經成為稻草，恐怕就無法置身事外，這就是責任吧。
沈茜拍他的椅背：“你為什麽沒有和我提？”
蕭默仿佛聞到了醋的味道，回過頭訕笑：“這種事情，我隻有解決完才會向你炫耀，萬一我沒處理好，多打臉。”
沈茜想想，是這個道理：“進行到哪一步了？”
蕭默指著屏幕：“華興已經派人找我了，但是我要顧哲親自來，那邊的消息反饋沒有下來。”
沈茜坐到沙發上：“緊急公關事件，你的任何消息都會被以最快的速度傳到顧哲的耳朵裏，多等一秒，就是顧哲在猶豫一秒。”
他是在猶豫，韓輕和CC之間的取舍。
從前的顧哲，從不會有這樣的猶豫，他會毫不留情地選擇保住韓輕。
讓他猶豫的另一點是，對方是蕭默，他是絕不願意見到蕭默的。蕭默如今以這樣的姿態重新闖進了他的視線中，他將如何麵對呢？
蕭默今日能打敗韓輕，明日就能毀掉韓輕。
蕭默不會這樣做，可在顧哲心裏，韓輕已經被他毀掉了。
蕭默從前下手隻為好玩，這次卻又狠又穩，仿佛是在對顧哲宣告些什麽。又或者，他對這件事情的關心，已經超過了對朋友的關心。
半個小時後，消息還沒有過來，CC已經做好了菜。
三個人莫名其妙地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氣氛一度陷入了僵持。
CC把湯鍋掀開，說：“謝謝你們幫我。”
“也是在幫顧哲。”蕭默說，“他走不出來，傷害的是兩個人。”
CC搖了搖頭：“他走出來了，他比誰都清醒。我要的是生活的煙火，他要的是不得善終的愛情。誰說顧哲不喜歡我呢？我追了他十二年，他猶豫不決了十二年，告別的時候，他跟我說，對不起，十二年來，我都沒有告訴你，我沒有不喜歡你。如果那時候真的能告別就好了，少女的喜歡讓我沒有狠下心，於是在三年後，我們都萬劫不複了。”
CC形容愛情，總是用一些很深刻的詞語。
萬劫不複，這不是沈茜能夠想象到的情緒，可如果是顧哲和CC，這個詞語並不算是過分。能夠喜歡一個人，喜歡十二年，又是下了怎樣的決心要離開他？
CC說完，嘴角揚起一個苦澀的弧度，正是此時，蕭默的手機響了。
沈茜和CC都反應過來，這條消息的內容。
蕭默抬起頭：“顧哲找我了，下午三點，星巴克。”
然後蕭默回了一條：改地址，重慶森林火鍋店。
就是蕭默家對麵的那家。
沈茜說：“下午三點約火鍋店是不是……有點奇怪？”
“這家店生意好得不行，火鍋愛好者絡繹不絕，下午三點依然人滿為患，不會很顯眼的。”然後扒了口飯，看了CC一眼，“而且星巴克，不利於打架。”
很快，顧哲回複，表示可以。
下午兩點五十，蕭默坐在火鍋店裏最顯眼的地方，等顧哲。
而沈茜在家裏和CC看綜藝節目。
CC捂著臉說：“想過去旁聽。”
沈茜搖了搖頭：“男人打架，有什麽好看的，還不如去遊戲裏打。”
CC說：“他們倆看起來不像會打起來的樣子。”頓了頓，“四年那麽久，要打起來早就打起來了。”
CC也不是什麽都看不出來嘛。
沈茜想了想形容道：“就像武俠小說裏高手對決那樣，其實手上不過招，心裏把對方已經砍了千八百遍了。”
CC倒抽了一口冷氣：“那麽恨嗎？”
沈茜問：“你大學室友三年後突然出現在你的視線裏，為了把你深愛的男朋友帶走，而且還一舉毀了你悉心培養的人才，你恨不恨？”
CC想了想說：“嗯，我對不起蕭默。”
蕭默倒沒覺得她對不起他，倒是坐在火鍋店的十分鍾裏內心腦補了一百種和顧哲的重逢場麵。手表的指針剛走到三點整，顧哲就推開火鍋店的門，走進來了。
蕭默甚至懷疑，他就在門口等著，不到最後一秒不現身。
顧哲今日西裝革履，沒有係領帶，眼鏡片後的一雙眼睛閃著犀利的光芒，西裝褲裹著的兩條大長腿，蕭默羨慕了四年，活該人家能走霸道總裁人設，他隻能靠才華吃飯。
顧哲一接近他，就相當反常地衝他張開了懷抱：“老蕭，三年不見了吧！”
蕭默飛快接招，也走出來抱住了他：“老顧，三年零兩個月沒見了，同學聚會也沒見著你來。”
顧哲鬆開了他，脫下西裝外套，坐進卡座裏：“這不是忙嗎？工作上走不開。”
蕭默冷笑：“當真是顧總了，現在在哪裏發財啊？”
顧哲不動聲色：“不過是一家小公司，做遊戲的，我記得大學那會兒你遊戲打得很好。”
蕭默客氣揮手：“不過是隨便打打，還不是要靠畫畫吃飯。”
顧哲招手，讓服務員給他倒了杯水：“打遊戲也不是沒出路，國內電子競技行情很好，你不如來我這裏發展？”
“轉行倒是可以考慮。”蕭默靠回了靠背上，冷下了臉，“隻是不知道你們公司，請不請得動我這尊大佛啊。”
顧哲也終於收起了臉上虛偽的笑意，冷靜地看著蕭默。
火鍋開了，熱氣往上冒，隔開了蕭默和顧哲的視線，鍋裏不停地翻滾，直到服務員說：“先生，鍋開了，可以下食物了。”蕭默才對服務員點了點頭，打破了平靜。
火鍋是鴛鴦鍋，蕭默和顧哲同時端起兩盤土豆片，分別下在了清湯鍋和辣鍋裏。
從前寢室聚餐，顧哲總說他：“清湯火鍋和喝水沒什麽分別。”
蕭默嗤之以鼻：“你們這種嗜辣如命的人，從來不照顧我們這些小可愛。”
蕭默不喜歡吃重油重辣，隻和沈茜在一起才照著她的愛好來。
蕭默說：“有意思嗎？顧哲，這套虛偽的皮，你披了這麽多年，還不打算扒開透透氣？”
顧哲放下筷子，眉目清冷：“既然披了這麽多年，我扒出來的，才是你不認識的那個。”
蕭默搖頭：“你以為你真的隱藏得那麽好。”
“不是誰都像你，不用藏著掖著，就能才華外露，就能所向披靡。”顧哲抬起頭。
蕭默“嗬”了一聲：“都是借口，你無非就是想向全世界證明你有多努力，可是嫉妒並不能讓你變得更聰明，你明明是個渾身充滿負能量的人，為了不讓自己看起來討厭，就盡量不說話，不說話就可以了嗎？不說話你就不是那個顧哲了嗎？”
“所有人都可以說我善妒、冷漠、殘忍，唯獨你不可以，隻有你不可以！”顧哲複又握住筷子，似乎是在極力抑製某種情緒，“憑什麽我要花費一周才能做出的建模，你隨便動動手就可以做出來，憑什麽我苦練的技巧去挑戰得來的榮譽，向來是你所不屑的，憑什麽我那麽拚命過好這一生，而你卻每天隻想著玩，可是偏偏是玩，你都玩得比我好。”顧哲皺起眉頭，“我和你相處的這四年裏，我非常不開心，非常。”
“你從來沒說過你不開心，你甚至和我勾肩搭背，被稱為美院雙雄。你越討厭什麽，你就越接近什麽，你討厭學美術，可你就是要拿年級第一，你討厭電子競技，可是你偏偏要去挑戰高手，你……”
“我超級討厭你，卻偏偏要跟你在一起？對啊，蕭默，如果拒絕靠近你，我的情緒就會不停地發酵，我可能會控製不住我自己。”顧哲鬆開了筷子，靠向靠背，“你說得對，我哪裏隱藏得那麽深，你全都知道，那時候你就知道，可是你不揭穿我，你其實很討厭吧？這種虛偽和你的‘白蓮花’品行大相徑庭。”
蕭默攤手：“我不揭穿你，是因為我怕你離開，你說你嫉妒我，我就不羨慕你嗎？你怎麽就那麽清楚自己想要什麽啊，我那時候渾渾噩噩，看書、看電影、畫畫、打遊戲，在遇到沈茜之前，我不知道人生除了玩還有什麽。你這種人，我永遠都成為不了，我怕我揭穿你，你就走掉了，走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其實我該知道的，你遲早會走掉。”
顧哲冷漠地撇過頭去：“人的劣根性。所以那些好的回憶都是假的，我們根本是在互相欺騙著過完大學時期的吧。”
蕭默不回答。他不知道怎麽對顧哲表示，他沒討厭過他。
可顧哲一定會說，橙子從不說自己討厭橘子，可顧哲哪裏是橘子了？明明是他風頭出盡，明明是他在走霸道總裁人設，憑什麽這時候要讓蕭默來安慰他了？
蕭默靜了下來，把土豆片從鍋裏撈上來，放了牛肉進去。
蕭默嘴角掛著微微的笑：“昨天的1V1你看了嗎？”
顧哲點頭：“進去的時候，已經快打完了，後來補了視頻。”
蕭默又問：“二段跳看見了嗎？”
顧哲瞥他一眼：“那是你大學就會的利用遊戲BUG空氣牆進行的二段跳，沒什麽吃驚的。”
“既然你大學就知道這個BUG，為什麽沒告訴韓輕？”蕭默嘴角的弧度，再次彎了一點。
顧哲的手僵在空中，隻遲疑了一秒，就抬起頭，銳利的目光透過鏡片，看向蕭默。
為什麽沒告訴韓輕？
因為顧哲能夠實現二段跳的概率也隻在三成嗎？因為他對韓輕的實力不信任，他認為韓輕根本不可能完成二段跳？還是，他太求穩了。
韓輕是作為職業選手來培養的，職業選手最不應該做的，就是冒險。
他的敏捷度和手法明明已經是國服中的佼佼者了，在競技比賽中，機會隻有一次，失誤就是失誤，二段跳的結果，不是一個招式的成功或者失敗，而是整個比賽的勝利或者告負。而二段跳，也並不能保證在整場比賽中都可以高水平地發揮，都能夠完全壓製對方。
顧哲不會讓韓輕去冒這個險，所以連二段跳的存在，都沒有告訴過他。
也許哪一天遊戲就會修複這個BUG？誰知道呢，會二段跳的人，寥寥無幾。
顧哲不再說話。
蕭默雙手環胸，湊近了桌子：“我就是要告訴你，二段跳的難度不隻要靠腦子，更要靠練習，韓輕空有一腔熱血，卻被你的求穩論耽誤，我不是不認真，而是我認真起來，我自己都怕。”
04.我和你，他和她
綜藝節目放完了，沈茜看著掛鍾，指向了三點半。
CC開了一包薯片，拿給沈茜：“吃嗎？”
沈茜搖頭：“還不餓，這會兒蕭默和顧哲應該打起來了吧。”
“顧哲很沉得住氣，找事的一定是蕭默，不過蕭默對他來說一向不同，戰火很容易挑起來。”CC塞了薯片進嘴裏，躺在沙發上，“打完了，我和他就再也不見了。”
沈茜沉默了一會兒，才問：“CC，你是因為不愛他了，才要離開他嗎？”
“怎麽能不愛呢，我喜歡了他十二年，和他在一起三年，他對我很好，他很照顧我，從不吝嗇對我的喜歡。他推掉飯局，回家陪我吃飯，他因為我的生日而錯過了他帶的戰隊的比賽，可是他一點都不惋惜。”CC說，“對，他對我很好。”
沈茜有些詫異：“這聽起來一點也不像顧哲。”
CC說：“我也覺得他有點精分，但是脫掉那層皮的顧哲，其實是個小孩子，他多希望成為蕭默那樣的人啊，可他永遠也做不到了。”
沈茜聽到這句話，有些想笑，卻笑不出來：“蕭默也是，他很想成為顧哲那樣努力的人，可是他天**玩，永遠成不了顧哲。”
沈茜終於把話題拐到正經軌道上來：“那你為什麽還要離開他？”
“因為愛情和生活，其實不是一種東西，至少對我來說。”CC歪了歪頭，“他不會帶我回家，見他的爸媽，見他的朋友，他讓我在他的世界裏變成了一座孤島，甚至我想離開他，都隻能找到蕭默這裏來。他想把我占為己有，卻又因為家庭原因無法對這份瀕臨死亡的愛情施以援手，他太糾結、太困惑了，他什麽都想要。家庭、愛情、事業，人總是要邁出那一步的，他遲早要有一天找到自我，他給不了我的，我也給不了他。”
沈茜說：“你的愛情總是很深奧。”
CC說：“所有愛情都很深奧，就像你當初會選擇離開蕭默一樣。”
沈茜點頭：“你說得對。”
“分開的人，都有無法攜手度過一輩子的理由吧。”CC躺在那裏，有眼淚從眼角滑下來，“生命裏餘下的時光，想留給我記憶裏的顧哲，我從未想過和他分開，正如同我對今天的決定，依然不會悔改一樣。”
沈茜站起來，走了兩步，彎下腰抱住CC：“我們走吧，去重慶森林，再見他一麵。”
沈茜和CC在蕭默和顧哲身後的卡座落座時，已將近黃昏。
顧哲碗裏的肉一點沒動：“她還喜歡我。”
蕭默說：“不是所有相愛的人都能走到最後。”
顧哲說：“可你不是還在對沈茜死纏爛打？”
蕭默差點摔了盤子：“我死纏爛打關你什麽事？”
“那我和CC關你什麽事？”顧哲已經很不耐煩，“我不是她最好的選擇，我不是全世界對她最好的人，我和她的人生觀格格不入，過去我是一個幻影，現在發現幻影並非真實，可是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顧哲離不開她了。
蕭默冷靜了下：“你知道，她怎麽評價你嗎？”
顧哲閉上了眼睛，輕聲開口：“我終於失去了你，竟也不覺得可惜。”
顧哲知道自己錯了，他讓CC失去了人間的煙火，可是他一錯再錯，他不知悔改。
不愛的人相互詆毀，相愛的人各自反省。
蕭默終於下了定論：“你不會為了保住韓輕放棄她的，所以我的威脅毫無用處。”
“不。”顧哲終於垂下他的頭顱，“我會讓她離開的，即便你不出現，我也會讓她離開的。”
蕭默望著他。
顧哲的眼眶微微發紅：“總有一天，她會不再愛我，就如同那些年，我假裝不愛她一樣。”
蕭默和沈茜都記得，那些年的時光裏，CC最喜歡做一道糖醋排骨，在學校裏圍追堵截顧哲。那位高冷的美院男神避之不及，百般推卻，他打掉了CC的排骨和情書，CC卻依然笑靨如花。
CC對每一個吃她的排骨的人都說：“我喜歡一個人，很多年了啊。”
所有人都說，CC和顧哲不可能在一起的。
說這些話的人，猜到了結尾，卻沒有猜中過程。
沈茜和蕭默往回走的時候，踩著黃昏落日。
沈茜說：“他們以後還會在一起嗎？也許隻是CC的一時興起，也許隻是他們吵了一場架。”
蕭默搖了搖頭：“不知道，至少要到顧哲找到自己的那天了吧。”他突然停下腳步，“你要往哪裏走？”
沈茜抬起頭：“回你家，你還沒有看設計初稿。”
蕭默說：“我看過了，今天早上，整體很滿意，有一些小細節需要修改，我標記下來了，一會兒發到你的郵箱裏。”
沈茜安靜了一會兒，說：“我的包還沒有拿。”
蕭默說：“你先去開車吧，我幫你把包拿下來。”
沈茜也站住不動了：“CC做的糖醋排骨還有半鍋。”
蕭默點了點頭：“我也幫你打包，用保溫盒可以嗎？”
沈茜攥住了拳頭，不說話。良久後，蕭默終於回過頭來，透過夕陽，直視她的眼睛。
沈茜的眼睛很好看，從見到她第一麵，蕭默就這麽覺得。
如今這雙好看的眼睛被夕陽覆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芒，眸光中隱有厲色。
沈茜說：“你在趕我走。”
蕭默避開：“沒有。”
“那你為什麽不讓我去你家？”沈茜站到他身前，“你幫CC，不隻是因為，顧哲是你的老朋友，對嗎？”
沈茜始終覺得，蕭默對CC和顧哲的事，像在警示自己。
蕭默望著地麵上他和沈茜的影子：“我幫CC，是因為她打來電話時，對我說，所有的分開都有理由，所有的重逢都是假象。”他停頓了一下，“我想，如果顧哲不放CC走，我盡力了，我攔不住他，我就可以繼續欺騙自己，對你死纏爛打下去。我不介意變成第二個顧哲，可是我怕你變成下一個CC。”
沈茜默然不語。
“可是顧哲放開她了。”蕭默有點失神，“我也是時候，放開你了。”
蕭默仿佛是將這個決定看得極其重要，必須用別人的故事來說服自己。
他站在陽光裏，變成一個黑色的影子。
蕭默往前走了兩步，似乎支撐不住自己，搖搖欲墜，仿佛要倒下去。
正在此刻，沈茜拉住了他的手臂。
“蕭默。”沈茜看向他，“我從來沒有說過，你可以放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