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4真正的勇士(中)
趙子夏低喃了句:“居然還有勇氣來看麗莎……”
酈籽走到盧麗莎身前,默默看了一會兒,好像在記住她臉上和身上的一切似的。就在大家以為她會繼續沉默下去時,卻忽然聽見她輕輕叫了聲:“麗莎。”
她的聲音沙啞低沉,但是並不模糊:“對不起。”
哈!趙子夏準備轉身,果然是這老一套,以為輕飄飄三個字就能抵下所有罪過麽……
“我知道說再多的對不起,都沒有用了。”酈籽長吸了一口氣,聲音更輕了,“如果,你沒有認識我就好了。如果我們沒有成為隊友,沒有成為朋友,你就還好好的。可是,抱歉我們還是認識了,你太不走運了,遇見了我……”
她似乎說不下去了,頓了頓,平緩情緒。
“麗莎……”這停頓的時間,大家都看見,緊緊閉著眼睛的盧麗莎,眼角有眼淚無聲滑落。
原來,她早已經醒了。
或許隻是不願麵對罷了。
“我……”酈籽聲音高了幾分,“沒有資格再站在賽場上。我會放棄速滑。”
趙子夏驀然停住抬起的腳,驚異回頭。她聽見一陣抽氣聲,大家都愣住了。倒抽冷氣的是路今白,他緊緊皺著眉頭,黯然的眼神發出了冷厲的光:“酈籽!”
發出類似聲音的還有吳萌,她一向鎮定冷肅。大約是真的被驚到了,反應才這麽異常。
“從現在開始。”趙子夏這樣閃念間,聽見酈籽一字一句說完,轉身,踉踉蹌蹌走出病房,從呆住的大家麵前走過,目不斜視的遠去了。薛慕陽仍然沒有一句話,緊跟著她,在她腳下一軟要摔倒時伸手扶住了她。
然後就那樣攙扶著她,向電梯走去。
病房裏,更多的眼淚從盧麗莎眼角湧出,她無力垂在**的手緊緊抓起來,終於低低哭出聲。因為壓抑,哀哀的哭聲卻更讓人覺得撕心裂肺。
路今白忽然一拳狠狠打在牆上,發出一聲鈍鈍的悶響聲。
他身旁的吳萌似乎被嚇到了,渾身一顫。
下了出租車,冬日的陽光分外刺目,冷而烈的光,總是讓人難以忍受。
到了房間門口,薛慕雨提著酈籽的大包裹正等她。
“栗子你沒事就好!”她眼睛也是腫的,狠狠瞪了哥哥一眼,輕聲對酈籽說,“你的冰鞋和物品我給你拿回來了。”
酈籽接過裝有手機和零物的小包,從裏麵找門卡,說:“謝謝。其他的,扔了吧。”
“啊?”薛慕雨一愣,揚了揚手提袋裏的冰刀鞋,“扔掉?”
酈籽已經找出門卡,輕微一聲響,門被打開。
她握著門把手,回頭,說:“謝謝你慕陽。”
薛慕陽心裏一酸,她很少這樣叫他,似乎早忘了他們剛吵架的事。
“酈籽,這件事不是你的錯,”他知道應該繼續沉默,可是還是忍不住說,“是比賽就會有這些危險,你沒必要把一切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所以先好好休息吧,退出的事等……”
“退出?”薛慕雨感覺不詳,“你傷勢並不嚴重吧?幹嘛退出,還有500米啊!”
酈籽盯著薛慕陽,他仍然溫暖潔淨如天上雲,她又低頭看了看腳上的拖鞋。而她,不過是個十足的壞蛋,一隻妄想把天上人拉下神壇的醜小鴨,或者是不知天高地厚以為能上天的井底蛙。
“薛慕陽,”她看著他,“不管你是繼續花樣滑冰,還是進擊娛樂圈,都祝你,前程似錦。毫無懷疑,你什麽都能做好。”
仿佛沒有什麽誠意的一句客套話,她說得很平靜。薛慕陽臉色卻變了,語氣有些無措驚惶:“酈籽……”
“再見。我晚上就先回去了。”酈籽輕輕說,然後關上了門。
“回去?到底怎麽回事?”薛慕雨忘記發誓不再理哥哥,急聲問,“丁丁說栗子要放棄速滑,是真的嗎?為什麽啊又不是她的錯!”
薛慕陽仍然一句話不說。
“喂薛慕陽你搞什麽?這什麽喪表情啊?”薛慕雨急得推了他一把,他竟然頹然後退一步,撞到了牆上。
“這都是他媽的什麽破事啊!都怎麽了?為什麽會這樣!”薛慕雨狠狠踢了他一腳,拋開了。
她踢的正是他隱隱發痛的左膝蓋,鑽心的疼痛襲來,他也隻是皺了皺眉頭,就那樣靠在牆上沒有動。
她是認真的。
這個念頭鑽進腦海,他忽然從未有的無措。
剛剛酈籽那幾句陌生的祝福,還有那句“再見”,隻有他聽得懂。
她是認真的,她真決心放棄速滑了,也要,放棄對他的愛情了。
那次,方娉婷問他,是否明白自己的內心深處,酈籽對於他是什麽樣的存在。
“我明白她對於你是特別的存在,可是我也曾特別。好好想想吧少年!”方娉婷的話那時他不懂,現在他懂了。
她在暗示他,酈籽和她對於他是不一樣的。不止是互相關心的朋友,不是因為是同類,所以才明知道她對自己的愛慕,卻不像躲避其他愛慕者那樣保持距離。
她意味著什麽?
他不是不回答,隻是自己也弄不清,那是不是愛情。
但是他也並不著急著弄清楚,反正她會一直在那裏,全身心地愛慕著他,幾乎是虔誠地愛慕著他。
可是,現在她說再見。
無措和彷徨瞬間攫住他。
才發現,在他認知裏,從來沒有這一條選項,沒有這一條結果。
不可以。
“薛慕陽。”
薛慕陽慢慢抬頭,微微吃了一驚,站在走道裏的,竟然是中國花樣滑冰主教練鄭重。
“想要聊聊嗎?”鄭重溫和一笑,“最好不要拒絕,我總算是才堵住你。”
“教練。”坐車去往賽場的路上,吳萌欲言又止。
“萌萌,”張京遞給她一包巧克力,“中午你沒怎麽吃東西,你需要補充能量,等會兒還有一場硬戰要打。”
“教練,上午那件事……”
“現在一切都不要想!”張京打斷她,“大戰當前,你需要集中精神,你聽著,這些年我們參加過多少場比賽,付出多少汗水和努力!毫不誇張的說,我們的路比這些天然優勢地方的運動員苦了不知道幾倍,才終於走到這一步。這場賽事對我們有多重要你也清楚。你奪了冠軍,那些背地說你進國家隊是因為國家對南方隊‘關照’的人就是自打臉,明白嗎?”
“我明白。從我跟著您第一天,您就告訴我,獎項代表一切。我也始終謹記,可是……”
“沒有可是。”張京厲聲打斷她,“隻有結果。”
吳萌不再說話。
下了車,兩個人並肩上長長的台階。
吳萌忽然停住腳步,低聲問:“所以教練,你是知道了對嗎?你知道是我……”
“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張京幾乎是淩厲地打斷她,“你在專心地滑你的冰,不知道她能貼那麽近超過來。明白嗎?”
張京聲音和藹下來,給她一個擁抱,“乖,沉下心來,竭盡全力,好好比賽!”
吳萌低著頭,臉色雪白,微微點頭。
走到大廳裏,牆上的電視上,體育頻道正播放新聞采訪。吳萌驀然停下腳步,剛剛閃過去的,正是她們比賽的畫麵。
“聽說上海隊年輕小將盧麗莎今後將再不能滑冰了,關於這件事,王老師怎麽看?”記者的畫外音。
鏡頭裏出現了麵色沉鬱但是依然溫和的王釗霖。
“賽場就是這樣,力量與榮耀也伴隨著危險和艱難,我們圈內人常說,速度滑冰是刀尖上綻放的人生。這也是體育之所以迷人的一個原因,挑戰極限,磨礪意誌!可以說,觀眾的歡呼,觀眾的掌聲,從來是送給正在比賽的運動員,並不隻都是為了最後的勝利。公平公正中拚搏與奮鬥,才是體育的真正精神。所以不管是盧麗莎也好,還是酈籽,他們都是最棒的,他們的精神值得我們讚頌。很遺憾盧麗莎止步於賽場,但是我想說,並不是隻有比賽和獎牌才是體育,才有熱血。希望她能謹記,在生活中承擔一切結果,同樣是運動員精神!”
“吳萌,走了!”張京回頭叫她。
吳萌沒有動,她站的角度,剛剛像是王釗霖就在對麵看著自己說話似的。
那番話,落在耳朵裏,像火,又像刀,燒灼、紮心到難以呼吸。
“並不是隻有比賽和獎牌才是體育……”
“觀眾的掌聲,從來是送給正在比賽的運動員,並不總是為了最後的勝利。”
“承擔一切結果……”
人來人往的大廳裏,忽然有記者發現呆呆站著的她。
“那不是吳萌嗎?”
“她來參加決賽了!”
記者走向她:“請問,上午你同伴受傷的事你有話要說嗎?”
“對不起!”張京走過來,“比賽快開始了,她還得準備熱身。拿了獎牌再好好對你們說好嗎?”
“啊,拿獎牌嗎?看來是有必勝信念啊!”
張京拉著吳萌轉身,她走了兩步,卻停住了,緩緩但是堅定地掙脫張京的手。
“怎麽了?”張京臉色不大好。
“我有話說。”吳萌回身,對著那兩個記者說。
“啊,請說!是要對隊友盧麗莎說什麽嗎?”
男人肩上扛著的黑漆漆卻又發著亮光的攝像機對準了她。
“對不起!”吳萌忽然低頭深深鞠躬。
“誒?這是……向誰道歉?”
“酈籽,盧麗莎,所有的運動員,我對不起你們。”吳萌直起身,脊背挺得直直的,一字一句說。
“吳萌!”張京衝過來,“你在這裏胡言亂語什麽?”
“還有,教練,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吳萌的眼睛裏閃爍著晶瑩的淚光,對著張京深深鞠躬,然後扭頭對張著嗜血大口的攝像頭,一字一句,說,“上午那場比賽,我是故意伸腳絆的酈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