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4真正的勇士(上)
當競技染上不公,肮髒,一切都沒有了意義……如果一定要變成自己也看不起的肮髒的運動員,那我寧願做一個失敗者,坦坦****的失敗者!
每個人都會做錯事,但是敢於承認並承擔後果的,無疑是個真正的勇士。
賽場上。
醫生在原地先查看傷勢,進行包紮。
酈籽還在暈倒中,被掐了人中,慢悠悠掙開了眼睛,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似的,怔怔看著醫生,隨著醫生的問話,輕輕搖頭。
路今白衝到了賽場,被工作人員攔住,他的臉鐵青,抿唇一言不發。
賽場上,盧麗莎一直沒有清醒,醫生似乎已經診斷完畢,招呼醫護人員小心將兩個人抬上擔架,急匆匆出去。隻剩下工作人員在處理血跡。
吳萌一直站在賽場上沒有動,她拿掉了護目鏡,仿佛是被驚住了,還沒有從這場意外中醒過神。直到擔架也看不見了,她才想起要跟去看看她的同伴,艱難地跟了上去。
所有上海隊的運動員教練也都追了過去。
“醫生,他們怎麽樣?”路今白抓住了一個醫生。
“後麵這名選手,懷疑是腰椎折斷,需要緊急處理!你們別擋道!”
眾人像被定在原地,都變了臉。
“怎麽會……”吳萌睜大眼睛,臉色蒼白得嚇人。
腰椎位置特殊,極有可能傷到神經,也就意味著,可能癱瘓。
眾醫護人員已經上了急救車,鳴叫著遠去了。
薛慕陽從酒店衝出來後,到馬路那一段路,幾乎是單腿在跳。
趕去此次體育盛會的合作醫院省中心醫院,已經是一個小時後,那條路很堵。
15樓的骨科的手術室外,遠遠就看見丁丁等人麵色肅穆地站在那裏,有的女生眼睛紅紅的。
“栗子人呢?”他衝過去抓住丁丁的胳膊,聲音都是顫抖的,“她怎麽樣?”
丁丁哭喪著臉指了指旁邊的病房。
他衝過去,看見酈籽躺在病**,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一動不動,全身隻有腳踝有包紮痕跡。也沒有醫生對她進行護理。
他長長舒了口氣,靠到了門上。看起來應該是扭傷了腳踝,腿上也有擦傷,但是沒有什麽大礙。
氣氛壓抑到極致。
盧麗莎的手術一直做了三個小時,醫生出來的時候,大家衝上去:“醫生,怎麽樣?”
“手術很成功,目前來看沒有傷到神經,暫時沒有什麽大事。不過需要長久恢複,才能看到底情況如何。”
“太好了!”
“醫生,等她好了是不是就沒事了?”
醫生肅穆點頭:“如果複健得好,應該不影響走路。”
“那還能繼續滑冰嗎?”譚昊猶疑著問。
醫生神色沉重:“——沒有可能了。”
大家麵麵相覷,寂靜無聲。
“太慘了!”譚昊眼睛有些濕潤,“對於一個運動員,這打擊也太大了……”
“一定是有法子的!”安靜得快讓人遺忘的病**,酈籽忽然衝下床,踉踉蹌蹌一路扶著牆才沒有摔倒。她衝到醫生身旁,一把抓住醫生:“一定有法子的對不對?她是運動員啊,還要比賽的!她說一輩子總得拿一個冠軍,她還沒有實現……醫生,求求你幫幫她!”
醫生無奈推開她,輕斥:“我隻是醫生,不是神!還有你,要想繼續當運動員就不要亂跑,輕微骨折也是骨折!”
盧麗莎被推出來,入了病房,打了吊瓶,麻醉還未完全清醒的樣子,仍然在昏睡。但是也不清醒地偶爾睜開眼睛,又緩緩合上。
“怎麽會這樣……”酈籽喃喃著搖頭,不肯接受。
死一般的寂靜中,趙子夏忽然若有所指地說:“怎麽會這樣自己不是最清楚嗎?當然不是她忽然發瘋把自己摔出去……”
呆呆的酈籽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個耳光,身子一顫。
“別說了子夏,栗子也不是故意的啊,這跟她沒有關係,運動員本來就很危險……”譚昊拉了拉趙子夏的胳膊。
“我也沒說她是罪魁禍首……”趙子夏見大家都看著自己,聲音弱下去,“我隻是陳述事實而已。”
罪魁禍首。
這四個字,趙子夏明明說得很低,可是卻像是一聲巨雷炸在酈籽心裏。她倉皇看著大家,看著每一個夥伴,看到大家臉上的沉痛,以及有意避開她的眼睛。
最後,她把目光定在路今白臉上,他死死盯著病**的盧麗莎,掩飾不住的悲痛把他向來淩人的氣場壓得消失殆盡。
酈籽聽見心中尖銳的刺痛類似於耳鳴的聲音,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量,她向後退了兩步,險些摔倒。薛慕陽去扶她,她無力拂開。
遠遠看著盧麗莎,並看不清她的臉,酈籽眼前一片模糊,於是就看著空中虛無的地方,說:“是我……是我害了她……”
“怎麽能怨你呢?你別多想了,快回病房吧!”丁丁看她神色是被打擊過了頭,試著拉她。
“是我,我絆倒了她,我是罪魁禍首……”她緩緩但是堅定推開他。一步一拐,一步一搖的,向走廊盡頭走去。
“你去哪裏?”路今白伸手扶她,她立即揮手製止他。
她到了樓梯口,看了看,一時不知道是該上還是該下,就那麽蹲坐了下去。
“我想要,做個優秀的國家運動員,站到國際的賽場上,發亮發光那麽一會兒。一個運動員,一輩子總得拿一個冠軍才不枉此生不是?”
盧麗莎爽朗而不乏熱血的聲音響在耳邊。
可是,她再也無法站在冰場上,作為一個運動員。一個運動員不能上運動場,就相當於一個運動場上的死人。
就因為她一個動作,一個運動員就被殺死了。
數十年含辛訓練,一朝就被她輕巧殺死了。
被她殺死了。
酈籽腦海中隻能想到這一句話,頭快要炸了,她慢慢抱住了頭放在膝蓋上。
和吳萌的冰鞋相撞一起時,她隻要順勢摔出去,就不會絆住盧麗莎,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可是她選擇了以扭曲的方式繼續衝刺。
那一刻,她根本忘記了身後會有人,她的眼睛裏隻有前麵那一道終點線。心裏隻有一個念頭——贏。
沒錯,是她,害了盧麗莎一生。
為什麽,她沒有選擇摔出去,沒有選擇輸?
寧願,躺在那裏的是自己,也好過現在,成了一個殺手。
到底是發生了什麽?這一路,是為了什麽?滑冰又是為了什麽……
薛慕陽走到她麵前,蹲下身,為她穿上從病房拿來的棉拖鞋。她還赤著腳。
然後他就坐在她旁邊,靜默無言。他知道她在哭,可是,她現在把所有人都推開在外,她隻有自己的世界。
她的哭聲先是低低的嗚咽,接著就越來越大,最後嚎啕大哭。那是崩潰後肆無忌憚的哭,信仰崩塌,徹底的絕望。就像一個孩子,在漆黑的夜晚與父母走失,在如巨獸血盆大口一樣的黑暗中知道再沒有可能回到從前,哭,也隻剩下絕望。
薛慕陽的眼睛紅了,他什麽都不能做,什麽也沒法做。就那樣,無聲地,陪著她。讓那哭聲侵蝕他。
慘痛的哭聲在醫院,有什麽稀奇。哪天不會有人絕望哭泣?
病患和護士門心有戚戚,可是也見怪不怪。
“這又是為了什麽?”
“聽說是一個運動員摔殘廢了。”
“啊……”
“可是哭的那個不是好好的嗎?”
兩個護士說著從佇立的眾人身邊走過去了,又回頭,看那幾個同伴。
酈籽的哭聲已經低下去,似乎是哭不出聲音了,隻剩下揪心的抽氣聲。在嘈雜的充滿消毒水的醫院裏,隱隱約約,聽不清楚。可是那每一聲抽氣都像是一把刀,砍在同一個地方。路今白靠在牆上,仰頭看著虛空,心口鈍鈍的疼。
他忽然想起離開哈爾濱的前一晚,盧麗莎說好容易來一趟冰雪聖地,總得要嚐一嚐冰城之水煮出來的茶。
他卻拒絕了,還斥責她。那時,他是怎麽說的呢?
“盧麗莎,你就這點出息?以後進了國家隊,這裏就是根據地,還好容易?”
“聽起來好像已經進了國家隊似的……”她低聲嘀咕。
沒想到一語成讖。
路今白閉上了眼睛,他隻有用力握緊拳頭,卻感到一陣無力。
吳萌依然蒼白著臉,她在酈籽大哭之後就坐下了。自始至終沒有發出一聲。
張京也沉默著。作為一個團隊的教練,她應該說些什麽,可是她一直也沒有說話。仿佛在思索著什麽,神色卻有些複雜。
這個時候,她才說:“行了,事情已經這樣,再難過也挽回不了了。好在麗莎人沒事。咱們都不要聚在這裏吵她了。助教會在這裏照顧她,我們都、回去吧——下午還有比賽。吳萌?”
下午是女子1000米總決賽,還有500米半決賽。第二天還有團體接力賽。
吳萌怔怔抬頭看她,她的目光卻是一個閃躲,她沒有看吳萌的眼睛,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有幾個人站起來,做好離開的打算。
吳萌還是沒有動。
“隻有取得更好的成績,才是對麗莎最大的安慰。她絕對不會願意看見大家,為了她的傷而丟了所有比賽的。”張京聲音恢複了往日的威嚴,“都不要磨磨唧唧的了!”
“走吧。”向林收拾了臉上的沉痛,招呼大家,“去病房看看麗莎,我們就回去吧。”
盧麗莎仍然昏睡著,身上的監控儀器滴滴地響。輸液瓶裏的藥無聲侵入她的身體。
大家的眼睛又紅了。
“讓她好好休息吧。”張京催促大家出去了。
三三兩兩剛出門,卻見酈籽一瘸一拐走過來。
她眼睛紅腫,可是臉上沒有了淚水,表情居然是平靜的,就像是一夕之間,變得從容成熟了,她的目光沉沉的,卻是堅定的。之前的倉皇和絕望竟都隱去了,好像哪裏有個開關,她把情緒都關起來了。
大家不由得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