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2情侶板栗
少女心思並不總是詩,總有一兩個意外。一如酈籽的板栗戰靴——小小的心思,樸素得毫無特別之處,又是那麽特別。不是挖空心思求異,隻是心誠所致。因此看似荒誕難以理解,隻是沒有到呼應的時候。
薛慕雨發現酈籽生病的時候,她其實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天啊怎麽這個時候病了?”她誇張抱住酈籽,“你千萬要挺住!”
酈籽無語。
“不過說起來,我哥最近狀態也不佳,都不願意做難度高的動作。唉!教練天天都沒有好臉色,可是他今天竟然請假說回家有事!”薛慕雨頭痛地扶額,“難道是我爸媽又勸他退賽?”
酈籽心裏一沉:“你爸媽還在施壓啊?”
“鬼知道!我很久沒回家了,反正上次因為腿傷的事我爸媽又提,不過我哥信念還是挺堅定的。不知道現在是怎麽了……”
“別擔心,我相信慕陽他,有他的理由。”酈籽說“他說有事就是有事。”
“哎喲喲,這就為他說話了……”
“打住!”酈籽知道她又開始打趣了,轉移話題,“你今天是不是又不按食譜多吃了?”
“沒有!”這個是七寸,薛慕雨立即保證,“我又瘦一斤呢!開玩笑,這都什麽時候了我還能管不住自己的嘴?反正如果資格賽出不了線,絕對不怨我!”
“嗯,不怨你。因為你們一定會出線!”
夜裏,酈籽試探發微信給薛慕陽。
栗子:明天花樣滑冰先進行選拔賽,小雨還挺擔心的……
慕陽:她最近自信心爆棚。擔心我吧?
栗子:……
慕陽:你跟她一樣?
酈籽眨眨眼,啥意思?
栗子:那肯定不一樣啊,你肯定沒問題。
慕陽:知道就好。早點休息,明天你也一樣,不會有問題。
酈籽回了個振臂加油的手勢。
第二天上午,男生隊先進行。
“小白真的跟開了掛一樣,一次比一次氣勢驚人!”
路今白在500米緊跟向林之後,到了他的強項1000米,剛在起點候場,圍觀的群眾們已經被他的氣場所征服,紛紛呐喊助威。
槍響後,果然他還是一貫的鐵血作戰方式——領跑。1000米線拉得比較長,他並沒有絲毫養精蓄銳,最後衝刺的意思,到了最後兩圈,向林李翀等人加速衝刺的時候,他竟然還能提速衝刺。
“這體能也是好到沒朋友!”邱曉玲歎息,“狼王加油!”
沒有任何意外,他的1000米,無人超越。
男生表現最好的是向林,路今白,丁丁,李翀,譚昊。
歡呼掌聲中,酈籽已經在深深呼吸。為了彌補那三天的訓練缺席,她有在路今白、丁丁、盧麗莎的監督下,有序地進行複練。其實就三天,還是沒多大問題的。可是不知怎麽,她就是很緊張。
“你到底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頭忽然被重重拍了一下,雖然戴著頭盔,酈籽還是感到頭頂一麻。
酈籽憤然扭頭。
路今白擰眉:“馬上就是500米。這是你最有希望拿冠軍的項目,你不集中精神,居然有空緊張?”
“……”這話雖然很遭人怨,但是也道出了酈籽緊張的原因。
她隻有在一個項目奪冠才有希望去爭奪冬運會資格賽。而第一個就是五百米。
“栗子,我一直在想你的爆發力的事。”路今白當然看出她的心思,是以故意跟她說話,緩解氣氛,“每次都是你用盡心力去促使身體的爆發,是不是有可能,讓身體先行——就像是慣性,或者說本能。反正我一滑起來,基本就是本能。”
“王釗霖總教練不是說過,靠身體去拚,用智慧去搏?”丁丁在一旁插話,“看起來身體和智慧哪個先行,也說不準啦,栗子你好好悟一悟!”
“……”悟個鬼啦!酈籽想送他一個標準的白眼,誰還顧得上悟?
她是第二組。
第一組,吳萌第一,趙子夏其次。
她隻看見計時器上鮮紅的數字前麵是45,秒數後麵還來不及看已經被提醒準備了。
槍響!
酈籽是攢著一股勁的,立誓在一開始就先進行爆發式起步。所以她自己沒有意識到,她靜蹲的姿勢很僵硬。在槍響那一刻,她立馬衝上前去,可是詭異地發現,力不從心。
盧麗莎領跑。
酈籽心跌到了穀底。
短距離速滑,超越是困難的,起步很重要。而且起跑現在應該是她的優勢才行。唯一的機會,是最後半圈再次爆發了。酈籽盡力回想糾正後的動作姿勢協調,以此來帶動速度。
“壞了……”丁丁看著酈籽僵硬的姿勢,“栗子也太緊張了吧,好像都要手腳並用了……”
路今白緊緊抿著唇,他的手已經握得發白,目光沉沉,盯著酈籽的身影。
第三圈,她已經落到最後一個了。
丁丁急了:“栗子好好滑啊!栗子加油!”
酈籽心跳得很緩慢,仿佛世界也變成了慢動作。無聲的慢動作。像是個夢魘。
最後一圈了。
驀然,酈籽一咬牙,擺臂,本能地衝向前方。
身子就像是衝破了夢魘的結界,“唰”地飛馳過去,超了第四個。
然後,再一個。
“啊,這才是栗子啊!”丁丁咬著指甲,“這才是爆發力可怕的栗子啊!”
一旁,吳萌目不轉睛看著剛剛還像是不著邊際的酈籽,就像一顆流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不到一百米的距離中,在最後十來秒裏,一路超越,衝向終點。
第一個。
“這一圈,好可怕……”趙子夏喃喃說,“最後一圈滑成這樣,太誇張了吧……”
“她就是個異類啊……”溫海搖頭歎息,高聲喊,“酈旋風威武!”
丁丁從驚異中醒過來,激動地搖著路今白的胳膊,又強行一個擁抱,抬手高呼:“栗子威武!”
被他們聲音淹沒的,是吳萌的低喃聲:“竟然九秒……”
路今白始終一動不動,他的目光從一開始的沉重,到中間的發亮,再到最後幾乎能燃出火,然後瞬息熄滅。
丁丁也終於想起來,這隻是其中一個組,他驀然回頭,看到路今白冷凝的神色和緊繃的後背,臉色也變了。
“沒有超過吳萌?”他幹巴巴問。
路今白沒有回答他。
酈籽喘息著,手上幾乎沒有了力氣,她慢慢摘掉護目鏡,看向計時器,但是眼前有些茫,向終點有滑回一點,才看見46秒098的鮮紅數字。
心裏咯噔一聲,明白大局已定。
腳下再沒有了力氣。
接下來是二十分鍾的中場休息,過後是1000米。
酈籽緩慢地出冰場,上休息台。
“栗子!”
她抬頭,喬振微笑的臉慢慢清晰。
“喬叔叔……”酈籽一開口,聲音是沙啞的。
“感冒了?”喬振揉揉她已經長得快到下巴的短發,“表現很棒了。”
酈籽低下頭,含糊地“唔”了聲。
他是知道今天是選拔賽的日子,所以特意來的?可是,完了……
“我今天也是趕巧,來給你送戰鬥武器的。”喬振拉她坐下,遞給她溫熱的水,“喝吧,中年油膩男人的養生保溫杯,你值得喝一口。”
她抽了抽嘴角,但是終究沒有笑出來,隻有仰頭灌水。
“你喝慢點!要是喜歡,我送你好了,隻要不怕人家嘲笑你青年油膩運動員。”喬振語氣輕鬆,“啊對了,戰鬥武器就是這個!”
是一雙冰刀鞋。
顏色是酈籽喜歡的酷酷的銀灰色,鑲著耀眼的黑邊。新鞋子,纖塵不染,鞋底閃著光。
“幹嘛買這個?”她終於說,“好貴的……”
“我給你講實話,你要先簽署保密公約!”喬振神秘地靠近她,“其實是你媽媽授意我的。”
“誰信……”酈籽下意識出聲。
“真的,你幾天前是不是發了朋友圈,裏麵是你站在冰場?我隻注意到你意氣風發的王者之氣,哪注意到你冰鞋的磨損?”喬振神色變得認真起來,“還是前天,我好容易找借口請你媽吃飯,然後自然說到你,說到年前的冬運會。你知道我是抓住一切機會說你如何的厲害麽?那表現,完全是你的忠實粉絲!我就說你一定奪冠!”
酈籽看著他,突然很緊張媽媽的回答。
果然,喬振頓了頓,才說:“結果她就提醒我,你的鞋子撐不了多久了。”
“嘁!”誰信啊!酈一冰會注意到她的鞋子?
“你這丫頭!”喬振怒了,拍她的頭,輕咳一聲,“當然了,她放不下麵子直接說,就嘲笑說‘憑那雙戰鞋嗎?’”
酈籽一愣。這像是真話。
喬振聳肩:“我一看,就明白了。你媽那個口是心非的女人啊,分明是暗示我給你買鞋呢!”
“你想多了,她是真的嘲諷我而已吧……”酈籽還是說。
“那你怎麽解釋,她還跟我算賬,說某年某年什麽什麽事,是我墊資的,不能老不清不白,所以還了我。為什麽之前不算,非得現在,絕對是冰鞋錢!”
“……”酈籽語塞,“那是發現你跟可可其實早分手,知道你的套路,所以跟你劃清界限吧?”
“……”喬振臉徹底垮下來,“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鞋你倒是要不要了?不要我扔了!”
酈籽無語。
他歎了口氣:“好了,你中年油膩大叔大老遠跑來送鞋,你不收下,是想聯合你媽氣死我嗎?”
這罪過可擔不起。酈籽默默接過鞋,抬頭看他:“我媽真的那樣說過嗎?”
喬振一愣,馬上明白她的意思,鄭重說:“真的。就算她不是提醒我買鞋,可是她認真看過你的朋友圈,還關注過你的冰刀鞋,是真的。”
“嗯。”酈籽抱著鞋,眼眶忽然一熱,“喬叔叔,我……讓你失望了……”
“喬叔叔沒有失望,我為你驕傲。栗子啊,不要急躁,不要急功近利。要記得你的初心啊!”他拍拍她的肩,“你不惜和你媽媽反目,為的不是能站在冰場上,做飛馳的人,走向世界的舞台,做個真正的運動員嗎?那個大的目標在,何必在意某一次的小比賽,你現在隻要關注自己成長就好。何況,你的速滑之路,才開始而已。”
酈籽使勁兒點頭。
她拚命忍住眼淚。她對不起所有愛護、支持她的人……從包裏掏出手機,想打給酈一冰,又怕沒有說出話已經哭開了,於是打字:“媽媽,給我時間,我會證明,你的女兒,不會差!”
點了發送,眼淚還是滑落。她低了頭,怕喬振看見,也怕別人看見。
喬振裝作看不見,伸手攬住她。
靜默無聲。
“怎麽辦……栗子是不是哭了?堅強的姑娘,還在裝沒哭……”丁丁繼續咬指甲,“我也好心酸。她那麽努力,不公平啊!”
“怎麽回事?”身後忽然響起薛慕雨清脆飛揚的聲音,“栗子500米輸了?”
沒有人回答。然而已經是回答。
“怎麽會這樣!”薛慕雨待要衝著酈籽喊,“栗……”
路今白沉著臉,爆發了:“閉嘴!”
丁丁無辜被吵,嚇得一下咬到了指腹。
薛慕雨也嚇了一跳。
“安靜。”旁邊自己哥哥聲音清冷,但是沒有商量的餘地。
哨聲響起。1000米要開始了。
酈籽抬起了頭,扭頭跟喬振說了句什麽,站了起來。
“她下來了!”有人驚叫。
是啊,所有的人都以為,她丟掉唯一有機會得冠軍的項目,1000米恐怕會放棄。
可是,她下來了。已經收拾好了情緒,500米比賽前的茫然、緊張,500米之後的絕望、悲傷,都已不見。
這次,她和吳萌一組。
1000米是吳萌的強項。
“唉,其實栗子不應該再來比的……”邱曉玲歎息。
大家以為的一場無意義的比賽。酈籽的神色卻平靜而認真。
按理說,吳萌是一定要參加冬運會的——如果張京和吳萌自己願意。因為她已經是國家隊的運動員,連國際比賽都已經有了資格,何況這個國家級的比賽?所以她不應該與隊裏人一起參加資格賽才是。
“可是,人家高興啊!”溫海當時是這樣說的。
“也是為了激勵我們啊,你們想想,是用國家隊運動員跟我們一起練啊!不管吳萌參與不參與資格的競爭,最後我們也是隻有五個有資格去預選賽啊!”趙子夏是這樣解的。
大家覺得很有道理。確實不影響出線率。
但是,唯一的沒道理是——會造成酈籽不能出線……
所以張京還是針對酈籽?有人敢猜測不敢言。
“是有意激發酈籽潛能?”也有人這樣猜。
“預備——嘭!”
五道人影同時起行,半圈之後,吳萌領跑,酈籽緊跟其後。
吳萌一向穩,始終占據最佳的路線。不好超。
酈籽的1000米一般到了後期就沒有勁兒衝刺了。何況今天狀態不佳。
但是她也死死咬住了自己的路線,緊跟在吳萌身後。她的身後是盧麗莎,強項也是1000米。果然,到了倒數第三圈,盧麗莎也超過了她。
她成了第三位。
“每次都是你用盡心力去促使身體的爆發,是不是有可能,讓身體先行——就像是慣性,或者說本能。反正我一滑起來,基本就是本能。”酈籽擺臂蹬冰,蹲身,斜身摸冰,過了第六圈的彎道。耳邊竟響起了路今白的聲音。
“要記得你的初心啊!何必在意某一次的小比賽,你現在隻要關注自己成長就好……”更遠的前方,是喬振的聲音。
酈籽凝神。
本能嗎?她隱約居然好似明白了,本能就是全身心投入而已吧?純粹前行,無問西東。
最後一圈了。
“啊!”一直壓抑著不發出聲音的薛慕雨忘記了哥哥的“安靜”的吩咐,驚叫起來,“栗子上來了!”
“天!”丁丁睜大眼睛,沒錯,原本顯露疲勢的酈籽在加速,大家甚至沒有看清楚是怎麽回事,她已經從外道超越了盧麗莎。
“行的……”路今白緊握的手指鬆開又握緊。
“栗子!”觀眾席上,喬振眼睛已經濕潤了,大聲叫了聲。
可怕的爆發力,在1000米的最後,竟然開始了。
“還有三秒……”薛慕陽低低的,但是堅定的,慢慢開口,眸中華光璀璨,華光璀璨裏是如風般勢不可擋席卷而來的酈籽的身影,“超她!”
他的話音落。終點線也到了。
他的目光定在終點線,先過線的是一雙黑色的冰鞋。
一雙破舊的,看起來快要磨穿的冰鞋。
可是那鞋底的冰刀,鋒利無比,咬冰力一流,絲毫沒有影響它該達到的速度。
全場沸騰了!
“我沒看錯吧?是栗子那家夥?!”
一窩蜂衝到冰場上。慣性又滑了十幾米的酈籽慢下步伐,她先望向觀眾席,找到喬振大大的笑臉和高舉的讚,也回了一個笑。這才拿掉護目鏡,回頭。
她看見了薛慕陽,看見了路今白,看見了薛慕雨、丁丁,盧麗莎,吳萌,更多的人。
她滑過去。
大家又忽然變得好沉默。她心裏打了個咯,難道自己感覺錯誤?其實還是輸了?她的神色沉重下來,眼看著到了薛慕陽麵前。
忽然他伸出雙臂,笑容如晨光:“恭喜!”
她如夢方醒,原來是真的!
她“嗷”一聲衝過去他懷裏,衝力讓他後退半步,但是絕不會摔倒,因為薛慕雨也從一邊抱了上來,還有丁丁,大家抱成一團。
“太厲害了我的栗子!”薛慕雨高喊。
酈籽目光看到人群後麵的路今白,他一向銳利淩人的眼睛裏,是暖暖的笑意。她放開他們,走到他麵前:“看見了嗎?我贏了!”
她傻傻說。她太想讓他知道,她沒有輸。就像,她沒有輸,他就沒有輸一樣。
他點點頭,伸手要拍拍她的頭。
她卻同樣伸手抱了他。
他一愣,聽見她說:“小白,你沒有看錯。我這個菜鳥,是一隻會成長的菜鳥,高興的吧?”
那話真誠,單純。並沒有誇耀驕傲的意思。相反,燃爆了!
他拍拍她的肩,笑意燦爛:“還不錯!”
她後退一步,也咧嘴笑了,轉身衝向觀眾席。
喬振早已站起來,迎著她,伸出手。
酈旋風是個擅長創造奇跡的女生。
那天的最後,當張京宣布她正式代表省隊去參加冬運會資格賽的時候,大家鑒定完畢。
“她其實是個不定數對不對?”走出速滑館,趙子夏對吳萌說,“就像之前一樣,她根本就是個不穩定因子,無法控製什麽時候會超常發揮。其實教練不應該選擇她的。所以,不必在意啦萌萌!”
“不。”吳萌看著天空,要變天了。遠處轟隆隆,是一聲長雷,像是戰車滾滾而來。夏天的雨,總是會造勢。可是也不隻會造勢,一下,往往就是暴雨傾盆。
過了片刻才她低聲緩緩說,“她是不穩定,但是她不會永遠都不穩定。她不穩定,隻是因為,她進步的方式,是大距離的跳躍。”
“啊?”
“在每次的大幅度跳躍過程中,難免螺旋上升。”吳萌收回目光,“現在還可以說她是不穩定因子,可是集訓後,她會是,這次比賽中,最可怕的對手。”
“不會吧?你也太高看她了……”趙子夏完全聽不懂。吳萌是不是在自己的強項裏受了刺激,所以胡言亂語?
“不公平。”一聲雷聲響。
“你說什麽?”趙子夏側過耳朵。
“老天有時候,是不公平的。”吳萌重複了一句,走進已經開始淅瀝的雨中。
天昏地暗,烏雲滾滾。
果然是潑天暴雨。
方娉婷的工作室。
“要縫到你的新冰鞋上?”方娉婷看著她捧著寶貝似的的灰色冰鞋猛點頭,想了想,“也不是沒辦法。這是成品,縫製雖不好處理,可是還有個東西,叫強力膠。”
酈籽眼睛一亮:“膠水?會不會刷掉甩掉?”
方娉婷涼涼看她一眼:“揭都揭不掉。”
“那太好了!”
於是半小時後,酈籽的新戰靴上多了一顆看起來很可口的板栗。酈籽心滿意足地抱著她的新戰靴笑得彌勒一樣離開。
方娉婷意味深長看著她離開店門,也不喊她。
果然等了一會兒,她重新跑回來,一頭的汗:“差點忘了正事!”
“我覺得裝飾你的戰靴才是正事。”方娉婷迷之微笑。
酈籽被噎得老臉一紅。
“我說真的,同樣的正事。”方娉婷把質地硬挺的紙袋遞給她,不再打趣。
“謝謝!再見,娉婷!”
酈籽一溜煙跑了。
酈籽穿了新鞋去日常訓練,心情很是美噠噠。
丁丁第一個發現她右腳裏側上的一顆板栗圖案。
“喲,新鞋很酷啊,還有專有log!”
“哈哈,湊巧湊巧!”
“我覺得太有創意了,以後隨便放,也能一眼認出來是你的鞋。是不是啊,小白?”丁丁很是讚歎。
“嗯。”路今白淡淡說,“就是太醜了。”
“喂……”酈籽癟嘴,什麽審美水平啊!
兩天後正是薛慕陽兄妹的生日。嶽西驚心準備了他們的生日趴,請的朋友並不多。
“哇,原來薛男神家跟小白一樣是豪門啊!”丁丁雖然誇張了點,但是能住得起別墅的,也是相當有底氣了,甩眾貧民幾十條街。
嶽西很是禮儀周到,對每個人都熱情,忙前忙後,夫妻兩個回房間留時間給大家,怕大家拘束。不過那種過度的禮貌,背後是一種讓人不自在的清傲和疏遠。
酈籽默默想,果然是家教傳統。所以才有薛慕陽那種溫和但疏離的氣質,不過,薛慕陽不會讓人不舒服,是因為沒有那麽明顯的孤傲而多了些真誠單純。
當然,薛慕雨完全是個異數,無跡可尋。
酈籽格外的沉默大家能理解。路今白本來就不願意多說話。
所以也就丁丁那幾個在鬧騰。
看到廳中一角擺的有一架鋼琴,有人開始要求壽星彈琴聽了。
薛慕雨笑眯眯看著哥哥,豪氣:“所有才藝,都被我哥承包了,請他來!”
早知道她是坑哥專業戶了,也沒人驚訝。
當薛慕陽坐在鋼琴前,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翻飛,音樂流淌一室,空氣忽然靜謐。
他穿了有些中國風的襯衫套裝,平添了些古典氣息,更顯得眉目儒雅氣度,如同謫仙。
酈籽默默坐著,心跳不已。
“哇,好漂亮!我看見了是栗子送的!”薛慕雨在拆禮物了,看到一個水晶的小鹿發夾,讚歎不已,“沒想到栗子的眼光還不錯嘛!”
酈籽汗,其實是方娉婷的指導,雖然小,但是真的貴,花掉了她餘下所有的銀子。
“哪個是你送給我哥的禮物?快說!”薛慕雨喝了幾杯香檳,口沒遮攔逼供。
“唔……剛剛還在的。”果然不能大意,猜到有薛慕雨在,很有可能當場拆禮物,她留了個後手。
“切!還不是想偷偷單獨送!”薛慕雨還沒有覺察到自己說話不察,弄紅了酈籽的臉,顧自做了個鬼臉,接著拆。路今白的禮物是一隻看起來就貴重的金手鏈,她想起“情比金堅”四個字,覺得很是吉利,美美地道了謝,不過很快發現,那廝竟然懶得,送了他哥同樣牌子的手鏈——跟她的還是情侶款。
但是她自欺欺人,還是很高興。再看那隻巨形的禮物盒,這回目瞪口呆了:“這……是誰送的?”
那是長相幾乎與她相同的一隻公主玩偶,誇張的是胖乎乎的,笑得很是傻。連穿的衣服也跟薛慕雨常穿的滑冰服一模一樣。
“當然是我啊!”丁丁舉手,“怎麽樣?我親自一點點修改的樣圖,是不是跟你好、像?驚、不、驚、喜哈哈哈!”
驚喜個頭啊!薛慕雨忍耐地閉了閉眼,告誡自己不能在生日趴上讓客人下不了台。
然而再看了一眼丁丁雖然清秀漂亮的臉卻笑成傻缺,到底沒有忍住,假笑推回到丁丁麵前:“我從小忌諱娃娃,特別是人形玩偶。你這麽費心,扔掉多可惜,你帶回吧!”
“小雨!”薛慕陽警告似的再叫她。這是公然拒絕禮物了。
丁丁錯愕了下:“不是……這是克隆的你啊,你讓我帶回,意思你要把自己送給我?你確定?”
他眼睛本來就很大,瞪圓了眼睛,何其無辜。
“……你走!”薛慕雨忍不下去了。
大家一陣開懷大笑。“惡人”就得“惡人”治啊!
在薛慕雨窘迫的時候,沒有發現丁丁那句話同樣給酈籽帶來了很大的困擾。她想趕緊離開了,然而薛慕雨非得拉著酈籽晚走一會兒。
“從實招來,給我哥的禮物放哪裏了?”薛慕雨賊兮兮一邊審問,一邊四處看,“我記得剛開始的時候明明見你拿著個盒子!”
“我要跟小白他們拚車,先走了……”
酈籽窘,是時候告別了……她想著,還沒有說出口,薛慕雨已經眼睛一亮找到靜靜被窗簾半遮住的盒子,叫:“找到了!”
“你這也太偏心了,送我哥這麽大個的禮物!”薛慕雨不愧是練花滑的,抱著盒子就“平移”到酈籽麵前,手裏還飛快拆了包裝,詫異地“誒”了聲:“是冰鞋啊?方娉婷工作室設計的鞋子?嘖嘖我說栗子你心也真是夠大!讓我哥前女友設計鞋子?明擺著被坑啊!多少酷炫的圖案不用居然印了個板栗也太傻了吧哈哈哈……”
果然……很傻麽……
酈籽默默低下頭,恍恍惚惚。
“小雨!”薛慕陽送完客回來,就看見酈籽欲哭無淚的樣子,重重瞪了口無遮攔的妹妹一眼,“又長了一歲也不知道禮貌,上樓去!”
聽到哥哥如此鮮有的嗬斥,薛慕雨好像是明白過來,抱歉地衝酈籽揮揮手,一臉憋不住笑地上樓了。
“別聽小雨胡說,”這邊,薛慕陽把那雙鞋收好,走到酈籽身邊,“禮物,我很喜歡。”
酈籽臉已經要紅到變黑,努力在找地上有沒有縫可躲,也不敢看他的眼睛,是以無從判斷他是客氣還是真心話,因此錯失了他微笑溫柔的目光。
“哈哈想不到其他合適的,其實估計你有很多冰鞋了……”找話掩飾尷尬。
“沒關係。鞋總是合腳的才會穿。”
“你怎麽知道那雙鞋合腳?”酈籽脫口而出。
瞬間把天聊死了。酈籽心中的小人悔得撞牆。
她急得臉都要扭曲了,才幹巴巴說:“送你一雙鞋,祝你在冬運會上勇往直前,拿下冠軍!”
“嗯。”他笑了笑,“如果我不能贏得冠軍呢?”
“啊?”酈籽有點不懂。
“世事無常的。如果我拿不了冠軍,你會失望嗎?”
“不會的!”酈籽斬釘截鐵。
他眼睛亮亮看向她。
她笑得燦爛,接著說完:“你一定是冠軍!”
“是嗎……”他淡淡微笑,有一絲的打趣,“穿上你送的戰靴就一定能取勝?”
這……怎麽回答?穿上繡了傻板栗的鞋子,能有神力?還是說可以傳遞傻氣?
隻有含糊其辭,迷之微笑。
那天她獲得小組資格下來,就聽薛慕雨說了自己懶惰了兩個多月的哥哥,比賽起來,竟然毫無失誤。所以他們第一個被選上。
“人比人,氣死人啊!”這是薛慕雨的原話,“我那麽苦練,才做到不失誤。”
她那時就想。
因為,薛慕陽,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啊!他,是天生的花樣滑冰選手,天生的冠軍!
接下來,是一個過渡期。恢複正常的訓練,於是薛慕陽又閑下來,幾乎大半時間指導酈籽的平衡技法。
“上次1000米我看過,你一緊張就會回到原來的姿勢。這是不熟的原因,要讓那種姿勢和感覺成為本能才行。”
“啊,本能……”又是這個詞。
“其實是一種肌肉記憶。”他解釋,“就像一個遊泳運動員,多年不下水,忘記了所有的動作,可是到了水裏,肌肉會自動反應。”
酈籽有點明白了:“要熟悉到不用有意去做就自動做出標準動作,把那種感覺刻入骨髓。”
隻是等她滑了兩圈回來,問:“如何?”
他沒有回答,不知何時,他忽然就盯著她的鞋子,目光灼灼。
酈籽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正看見自己冰刀鞋上的小小一枚板栗,心立馬猛然一跳。
“唔……為了好認,隨便貼……”
然而這個時候再多的解釋都掩飾不了一個事實——她送他的特製鞋子左腳裏側相同的位置有一枚同樣的板栗,他仔細看過,是繡而不是畫。
薛慕雨說是方娉婷的設計主意傻,但是酈籽這雙鞋分明是那天喬振送的。一雙是加工縫製上,一雙明顯是粘貼的。方娉婷不會想到這樣“傻”的設計,也不會允許這樣不“完美”的兩雙鞋。真相隻有一個——
“辛苦了,還疼嗎?”他盯著那枚板栗。
“啊?”酈籽沒有懂。
“我說,那些手指上的針眼,現在都好了嗎?”他抬頭,似笑非笑。
酈籽再頓兩秒,明白過來,窘了個窘!他是怎麽突然頓悟了,還聯係前文“語境”,知道她受的酷刑,來個遲來的慰問?
“唔,早好了!”酈籽紅著臉低頭,又不甘心抬頭看他,那笑到底是不是打趣的笑?為什麽她覺得——
她沒有再覺得出什麽,因為他忽然拿起她的手,抻平她的五指,“是好了。”她在極度的緊張中,聽見他低而輕的聲音,“雖然沒有了痕跡。可是感覺一定還在。”
似乎那些針眼還在,他指腹輕輕撫過她的指尖。
輕柔的暖意,卻像是灼熱的激光。
她手指**似的一顫。
兩個人同時抬頭,她緊張到閃爍的目光落在他溫柔的眼睛裏,那裏麵是秋意濃濃的水波,又像是無邊的網。在涼而靜的冰場上,如鏡般懾人心魂。
“那鞋,我在穿。”
如此易懂的五個字,酈籽卻懵懂了半天,沒有聽懂。
那天,他說:“沒關係。鞋總是合腳的才會穿。”
合腳。
少女心思並不總是詩,總有一兩個意外。一如酈籽的板栗戰靴——小小的心思,樸素得毫無特別之處,又是那麽特別。不是挖空心思求異,隻是心誠所致。因此看似荒誕難以理解,原來隻是沒有到呼應的時候。
一呼應,就已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