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1所謂喜歡
喜歡一個人,從來不是見不得人的事。即使那個人不能回應。
嚴格說來,喜歡一個人,是自己的事。開心、難過,都是自己的選擇,正大光明。
“啪!”路今白重重摔倒在冰上。
“嘶——”圍觀的人都替他疼。
“沒事吧?”丁丁跑過去,一時沒有敢拉他起來。
路今白沒有任何反應,他盯著空中不知名處。這是他這一天第二次、這幾天第n次摔倒或者出錯了。
“會不會是摔到了腦袋……”丁丁有點急,衝一旁喊,“隊醫怎麽還沒有來?”
“多事!”路今白忽然冷冷出聲,緩緩坐起身來。
“咦沒摔壞啊!”丁丁愣了愣,“可是剛剛你那表情真的很恐怖。”
路今白已經扶了護欄站起來,幸好冰刀沒有劃到自己,身上確實沒有明顯的傷。
“真的沒事?還是坐下來,讓隊醫檢查一下吧!”周助教趕過來,關切問。
“沒事。”路今白淡淡搖頭,他抹了把臉上汗水,正了正頭盔,甩了甩腳,看起來要繼續訓練了。
“唉我建議你還是休息為好,這幾天你的訓練已經堪稱瘋狂了好嗎?”周助教歎氣。
然而與以往所有的勸告的結果一樣,路今白仍然沒有聽進去,還是要進行速度練習了。
“路今白!”
張京忽然從外麵走過來,神情嚴肅:“越是賽前,越不能心浮氣躁,過度的訓練沒有好處。與其他人相反的是,你現在,最應該做的是放鬆。否則,過度練習隻會影響比賽,更不要說萬一你這樣受傷了,怎麽辦?”
路今白停住腳步。
其他運動員也沉默——看看這都是什麽待遇!他們被教練花式催練,而路今白,卻需要卸載壓力,被勸著休息。
張京的話路今白還是聽的,點頭說:“我知道了。”
他默默滑到一邊,那是杠鈴的訓練區域。
眾人麵麵廝覷,他不上冰練速度,又開始練雙腿力量了?
不愧是速滑狂人,滑神……
酈籽在一旁默默看著路今白,心裏五味雜陳。
他這個樣子,她自然看出來,他心情不大好,情緒有點躁。
自那天她偷聽到他與方娉婷的“決裂”,足足有兩天她都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以至於每每去訓練場都心驚膽戰,緊張得不敢早去。其他時間也盡量避免兩人單獨相處。
當然,“享受此種待遇”的不止路今白,還有薛慕陽,盧麗莎。
反正,酈籽整個兒就像是成了個“尬原體”,見了誰,到了哪,都不自在。
好在路今白似乎也沒留意她的異樣,整個人不是陷於某種恍惚,就是瘋狂的訓練中。
大家都道路今白是得了“賽前綜合征”,然而酈籽明白,一定跟那天有關。或者,跟冒煙的天氣有關。
然而,按理說,方娉婷如他所願離開了,他不應該輕鬆一些的嗎?除此之外,這些天似乎也沒有別的事發生。
酈籽默默咬著指甲,忽然靈光一閃,會不會是方娉婷離開後,他反而更不開心呢?
訓練結束後,酈籽本已經快要走出速滑館,回頭看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的路今白,邁不動腳步。
雖然冰場溫度還是涼意滿滿,可是他全身大汗,擼起袖子的手臂上汗珠大而密,一張臉卻是冷凝的。
他真的不能再這樣訓練下去了。
“小白……”
路今白正在係鞋帶的動作一頓,並沒有抬頭,就繼續係緊了鞋帶。
酈籽忍住想跑的衝動,硬著頭皮講:“能不能幫、幫個忙?”
他這才直起身,望向她。
“是這樣,你也知道,我現在甚至取得資格賽都困難……來省隊這幾個月一點沒長進,好像還倒退了……”
“你到底想說什麽?反思你努力不夠還是吐槽教練的訓練不對?”
“……”果然脾氣好大,酈籽咬了咬嘴唇,不敢這樣猶豫不決了,“我是想說,是我訓練沒有找到正確的方法。我記得王釗霖總指導說過CP—atp,我回來有認真查過,好像說的就是動力能量係統,大約是說我爆發力挺有潛力。正好你也一直在練爆發力,所以我想讓你指導我訓練一會兒……”
路今白眉頭平緩下來:“那個磷酸肌酸我也查過,在某一刻能迅速轉化為五倍的動力,不過一直也沒有想明白,那應該指的是剛開始的時候,但是你好像在後麵有時候也能做到。每次你做到的時候,就能創造奇跡。”
酈籽查是確實查過,不過根本想不通王釗霖說的意思,這個時候不過是找個借口,想讓他放鬆下來,隻看著自己訓練,以免他“訓練過量”。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深入了解過,且聽起來確實如此。
“而你這種時靈時不靈的情況,之前我就懷疑過是巨大的壓力能觸發你這個“特異功能”,那時候為了參加區比賽,我也高壓訓練過你。可是效果並不佳。”
酈籽有點被感動了。她自己大多時候都是被動接受,真的沒有想得如此之細。
“又或許,是從你的思想上受到的壓力使然。”路今白抬起手腕看表,“現在開始到今晚零點之前,如果沒有一次時間過關,那你就主動去跟教練說放棄這次資格賽。”
“哈?!”酈籽被嚇住了,“什、什麽時間?”
“一圈十秒。”
外麵是不是變天了?轟隆隆的,似乎是雷聲穿過房頂隱隱響在頭頂。
“小白,一圈我記得是111.12米?”
“沒錯。”
“500米是四圈半?”
路今白看著她。
“現在女子短道速滑500米的世界紀錄是中國選手範可新在國際滑聯短道速滑世界杯美國站比賽中創造的42秒503。”
路今白抄起手,顯然明白她的意思,但是不接話,隻冷冷看著她,慢慢發聲:“練不練?”
“小白,我覺得我們可以先來一個小目標……”
“第一圈的全力以赴,如果還不能十秒,那完整的500米你得50秒。如果那樣,我建議你現在可以退出別練了。”路今白冷冷說,“再練十年,也沒有任何用。耽誤時間。”
酈籽不說話了,回看他。眼睛裏有亮光,或者是霧光。
他目中同樣有光,刺目的光。也像刀光,無法逃避;又像一把火,燒灼人心。
酈籽聽見心髒猛烈砰砰砰跳動三聲。
“到十二點?”酈籽負手而立。
“還有五小時。”
“那還等什麽!”
“11秒532。”
“10秒86!”
“12秒024。”
寂靜空曠的冰場裏,散發著寒意。
酈籽彎著腰大口地喘氣。她全身都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豆大的汗珠從臉側低落在冰上,眼睛也被汗水占領,眼前徹底白茫茫一片。
她已經嚐試了超過十次。起步就開始全力衝刺,然後飛馳過終點。
不行。做不到。越來越差。
酈籽微微扭頭,模糊的視線裏,路今白的臉看不清楚。可是她能想象,他嚴肅而失望的眼神。
她開始慢慢調整呼吸,緩解疲憊,積蓄力量。
這樣疲累的時候,再在短時間內衝刺,顯然越來越難。她明白,差不多快到了極限。
不能這樣魯莽,要沉靜,要用腦!心中對自己說,酈籽閉上眼睛,想聚精會神,找到最佳狀態。
呼吸慢慢平複,路今白在那邊像是等得不耐煩,在做基本動作練習。
“再來!”她直起腰,走到起點,靜蹲。
他沒說話,停下來,掐表。
這次酈籽明顯地凝重,與那些重要時刻的比賽擁有了相同的情緒——必勝的信念。
“預備——起!”
“唰!”幾乎是同時刻,酈籽應聲飛出去。
這個起速很快了,幾乎眨眼間就到了彎道。蹲身,斜下,摸冰,閃過,起身,擺臂,衝向前。
酈籽心裏清清楚楚,這次比之前都快,但是也更早地就感覺到疲憊。如果不能再進行一輪的爆發加速,絕對達不到那個成績。
因此,眼看著還剩下三分之一,她一咬牙,開始加速。
冰麵無聲,人影乍然飛掠過終點線。
時間停止——秒表上。
酈籽一隻手插著腰,眼巴巴看著路今白。他看了手腕很久了,好像跟看不懂似的。
終於,他抬頭了,說:“10秒26。”
酈籽一下子泄了氣。
“小白啊,”她聽見自己喘著粗氣,聲音弱弱的,“你的生物鍾有沒有用在告訴你,可以吃晚飯了?”
“沒有。”善解人意和他不沾邊,“時鍾在告訴我,你還差很遠。”
酈籽咬了咬牙,不說話了。誰叫自己腦子一熱,信了這頭狼的邪了呢。
一失足成千古恨……
隻能繼續站在起點。
這次十二秒了。
“小白,”酈籽癱坐在冰上,“我覺得真的可以適可而止……”
“你當然可以選擇適可而止。隻要你說到做到。”
酈籽:o(﹏)o
最開始的時候,難道不是為了緩解這廝的情緒,防止他過度練習受傷影響冬運會的麽?為什麽現在他是緩解了,自己卻被虐得很慘?
酈籽抱著頭反思,好像,是因為自己太容易受激了?衝動是魔鬼!
放鬆訓練了十分鍾後,再一次。
彎道的時候,卻直接甩了出去。
她能聽見冰刀沿著護板一路劃過的銳利聲音,她的頭盔摔倒在一棒,後腦勺著地時撞到冰麵的劇痛順著神經一路噴湧。
眼前白光閃爍。
像是傍晚時,夕陽照在波光粼粼的水上,看不清哪處是光,哪處是水。
冰麵的寒涼透過滾燙的肌膚,她感到一陣麻木。漫天的沮喪撲麵而來,一時卻不能澆滅迅速湧出來的汗珠。
這兩個月以來,或者說自從加入速滑起來,憋屈、沮喪就沒有遠離她。一瞬間“我就是個廢物”的意念控製了她全部的心神,感覺自己就像是被掏得隻剩下空殼。
“喂!起來!”路今白的聲音在頭頂上方,似乎愈加嚴峻了。
這個聲音,擱以往,她肯定不敢賴在地上,可是現在她都是空有驅殼沒有靈魂的物體,於是選擇性耳聾。
“酈籽?”肩膀被緊緊抓住,貼近的聲音緊繃極了,“你怎麽樣?”
這次,酈籽聽得明白,那種冰冷的緊繃到仿佛下一秒就能繃斷的聲音,是因為擔憂到恐懼。心裏慢慢湧起一絲暖意,她想哭,但是她忍住了。
老實說,酈籽本人並不能那麽快就判定自己有事與否,隻是下意識否定搖頭。
路今白伸手拉她:“沒事就給我起來!”
大佬饒命啊……
依然是冷酷的聲音,明顯並不信任她的判斷。要不是夠了解他,酈籽都要懷疑,他所謂喜歡自己其實隻是一個美麗的錯誤了。
“小白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吧!”空曠冷寂的冰場,忽然響起薛慕雨的聲音,“都把栗子訓練成這樣了,就不能溫柔一點?她好歹是個女生啊……”
酈籽在那一瞬間,有所感應地,睜開眼睛,果然薛慕雨的旁邊,是神色不明的薛慕陽。
“栗子你沒有受傷吧?”薛慕雨已經衝過來。
“真沒有……”喂,請不要上下其手好嗎?如果真受傷了,被這麽一頓檢查,估計傷勢更重了。酈籽滿頭的黑線,趕緊一手按著冰麵,一手拽住她的手慢慢起來。
酈籽偷偷看被也走到麵前的薛慕陽,這次看得清楚了些,他皺起了眉頭,似乎不大開心的樣子?酈籽有點後悔,不該一時喪賴在地上不起來。現在這個樣子肯定蠢透了!
“那個,我們在訓練爆發力……”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解釋這個。
薛慕陽目光在她無意識撫住的右手肘上多停留了三秒,她立馬放開了手,規規整整垂下。
“沒事就好,走吧,這麽晚了你們都還沒有吃飯吧?”薛慕雨眼睛是看著路今白的。
然而沒有人回答她。
酈籽看了眼臉沉如水的路今白,又看了眼薛慕陽,低頭說:“唔,我的訓練任務還沒有完成……你們先去吧。”
“我們吃過了呀!”薛慕雨好奇問,“什麽訓練任務?”
“就是十秒一周,練爆發力。”
“十秒?”薛慕雨顯然明白對於酈籽是有難度的,還想勸來日方長,卻見自家哥哥忽然伸手拉了酈籽就走。
“咦?”酈籽也吃了一驚,被拉著走了兩步,回頭看路今白,“那個,慕陽,我還不能走!”
“速滑不是速成,更不是想當然地訓練,是要講究科學方法的。”薛慕陽腳下沒停,聲音少有的清冷。連酈籽都感覺到這話針對的是路今白。
“方法科學與否,還不需要外行人評判!”果然,路今白的聲音更冷。
酈籽有點慌,看起來這兩個人那天對峙之後,更合不來了。
“那個,我真的不能走!我答應了小白,今天不能過關就主動放棄這次資格賽……”
薛慕陽驀然停住步法,看酈籽:“你參不參賽,難道不該是憑實力去爭取,而是向誰打賭去贏得?”
“哎呀,小白一定是開玩笑的啦!”薛慕雨似乎也聞到了火藥味。
“該怎樣贏得比賽,更不需要聽別人的意見吧?”果然路今白的話裏火藥味濃起來。
酈籽一瞬間感覺自己成了夾心餅幹。到底該怎麽才能讓兩個人都不生氣啊?
“其實小白是為我好啦……”酈籽冷卻的血液被逼得又熱起來,選擇了道義,“如果我做不到這個,資格賽一定贏不了。現在我的分數,每回的小測都要很出色,然後資格賽還得拿一項冠軍,否則就不夠格參賽。所以是我主動打的賭。”
“所以,今天晚上你一定要達到那個目標?”薛慕陽放開她的手臂。
這還是酈籽第一次違背他的意思。酈籽低頭,除了沉默還能怎樣。完蛋了,這次他徹底不高興了。
“好。”他像是下了某種決心,聲音低下來。
酈籽一顫抬頭,不會是因此,他徹底生氣了,要絕交了?
“我陪你,直到過關。”他的黑眸沉沉。
酈籽呆了呆,而後那七個字在耳邊盤旋,衝進腦仁,引起一陣耳鳴。四目相對,時間仿佛變到無限慢,背景成了虛設。
“咳咳!”薛慕雨忍不下去似的一陣輕咳,“你倆能不能不要公然一眼萬年的!”
酈籽忙收回目光,正要回“不用管我”,隻聽見薛慕陽說:“這是前兩天我和娉婷做的動作標注。”
竟然是走到路今白麵前,把一個筆記本遞了過去。
“什麽?”路今白也是一愣。
“酈籽的動作姿勢圖。我們是以花樣滑冰的標準做的,但是畢竟不專業,你看看,是否有偏差。”
路今白與他對視,擰眉。
酈籽心又懸了上來。
“你們之前在討論的,就是這個?”路今白沒再說話,伸手接過來,翻了兩頁,再抬頭,莫名其妙問了句。
“不然呢?”薛慕陽揚眉。
這兩個人到底在說什麽……酈籽和薛慕雨麵麵相覷。
路今白沒有接話,繼續看完,而後抬頭:“我覺得很專業。”
“那好,我理解的是,正確的姿勢有助於提高力量的發揮。我先指導她糾正一下姿勢,你們再練爆發力。行不行?”
“沒意見。”
咦?剛剛不是還劍拔弩張的,發生了什麽,就握手言和了?
“都說女人心,海底針。怎麽覺得,男人也好難懂?”薛慕雨戳了戳酈籽的胳膊。
後者給她一記“英雄所見略同”的眼神。
於是,接下來,莫名其妙就變成了那兩個人共同糾正酈籽的動作姿勢——錯,應該說,一起虐她。酈籽無語望房頂,淚凝噎。
好在結合前幾天薛慕陽的指導,酈籽很快找到了感覺。
“好像這樣之後,滑起來是輕鬆許多啊!”酈籽驚喜。
“那是啊,協調的姿勢本身就會產生力量。”薛慕雨在一旁忍不住也跟著練,當然是練習花樣滑冰的動作。
“嗯嗯!”酈籽立馬血格升滿,叫囂著要試試速度了。因為薛慕雨叫了外賣,可吃了飯半小時是不能馬上運動的。
這一次,並沒有明顯提高速度。
11秒074.
一個小時後,薛慕雨打著嗬欠:“隻有我一個人覺得應該適可而止嗎?”
沒有人理她。繼續。依然不行。
酈籽長長舒一口氣:“再來!”
臉上明顯充滿了倔強的不服氣,因此顯得神情凝重。
雖然時間間隔太短,可是大家都了解她的脾氣,這個時候勸她,白費力氣。於是掐表,再一次。
酈籽深呼吸,盯著賽道的眼睛一瞬間淩厲幽沉。
沒有人知道,她在心裏告訴自己,如果還不成,她就真的放棄——不,一定成!
風聲在耳邊清晰,但是並不嘶吼地掠過。酈籽一路超越風尤覺得不過癮,不甘心。
111.12米似乎很漫長,又似乎一霎間。
酈籽慣力又滑了半圈,回身。
路今白正從腕表上抬起眼睛,麵無表情。
心裏無限忐忑的酈籽一瞬間肩塌了下去,腳下也沒有了力氣。
“多少啊多少?”薛慕雨可等不及了,探頭去看了一眼,然後也不說話了,似乎沒看清,頭又低過去幾分。
“9秒52.”路今白的聲音並沒有很大,可是落在大家耳朵裏,卻格外的分明。
酈籽呆住了,一時沒有反映過來。9秒52與十秒相差多少?她需要伸指頭算一算……
直到薛慕雨抓住路今白的胳膊又跳又搖:“啊啊啊!簡直旋風啊!”
而路今白雖然嫌棄地皺起眉頭試著挽救自己的胳膊,但是到底敵不過她的狂喜似的,又或者沒工夫理她,隻是看著酈籽,慢慢勾起了一整晚都嚴肅的嘴角。
酈籽總算是反映過來,不管差多少,關鍵是沒超過10秒!於是被薛慕雨傳染的她,當即原地轉著圈地蹦了起來。
結果就是——“嘭——”
還穿著冰刀鞋的人妄想跳高,一屁股摔倒在冰上。
怎一個痛字了得!
此所謂樂極生悲。她還能幽幽地給自己的行為下評語。
薛慕雨歡呼的聲音頓時被掐滅,愣了愣,而後爆發出新一輪的笑聲,所不同的是,這次的開懷是建立在別人的窘境上。
忒不厚道……
雖然那個動作,應該不至於摔傷,路今白還是走過去,正要伸手拉人。
有一雙修長如鋼琴家的手先一步抻過去。
酈籽順著那雙手望過去,明亮的燈光下,薛慕陽神色平靜如常,可是那雙眼睛,映著燈光和冰麵反射的明光,華光璀璨,蠱惑人心。
酈籽並不算清醒地遞上手,身下卻忘記了使力氣,於是他換成兩手,把她從冰冷的冰麵上拉起來:“走吧。”
他很快放開了她的手,轉身往出口去,但是酈籽卻像是被釘在地上一動沒動。她的手緊緊握在一起,手心裏某種熟悉的包裝紙的觸感,一瞬間鋪天蓋地,像是柔黃的光,籠罩了她。
她控製著,還是像做對了事被獎勵一顆糖並別摸頭的小朋友,勾起唇角滿足笑起來。唔,他好像隨時都帶著巧克力的……
薛慕雨功德圓滿似的叫:“走走走,應該要慶賀,我請你們啊!”
自然沒有人回答她。一個忙著沉浸在自己的神秘幸福裏,另一個冷著臉出了冰場,徑直去更衣室了。
隻留下幾個字:“我回去睡覺。”
酈籽才醒過神來:“等等,小白,還沒吃飯啊!”
他沒有回頭。
“栗子,你確定要吃外賣而放棄大餐?”薛慕雨再次求證。
“確定。畢竟一個人大餐,兩個人觀看,估計食之未必有味。”
薛慕雨噎了噎,淚奔:“你嘲笑我們!”
“總比殘忍的真讓你看著不能吃好吧?”
薛慕雨仰天長歎,大約是自我安慰了片刻,才調整深夜談到美食的傷感,可是到底不解氣:“其實我覺得我完全可以破戒搓一頓,反正我哥最近重色輕事業,經常偷懶也不怎麽訓練,隻靠我自己努力有什麽用?”
重色輕事業……酈籽不接話,默默看一眼薛慕陽,清風朗月的他仿佛沒聽見兩人的對話。
“會不會是,”酈籽有意走慢,與薛慕雨交頭接耳,“自從鄭重說了對他的期待後,還有練單人滑以來,壓力過重了?他傷勢真的好了?”
“壓力重要更努力啊!”薛慕雨大嗓門剛放出來,酈籽做了個“噓”的手勢。
“你也了解你哥,他是個從來不會訴苦的。這個情形明顯不正常,你多鼓勵才是啊……”
“我鼓勵有用?”薛慕雨意味深長看她一眼,“難道不該是你這個準女友鼓勵才對?”
酈籽直接捂住了她的“大嘴巴”:“喂,什麽女友……”
“……”薛慕雨白了她一眼,雖然是夜裏,腳下還是像蒸籠,她耐心不夠,不屑再同“虛偽”的人說話了,加快步伐,遠去了。
隻剩下兩個人,酈籽驀然覺得很緊張。
“摔傷的地方記得要處理。”薛慕陽忽然說。
“啊?”酈籽一愣,“沒傷……”
“上次我給你的雲南白藥氣霧劑和藥膏都行,紅腫的地方都要抹。”他繼續淡淡說,“必要的時候,可以找小雨幫忙。”
“哦……”酈籽下意識摸了摸胳膊肘和左腿大腿,以及屁股。唉,忘記出來後換了T恤短褲,**在外的手肘是青的。看來摔的那幾跤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下一次訓練,不能隻聽路今白的,以安全合理為底線。不必要的受傷,別讓我看見。”這一句顯得就嚴肅許多了,似乎還是譴責的味道?又似乎有別的意味在裏麵。
酈籽驀然想起自己賴在地上,看見他的表情,跟這聲音一樣可怕。
“記住了……”
“真的記住了?”他回頭,目光也是嚴肅的。
“真的!”她真的不敢不記住。
不過,為什麽心裏暖暖的,好想飄起來啊!酈籽默默抻口袋裏摸那圓潤的巧克力,眼睛又彎了。
酈籽抬頭看月明星稀的夜空,卻隻想唱:今天天氣好晴朗,處處好風光,好風光!
等酈籽從浴室出來,正聽見薛慕雨敲門。
“飯來了。”薛慕雨表情有些詭異,“呐,這個你送去給路今白。”
是兩份餐盒。
“你看什麽看?人家幫你訓練一晚不吃飯,你都不帶愧疚的?”薛慕雨譴責地看著她。
“沒說不送啊!”隻是既然訂了為什麽不順便送去?不就隔了一個樓層……
路今白回去單間公寓,把T恤從頭上扭下來,徑直去衛生間,打開水龍頭,水簾當頭澆灌下來,他立著一動不動,過了片刻,又痛又麻的頭才清醒那麽幾分。
水幕裏,忽然閃現酈籽重重摔倒在地的畫麵。那一刻的揪心重演,他不禁捂住心髒的位置。
當酈籽很久不說話,不睜眼,也不起來時,他渾身冰涼。一如現在,涼水衝刷下的他。
“路今白,你清醒點!”他聽見自己低聲自語,“如果今天她有什麽事……”
眼前是她軟弱懇求的樣子:“咱們好像還沒有吃過飯?”
言外之意就是打住,已經承受不住,可是他呢,混蛋地逼她繼續。
難道不是打著為她好的幌子,肆意將情緒發泄到她身上?
“酈籽好歹是女生……”這是薛慕雨的話,也讓他更加厭棄自己。他把對待自己的狠勁兒,完整無缺絲毫不打折扣地用在了酈籽身上。她從來沒有反抗過,他難道就可以當做理所應當嗎?原來,他竟一直把她當成了另一個自己?
這是什麽邏輯,又是什麽變態的情感?
最近的一切都操蛋極了!他一拳打在牆上。然後失了力氣似的靠在牆上,用手抹去臉上的水珠,又使勁揉了揉臉。
眼前又是薛慕陽拉酈籽起來後,酈籽握緊了手,兩頰一瞬間像塗了胭脂。
那隻手裏,有秘密呼之欲出。
他閉了閉眼,狠狠搖頭甩去那些畫麵。
洗完澡出來,正聽見敲門聲。
“當當當——”酈籽把飯盒送過來,“史上最良心師妹深夜送溫暖,師兄感動不感動?”
他一怔,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坦坦****,毫無怨言。
他默默接過飯盒,眼睛一時有些潮濕。
“謝謝。”
“是我該謝謝你才對啊!那我也去吃啦!”
填飽肚子的酈籽感覺到人生的圓滿,困意頓時湧上來,然而剛閉上眼,就聽見手機進來微信。
小雨:剛剛得知,資格賽就在兩周後!之後被選中的要進行集訓兩個月!
小雨:好緊張啊!我查了查日曆,那天之後正好是我生日,也好,有個結果也省得生日趴都沒心情搞!
酈籽一下子翻身坐起來:“生日?!”
薛慕雨生日,不就意味著,也是薛慕陽生日?
“難道不該是你這個準女友鼓勵才對?”耳邊重複著薛慕雨的聲音。
方娉婷在海上渡輪甲板上,迎風依欄杆。
看到酈籽電話過來時,她遲疑了幾秒。自那日和路今白決絕,她就隨同爸媽離開了上海。
坦白說,她再接酈籽電話有些別扭。
但是兩秒後,她還是接了。
就在前一天的晚上,繁星滿天她和爸媽坐在沙灘上。
媽媽忽然說:“練了十年的花樣滑冰都能說放棄就放棄,我們決斷力驚人的女兒,如今鬱鬱不樂,我猜是感情受挫?”
爸爸瞪眼:“誰敢欺負我女兒?”
媽媽:“誰敢欺負她?能欺負得了她的,自然是她心甘情願被欺負的啊!”
爸爸:“你的意思是,她自己欺負了自己?”
媽媽:“也不能這麽說吧,不過也確實跟性子孤傲有關?”
爸爸:“孤高怎麽了?不懂得欣賞那是他目光短淺,不值得為他傷心!”
媽媽:“老公,雖然很多時候我都不認同你。可是這句,我無異議。”
到此,她冷眼旁觀,一對文藝夫妻的雙簧表演結束。見寶貝女兒沒有任何表示,有些泄氣地握住彼此的手。
“知道了,我不會欺負自己多久的!”她看見爸媽交換眼神,似乎要進行另一輪的“開導計劃”,忙表態,換得夜晚的寧靜。
曾經也覺察到路今白的忽遠忽近,明白他對她,遠不如自己對他感情深。為了贏得相匹配的心,她放下身段,打聽他的喜好,低到塵埃,努力變成他喜好的樣子,結果還是敗北。
傷心肯定是避免不了的。
可是爸媽說得沒錯,她是個心高氣傲的女生。低得下身段,也決不會折斷尊嚴。如果她不想,誰能欺負得了她?
“喂?”她接通了電話。
“……”酈籽那邊仿佛也是下了好大的決心,才開口,“娉婷,好久不見。”
“怎麽了?”聽見酈籽更局促的聲音,她不得不懷疑,那個傻傻的女生竟然也會這樣,也許窺到了某種秘密。然而,就算心裏覺得她有什麽好,自己有什麽不好,也隻是不公平的想法。說到底,酈籽是無辜的。方娉婷心裏倒是坦然下來。
喜歡一個人,從來不是見不得人的事。即使那個人不能回應。
嚴格說來,喜歡一個人,是自己的事。開心、難過,都是自己的選擇,正大光明。
“是這樣,我想問問工作室還有沒有沒結清的稿費可以付我?”一旦開了頭,語氣也慢慢變得自然,尷尬地自然,“哈哈我有點急用……”
“應該有。雖然不多。我稍後發給你。”
“不用的!”酈籽語氣有點急,“我是聽說你在跟冰雪戰服工作室有合作對吧,能不能幫我定製一雙鞋?”
“可以。”方娉婷微微驚訝,她竟會如此“奢侈”,“你有什麽要求?”
“我記得之前在你工作室看見你在電腦上繪製十字繡的圖樣……”
“那是幫忙打版……你想學?”聽到酈籽頓住,方娉婷微微吃驚,這不符合她的“人設”。
“唔……能不能請你繪製一個並教我繡——”酈籽聲音弱弱的。
“哈?”
“你也覺得我不可能完成麽……”酈籽的聲音像是快哭了,“我會好好學的!”
“我隻是驚奇你有這樣的創意,”方娉婷頓了頓,說,“以及這個創意背後——你是想定製一雙有你繡的圖案的戰靴?”
“是……”
“我在外麵呢,明天回去。你先把圖樣要求發我,後天晚上來工作室找我吧!”
備戰大賽的第一次小組測試,酈籽綜合排名第四,雖然不好,但是還算安全。這讓她晚上去找方娉婷時,有了幾分底氣。
不過,拿了繡圖和配線、繡針,看方娉婷指導師範的時候,那一點底氣頓時煙消雲散,眼前隻剩下大霧。
“你不用怕,這個圖樣不複雜,隻有不到十種線,而且我選了最簡單的繡法——十字繡。”方娉婷看她的表情有點想笑,“這麽小的一個圖,算算時間,足夠了。”
“嗯!”酈籽壯士扼腕一般,凝重點頭。
然而半個小時後,開了眼界的方娉婷想要收回她的話。
那時她在用碘酒給繡娘酈籽清理一個個針眼和湧出來的鮮血。
這麽鈍的針,這麽簡單的針法,甚至她還在旁邊一點點指導,天知道是什麽奇跡,能發生這樣的事?!
“我看還是我幫你繡好?”她無法想象後麵還會發生什麽。
“……”酈籽忍痛活動了幾下僵硬的手,掙紮地眨眨眼,“我還是想自己來。”
“成!”方娉婷不再說什麽,“呐,這個醫藥箱你也拿回去吧。必要的時候……記得打電話!”
“……”酈籽窘,她當然看得明白方娉婷最後的表情。怎麽可能傷更重?太小看人啦哼!
事實證明,人家還真沒小看自己。
繡到深夜,手上再添針孔,接著發現方向不一致的酈籽兩眼淚汪汪。默默拆了重新繡。
第二天去食堂吃飯,拿筷子都艱難。
“昨夜發生了什麽?”薛慕雨忽然湊近了盯著她的手指,“容嬤嬤對你施了酷刑?”
她嗓門大,引得許多目光過來。酈籽尷尬地想打死她。
“……”她努力轉動腦筋,“是我處理胳膊上的擦傷,不小心滴在手指上,一時沒有洗掉……”
薛慕雨嫌棄地遠離她:“這都能洗不掉?說好的講衛生呢?”
酈籽:……
經過兩晚的自殘,酈籽後來已經很少紮到自己了,沒想到的是,白天訓練太累,加上幾天沒睡好,繡著繡著打起了盹兒。
結果,悲劇了——針刺到了大腿上,是真的紮了進去。
“嗷”一聲慘叫,隔壁間的盧麗莎從夢中一驚,側耳再聽,靜悄悄的,再無聲息。
酈籽覺得自己蠢得可以死一死了。
不過經此半夜驚魂,她睡意全無,一口氣繡完了。
拿著小小一塊布,舉在眼前,欣賞,好栩栩如生一枚板栗啊!
興奮之下,給方娉婷發微信圖片,配以文字:
“嗷嗷我成功了!”
“快驗收一下看看行不行?行不行?!”
“下一步就是強力膠粘上嗎?”
過了會兒,方娉婷回過來,口氣不善:“你、知、道、現在幾點嗎?”
手機上,清清楚楚寫著:2點45分。
酈籽抱歉地不敢發微信了。
還是擋不住地興奮,她看了看那個備用的繡布,連連打噴嚏。
唔,一定是方娉婷在罵自己……
第二天酈籽就發現嗓子發不出聲音了,頭腦昏昏沉沉的,但是她不想請假,隻剩下一周的時間了。
訓練的時候失誤頻頻。前幾天糾正姿勢帶來的優勢又回去了。
不是不著急。
最後幾天,訓練進入白熱化,薛慕陽也很少能溜出來指導她。酈籽也避著他,怕他們擔心。
路今白是瞞不住的。他看著她蒼白的臉,伸手一探,燙人。
她明白自己在發燒,眼看著路今白沉起的臉,隻有保證:“我在努力抵抗,真的!這點感冒沒關係……”
路今白當機立斷:“你請假休息。不準有意見,病不好,一切都不會有希望。”
於是酈籽兩天沒有訓練,窩在**狂喝水。終於退燒,不過精神還是不好,路今白堅持又讓她休息一天。
最後半天,實在坐臥不寧,酈籽深呼吸調整。幹脆又拿那個備用的繡布繼續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