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0同類或者異類
她是驕傲睥睨世間的女神,低身下氣,是因為敢於直麵自己的內心;如今決絕不糾纏,是最後的驕傲。
偏偏他最討厭的,就是精致,或者端著的精致。
路今白從浴室走出來,看見手機屏幕在亮著。
是方娉婷,語氣不明:“我覺得該祝賀你。”
小白:?
方娉婷:不必再看不耐煩看的人每天在眼前,是一種福氣。
他眉頭擰得更緊了:發錯信息?
方娉婷很快回複:但願。
路今白等著屏幕看半天,才反應過來。
小白:你說的那個我不耐煩看的人是你啊?
然而方娉婷,此後就沒有了動靜。
他也扔下了手機。把雙手枕在腦後,等著眼睛看天花板。他不是不明白方娉婷的意思,她在說以後不來送飯的事。或者言外之意,是想表達一種失落,又或者是想要他一個表態。
比如——怎麽可能?哪會不耐煩見你?
可是,他不會說。
因為,他的想法恰恰相反。當看到她這種有異於平時的高冷的類似撒嬌的話後,他無比清醒地知道,她說對了。
至少,從現在開始,他是這樣想的。
太好了。他並不想再天天受她特異於其他人的便當。他吃那些飯的時候,有點煩。
誠然,這很混蛋,也不能說。
於是他沉默。
沉默也等於承認了。
所以,在方娉婷麵前,他確實是混蛋。
這一點,讓他愈加煩。
不過,他真的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想這些比賽以外的,有的沒的事。包括酈籽。一切去往強者之路的絆腳石,都不應該成為他考慮的對象。
不是嗎?他聽見心裏這樣問自己。
隨著大賽的臨近。訓練再次進入白熱化,空氣都變得焦躁起來。
秦臻不能坐視薛慕陽繼續這樣“頹廢”,催問他的傷勢好了沒有,開始為他和薛慕雨的動作編排下功夫。奈何,除了必要的訓練,他很多時候還是很不努力。好在,他的動作完全沒有問題。
秦臻隻有往死裏訓練薛慕雨。
休息的間隙,秦臻和薛慕雨閑聊:“最近你哥整天往速滑部跑,看來傳言是真的?”
薛慕雨愣了愣,明白過來教練在說什麽,忍俊不禁,好容易憋了一副嚴肅的義憤填膺的表情,說:“沒錯,自古紅顏就是禍水啊!教練你可要救救我哥啊!”
秦臻臉沉重起來:“看來,得跟慕陽好好聊聊了。”
“嗯呢!”
等秦臻走了,薛慕雨笑得癱地上:“親愛的哥哥,祝好運!”
“見過坑爹的,原來還有坑哥的……”李毅嘖嘖搖頭。
“誰叫他見愛忘妹的,整天的都不關心我的訓練!”
“果然最毒婦人心……”李毅遠離了幾步。
“是最毒訓練著魔的婦人心。”李晚接話。
“小小年紀跟著毅哥都學壞了!”薛慕雨訓斥小師妹,“怎麽說話呢!”
而速滑館一個角落,正專心畫著酈籽動作圖的薛慕陽,無端地打了個噴嚏。
如是訓練了一周,速滑部迎來了模擬比賽。
路今白跟丁丁分為一組,等候比賽的時候,丁丁頻頻望向場地外麵的觀眾席。
“今天好像又有美味的便當可以吃了!不過,慕雨不是暫停減肥計劃改為平和型的了嗎,她今天為什麽來了?”丁丁衝著方娉婷的方向使勁兒揮揮手,奈何方女神全然沒有望向他那邊。
路今白扭頭看,果然方娉婷坐在觀眾席裏,俯身與薛慕陽說著話。
她穿著一襲湖綠的長裙,清涼而優雅。與白色短袖襯衫的薛慕陽坐在一起,如畫般養眼,可做壁紙。
丁丁再觀察了會兒,含恨說:“都是分過手的人了,這樣公然忘我熱烈交談都十幾分鍾了,合適嗎?”
路今白冷橫了他一眼,眼睛卻不自覺瞟過去。
丁丁看見路今白的臉色,意識到說多了:“啊我都是胡說啊,他們好像是有什麽事吧。話說現在方女神跟你才是一對cp哈,不過提醒你,再不采取行動,多年的前任就是個不定時炸彈——這是網上說的。”
“嘴貧很有意思是吧?”路今白瞪他一眼,成功讓他噤聲。再回頭,看見酈籽戒備森嚴地在訓練基本功,不過似乎有些分心,總是若有若無地看觀眾席方向。
他有點煩,再看薛慕陽兩個頭都湊在一起低語,談笑風生的樣子,更煩。
“喂!”他走到三心二意的酈籽麵前,黑著臉,“練就好好練,不然就專心去找人說話去!”
酈籽嚇了一跳:“……有好好練啊!”
“還嘴強!”他狠狠給了一記毛栗子。
“幹嘛啦!很疼的啊!”酈籽有點惱火。
“所以你也讚同,她最大的問題,是身子的平衡度不夠對嗎?”薛慕陽有些興奮,“雖然速滑跟我們花滑不一樣,可是分解開動作來看,這種平衡度也是影響速度的關鍵因素。”
“沒錯。”方娉婷點頭,“她這個問題很難看出來。如果你不這麽細心,一點點畫慢動作,還真的看不出來。”
“等會她模擬比賽,你對照著看看,是不是有出入。”
“嗯。所以你叫我來,就是要從形體和平衡上給她製定對策?”方娉婷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這算什麽?”
“什麽算什麽?”薛慕陽從畫本裏抬頭,一時沒有跟上她的思路。
“你知道她喜歡你的吧?”方娉婷下巴點了點下方酈籽的方向。
薛慕陽一頓,筆在紙上劃出一道橫線。那道橫線有了然的驚訝。
“果然是知道的。”方娉婷似笑非笑,“也是,你應該早知道的吧。那麽,你呢?顯然,她是不同的。但是我也曾經是不同的。”
薛慕陽緩緩合上筆記本。他望著晶亮的速滑場,手無意識拂過穿得很厚的膝蓋,沒有說話。
“哈,這個表情……果然是不確定的?”方娉婷說得很慢,了悟的表情,“關於到底不同到什麽程度,得看清自己的心了。少年,路漫漫其修遠,慢慢求索吧。”
她看著皺著眉頭怒懟路今白的酈籽,眉頭輕微凝起。
而默默用食指指腹輕點膝蓋的薛慕陽,同樣看過去。如果此時有人看過去,兩個人的表情都是那麽相似,大約又會引發一輪“夫妻相”“心有靈犀”之類的前任複合的言論。
哨聲吹響。
路今白和丁丁應聲和兩位兩個一起站在跑道上。方娉婷看過路今白正式比賽不多,但是也不少,從來都是狼一樣的氣場,所向無敵。他一肅然靜蹲,那種狂勁兒就出來了。
此次亦是如此。槍響後,他就開始全力以赴前衝,明明是四道,卻好像是他一個人的賽場。
“加油!”
在助威聲中,方娉婷手攏在嘴邊,也叫了聲。而路今白似乎聽見了,頭短暫地看過來。
然而,兩圈過後,他的勢頭開始減弱,而就算是兩秒鍾的遲疑,都給了身邊對手最好的還擊時間,丁丁超過了他。頹勢一出,仿佛難以回頭的宿命。
直到最後,他都沒有追上去。
大家都有點吃驚。
丁丁也是不可思議了片刻,振臂歡呼了兩聲。這是他第一次勝路今白。
“路今白,你在想幹什麽!”張京斥責。
路今白怔愣了片刻,沒有說一句話,轉身出了冰場。靜靜坐在了休息座。他的神情甚至沒有多大變化,可是每個人都看出來,他洶湧著的情緒。
“路今白似乎有狀況?”薛慕陽看方娉婷,“不去看看嗎?”
方娉婷盯著路今白看了會兒,沒有起身,她淡淡說:“現在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慰問,或者所謂的開導激勵。他需要冷靜,麵對這次失敗的現實。”
薛慕陽了悟地點點頭。
接下來,是女生。
酈籽在組內隻排第二,她在聽了秒數時,鼓著腮幫吹了口氣,顯然是不滿意的。
“沒錯,結合你畫的動作,確實是平衡問題。”方娉婷斷然說,“可以找她談談你的計劃了。”
薛慕陽無聲點頭:“午餐時間到了。一起討論一下吧。”
眾人在微信群裏接收到超級午餐的消息,紛紛趕到根據地。坐下後卻發現少了一個人。
“哦,我叫小白了,但是他還是去了食堂……”丁丁摸摸鼻子,“從來不知道他還是這樣輸不起的小白,就敗給我一次,連一起吃飯的勇氣都沒有了!”
“少往臉上貼金啊!”薛慕雨白他。
方娉婷看著那隻黑白冷肅的飯盒,垂目,掩去目中清冷。
雖然平日路今白吃飯時候很少說話,可是少了他,還是冷清許多。午飯很快結束。
薛慕陽將分解動作送到酈籽麵前。
“這是什麽?”酈籽歪頭看了看,“咦這畫的是我?”
薛慕雨也探頭看過去:“真的是栗子,哥你天天跑去就是偷畫這些奇怪的畫?”
“回去午休去。”薛慕陽把她好奇的頭推回去。
“協調?”酈籽已經看見圖冊後麵寫的兩個字,疑惑地盯著自己的動作看,忽然心有所悟,“說起來,我真的是這樣別扭地滑的?竟然摔不倒的嗎?”
“居然一點就透啊!”方娉婷刮目相看。
“啊?”酈籽還是不大明白的樣子。
“對了,娉婷你能不能幫我看看兩個動作?”薛慕雨去而複返,臉色有些赧然。
方娉婷鬆鬆肩,跟著她去公寓。
“你要我幫你看做不到姿態優雅的原因?”方娉婷有些吃驚,“這個秦臻難道沒有給你安排專門的指導課?”
“安排的有形體老師,但是老實說,我總是沒有感覺。但是記得你之前跟我哥一起比賽時,藝術分每每都要滿分,我覺得應該是有技巧的!”薛慕雨打開門,“我讓人幫我錄了視頻,你給看看,我覺得好像是少了某種感覺……”
無名亭子裏,酈籽還在聽著薛慕陽的指導,糾正姿勢——把滑行過程中的動作都“定格”,然後再糾正。
動態的動作一旦靜止,就分外的別扭,也很難堅持不動。關鍵是他的靠近,以及對她肢體的矯正——比如把她肩膀扳直等動作,無論經過多久時間,如何的熟悉,她還是做不到鎮定自若。於是在做彎道滑行的動作時,當他從背後拉開她的兩肩,酈籽終於沒能平衡住身子,歪倒下去。
當然,身旁的薛慕陽伸手扶住了她,然而也沒有擋住她一隻腿跪在地上,後背靠在他身上的尷尬造型。
酈籽恍惚想起很久以前,他們的第一頓飯,從飯店出來,她也行了這麽個單膝跪地的禮儀。
酈籽耷拉著腦袋借他的力起身:“唔,可是我滑得時候沒有發覺有這樣的問題呢。”
“靜止平衡自然是更難的。”他看著她臉耳垂都泛了紅,聲音就是一頓,“動作越慢對全身的平衡和肌肉要求越高。”
“嗯……我明白了。”明明是有一尺的距離,還是感覺心慌,幾乎算是落荒而逃,“我去下洗手間……”
薛慕陽坐在石凳上,在修改一個圖的修正意見。寫了一半,忽然眼前閃過那小小的一隻,發紅的肉肉的耳垂,清楚聽見心內一聲類似某種易碎物品坍塌的聲音。
“很好玩嗎?”在那一聲心跳中,身後響起冰冷的聲音。
他回頭,路今白麵無表情,沉沉盯著他。
“什麽?”
“我說,腳踏兩隻船的感覺好玩嗎?”路今白挑起一隻眉,“明明知道栗子那個傻子對你的喜歡,隻要你一個笑都能忘記今夕何夕,還一麵撩她為樂,一麵和方娉婷藕斷絲連。是一種很高級的趣味?”
他的聲音比起平日聽起來似乎更溫和無害一些。然而攻擊力絲毫沒有削弱,目光更是空前的犀利。
四目相對。
薛慕陽愣了片刻,沒有避開他淩厲沉鬱的目光,卻忽然笑了笑:“倒是要請教,你以什麽身份來質問我?”
他說得如此雲淡風輕,可是眼睛裏並沒有笑意,平和的聲音裏,涼意叢生。
以什麽身份質問……這看似毫無殺傷力的幾個字,卻像是一隻冷冷的敵意堅定的刀子,正刺中要害。
冰冷壓抑的硝煙,一夕彌漫。
輪到路今白一怔。
“如果沒有立場,我又為什麽要回答你?”薛慕陽緩緩合上筆記。
足足有五秒鍾,他才冷笑一聲:“我憑什麽身份質問,也不需要向你報告吧?我警告你薛慕陽,如果對栗子沒意思,就離她遠點,注意言行!”
薛慕陽氣極反笑:“看來沒聽懂——你是誰?”
最後三個字,一字一句,從未有過的尖刻。
生平第一次,路今白空有淩厲氣勢,臉色泛白,一時說不出話來。
“還是管好自己吧。”薛慕陽漫不經心移開視線,“追女生三兩天新鮮,是個人自由。不過總有惹出麻煩的時候。”
“什麽意思?”路今白擰眉。
“字麵上的意思。”薛慕陽不再看他,繼續修改圖紙。
路今白頭頂簡直要冒煙了,卻忽然笑了笑:“不是溫潤如玉的男神麽,忽然露出真麵目,如此尖刻,是因為戳到痛處?”
“或許。”薛慕陽沒有抬頭,但是說得清清楚楚,“也或許,是不想忍。”
酈籽從未想到,有一天會見識到薛慕陽從天上跌落修羅道的張揚舞爪的樣子。
確切來說,他還是他,表情、聲音、姿態都並沒有多大的改變。
可是仔細看,還是看出一絲僵硬。隻有極了解的人才能看出來,那是生氣了。或者用憤怒來形容更合適,所以失去理智,說出的話,看似平靜的水,卻結成銳利的冰刃,殺人不見血。
而對手,是一個算得上朋友的人。
因此一向大殺四方無所畏懼的路今白被鎮住了。
不過就是去了趟衛生間,再回來,怎麽就一切都變了?
酈籽怔怔站著,她當然明白路今白是為自己做主的架勢,而薛慕陽的態度實在不明。她隱約覺察到了什麽不尋常的意味,可是又捉摸不定。她不能明白的是,他們如此針鋒相對是因為自己,還是方娉婷。
而哪一個答案都讓人心慌意亂。
大熱的天,酈籽站在原處,如同火烤,不知道該怎麽辦,直到眼看著要失控。
路今白牛脾氣上來,臉色都變了,她剛想衝出去打諢過去,卻看見斜對麵有人先一步走出來。
“原來你們在這裏。”方娉婷看起來正在找人,“路今白,能單獨談談嗎?”
酈籽於是停住了腳步。
“你們聊。”薛慕陽頗是識時務,起身離開了。
於是亭子裏,隻剩下路今白和方娉婷。還有不遠處的花枝掩映後的酈籽,她是想也避險的,可是發蒙了片刻,想到離開的時候,卻挪不動腳了。
因為方娉婷姍姍走上兩級台階,優雅回身:“我們都不是喜歡玩躲藏曖昧的人,有些話,我覺得需要說開更好。”
顯然路今白一時沒能換頻,也有點懵,眉頭擰得老高。
“好,那就從頭說起。”方娉婷臉色還是清淡的,“最開始,是你先追我的。然後周周轉轉,我心動了,想要回應的時候,你卻開始若即若離。”
酈籽張了張嘴巴,看到憤怒未熄的路今白也愣住了。
這,一上來就好……勁爆。
“我好像不該這樣直白,不該這麽著急的樣子……”方娉婷自嘲地笑,“可是事情明明發生了,不該裝作什麽也沒有發生。我不知道這中間出了什麽差錯,所以,我問。”
路今白已經忘記了憤怒,徹底呆住了:“問……什麽?”
方娉婷被他問得無言了片刻,換一種說法:“我現在想問你,今天故意躲著我,拒收我做的便當,是為什麽?”
路今白沉默了幾秒,回答:“最近訓練很累,我需要保持自己的節奏,不想分心,也沒有心思去聽打鬧。”
“所以,是因為你覺得我會讓你分心,影響你的強者之路?”
路今白垂目,沒有回答。明明他說的是大家,她卻一針見血,指出要害。他不喜歡辯解。
“也就是,一開始你打算追我的時候,並沒有想到會影響你的強者之路。可是在後麵的交往中,你逐漸發現了,所以你害怕了,開始反悔、有意遠離。是這樣嗎?”方娉婷不依不饒。
“方娉婷,其實……”
“其實路今白,你知道我會成為你通往強者之路的障礙的真正原因嗎?”方娉婷眼睛裏華光灼灼,打斷他,“是因為你意識到了對我的感情。因為喜歡,所以才會以為能影響人生最重要的規劃。”
路今白眉頭又皺了起來,顯然是不讚同的。
“可是你卻理解成了厭惡,因此你逃避。我可以告訴你,你這樣是沒有用的。”方娉婷說完最後一句話,才像是用盡了力氣,方才的咄咄逼人也消失殆盡。她垂下頭,聲音低下來:“是你告訴我,所有事情都要麵對。隻有麵對,才能走過去。感情的事也是一樣,喜歡就是喜歡,我現在麵對自己的心。路今白,你也不要逃避了,好嗎?”
啊,她這是變相的表白吧!以方女神的心高氣傲,竟然主動表白了!酈籽忙看向路今白,卻愣了。
他抿了抿嘴唇,臉色變得更蒼白了。他的目光越發漆黑,冰寒。
似乎哪裏不太對。他這是要發飆的節奏啊?
“我是這樣說過,沒錯,”他開口了,“麵對是唯一解決問題的方式。”
方娉婷抬頭,對上他的眼睛,已經預感到不妙。
“你的推理方式,似乎也沒有問題。可是,有一點,是事情的起因,你弄錯了。”他語調很慢,似乎努力說得清楚明了,“最一開始,是我先追的你,希望你和薛慕陽分手,做我女朋友。可是,我那樣做,卻跟我喜歡不喜歡你無關。”
方娉婷本來發紅的臉開始變白:“你說什麽?”
“我那樣做,隻是因為想讓你和薛慕陽分手。”他頓了片刻,“不過是義氣之舉,對不起,沒有別的。”
方娉婷覺得自己似乎腿一瞬間軟了軟,身子一定是飛快晃動了,因為眼前的他花了一下。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遙遠:“義氣之舉?”
她像是又馬上想通了:“你是為了栗子吧,因為她喜歡薛慕陽,所以你想我跟他分手。這就是事情的起因。”
路今白似乎覺得嘴幹,於是舔了舔嘴唇,說:“沒錯。所以,我們後麵的所有發展,都是不成立的。以後不要再提,也不要……糾纏。”
“路今白!”方娉婷忽然大叫了一聲,她的臉又回歸了血色,是越來越濃的血色,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衝到了臉上,“你怎麽可以……”
她說不下去了。
“對不起。”他直楞楞站著,聲音低下去。
“所以,你喜歡的,自始至終是酈籽,為了她,你寧願沒底線地用這樣下三濫的手段對我,是嗎?”她眼睛似乎是沒有焦距的,可是散發著逼人的光。
路今白隻有沉默,他試圖說話的,可是終於沒有開口。
幾米之外,疏條掩映後,酈籽一隻手死死捂住嘴巴,一隻手抓住枝條,骨節泛白。
漫步邊際地想,天氣也天熱了,像是要下火了。
她從路今白說出“義氣之舉”開始不安,然後越聽越慌,到了現在,終於連連後退兩步。
“這所有的罪魁禍首,竟是我麽……”她自言自語,或者其實根本沒有發出聲音來,隻是在心裏說,“怎麽可能呢……那時候,他不是說喜歡方娉婷的麽……”
又恍惚記得,好像他又確實沒有說過真的喜歡方娉婷。隻是她個人的認識和感受而已?
酈籽頭一時又痛又熱,她不記得她是怎麽得出“路今白喜歡方娉婷”的結論的,又是何時得的結論,可是她就是一直這樣認為,一直這樣催路今白。
可是,事情,怎麽變成了這樣……
“你確定嗎?”方娉婷忽然輕輕問,“你確定你剛剛所說的,不過是利用我,拆散我和薛慕陽,對我並沒有感情,你確定嗎?以後再不要我糾纏,你確定嗎?”
四目相對,時光漫長。
路今白點頭。
“好!”方娉婷低叫了聲,眼睛裏的光要溢出來,她嘴角勾了起來,是個嘲諷的笑意,“我明白了。”
她後退一步,再一步,神色漸漸變得堅定:“我,再也不會糾纏。也請你,謹記今天的話!”
她說著,轉身走了兩步,回頭。
“路今白,你為什麽不喜歡我?”她依然臉色凜然,聲音分外的堅定,可是那雙向來清淡的眼睛裏,是被打碎的驕傲,是離析了的自信,“我哪裏不好?我想知道。”
路今白手緊緊握在一起,放在雙腿兩側,他目光想要閃躲,可是麵對她,又不容自己更混蛋。可是,似乎他自己也是茫然的,於是,他咽了口空氣,才慢慢說:“我是個粗人,你跟我不是同類。”
有些話,一旦起好了頭,後麵說得就格外的順暢:“我不喜歡高高在上,不喜歡精致到虛假,不喜歡,被人這樣苦苦逼迫。”
方娉婷聽著,很認真聽。然後沉默,像是在仔細記著,又或者隻是在消化其中的意思。眼睛定在空中某一處一動不動,裏麵是沉靜潛伏的湖水。似乎隻要有一顆細小的石子,就能驚擾得波瀾四起,衝破堤岸。
然而並沒有小石子的出現,於是,她微一點頭,再沒有遲疑,轉身大踏步離開。
她穿著長到腳踝的輕紗的湖綠長裙,長發束起,即使如此的步法匆匆,依然不減優雅和美麗。
她就是個從頭到腳,無一不精致的人啊。
路今白有些怔怔的看著她的背影。
方娉婷疾步走了一會兒,腳步越來越慢,她的眼前已經是大雨如注,世界渺茫。她死死咬著嘴唇,淚流滿麵已經是她示弱的底線,怎麽可能哭出聲呢?
她是驕傲睥睨世間的女神,低身下氣,是因為敢於直麵自己的內心;如今決絕不糾纏,是最後的驕傲。
偏偏他最討厭的,就是精致,或者端著的精致。
酈籽雙腿無力,走路打著漂。
方才方娉婷轉身時,速度很快,可是落在她眼裏,或者是因為花木的原因,天氣熏蒸的問題,竟像是放慢了動作,她從枝條間看得清楚。方娉婷那一轉身,甩得眼角的淚珠落下。
也或者,那其實隻是她的幻覺。
酈籽不知道現在是該有怎樣的表情,該怎樣調整心態,或者說,該怎麽想。
她什麽都沒有想,腦子裏已經亂成麻。
“栗子?!”
差點撞到人,被一把抓住,驚奇叫了一聲,酈籽才有些清醒。
“你幹嘛呢?受什麽打擊了?再往前走就要掉到水池裏了!”盧麗莎湊近了打量她。
酈籽眼前景物漸漸清晰,她看著盧麗莎,不說話。
不是不說話,隻是不知道說什麽,從何處說起。
“你到底怎麽了?”盧麗莎再次問。
“麗莎,你說,所謂的愛情,到底是什麽?”酈籽終於出聲,說的話卻像是在做夢。
“誒?”盧麗莎愣了愣,“你不會失戀了吧?”
看酈籽沉默不回答,盧麗莎猜到:“不會吧,前不久看見你和薛慕陽很是默契的樣子啊。你們不是還沒有說開的嗎?”
酈籽一屁股坐在長廊的台階上,怔怔望著池水。並不想解釋,她覺得那種事和那種感覺,她根本表達不出來。
“其實,”盧麗莎卻完全理解錯,“失戀也沒有啥啦!這年頭,誰沒有失戀個兩三回是咋地!”
酈籽默默看了她一眼。
盧麗莎把她那種無言、無力的表情理解為“痛苦絕望”,於是目光很是溫柔:“是這樣的,雖然傷疤還沒長好,但是為了你,我還是可以忍痛揭開的……”
酈籽這時才反映過來:“你還真的失戀了?”
“啊……”盧麗莎用手掌半遮了臉,“如果看見了他邁過塑料跑道時穩健的步伐,目睹了他在冰上如風似獸飛馳時發光的眼睛,還恰好發現考文化課時不停把身子折疊在一起去撿掉在地上的筆,原來是因為桌子下麵貼的有作弊紙條……”
酈籽睜大眼睛:“原來還有這種好法子,厲害了!”
“……”盧麗莎無語地一頓。
酈籽也意識到自己的關注點跑偏了,忙雙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當校園那條林蔭大道的清晨,他穿著格子襯衫走來,目不斜視,眼睛裏隻有路的前方,隻有光……誰能不怦然心動、不能自拔呢?”盧麗莎幾乎是喟歎了。
酈籽這樣的大粗人都不由得跟著歎了聲。想象那種場景,確實免疫力不足。
“所以你們就談戀愛了?不過我怎麽從來沒有聽說也沒有見過你們在一起……”
“顯然,是因為,這場愛情,開始的隻有我一個而已。”盧麗莎淺淺笑了笑,“我是那個一直在後麵默默仰慕的人,跟隨他的腳步,想要自己變得更強,成為和他同世界的人。”
酈籽完全理解,不就是,跟她一樣麽……
“你知道嗎,其實我之前是一個沒什麽大誌的隨波逐流者,走上速滑這條路,也是機緣巧合,被人發現我有那麽一些天賦,因此聽從大家的鼓動,聽從家人的鼓勵,就此上了道。但是說真的,我並沒有像你一樣,那麽覺得自己非速滑不可,對於獎牌我也沒有那麽強烈的渴望。我是個很懶的人,萬事但求還行。”
“啊……”無意義的感歎詞,表達對後續的期待。
“可是他是個永遠在全力往前衝的人,我要跟上他的腳步,隻有改過自新,不但不能懶,還要刻苦勤奮,目標明確,衝向優秀。所以,最後,我甚至成了小隊長。”
這說的是靖安體院的事了。能讓盧麗莎追趕的人,那麽那個“他”好像已經呼之欲出……
“覺得自己已經不錯的時候,兩個人走得很近的時候,感到他對自己的肯定和喜歡的時候,也曾想到表白。”盧麗莎嘴角的淺笑徹底掛不住了,“事實上是確實在某晚表白了,可是,他的目光和耳朵都被體育館上神秘人叫去了——”
“啊?”沒聽懂。
“意思就是他有更感興趣的事,直接屏蔽了我的表白。而我勇氣用盡,沒有了第二次表白的底氣。”
若是最開始,酈籽一定叫囂“為什麽沒有底氣再去啊”,可是現在她隱約明白那個人是誰了,就叫不出口了。
空氣一時有些尷尬的靜默。
“我一直很後悔,”盧麗莎抬頭,看著酈籽,“如果回到那天晚上,如果我知道那天晚上是我最後的機會,我一定拚死拉住他,不讓他接近速滑館,不去好奇夜半偷溜進去的人。”
原來盧麗莎表白的晚上,就是她和薛慕陽兄妹以及路今白在速滑館混戰的那天!
酈籽低下頭,手指握得奇形怪狀。原來,那時盧麗莎對自己的不感冒,有一部分原因是這個?好像,罪魁禍首真的是自己……
“可是沒有如果。我在想,人與人其實是注定的,走不到一起怎麽樣努力都不會改變結果。後來我看懂他的心,我告訴自己,要收回我的感情。因為他並不如他自己鼓吹的一心隻有強者之路,他的心裏,去往強者之路的同伴,是你。”
酈籽被燙了似的驀然抬頭:“你是什麽時候知道……”
“這麽說,你也知道?”盧麗莎也驚訝了。
“沒有啊,不是……”
盧麗莎揚了揚眉,而後選擇不去計較她一臉的睜眼說瞎話。
“當然放棄的過程,並不是快刀斬亂麻那樣簡單,也是煎熬煮燉了許久,就在不久前,我才算是徹底斷了念想。居然沒有嚎啕大哭,就是洗澡時混著淋雨抹了兩下而已。”盧麗莎終於再次微笑,“讓我自己也佩服的是,我居然還能在一個小時後,為他的失意操碎了心,期望打探並啟發他在你心中的位置。”
酈籽瞪大了眼睛。
耳畔響起盧麗莎的聲音:“哪一種人會是你感覺特別不可或缺,但是隻有需要的時候才會想起?”
那是哈爾濱的最後一晚,她從薛慕陽房裏回去,愣住了:“還有這種人?”
“有。你仔細想想。”
“父母?”
那是她第一反應,後來有猜:“難道是某種朋友?你身邊有?”
“對。”那時盧麗莎肅容,說得緩慢,“我的一個,朋友。他可悲地成了別人的這種朋友,至於我,連不可或缺都不算,更可憐。”
那時她是怎麽反應的呢?
酈籽眼眶忽然一酸。
“啊……那個‘別人’聽起來很幸運的樣子。”
那時她羨慕自己很幸運。
酈籽平生第一次,啞口無言,心裏說不清是難過還是幸福。
“所以,”盧麗莎的聲音輕快起來,“哈爾濱的最後一晚就是我失戀的日子。哦,應該說結束單戀的日子。所以我剛剛說,誰不會失戀?走過來,又是一條好漢啊!”
酈籽依然沉默。
“那麽,栗子,你乖乖告訴我,你剛剛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不會是去跟薛慕陽告白然後遭無情拒絕了吧?”
下意識搖頭。
酈籽打不起精神說話了,站起來:“我回公寓了。麗莎,能不能不要說出去,我知道這件事……”
盧麗莎眼睛裏有許多疑問,可是看她那樣子,沒有再問下去,點頭。
酈籽走了兩步,又回頭:“麗莎,現在,你還是那麽努力對待速滑。”
盧麗莎愣了兩秒,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沒錯。雖然最開始,讓我燃起鬥誌和熱情的是他,可是後來我在速滑中找到努力的意義。現在,我再努力,用盡全力向前,隻是因為,我是個速滑運動員。我想要,做個優秀的國家運動員,站到國際的賽場上,發亮發光那麽一會兒。一個運動員,一輩子總得拿一個冠軍才不枉此生不是?”
這個笑可謂是明亮耀眼,是這會兒唯一發自內心的笑容。
酈籽雖還在恍惚中,仍然覺得燃爆了。
“你一定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