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9關於那個人的一切
他忽然發現,也許他並不見得多喜歡吃呢,至於那時候為什麽如此熱衷,覺得是人間美味,天知道!或許,隻是因為是那個人買的,因此連味蕾都會幫著自己說謊。因為關於那個人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不過是想著回去要給他一個驚喜,所以五分鍾之前,酈籽給喬振發了一包哈爾濱紅腸的圖片,並附上文字說明一段:“備好酒,晚上到家。”
沒想到喬振這樣異常的反應。
酈籽疲憊的神經一下子振奮起來,坐直身子:“講真,哈爾濱有什麽洪水猛獸麽?”
“你在瞎想什麽呢!”喬振語氣緩下來,“就是想說你這樣隨便,都不給家報備一聲,很沒有禮貌知道嗎?”
“咦……我給我媽發短信了啊!”
“什麽?什麽時候?”他語氣再次激動了。
“走的時候啊,我說隨隊去外地交流五天。我媽都不帶理我的!”
“哦……”喬振似乎舒了口氣,“你就買了紅腸?”
酈籽有點跟不上他的腦回路,呆呆回答:“我媽不愛吃肉,就給你買了紅腸,給我媽稍了點老鼎豐的糕點,她不是有點低血糖嗎,上班期間可以補充點能量。當然了,由於經濟緊張,也不多。如果你們願意報銷的話就更好了!”
最後一句明顯的打趣了,那邊喬振卻沒有像往常那樣和她鬧,而是默了兩秒,才說:“其實你媽不喜歡吃糕點,她對糕點過敏。”
“啊?真的假的?”酈籽懵了懵,似乎印象中媽媽真的沒有吃過零食?
“真的。而且她對什麽紅腸白腸的也特別不感冒,覺得不如新鮮的衛生營養。”
“是嗎?”
“你做了人閨女快二十年,竟然這個都不知道,多傷人心啊!好好反思一下!”喬振輕斥。
“誒?”酈籽再懵了懵。
“虧得你媽最近都沒有再提讓你退役的事,你這樣子於心何忍?”
“喂,到底是不是唬我啊……”酈籽扶額,他這話不像是真的,但是語氣好嚴肅。
“誰唬你啊!”喬振繼續吼,“沒個正經的丫頭!”
“……那怎麽辦?”
“這樣,為今之計,隻有一個補救措施。你幾點回來,我在小區外等你,你把這些特產都放我車上,別帶到你媽麵前了。”
“哦……”酈籽呆呆的。
“那就這樣說定了。”
“好。”酈籽要說再見了,又猶豫了一下,“喬叔叔,其實你不必這樣費盡心機的,如果你特別喜歡這些特產,給我說,依咱倆的情分,我會心甘情願都給你的。”
“……”喬振似乎氣吐血了,沒有了理智,“怎、怎麽說話呢死丫頭!我是那麽貪吃的人嗎?”
“哈哈哈哈……”酈籽想到他氣黑了的臉,忍不住大聲笑起來。每次都是被他取笑、逗得一愣一愣,這回扳回一城,賊開心!
掛了電話,驚覺到自己笑聲太放肆,酈籽忙斂聲,身邊薛慕雨睡得正熟,沒被魔音吵醒,下意識望向斜後方。果然薛慕陽望著她,微微挑了挑眉。
咳咳,要淑女啊淑女!完全不淑女的酈籽裝鴕鳥,一秒鍾睡倒。
輾轉回到家,已經是華燈初上。
喬振果然守信用,在地鐵口等著呢。
見了酈籽熱情的招呼,也就淡淡用鼻音回複了一聲,拉開車門,都沒有上來接住她的大行李箱。
“老喬,還在記仇呢?”酈籽把笨重的行李箱放進後備箱,坐到副駕室。
“缺心眼就缺心眼了,還缺眼力界兒!”正好是紅燈,他一腳刹了車,黑著臉訓斥。
“咋又多了一條罪名啊?”酈籽一愣。
“你仔細瞧清楚了,我哪裏老了?”他一本正經。
“……”酈籽恍然,眨眨眼,“好像是我錯了。你確實一點不老,——小喬啊,你千萬別跟我一般見識啊!”
“……”喬振臉真的是黑了,連綠燈了都沒看見,身後一片喇叭催促聲。
酈籽正襟危坐,時不時瞅板著臉的司機。好像真的生氣了?開玩笑過頭了?
“喬叔叔我錯了,我沒大沒小,對不起嘛,還不是多日沒見,十分想念嗎……”開始懷柔對策。
“看起來去了一趟冰城,找到人生自信了啊?”喬振聲音冷冷的。
“沒啊……”酈籽歎了口氣,“唉,其實這次去被欺負得很慘,但是不想讓你們擔心,才故意這樣浮誇玩笑,就是怕你看出來心疼的……”
料想到喬振不會吃這套,或者一眼看出她在胡扯,沒想到他側臉:“有發生什麽事?誰欺負你?”
酈籽一怔:“開玩笑啦,就是跟北方隊比賽輸了,我們都發誓再打回去!”
“嗯。”他似乎在思索什麽。
很快到了,他停好車,指指後座上一個小盒子:“別提去哪交流的事,就說帶的禮物。我給一冰說了,她應該做了飯了。”
酈籽忙扭去後座,長臂一收,將盒子卷過來,打開一看,驚呼了一聲:“哇好漂亮!”
是一條絲巾。價值不菲啊!
被感動得一塌糊塗:“喬叔叔……”
“你這什麽表情……”喬振似乎覺得惡寒,不自在說,“私心昧了特產,彌補一下而已。趕緊把特產都交出來!”
“……”
酈一冰果然做了幾個菜在等著。
麵對酈籽獻寶似的把圍巾送給她,她愣了愣,隨手擱在一旁,淡淡說:“吃飯吧。”
很好。清冷製造機成功冷凍了一派溫馨和諧的氣氛。
吃完飯,酈籽有意讓酈一冰送喬振,看樣子那兩個人還是一點進展也沒有,就誇張叫自己長途跋涉累死了。
然而酈一冰也就送他到門口,說了句:“路上小心。”
喬振點點頭,也就出去了。
酈籽氣餒。
她都替喬振氣餒。
從房間窗戶望出去,看見喬振依然像往常一樣緩緩進了駕駛室,打開窗抽了根煙。昏暗中,煙的明滅,分外的孤寂。
酈籽不忍心,打開門想要下樓,卻看見酈一冰對著門邊的鏡子,正在拿著絲巾在頸邊比劃,嘴角掛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酈籽從來沒有見過她這個如此正常的愛美的表情,或者說欣慰感動的表情。仿佛撞見了天大的尷尬事,忙縮進屋裏,心裏一陣心酸。
酈一冰常年不注重打扮,她以為她根本不會喜歡這些小飾品。或者說她隻是欣慰於女兒給自己買了如此漂亮的絲巾,可是那絲巾卻並不是自己買的……
酈籽心潮難安,又是愧疚又是難過。看喬振還在下麵,就打電話。
“怎麽了?”他掐滅了煙。
“沒。就是想到還沒有感謝你。”酈籽吸了口氣,“絲巾真的很漂亮,我媽,很喜歡。”
“那就好。”他頓了頓,“我回去享用美食的時候多少心安些。”
“別騙我啦,你喜歡紅腸可以理解,那些糕點你根本不喜歡。我就是再笨,也明白了。”酈籽扭著窗簾,“之前我媽是國家隊運動員,肯定是在哈爾濱訓練。所以你不想讓我提起哈爾濱惹她回憶往事。”
“喲,”他頓了頓,語氣故意輕鬆,“什麽時候變聰明了?”
“我本來就很聰明!”酈籽氣結。
“好好,你聰明。”
好敷衍……
“我還知道,你雖然幫了我,但是還不是利用我送我媽禮物,哼!”
“……”喬振窘了窘,“看透不說透才是真聰明,又飄起來了啊!唉,這樣笨,怎麽駕馭得了薛慕陽那個聰明過頭的小子!捉急!”
“喂……”
兩個人說了幾句,酈籽心裏好受許多,又想,似乎自己真的像是單細胞動物。
但是心裏還是很難過,她跟媽媽,為什麽就成這樣了呢?除了退出滑冰,就沒有別的辦法和好了嗎?
這個無解的死結,壓在心裏,不能想。
趁酈一冰高興,這時候似乎是良辰。
她爬起來,故意弄出很大的響聲,讓酈一冰聽見,好避免看見兩人尷尬的場麵。然而出去卻發現,酈一冰早已對著電腦,在工作了。
聞聲看了看她,仍然是沒有表情。眼睛裏是淡淡的疑問的。
“媽……”酈籽鼓起勇氣,終於憋出來一句突兀的話,雖然不好意思,但是很是誠懇,帶著滿滿的祈求,“我們和好,好嗎?”
酈一冰默了默,一點點皺起了眉頭:“你是說你要退出速滑嗎?”
“……”酈籽聽見自己老血噴出的聲音,頓時泄了氣,扭轉回房。
“嘭!”關上門。
喬振拎著那袋土特產,走到樓下,想了想又折到垃圾桶旁,把那袋土特產丟進去。
曾經,他也是很喜歡紅腸的。每次酈一冰回去,總會給他帶,也會數落他:“嘖嘖,怎麽就永遠吃不飽的樣子!”
“有營養啊……”他那時狡辯,順手扔給她一個,“好朋友一起分享。”
於是兩人津津有味吃著聊會天。她時間很緊,隻能呆一會兒,就要走了。
不知何時,她就謝絕了:“吃膩了。現在我比較喜歡吃老鼎豐的糕點,尤其是月餅!”
“唔……”他順口說,“既然你不喜歡,那為什麽還買這個,不買月餅?”
她擰眉:“喂,不要過分啊,我是看見了想到你喜歡順手買的。至於那些甜食,你吃了不太合適吧?”
“怎麽就不合適了?”他也擰眉,“難道那些糕點還挑人的?”
“嗯,合適的人在一起吃,才不會覺得甜得發膩啊……”她忽然有些扭扭捏捏,“反正我們這種兄弟,吃吃肉就好了啊你磨嘰什麽啊!”
那一刻,忽然味同嚼蠟,一種莫名的危險的失落席卷了他。
“合適的人?”他幹巴巴問,“出現了?”
“唔……”她低頭微笑,又揚眉,神采飛揚,“嗯,始於一塊月餅!”
記不清當時他用了多久的時間,才調整好神態,說:“我該不該說恭喜啊一冰?”
“差不多吧!”她甜甜一笑。
後來,她就沒有再買給他過紅腸,也沒有偶爾看見紅腸的時候想起他就順手寄給他。
他也並沒有想起過。其實超市什麽地方的特產都有的。
他忽然發現,也許他並不見得多喜歡吃,至於那時候為什麽如此熱衷,覺得是人間美味,天知道!或許,隻是因為是那個人買的,因此連味蕾都會幫著自己說謊。因為關於那個人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一如後來,她再也不吃老鼎豐的糕點。甚至一切糕點,都不再看一眼。
因為那個人已經不在,所以最好的就成了一根刺,別在心尖的刺。一不小心想起來,就被刺得血肉模糊。本就無望好轉,隻有努力遺忘。
他試著拔過,用數十年的時間,結果是刺得自己手指流血不止。於是隻有各自退開,再不去觸碰禁忌。
薛慕陽是在重新開始訓練的第二天決定去醫院的。
那天剛好秦臻給了他們兄妹談話。意思大概三點,一是對兩人的未來表達了充分的希望和信心;一是隻要保持好這個勢頭,重點指薛慕雨的減肥和努力程度,接下來在冬運會中拿到獎牌,進國家隊指日可待;還有一個,是強烈建議薛慕陽繼續練單人滑,這次是正式的訓練。
“我已經結合鄭指導的建議,給你做了練習計劃。他也肯定了,覺得你完全可以勝任,兼顧兩者。”她頗為興奮,“所以就試試吧!”
薛慕雨先表了態:“其實在哈爾濱,我就聽出了鄭重老師的意思,現在最需要努力的是我,要做到與我哥一樣協調,動作輕盈。秦老師放心吧,我會堅持,一定不會拉後腿的!”
她看了看沉默的哥哥,繼續表態:“至於讓我哥單雙人都練習的事,一個人的精力就那麽多,世界上高手遍地,都沒有這樣的先河。我覺得是不是太過理想化了?”
“我不否認過於理想化,可是知道為什麽鄭老師沒有明確反對我這個提議嗎?因為他也看見了希望。說實話,現在的慕陽,在雙人滑上,所有的難度都能做到,基本沒有什麽可再超越的了,他隻是缺一個足夠高度的搭檔。”秦臻說得直白許多,可是很真誠,“是沒有這樣的先例,可是魯迅老人家說了,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也就成了路。有能力的話,為什麽不去開辟那條路呢?”
明明秦臻很嚴肅,薛慕雨聽到魯迅老人家,不知怎麽,還是想笑。因為腦海中浮現網上一個梗,就是隨便一句話都冠以魯迅的言論,然後魯迅肅穆說:“我沒有說過。”她隱約記得這確實是魯迅說的,好像在初中的課本上學過。
秦臻看見她詭異的表情,擰起了眉:“怎麽?”
“啊沒有沒有,”她聳肩,“其實我都無所謂了,我愁我自己就行了,努力追上我哥的高度,別又把我換掉了……我去練習了。”
“你怎麽看,慕陽?”秦臻看薛慕陽。
“坦白說,上次秦老師就說動了我。”薛慕陽說,“我是願意試試的。不過,要做一件事,就要做到最好,我不想隨意。再給我兩天考慮吧。”
“行!”
薛慕陽上了民族舞課,就給秦臻請了假。
去醫院檢查,等待片子出來的時候,他坐在休息處想,也許一兩周是不能答應練單人滑了。他的膝蓋,在回家休息兩天後,沒有多少好轉。剛剛上舞蹈課,他做了兩個示範動作,好像又扭到了,勉強撐到下課,已經一身冷汗。
意識到可能問題有些嚴重了。
“風濕?”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結果出來,卻不隻是訓練損傷。風濕骨痛什麽的,不是隻有老年人才會犯的病?
“沒錯,雖然有長時間的訓練損傷,不過因寒氣潮濕侵襲,現在不是單純的拉傷或肌肉損傷,而是綜合性的風濕。看樣子也有大半年,或者更久,不過是年輕沒有在意吧?”
薛慕陽沉默。以前偶爾會痛,但是很輕微,或者過兩天就好了。斷斷續續,也有一年多了。哪個運動員沒有個疼痛,就不正常了。
“這段時間你是不是去了寒冷的北方?”韓醫生問。
薛慕陽一愣。
“很簡單,你這病情不適宜潮濕和寒冷的地方,要保暖。因為受了厲害的風寒,所以病情才加重。”韓醫生看見他的表情,已經明白,“是去北方比賽了?好在不是一直在那邊。不過說起來,你是什麽運動員?跳水還是遊泳?盡量避免冰水啊小夥子,還有近期也不要再訓練,加重損傷了。這個病可不是兒戲,嚴重了是會廢了你這條腿的。”
薛慕陽一時無言,有這樣嚴重?
醫生低頭開了處方,抬頭疑惑看他。
“滑冰。”他聽見自己聲音低低的,“我是滑冰運動員。”
韓醫生明顯一愣:“啊……這就更麻煩了!難怪你年紀輕輕都有一條老寒腿了!”
薛慕陽下意識用手碰了碰還在隱隱發痛的膝蓋,沒有說話。
“唉,運動員都是受了非人的辛苦啊!”韓醫生大約怕他情緒低落,“不過你也不要太擔心,這不還有我們醫生嗎?你近期好好休養一下,別再受寒,治病的事,要相信醫生。”
“嗯,謝謝醫生。”
“不過小夥子,誠心給你個建議啊,”和藹的醫生又喊住他,“為了身體考慮,還是鄭重想想退役的事吧。”
他震住了,心裏有冷風呼嘯而過。膝蓋的疼痛隱隱順著筋骨,傳遍整條腿。
在窗口領藥,薛慕陽還有些茫然。
直到有人驚訝地叫了聲:“陽陽?!”
他扭頭,嶽西瞪圓了眼睛,衝過來圍著他轉了一圈:“你怎麽了?”
“哦……”他頓了一秒,下意識把手中藥背在身後,“訓練的時候受了一點小傷。”
見媽媽的臉色仍然焦慮,又加了句:“沒什麽大問題。媽媽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
“我沒事,就是來看一位朋友。”然而嶽西卻蹙著眉,繼續問:“哪兒受傷了?沒有任何的傷是小的!”
“嗯,我知道。”
“這樣……”嶽西看了看前麵等自己的同事,“你先回家,這幾天都不要去訓練了。晚上回家我們好好談談!”
“行。”薛慕陽點頭。
晚上,連薛慕雨都被嶽西叫了回來。
“媽媽也真是,大驚小怪的,我說晚上加訓呢,她就爆發了,說什麽都不關心哥哥……”薛慕雨在房間裏抱怨,“話說哥你膝蓋傷很嚴重嗎?”
“唔,還好。”薛慕陽語聲清淡,隨意翻著一本書。
“反正我覺得今晚上一定又是個鴻門宴,絕沒有好事!”薛慕雨雙眼發光,“不過我可不怕!”
看起來鬥誌滿滿。
鬥誌滿滿的薛慕雨看見一桌子愛吃的美食,就有些蔫了。等到嶽西和爸爸往她碗裏夾菜的時候,簡直嚇破了膽,緊緊保護著空空如也的碗。
“你這孩子,怎麽都不吃菜?”嶽西驚訝。
“講不講衛生啊,你把碗抱懷裏幹嘛?”薛道衡皺眉。
“其實吧,”她看著滿桌的菜,咽了口涎水,思想做著自我鬥爭,“我回來的時候看見小區門口的煲仔飯,嘴饞,就去吃了,現在撐死了。實在吃不下了……”
嶽西怔了怔:“你都回來兩小時了,也該消食了。那就少吃點,那盤紅燒肉是專門給你做的!”
薛慕雨扭曲著臉,看著薛慕陽,眼睛裏在求救。
方娉婷給她的食譜裏,可是謝絕紅燒肉的。
“說起來,好像你也有兩個月沒有吃過爸爸做的紅燒肉,吃一塊兩塊又何妨,不然爸爸不是白做了?”沒想到哥哥也在使壞。
薛慕雨狠狠瞪著哥哥,哼,想考驗我的信念是吧?走著瞧!
“爸爸的心意必須得吃,這樣吧,我打包兜著走!”她笑嘻嘻的,“明天在隊裏讓食堂師傅熱一下就OK了!”
薛道衡也不知是被她逗笑的,還是氣笑的。
好在嶽西也沒有再針對她,於是她慢悠悠夾了兩筷子青菜,在碗裏半天沒吃下去。於是嘴就不能閑著,她開始滔滔不絕,講在哈爾濱的榮耀,如何讓對方跌破眼鏡,一舉震撼全場。
“你們是不知道,聽了鄭重老師說,哥哥是有腿傷的情況下,他們難堪的表情。如果我哥好好的,秒殺他們哦!”
嶽西放下了筷子。
“上次說的事,你們考慮的怎麽樣了?”她沉聲問。
“啊?什麽事?”薛慕雨一愣,渾然不覺自己給了媽媽切入的好話題。
“慕陽,受傷雖然在所難免。可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每一次受傷都有極大的風險。如果等到無可挽回的時候,後悔就晚了。轉演藝圈的事,我覺得你現在應該以一個成年男人的態度去認真思考。經紀人前天還在跟我聯係,他們沒有放棄你。上次那條廣告,反響也非常好。”
薛慕陽慢慢嚼著菜。
“你媽說得對。陽陽,小雨,你們都不小了。我們不是專製的家長,真的是為你們好。”
薛慕雨“啪”放下了筷子。
果然是宴無好宴。
“我剛剛說得,好像你們都沒有認真聽。鄭重都說了,會在國家隊等我們。下半年的冬運會,我跟哥哥一定會拿到金牌,順利進國家隊,參加更高的國際賽事!”薛慕雨冷著臉,“我以為上次之後,你們已經打消了這個念頭。為什麽一定要執著娛樂圈啊!”
“你閉嘴!我們是說過,你是女孩子,你可以任性,大不了以後我們養著你。可是陽陽不一樣!你吃飽了就上去,我們現在要跟你哥好好談談!”嶽西也冷了臉。
“哥,我們上去。”薛慕雨一點也不會看臉色,“他們更年期,不要理會!”
“啪!”薛道衡使勁一拍桌子,“薛慕雨你怎麽說話的!我有沒有教過你禮貌和教養?”
薛道衡輕易不發火。每次薛慕雨都很害怕。
可是,這一次,她隻是瑟縮了一下,就抬起頭。
薛慕雨臉紅了,眼也紅了:“我沒有禮貌?爸媽你們搞清楚,知道我有多努力嗎?我不敢吃東西,每天夜裏餓得都想暴走,各種心理建設才睡著!我每天練到精疲力竭,隻為了做好一個動作,我努力追趕哥哥的腳步,我那麽努力,好容易才走到今天,馬上就能進國家隊,去參加國際賽事了!不是國際的舞台算是什麽比賽?可是你們呢?現在要替我哥做主,讓他放棄,那不就是把我的路也斷了嗎?你們憑什麽替子女選擇?我們是玩偶嗎?”
薛道衡一時沉默,被女兒頂撞的憤怒,和啞口無言的沉痛,讓他臉色發白。
沉默中,他轉眼看薛慕陽。自己樣樣優秀的兒子低眉垂目,可是態度他明白,他不會忘記,那次導演麵試,他也是這樣平靜,卻清楚拒絕了紅導演,毅然離開。
“陽陽,你也是這樣想?”他的聲音低沉許多。
薛慕陽頓了三秒,抬頭:“我們還沒有到你們這樣焦躁的時候。就當我們還在上大學,離畢業不也得一兩年嗎?”
嶽西看他態度有商量的餘地,馬上說:“我們就是想讓你們去好好學學文化課,光練滑冰,馬上就……”
嶽西還要說什麽,被薛道衡拉了拉手臂。
薛慕陽望著媽媽:“我是以一個成年男人在做決定,我知道在做什麽。”
一雙兒女都上了樓,嶽西頹然坐在剩菜殘羹前。
“什麽時候,我們的陽陽也不聽話了……我之前還慶幸,兩個孩子,幸好還有一個從來沒有叛逆過。”她很沮喪。
“孩子大了,總有自己的想法。”薛道衡安慰她,“他們性子急,我們難道也要跟他們一樣?我們總有法子讓他們麵對現實。別急。”
“好吧。陽陽說得也對,他們到底也還沒有過20歲生日呢。”
“我記得,他們的生日快到了?”
“是的,是夏荷綻放,綠蔭滿牆的時候。”
樓下,一雙夫妻自去懷念追憶曾經。曾經,他們怎樣把嗷嗷待哺的兩小隻,嗬護培育,期望快快長大。
樓上,一雙兒女,各自站在窗口,望著遠處的夜晚,想望的卻是,有一天,會有怎樣一天。
天氣一天天暖和起來,體育中心裏開始各種花香開遍。鐵柵欄邊的薔薇尤為的絢爛。
而隨著氣溫的升高,初夏已至,全中心打響了備戰冬運會的戰鼓。每個人的臉上,都掛上了迎戰的焦躁和衝勁。
雖然離冬運會還有半年,但是在此之前,要經過兩個月的省隊裏選拔賽,確定資格人員,並在冬運會到來之前進行為期兩個月的集訓。這樣分開看的話,也沒有多久了。而大家,卻覺得,需要練習和提高的還很多。
轉眼一個月就過去了,酈籽卻有些泄氣。
照教練宣布的意思,她好像極有可能沒有資格上陣。因為夏天也沒有什麽賽事可以參加拿名次增加積分,唯一的希望,是後麵小組裏要進行資格賽,拿到名次的話會有積分。
“又不是沒有希望,好好備戰!每月的小組測也有積分的,雖然少。”路今白看不得她垂頭喪氣的樣子。
“可是……我覺得教練對我的訓練,根本沒有什麽用處……”酈籽用腳踢地。
“長時間訓練肯定是用的,至少體能得到極大提高。不過是不能短時間提高而已。”路今白皺眉,“一個運動員不能完全靠教練,我們都可以幫你找找原因。”
“沒錯。這個事情急不來。”薛慕陽淡淡說。
酈籽隻是沒有想到薛慕陽會真的像路今白說的那樣,來監督她訓練。他最近好像訓練檔總是很短,經常不是在圖書室看書,就是觀察她訓練。
這很不尋常。在備戰如此白熱化的時刻。要知道,他可以說是花滑部的全部希望。
他的回答是:“正是為了備戰,才要修養好傷。”
“所以傷勢還是很嚴重的對不對?”酈籽焦慮起來了。
“沒有。”他難得打趣她,“不信你檢查看看?”
一如預期的,她看著他擼起褲腿,臉紅了。不過還是勉強忍住,看了看他白皙的小腿上,膝蓋處似乎並沒有什麽異樣,仔細看,似乎有些顏色偏暗,隱隱發紅。
如果真有事,應該不能走路了。看他站姿依然如鬆,走路從容,看起來好像真的沒事的樣子。
她放了心:“好吧,能休息也好!”
“哎,大白天的,你們也不避避嫌!”旁邊忽然響起丁丁幽幽的聲音。
酈籽剛自然的臉又被他激得紅了,徒勞解釋:“喂,我看看他的傷勢……”
“嗯。明白。栗子醫生你繼續,我們不會再說什麽的。”薛慕雨曖昧微笑。
“你們夠了!”自從哈爾濱回來,這樣的對話時常出現,薛慕陽看起來好像已經見怪不怪,往往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酈籽幹脆也學著厚臉皮,轉移話題:“娉婷啊,小雨最近的體重減得如何了?”
這下正打在七寸上,薛慕雨緊張了,眼巴巴說:“又掉了五斤哦!還要堅持到什麽時候啊?”
方娉婷悠然看了她一眼:“你想滑冰到什麽時候?”
薛慕雨眨眨眼,明白了她的意思,“嗷嗚”一聲慘叫,雙眼淚茫茫:“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啊……”
“唉,論一隻食肉動物的錯誤選擇!”丁丁涼涼表示同情。
薛慕雨對著他就是一腳:“你才是動物,你全家都是動物!”
“我自然是動物,哺乳動物。難道你不是動物是植物?難不成是傳說中的多肉?”
“滾粗!不跟我作對你會死啊!”
又來了。
大家早已見怪不怪,開始吃愛心便當。
“不過,雖然你隻要滑冰一天就要控製體重,可是近期我們的短目標其實已經差不多達成了。”
方娉婷冷冷清清的聲音卻一下子點燃了怏怏吃飯的薛慕雨,她幾乎要跳起來:“啊是的吧?!我也感覺最近腰都瘦了一圈,不堪盈手握呢!對不對哥?你最近托舉我是不是輕鬆許多?”
得到肯定的回答,她又把得意地目光掃過酈籽。
酈籽也豎起大拇指點頭。
她與路今白對視一眼,沒有敢逼他跟一個答案,於是柔柔繞過他,然後挑釁地看了眼剛剛還在說她“多肉”的丁丁:“所以這裏隻有一個人眼瞎!”
丁丁:“……不堪盈手,那得是一隻怎麽樣的巨手啊!”
當然,說完識時務地跳開了。
“其實隻是短期的目標,雖然離最終目標還有點距離。”方娉婷接著說的話,讓薛慕雨又臉黑了。
“我同秦老師溝通了一下,你最近為了備戰,訓練很重,此時不宜過度減肥了。所以,暫停一下。不過,食堂裏哪些不能吃,吃的量不能超過多少,你還要按我的食譜。”方娉婷說。
這樣夠薛慕雨雀躍一下了。
“啊,這麽說,這是最後一頓免費的午餐了?”丁丁關注點顯然不同,頗為惆悵,“方女神你以後不會為我們送午餐了吧?”
“你倒是上癮了!”路今白橫他一眼。
“好麽……”丁丁沮喪,“知道這麽久勞累方女神,你早心疼了哼!”
這句話一出,薛慕雨一凝,免不了看向路今白,他略擰了眉,淩厲地看了一眼丁丁,大意是譴責他胡說八道?她有些欣慰,果然小白還是跟方娉婷沒什麽的。
她又轉去方娉婷臉上,她依然平靜,眼睛裏卻流光一轉,轉過路今白。
這個就是明顯的有什麽了。唉,心煩……
而酈籽拖著腮,看了路今白又看方娉婷。
等大家不注意,她偷偷問方娉婷:“娉婷,你跟小白,為什麽就像忽然被按了暫停鍵一樣,就沒有進展了?”
方娉婷沒有回答,反過來問:“你呢?自哈爾濱那件真真假假的事,你完全可以假戲真做,幹嘛止步不前?我看,你現在順勢表白了,就成真的了。”
酈籽愣了愣:“這個……其實還不是時候啦!”
“時候?表白也分天時地利?”
“我現在還不行。”她低頭,“我要等,能配得上他的時候,至少有資格和他並肩的時候,才能去表白……”
方娉婷盯著她看了幾秒,發現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認真,也就聳肩:“你開心就好。”
這天晚上,酈籽訓練不很上心。
她本以為回來後會和大家一樣訓練,哪知道張京還是讓她往標準上訓練,就是不急著讓她練速度。每天把大部分的時間都用在體能訓練上,她很鬱悶。
隻想快點達到張京滿意。
這都要為冬運會資格賽做準備了啊!
所以夜裏,和沒有訓練的時候,她往往要加訓。自從靖安體院開始,就是這樣,大家也習慣了。何況比起路今白那個狂魔,也不算瘋狂。
薛慕陽自從自己不訓練,就開始盯著他們幾個的訓練。嚴格來說,需要盯著找問題的,大多是酈籽。
於是酈籽越發努力。不過這天晚上實在是不方便。例假來了。
“那個,其實我今天有點累,能不能不練了啊……”她說得艱難。
薛慕陽正在沉思著什麽,聽了一愣:“很累?”
“嗯。”真的不想讓他覺得自己嬌弱不堪,可是也不能直接說吧。
他盯著她複雜的臉看了幾秒,忽然也挑開視線,溫聲說:“行啊。其實我也累了,那就走吧。”
就是這麽善解人意,嚶嚶……
“小白?”薛慕雨見路今白看著酈籽和哥哥離開的背影發呆,疑惑問,“你不會是也不想練了吧?”
路今白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不過薛慕雨看得懂,他在說:“廢話!什麽叫不想練?”
“那還等什麽,繼續啊!”她頓生豪情。跟他在一起訓練,總是隨時都熱血沸騰。
“小白!”
過了會兒,她忽然輕輕叫他。
他側頭,看見她閃閃發光的眼睛,聲音倒是平靜:“強者之路。我也想走那條強者之路,決不妥協!”
“加油!”他說。
於是她又像是被注滿了力量。
酈籽正僵著身子平躺著,悲歎女人的苦,聽見手機上有消息進入。
慕陽:前些天,見你拿了些足浴粉。
栗子:?是啊,不知道誰寄錯了好像……
剛想問你想要嘛,又覺得不大合適。
慕陽:……你用過了嗎?
栗子:唔,前一周小雨提醒過我,泡了兩回腳。
慕陽:哦。
酈籽覺得眼前疑雲重重,他這是什麽意思啊?怎麽就“哦”一聲不吭聲了?她到底要不要問他要不要?
慕陽:所以好些吧?
栗子:?
發過去,酈籽又把對話看了一遍,臉頓時燒起來。所以他在問她是不是這回痛經好些了?!他怎麽看出來的?他為什麽什麽都知道!
十萬個為什麽也澆不滅全身的尷尬和燥熱。
對著手機,酈籽頭上都窘出了汗。不過,似乎這汗一半也是因為暖意?從心間湧出來的暖意。雖然好很多,但是還是肚子發脹,手腳冰涼,可是這麽片刻。手腳神奇地溫暖起來。這是第一次,有人這樣關心她……
除了媽媽。隻有酈一冰曾經專門為她買了暖水寶寶,讓她抱著放在肚子上。
酈籽半天才打好幾個字。
栗子:嗯。可管用了!
那邊好一會兒才發來兩個字:晚安。
這通詭異的對話,戛然而止。
酈籽抹了把汗,臉上發燙。這隔著屏幕,也擋不住的尷尬和某種詭異的暖意真是再多一秒都要把人燒成灰燼了!
不禁想到,電話的那端,他當不是如平日那般風輕雲淡吧?這樣討論這個非同尋常的話題,似乎怪怪的啊……
薛慕陽像是沒有了力氣,手機跌落在一旁的床頭。清淨無聲,他不自覺摸了摸發燙的額頭,他扶額無奈而笑。
人生啊,誰能料到後來會發生什麽詭異的事情。
他抱著被子翻了翻身子,誰知動作幅度有些大,恰好碰到了膝蓋,微微的痛意,讓他忽然清醒了片刻。
他爬起來,倒水,喝藥,大把的藥。
然後重新躺回去。
窗外星夜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