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6多看了你一眼
有些人平淡無奇的一生中,總要遇見一個人,成為你生命中的傳奇。那個人沒有做任何驚天動地的事,可是就能在心海中掀起驚濤駭浪,漫卷很久,久到你自己也不知道何時才會停息。
眾目睽睽之下,薛慕陽與秦臻對視後,緩緩站出來。
“慕陽,你自由發揮吧。”秦臻麵色沉靜,並沒有絲毫“精神錯亂”的跡象。
薛慕陽隻有去換鞋。
“咦?”薛慕雨一把拉住他,“單人滑?”
薛慕陽沉默。
好在秦臻回答了,她對著評委席說:“薛慕陽是個好選手,他本身是雙人滑,但是近來也對單人滑感興趣,試著練了幾回。現在這麽好的學習機會,讓他也匯報一次,敬請各位老師指導!”
鄭重在薛慕陽站起來時就揚了揚眉,這時點點頭。
現場炸開了鍋。
“這是什麽操作?雙人滑還能改練單人滑?”
“嗬嗬,隻聽過單人滑改雙人滑的。練過幾回單人滑就能上台表演了,是真的沒人了還是自找難看……”
南方隊意外的安靜。
因為緊張和震驚。
顯然秦臻此舉,最大的可能,是薛慕陽這個在雙人滑中大放異彩的選手,可能在雙人滑還沒有開始就糟人恥笑,像個小醜……
然而薛慕陽已經站到了冰上。他穿著質感頗好的V領開衫,黑色高腰褲子。隻筆直立著,就已令人忘言。
全場安靜了下來。秦臻播放音樂。
眾人再次一愣。
汩汩的水聲響起,就像暖天雪地中,忽然有溫泉從山澗中緩緩而來。純淨的男聲忍不住在那清泉中啟唇呼喚,似在與泉水相和。
竟然是《傳奇》,李健的原唱很多人覺得不如王菲空靈。可是在這一刻,他儒雅溫暖的聲音瞬間把音樂與人融為一體。
薛慕陽神色寧靜中透著一絲肅穆,燕式步法接連W形,優雅從容。
美感毫無挑剔,不過這個圖形步法,普通的花滑運動員都能做到。又有什麽了不起?這是很多人眼睛在說。但是誰都沒有說話,因為大家都在等,規定動作的高難度動作,跳躍和旋轉。
橫笛響起的同時,等待的人驀然睜大眼睛。
他一個後勾滑行數步,忽然一個旋身,躍起。
“啊!”
眼前的畫麵像是被按了慢動作,他的旋身在眾人麵前纖毫畢現。
“1,2,3……後外結環跳四周……”隻等著“笑點”出現的人震驚地叫出聲,又戛然而止,因為平穩輕盈落地後,薛慕陽再次躍起——
竟是4LO接三周麽……恍惚震驚地想著,“嘭!”單腳穩穩落地,冰刀在空中滑過一道弧線,銀光一閃。冰上的舞者雙臂展開,是個飛翔的舞姿。
緩步。疾馳。旋轉。跳躍。
不由自主的掌聲!
“他……是什麽時候練的單人滑?”呆呆問出聲的是周琳琳。
“不知道啊……”回答的是做夢似幻的薛慕雨。
“關鍵難道不是——”李晚喃喃自語,“一個雙人滑選手為什麽能跳出這種難度?”
北方運動員們麵麵相覷,沒有說話。
音樂不溫不火,沒有多大起伏。他的動作似乎也是如水般,自由流淌。觀眾卻不時地提心吊膽,又落入心底。手心汗出,並不自知。
當最後他從一個跳躍轉為旋轉——一隻腳從後勾到肩上,雙手危險地勾住冰刀坐在的鞋底,身子成一個天鵝的樣子單腳原地旋轉,越來越快,快到眼睛跟不上,隻覺得畫麵重疊,無數隻天鵝連成一線時,呼吸都慢了下來。
“隻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最後一句唱完,他也戛然而止,仍然沒有多餘的神色,凜然不可欺。
現場集體頓了三秒,才爆發出掌聲。
“臥槽有點帥……”肖明明完全呆了,並不知道自己聲音高到足以讓很多人聽見。
酈籽早已失聲。
甚至在他喘著氣回頭看她時,與他對視,可是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看起來甚至是嚴峻的。
她不是沒有看過他獨自一個人滑過,可是從來沒有看過他跳出如此高難度。
“你知道花滑運動員在滑行的時候心率是多少嗎?”方娉婷的聲音忽然縈繞在耳際,“要想把每個動作做得精致不散掉,心率是170到180。”
心跳如此高,卻絲毫看不出。
他總是讓她吃驚,仰望著讚歎。
她漫無邊際地想。慕陽旋身啊,在這兩分四十秒的時間裏,他無數次旋身,跳躍,竟沒有摔倒過。
耳際又響起了李健的歌聲:“隻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從此再沒忘掉你容顏……”
還記得第一次,她從工具房離開,也不過是漫不經心地望向冰場一眼。那一眼,仿佛承載了前世今生。
為何之前從來沒有對這歌詞聽得如此清晰,又,如此的,感同身受!
想你時你在天邊
想你時你在眼前
想你時你在腦海
想你時你在心田
沒錯。有些人平淡無奇的一生中,總要遇見一個人,成為你生命中的傳奇。那個人沒有做任何驚天動地的事,可是就能在心海中掀起驚濤駭浪,漫卷很久,久到你自己也不知道何時會停息。
“其實也沒什麽吧,有必要都這樣一副被抽了魂的樣子嗎……”酈籽站得位置比較靠邊,聽見一道不以為然的男聲。
“是不算最好的,靠顏值和完成度吸睛。”有人涼涼回答,“不過,別忘了他雙人滑出身。所以,也算個傳奇了。”
“哼……這個看臉的世界!”
酈籽慢慢回頭,看向那個嗤之以鼻的男生。
確實長得寒磣,隻能靠鼻子說話,哼!
“臉也是一種天賦……”有人在接,“是不是隻靠顏值,看本行,再下定論不遲。他可是拿過花滑的一些不錯的獎項。”
“哼,看就看!”那個男生再用其特色鮮明的鼻音說話,“我就不信了,他還能打敗我們的張李金牌!他要是勝了,我表演吃鋼筆。”
酈籽和附近的幾個人都側頭把立flag的那個男生看仔細,認清楚了,以免等會找不到人吃鋼筆。
“可是沒有鋼筆?”
“沒關係,我有。不過還是得饒人處且饒人吧。”譚昊一副佛係的表情。
接下來的雙人滑,隻比短節目。
相對於自由滑更多的藝術表現,短節目是規定動作,更強調技術分。顯然此次兩方對壘,點到為止,不至於太過“血腥”,凸顯南方隊的“不足”,所以短節目再合適不過。當然,更主要原因,是時間緊迫。
雙人滑與單人滑一樣,“可觀”性很強,好看!
不得不說,是一場視覺盛宴。
到了那個立旗幟說的“張李金牌”上陣,果然非比尋常。一曲大氣的《哈路利亞》,一對選手在冰上極穩又準地滑行舞蹈,即便是酈籽這樣的外行,也看得出來,沒有絲毫的失誤之處。
完成度意味著高分值。
“那個……”酈籽緊張了,偷偷問李晚,“他們的難度如何?”
“唔,他們選的應該都是級別最高的,這對選手據說今年已選入國家隊。”
不得不服。
也有不甘。
“哼,慕陽也能做到!還能難度更大!”這次換酈籽鼻音發聲了。
“確實。”李晚老實回答,“不過,薛慕雨就不一定了。雙人滑講究的是兩人動作的一致性。還有,他們最大的弱點是托舉,拋跳。”
酈籽肩膀塌了塌。薛慕雨的難度和體重問題,顯然確實是個不確定因素。
張李的得分很高,83.5。
看到花滑部的運動員的神色,酈籽已經明白想超過這個分數,太難了。
“這個時候,在他們後麵出場,得多大的壓力啊!”李晚雙掌合十,閉眼祈禱,“哥哥姐姐一定要頂住壓力,冷靜發揮啊!”
是冷靜都很難了嗎?
酈籽手心沁出了汗水。
她去找薛慕陽。遠遠的,入場處等候的他神色仍然鎮定,隻是目光沉鬱,看起來是不大輕鬆。
酈籽想起他在壓力下,會唱曲調怪異的歌,可是這時候他一動不動。倒是薛慕雨側頭對他說了一句什麽。
他神色冷凝了片刻,點點頭。
酈籽有點坐不住了。
直到薛慕陽兄妹上場,酈籽才集中精神,鎮定下來。
是的,一看見薛慕陽那沉靜的氣場,她就安然了。
薛慕陽和薛慕雨選的是樂曲是《Thetimetorun》。字麵意思是《時間運行》。不過酈籽第一次看見,翻譯成《是時候奔跑》。而且她無比堅定地認為自己翻譯的並沒有錯。
薛慕陽那時候是怎麽反應的呢?
他說:“是挺好。”
她為此還開心好久。
酈籽在音樂響起的前刻,不由得四顧。
觀眾的表情分為兩派,一派是凝重,這種凝重顯然可以理解為“我方確實危險”、“唉他們壓力該多大”、“薛慕陽能不能創造奇跡呢”……一派是好整以暇,這種悠閑包含了“料孫悟空還翻不出如來佛的五指山”、“南方隊想贏過我們是做夢做傻了嗎”……
酈籽長長舒一口氣,讓自己不至於緊張到僵硬。
叮,叮,叮咚!
八音盒音開啟樂曲序幕,相對靜立的兩人聞聲而動,各自後退又奔向對方,雙人同時起跳,疊加旋轉,接步法。
不同於他單人跳的穩健和行雲流水,兩個人的動作更多了幾分活力和力量。
酈籽憑空地,熱血起來!
撚轉,托舉,拋跳。
“啊!”這聲驚呼隻在喉間短暫地溢出。
最讓人擔憂的托舉拋跳完成得很出色,薛慕雨旋轉得到位,一個完整的四周跳穩穩落地!
天!四周跳啊,薛慕雨這是第一次完成拋四周跳!
掌聲中,薛慕陽卻在拋出妹妹的同時稍微一蹌,轉為銜接步法。酈籽幾乎懷疑她是看錯了。兄妹兩人是迫於對方的壓力,才臨時決定加高難度動作還是本來就是如此設計?
不管怎樣,這種完成度,他們頂住了壓力!
音樂在急湊,又放慢。那種力量似乎在訴說著時間縱橫,一往無前,又在低喃,是時候奔跑,是時候飛翔,莫負了韶華!
螺旋線。兩人同時起跳。
完美呈現。
酈籽心懷激**,隨著大家用力鼓掌,忽然想起回頭看那個立旗的男生的表情。就是那一刻她覺察到一絲異樣,不由得皺了一下眉頭。薛慕陽做了一個撚轉的動作。
他拖著薛慕雨的腰側舉起越過頭頂,薛慕雨一隻腿伸得筆直,一直九十度彎曲,是個造型很美的姿態。然後他開始旋轉,就在放下薛慕雨的時候,他好像腳步不大和諧地外側了一點。
真的隻是一點點。甚至酈籽覺得一定是她看花眼了,或者其實那就是正常的,因為她太激動緊張才會覺得有點問題。
最後的交叉旋轉再沒有任何瑕疵。
當兩人在樂音戛然而止的時刻以即將奔跑的姿勢立定,掌聲如雷鳴,格外的響亮。
薛慕陽兄妹攜手對大家鞠躬。
酈籽看見,除了沸騰的南方隊,北方隊很多人也在鼓掌。
等分數簡直煎熬,酈籽站了起來。
當“83.7”的分數被高聲念出來,現場才真是真的沸騰——歡呼和驚呼交錯,口哨和呐喊輝映。
“酷~~”
“厲害了!”
“不會吧!明明有個小失誤啊,竟然就高了0.2分……”
“那是難度更大啊!不過說起來那個地方為什麽會失誤呢……”
酈籽慢半拍地,既沒有出聲,也沒有鼓掌。
她不爭氣的,覺得眼眶發熱。
甚至於自己贏的時候都沒有這樣振奮。
是的,就是不能有人“汙蔑”薛慕陽。
“鋼筆呢?”她手伸在譚昊麵前。
“這,不好吧?”譚昊笑眯眯的,雙手把鋼筆遞給她。
“哎,剛剛哪位同學要表演吃鋼筆來著?”酈籽回身。
“誰啊這麽不講衛生?”那男生看酈籽走過去,也跟著左顧右盼,“吃鋼筆不得糊一臉墨水啊?嘖嘖!”
說著,趁著酈籽發呆,跑遠了。
當天晚上南方運動員腰杆挺直了幾分,臉上也是滿臉“翻身農奴把歌唱”的笑容。大家覺得一定要為薛慕陽兩人慶功。
然而鑒於速滑第二天的比賽,不能出去亂吃東西。因此隻能在食堂一角,圍成一團,以果汁代酒。
“薛慕雨,今天發揮如有神助啊!”
“啊哈哈哈哈,”她不知道收斂兩個字怎麽寫,“還好了,姐正常水準而已!”
“總算揚眉吐氣了!”譚昊暢快幹了一杯果汁。
“你們速滑部不應該靠自己的實力揚眉吐氣麽……”李晚傻傻接話。
當然,接到了一眾憤怒的目光。
“看不起我們?走著瞧!”譚昊哼了聲,“萌萌!向林,小白,明天給他們點color看看!”
酈籽心思複雜起來。唔,明天該他們上場了啊!
他們的規則又有不同,是同組的進行比賽。
“為什麽這樣比試呢?”記得當初她也問過。
大家默了默,才有人歎氣:“為了給我們麵子吧?這樣隻輸一個人,好看些?”
當然這種漲他人士氣滅自己威風的話也被憤怒以目。
要打勝關凱琪,幾率有多高?
“嗨!”一聲頗為響亮的女聲打斷她飄飛的思緒。
“是你?”看清是肖明明,她不由得一愣。
然而後者全然沒有看她一眼,盯著薛慕陽舉杯:“薛慕陽!”
大家有些驚訝地看著肖明明這個不速之客,難道要來找茬了?
“剛剛在賽場上,我跟同伴打了個賭。”她微笑著直勾勾看著薛慕陽,“我賭你會贏。”
“哦——”
原來不是找事而是錦上添花的?
“賭注是什麽?”李晚問。
肖明明仿佛正等著大家問,微微低了頭:“放棄對你的仰慕。”
“哈?”大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酈籽第一時間雖然也沒有明白,但是第六感覺已經不妙。果然,聽肖明明接著樂滋滋說:“結果我贏了,所以我不會放棄對你的仰慕。”
仰慕……這個詞是這麽用的?就算是這麽用的,是應該配這樣的瞎子都能看出來的**裸的目光?
反應過來的眾人,目光“唰”轉向被仰慕的主角。
薛慕陽似乎是笑了,但是淺得隻能想到“禮貌”兩個字。
“謝謝你的坦誠。其實今天完全不能算取勝,我跟小雨會繼續努力,有一天能完全打敗他們,我們才敢受你的肯定。”他轉頭看薛慕雨,“是嗎?”
巧妙的,就把“仰慕”變成了肯定。
薛慕雨當然是不客氣,配合得有點妙:“不是啊,現在的我們也完全收得起這個粉絲啊!”
大家也愣了愣,哈哈哈笑起來。原來是又一個“雪花”啊?那種曖昧的氣息不知怎麽就消散殆盡。
“你還真的不知道低調啊!”
“低調怎麽寫?低調好吃嗎?”
酈籽雖然覺得大家是不是想得太簡單了,然而盯著肖明明難堪的臉色,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她心裏有點慌慌的,當然這種慌跟對第二天的比試的擔心也有關。
第二天,果然出了個小故障。
男生先來,除了向林和路今白,其餘統統敗北,有的還是慘敗。
氣壓不可謂不低。
不過也算是在預料之中。
到了女生組,前三小組先進行。
第二小組的吳萌取勝。其餘兩個敗北。
接著到了酈籽。
關凱琪忽然舉手,得到準許後,說:“報告教練,我申請換人比賽!”
酈籽驀然側臉。隻見關凱琪挺立著,臉色禮貌卻透著堅定:“我申請同南方隊吳萌對練匯報!”
“為什麽?”沈教練皺眉。
“我們這樣更合適,也更能體現比賽的公平,和比賽精神。”關凱琪並沒有因為空氣一時的停滯而把語氣放弱一些,“這樣,也是對南方隊的尊重。”
眾人麵麵相覷,然後,嘩——
“這是什麽意思?”
“還不明白嗎?她覺得現在的對手級別太低,比賽沒有意義唄!”
酈籽本來還在緊張活動腳腕,聽到關凱琪換對手雖然覺得有些異樣,聽到這裏頓時明白過來。
轟——全身像是著火了,頭腦燒得有些懵。
“別胡鬧,準備吧!”沈教練自然是也聽出了名堂,有意製止。
“我沒有胡鬧,請教練們答應吧!”
酈籽看向吳萌,她麵無表情,還是旁觀的姿態。隻是酈籽看得清楚,她默默在看張京。
不動聲色的張京沉默著,並不說話。
“教練,你快表態啊!”她著急了,這不會是默認吧?
然而張京仍然老僧入定般,巋然不動,不語。
氣氛很是尷尬。
“怎麽回事?”
一道溫和略低沉的女聲從身後傳來,酈籽回頭,驚訝激動地“啊”了聲,瞪圓了眼睛。不知何時,說有事來不了的國家主教練王釗霖竟然站在後麵。
“是這樣的,這次交流比賽機會難得,我想與南方隊的吳萌姐交流切磋,請王指導和教練們一定同意啊……”關凱琪倒是沒有什麽驚訝的表情,一臉振奮地上前。
“這樣啊。”王釗霖抱著雙臂,頓了一秒,不置可否。
這個時候張京不能不表態了,問了好,輕咳一聲:“其實這次學習交流,就應該隨意切磋的。小關這想法挺好……”
什麽意思?居然要同意了?
那置她於何地啊?
“等一下!”酈籽忽然出口打斷她,“教練,王指導,我不同意!”
“酈籽!”張京看了她一眼,然而並製止不了。
“吳萌不是誰說挑戰就挑戰的。要想和她比試,先勝了我。”酈籽聲音不小,“如果都這樣,吳萌不是要累死了?”
“勝了你再說?”關凱琪看著她,臉偏向一旁笑了,又回頭看她,“你確定要敗一回才甘心?”
那表情,活脫脫四個字:自取其辱。
“沒錯。我不喜歡做冤死鬼。”酈籽一字一句回答她,神情倒是平靜的。那是氣到極點的假象。
“好啊!”關凱琪輕鬆麵向大家說,“那就按酈籽的意思,我勝了她。再與吳萌姐姐切磋!”
張京冷冷看了酈籽一眼,終於點點頭。
酈籽心內正沸騰,並沒有看懂她的怒意從何處來。明明她並沒有錯。
第一場500米短道速滑。
槍聲響,疾馳。
幾十秒的衝刺,從一開始,酈籽就落後了。看著前麵關凱琪的背影,她沸騰的心頓時冰冷下來。
要追上去,必須要追上!
心中這樣對自己叫,她愈發著急,然而著急看起來毫無用處。她還來不及追上,終點已經到來。
敗了。
酈籽喘著粗氣,在冰上緩緩地滑了幾步。
氣氛一下子變得凝重了,整個場地都異樣的安靜。
顯然,這樣一來,就不是單純兩個人的比賽。而算是南北方的競爭,關乎的是雙方的尊嚴。
“栗子加油!”薛慕雨忽然大聲喊了一句。
茫然的酈籽回頭,看見薛慕陽、方娉婷、路今白對她肅穆點點頭。仿佛在說——靜下來,你行的。而所有的南方隊員,都神色認真地,一聲接一聲助威:“加油!加油!”
並沒有因為剛剛的失敗表現出不滿。
她長長呼出一口氣,頭腦清醒許多。
是的,她必須要沉住氣,不然接下來的1000米一定還是輸。關凱琪的能力,她早就領會到過。
她能反敗為勝的條件是什麽?是蹬冰動作,是與冰麵的關係處理。她目光沉了下來,一步步走到起點,靜蹲,準備。
在看見酈籽神色的變化後,加油聲停止。
現場一片寂靜。
“嘭!”
集中的精神在那一聲響中格外的敏感,幾乎應激似的射了出去。
“沒錯,就是這樣。”薛慕陽看著兩個人並駕齊驅的身影,輕輕出聲。
“啊這次她起跑好快!”盧麗莎緊張地捧著心。
“超過關凱琪了!”薛慕雨振奮大叫。
“加油——”南方運動員們都看得出來,酈籽有些不同。她的姿勢,她的表情,與以往不同了,雖然說不清楚不同在哪裏。
最後一圈!
大家緊張地靜氣凝神,不敢發出聲音。
酈籽還保持著領跑,可是,顯然體能有點跟不上了。她的腿蹬冰的動作明顯失了力度。
酈籽的強項是短距離,而關凱琪強項卻是1000米。
“啊!”
一聲遺憾失落的驚呼,彎道處,關凱琪反超過去。
最後二十米!
十米!
逐漸拉開距離的酈籽忽然又衝了上去。
“好快!”北方隊員在低喃,“都好快!”
世界一時無聲,幾乎就在頃刻間,兩個人已經越過終點線,幾乎是同時。
說“幾乎”,是因為雖然兩個人身子像是平行的,可是冰刀鞋的前沿,卻是有兩厘米的差距。
關凱琪在前。
薛慕雨捂住了嘴巴。其餘沒有捂嘴,但是也都睜大眼睛,沒有任何人說話。
“不可思議……”
寂靜中,柔和低沉的女聲,像是一聲喟歎。
是王釗霖。
隻是她在喟歎誰出乎了她的意料?
酈籽心也在懸著,她不能肯定,自己是否在最後一秒中追上了關凱琪。
反正她明白,最好的結果是打了平手,而很有可能是輸了。
她重重呼吸著,插著腰彎下身去。眼前有些模糊,是汗水順著眼角逆行。
吧嗒,臉上汗水滴落在冰上,似乎冒起了煙。體力從未被透支如此地徹底,好想就此躺在冰上。
她勉強控製著顫抖的雙腿,緩緩扭頭看向後援隊。
大部分人是呆呆的樣子。她心裏一沉。
目光掃過路今白,他的眸子黑漆漆的,沉沉的,緊緊抿著唇,但是他卻做了一個點讚的手勢。
誒?
再看薛慕陽,他也正望過來,麵帶微笑。
到底是輸是贏啊?
酈籽一激動,緩緩直起了腰。正看見麵色陰鬱的關凱琪喘著氣盯著她,仿佛兩個人是有世仇的,但是說出的話卻很是親切:“謝謝成全。”
酈籽消化了三秒,才明白過來。
她還是自取其辱了。
頓時沒有了力氣,頭耷拉下去。
剛剛王釗霖的那句感歎到底什麽意思,大家再沒有心思去猜,對著沮喪的酈籽重新呐喊叫好起來。
“栗子好樣的!”
“酈旋風地表最強!”
這個酈籽,似乎總能帶來震撼。這樣短的幾天,她這個進步,簡直算是神奇了。而且,雖然沒有贏,可是,莫名就是覺得好帥,臉上好有光是怎麽回事?
誒?酈籽重新抬頭,自己輸了,為什麽大家卻這副興奮的樣子……
因為酈籽的“自取其辱”,所以在全部比賽完畢後,是關凱琪和吳萌的對壘。
兩個人站到冰上的時候,大家才反應過來,這才是最關鍵的時刻啊。
很顯然,吳萌已經是國家隊成員,如果輸了,顏麵何存?而既然是代表著南方隊最高水平,被拉下馬,也意味著整個南方隊都是手下敗將。
“這個關凱琪好奸詐啊!”丁丁低呼,“如果她輸了,敗給國家隊成員本就理所當然,如果贏了,不但吳萌和我們南方隊顏麵無存,也意味著她的水平足以進國家隊!”
“……”酈籽不由得去看王釗霖。
這樣說,難道關凱琪是因為看見王釗霖過來,才故意這樣的?
“難怪教練和萌萌都一直麵色陰沉……”盧麗莎感歎。
兩個人的強項都是1000米,所以直接進行這一項。
吳萌戴上頭盔,還有護目鏡,看不見任何表情。
大家料想到吳萌這場仗難打,因為之前關凱琪的實力確實驚人。但是實在沒有想到,在第五圈,關凱琪就開始追上她。
心剛沉下去,吳萌又超了過去。
心才舒了一口氣,又被反超。
諸位可憐的看官大人都快犯心髒病了,這場異常漫長的比賽終於結束。
兩個人打成了平手。
這回,是北方隊掌聲熱火朝天。
“啊,怎麽會這樣?那個關什麽真的有這麽厲害?”譚昊最先說話。
“她確實實力很強,不然也不敢叫囂吳萌了。不過,吳萌壓力太大,也是真的。”
“是啊,比賽無常。”
“各位學員,列隊聽訓!”隨著一聲號令,大家都緊緊閉上了嘴。
幾個教練對大家的進步和優秀的點進行了表揚,也提出了更嚴格的要求。
最後王釗霖簡單做了總結:“大家的表現都很棒,最讓人驚喜的是大家對冰上運動的這股熱忱,以及勇往無前的精神。任何體育項目,如果失去了這股精神,也就失去了意義。南北方的此次會師,是第一次,也是一個新的開始。我看見了今後中國滑冰項目崛起的希望,也看見2022年北京冬奧會的希望。希望大家加油,拜托大家了!”
“此次交流活動到此結束,下午我們安排了送別宴,大家放鬆起來!”沈教練最後宣布。
而顯然,南方隊一時還放鬆不起來。
因為張京臉色很陰沉。
“你除了惹禍,還能幹什麽?”到了室外,她扭頭看酈籽。
“什麽……”酈籽有點懵。
“誰讓你逞勇好勝,擅作主張的?”
“我做錯什麽了……”酈籽還是不懂,小聲回答,“我不與她比賽,就是自動認慫,那更丟人吧?正式比試,不管輸贏,總不算丟人。”
“是,你有誌氣,你厲害!”張京冷笑一聲,“你自己比,誰讓你拉萌萌作為你輸贏的賭注?你憑什麽有這個底氣?你有用腦子想嗎?”
“啊?”酈籽一愣,“不是你說她提的沒錯,要同意她直接跟吳萌比的嗎?”
“我什麽時候同意了?你是得了臆想症嗎?”
酈籽徹底懵了。
張京氣得看來要冒煙了:“出去。蛙跳三百!”
“到底怎麽回事……”
然而教練命不可違,酈籽麵對冷峻的張京,隻有半蹲下去,開始跳。
酈籽在目中的同情目光中像一隻黑色的青蛙,跳往前去。
大雪中,背影格外的孤單可憐。
沒有人敢說話。
薛慕雨忍不住了,正要衝上去理論,被哥哥拉住了。
“要說給隊裏丟人,大家都有份。都該受罰!”路今白把背包一扔,蹲身,也跟著跳過去。
“是啊,栗子代表的是團隊,我們都該受罰!”盧麗莎放下包,也跟了上去。
餘下的人麵麵相覷,然後紛紛放下包。
“為今天自己的表現汗顏!”
“我還不如栗子呢,她好歹爭回點榮譽……”
張京臉色白了,眼看著速滑隊連趙子夏也臉色為難地看了看吳萌,加入其中。花滑隊也早已紛紛跟上去陪跳。
薛慕雨無限豪情叫:“栗子,等著,我們來陪你!”
“教練……”身旁麵色沉靜的吳萌忽然出聲。
張京側眸,隻見吳萌低了頭,也放下了包:“今天是我不爭氣。都怪我!”
“吳萌你回來!”張京一愣,“你不用這麽大壓力……”
然而吳萌隻是一頓,也跟著跳起來。
偌大的室外訓練場上,經過昨夜的大雪,一片潔白,更顯得空曠。然而因為一群穿著笨拙衣物的“青蛙”的集體遷徙,從遠處看,就像一群披了馬甲的企鵝,在跳躍。冰天雪地頓時熱鬧好笑起來。
酈籽跳了一會兒,被路今白追上,一回頭,看見了浩浩****的應援軍團,吃驚地忘了跳:“誒?你們不用這樣啊……”
“哈哈別客氣,我們不過是想暖暖身子,這天氣真的見鬼地冷啊!”
後來不知誰低聲喊了聲口號,大家竟然整齊劃一地一起跳起來。
懲罰的蛙跳,竟然越跳越熱血起來。
而整個場上,除了張京和助教,隻剩下一個人靜靜站在一旁,沒有陪跳。
是薛慕陽。
酈籽之前就有意在後麵的隊伍裏找,發現他一直沒有跟上來,心裏就是一沉。等轉了半圈,一抬頭,他就在前方站著,冷眼旁觀,絲毫沒有陪跳的意思。
酈籽心裏咯噔一下。
是他覺得自己確實錯了?還是覺得這樣陪跳很傻?
明明清楚他完全可以選擇不加入,而且這樣選擇也不能說明什麽。可是心裏就是忍不住失落,甚至難過。
就是這樣。有時候他會讓人覺得近在眼前,想入非非。有時候他又遠在天邊,冷淡如斯。
所以前一段時間,感覺到他仿佛超過朋友關係的關切,不過是他的禮貌和紳士風度罷了吧?
就這樣恍惚中,忽然摔了個狗啃泥。
“哈哈哈栗子加油!”
大家早已見怪不怪,雪上實在是滑,幾乎所有人都中過招。
看著陪跳的大家,時不時摔得姿態難堪的大家,累得喘成狗的大家,這樣壯觀溫暖而搞笑的畫麵,酈籽沉鬱的心裏湧上來絲絲暖意。
於是打起精神,奮力跳完最後幾十個。
跳完之後,個個都東倒西歪,為了不直接躺倒地上,大家隻好你攙扶我,我依靠你,再也沒有剛開始的豪情壯誌。
張京在大家跳一半就憤然離開。
薛慕陽不知出於什麽心理,竟然沒有走,在盡頭等大家。
“嗷累死寶寶了!”有人慘叫,“到底教練什麽意思啊?”
“是啊,我聽著意思好像她沒有答應讓吳萌上?”
“張教練先那樣說是一種禮貌,接下來應該會把那個切磋推到這個匯報比賽之後,因為是定了規則的,不是誰心血**就能改變規則。”薛慕陽看著緩緩說,“結果被你打斷了。”
“啊!意思我理解錯了教練的意思,急躁冒進,打斷她,還以為挽回了咱們南方隊的麵子,結果反而上當……”酈籽雖然心裏難過,可是也愧疚極了。她想起了那一刻,張京遲遲不表態,以及吳萌的肅穆沉默。
所以,這就是他冷眼旁觀不願意與她為伍的理由麽?
望了望撿起包的吳萌,酈籽更加自責了:“我怎麽這麽蠢啊!對不起啊吳萌!”
吳萌背上包,淡淡說:“你想多了。該發生的,未必躲過去就不會發生。”
看樣子情緒很糟糕。
“唉,不得不說,被關凱琪追上,她肯定很難過。”邱曉玲同情地看著她的背影,“上次的錦標賽,關凱琪可是她手下敗將。”
吳萌似乎聽見她的話,停下腳步,回頭,一字一句說:“下一次賽場,她還是手下敗將。”
說完再沒有遲疑,大步離開了。
“哇萌萌霸氣!”趙子夏作捧心狀。
而酈籽心裏一震。
是的,下次再戰,她一定要讓那個囂張的關凱琪,心服口服,再不敢挑釁!
從誰麵前跌倒,就一定要在他麵前好好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