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4強者之路

告別膽怯的唯一法子,踏上強者之路的唯一途徑,是麵對。當你麵對,試著跨過去,你會發現,那些所謂難以跨越的天塹,遮了天空的黑雲,不過是你為自己膽怯找的借口,放大了無數倍的借口。輕輕一躍,分崩離析。

沒有所謂的難以克服的恐懼和天溝,隻有懦弱罷了。

對於酈籽能夠在八點準時進訓練場,路今白是有短暫的驚訝的。

早上醒來,他才發現信息詭異地沒能發出去。是不知何時斷開了WiFi連接。

“搭的過來的?”訓練的空隙,他問。

“唔。”酈籽神態詭異地不自在,咕噥過去。

“竟然舍得?”他揚眉。

“唔,沒有考慮周全。”酈籽略顯急切地壓腿做準備動作,看起來有些懊悔的意思。

“出息……”路今白以為她是在心疼鈔票,“你好好訓練,被選上了,有獎學金。”

“獎學金?”

“嗯,至少去哈爾濱的所有自費費用,都沒有問題。”路今白簡潔地說,“我父母最近想做慈善。我建議他們考慮體育。中低層體育。”

“說起來,你從來沒有說過你父母的職業,原來你是富二代!”酈籽八卦心起。

路今白看她一眼,不再接話。

沉默就是肯定,她還是懂的。

羨慕嫉妒。酈籽幽幽歎氣,又想起早上五點半,當她還在糾結要不要叫的士的時候,接到薛慕陽的電話:“你準備一下。我十分鍾後到樓下。”

她一時沒有聽明白:“啊?”

“你不會還沒有起來吧?”

“沒有,起來了!”

酈籽才反映過來,昨夜他讓發位置說來接她竟然是真的?怎麽接?為什麽真的來了?以及自己為什麽潛意識地覺得他隻是說說,明明他從來不說謊啊……

是不肯相信這樣好的事情會真的發生吧。

酈籽收拾了東西,和酈一冰打了聲招呼,就急忙衝下樓。

看到一輛白色的別克停在麵前時,還以為自己擋了路,自覺地後退讓路,不想車窗搖下來,薛慕陽微微探頭:“上車。”

酈籽從來沒有想過薛慕陽會開車,愣了三秒,薛慕陽已經從駕駛座下車繞過來給她開副駕駛的門。

雖然喬振有時會如此風度,不過大多是對酈一冰,她享受如此待遇很少。此時換成薛慕陽給她開門,為她開車,酈籽頓時不知所措。

“啊……”隻好呆板地說,“謝謝!”

薛慕陽問:“你家裏沒事吧?”

“沒啊!是我媽生日。”

他專心看後視鏡,一隻小狗遠去了,才打方向盤:“嗯。所以跟你媽和好了?”

“怎麽說呢,也不算和好,因為她仍然不管我生活,也不會主動聯係我。我媽這個人吧,雖然很冷厲,可是不喜歡吵架。所以我回來,她也沒要趕我出門。”

“慢慢來。”他看了她一眼,“是喬叔叔提醒你的?”

“咦你怎麽知道?”

“昨天走得那麽急,顯然不是早計劃好的。”薛慕陽輕咳一聲,“你不是說除了喬叔叔,沒什麽親戚朋友?”

“嗯。”酈籽張了張嘴,忽然想起來,“你是從隊裏過來還是家裏?”

“省隊離家很近,我早上回家了一趟,然後過來的。”

“那一路豈不是要走一兩個鍾頭?現在才六點,你四點就趕過來了?!”

他輕輕“嗯”了聲,專心開車。

如此靜的他,與飛速的車速,是如此的違和,又是如此的和諧。

酈籽在那違和的和諧中,心潮澎湃。四點就起來,來回四個小時的車程,回去還要訓練。感動到無以複加……

“我真是笨!”酈籽懊惱極了,“怎麽沒想到要發費這麽久的時間呢!”

如果能聰明一點想到這個問題,昨夜就不該同意他來接人啊。

“太抱歉了!”諸多情緒匯集在胸中,她也隻說出這三個字,“不該麻煩你跑這麽遠的……”

“不麻煩,上路練練車。”他如是說,“老實說,你把安全帶係好,我駕駛證雖然有兩年,然而駕齡也就不超過半個月吧……”

“……”酈籽下意識緊張地看安全帶,真的沒有係,忙係上。又後知後覺看他,隻見他嘴角勾起淺淺的笑意。酈籽明白過來,訕訕咳了聲。這個人,什麽時候也學會逗人了……

酈籽心懷激**的訓練,發誓為了這四個小時,也必須要被選中。然而這種心情因為中午的便當大餐而嚇散了大半。

是方娉婷先問薛慕陽:“剛剛進來,看見你的車?”

“哥哥的車?”薛慕雨立即敏感地揚眉,“什麽時候回去開的?不是怎麽勸你都不願開的嗎?”

“需要。”薛慕陽簡明扼要解釋了句,低頭吃飯。

“需要?”妹妹不明所以,鍥而不舍。

“我知道!”丁丁舉手,“我早上看見栗子跟慕陽一起進來,栗子昨夜回家了。”

“唰!”目光齊齊從丁丁轉到薛慕陽和酈籽。

酈籽被看得差點咬到舌頭,幾乎食不下咽。

薛慕陽倒是一貫的平淡無波,吃法文雅。

方娉婷微揚眉,心領神會。

路今白愣了愣,目光雖定在酈籽臉上,卻一時無法聚光。

“你到底想說什麽?”薛慕雨皺眉,反應明顯慢了半拍。

“需要嘛,栗子需要從家裏趕來——你這會兒腦子生鏽了?”

“你腦子才被門夾——”薛慕雨驀然全明白過來,“哥你是去接栗子了?早上4點就出發回家開車,去酈籽家又趕來才八點?”

薛慕陽抬頭看了她一眼:“有什麽問題嗎?”

“……”薛慕雨眉開眼笑,眉飛色舞,“沒有任何毛病哈哈!就是覺得,其實你可以給栗子叫一個滴滴或者出租,更方便省時。”

她笑得很有毛病!

薛慕陽一愣:“也是……沒想到。”

酈籽看他一眼,全然明白他的心情,她發給位置的時候,也根本沒有想到中間的時間問題。

隻是,他這種罕有的呆呆的樣子,好萌……

亭子裏一時陷入寂靜。

路今白咀嚼的動作越來越慢。

早上的對話還言猶在耳。

“竟然舍得?”他那時揚眉驚訝。

“唔,沒有考慮周全。”酈籽如是說。

他以為她是心疼鈔票,後悔晚上突然回家。此時想來,她是什麽意思?他問竟然舍得,她答沒有考慮周全——沒有考慮一去一來將近四小時的路程,薛慕陽需要那麽早起來?

路今白目光漫無意識停在薛慕陽幹淨無波瀾的臉上。仿佛他如此大費周章去接一個人,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或者僅是舉手之勞,並無其他的意思。

可是,那不在意的態度背後,又是如此令人震驚乃至費解的動作。

生平第一次,對速滑之外的事情,路今白開始了漫長而艱難的思索。

然後,他咽不下去了。

一種焦慮,無理由的慌張,摻雜著懊悔的情緒主宰了他。

不應該是這樣的。

從開始,到現在,都不該是這樣。

就像是每一步,都不過是偏差了不影響結果的一點點,可是走著走著,結果就變成了背道而馳。

這種不受控製的感覺,糟糕透了!

興許是因為要爭取交流名額,接下來幾天,氣氛變得緊張起來。訓練的時候,仿佛人人都憋著一股勁兒,格外的賣力。

酈籽覺得,根本不用緊張的路今白,都比往日陰沉了幾分。她都不敢找他說話了。而他,看起來,也絲毫沒有要跟她說話的意思。

酈籽心裏雖然感覺很糟,然而也沒多少心思糾結這些。有時身體的超負荷,是會連人的心思都被累到,讓人思緒單純許多。

每一天,她都仿佛背了一座大山在賣力,每一晚躺在**,都像是要死去一回。但是她隱忍著,不流露一點疲憊。夜訓時甚至跟路今白做同樣的強度訓練。

到了第四天下午,助教和男女隊的隊長組織大家做了一個室內訓練加冰上計時模擬測試。

酈籽很是緊張,但是也卯足了勁兒。

但是室內計時完成一係列體能和基本功的測試,她就出現了問題。

最後一步裝冰刀穿上鞋,係好鞋帶,她是第一時間完成站起來的。

可是吳萌麵無表情,從大家麵前走過,用銳利的目光驗收時,停在了她麵前,嘴角一動:“不合格,成績取消。”

晴天霹靂。

酈籽垂目看自己的腳,臉色變了。右腳原本應該係得結結實實的鞋帶,伸出老長,如果此時上冰,也許就會被自己絆倒了。

這個致命的打擊,讓酈籽在接下來的冰上五百米計時,又稀裏糊塗犯了規。

聽到吳萌的判定,她簡直要炸:“我沒有!”

她因起步慢了兩秒,後來一直在追趕,超道,自覺從開始到最後超越盧麗莎,她是從內道超的,但是並沒有碰任何人。

“超盧麗莎的時候,子夏在前麵,你的冰刀鞋別了她。所以她才慢了下來,是往外道往外慢,你又從內道超了她。”吳萌一字一句。

助教點頭:“這個毋庸置疑,栗子。”

然而酈籽還是無法接受,她沒有絲毫感覺,趙子夏跟吳萌那麽好,未嚐沒有可能是“裁判”想多了:“可是……”

“別說了栗子,你確實別了她。”打斷她的是路今白。

酈籽驀然看向他冷凝的臉,睜大眼睛。

路今白沒有發現,那一瞬間她的臉色蒼白了。

男生測試後,助教宣布解散。

人都離開了,路今白發現酈籽還穿著冰刀鞋怔怔對著儲物櫃出神,仿佛是忘了下一步該幹什麽。

“發什麽愣呢?”他打開儲物櫃拿出運動鞋,“剛剛就一次模擬而已,何必爭論,姿態難看!”

坐下脫冰鞋,仍然沒聽見酈籽的回應。他側頭,見酈籽仍然站著不動,挑挑眉頭:“喂?這就輸不起了?你確實犯規……”

“我已經知道了!”酈籽忽然轉頭叫了一聲,“我犯規,我姿態難堪,我輸不起,能不能請你手下留情,不要再重複了?打擊我是你快樂的源泉嗎?”

路今白拿著一隻冰鞋,愣了三秒。

酈籽眼圈紅通通的,睜大眼睛看著他。

他心內一跳,說不清是憤怒還是緊張,擰眉:“你在胡說什麽,我瘋了嗎,無聊到以打擊你為樂?更沒有人冤枉你,針對你!這不是最終的結果,就算是最終的結果,也沒有必要這樣……”

“停!你說的都對行了吧!我是渣渣你能不能不要跟我說話!”酈籽做了個製止的手勢,打開儲物櫃,把鞋子拿下來,坐下換鞋。

“酈籽!”路今白沉鬱著臉,聲音發冷,“你再說一遍?”

她沒有再看他,也不回答。

可是她低頭解了半天,竟然怎麽都沒法把鞋帶解開了。她睜大眼睛看著鞋帶。那鞋帶成了模糊的一片,有了影子。

她沒有了力氣,滑坐到地上,徹底崩潰,伸手抱住頭,埋在膝蓋裏。

積壓多日的情緒洶湧至胸間,她一時覺得頭腦都是麻木的。媽的,竟然渣到鞋子都解不開了,還有什麽資格向陽,做白日夢!

頭腦雖是木然,其他的感官卻是醒著的。她覺得腳上一動,有人在解她的鞋帶,一隻冰鞋被脫下來。

抬頭。

路今白一隻膝蓋跪在地上,在幫她解另一隻鞋的鞋帶。他的動作輕柔緩慢,低著頭,看不清楚的表情顯得陰鬱又暗沉。

“路師兄,我是不是又蠢又笨?”她開口,沒有覺察聲音裏的顫抖。

路今白沒有回答,繼續解成了死結的鞋帶。

“你是不是一直在後悔,當初看錯了我。”她哽了一聲,“我感覺得到,你現在很煩我,看我什麽都覺得不滿意,你不喜歡我了……”

路今白的手頓了頓,接著動作。死結終於被解開,他脫掉那隻頑固的鞋子,才抬頭。

酈籽已經淚流滿麵,還死死咬住嘴唇忍著不發出聲音。

這是第二個女生在他麵前流淚,對眼淚無比煩躁無措的他,隻覺得心裏隱隱發痛。他伸手抹掉她的眼淚,又使勁兒揉揉她的頭發,聲音很是別扭:“喂,好的不學,學人家小女生哭哭啼啼!解不開鞋帶就哭,你是三歲小孩嗎?出息!”

額頭被按住往後點去。酈籽暴躁瞪眼:“我不是女生嗎!”

“好好好,你是三歲女生,我記錯了行了吧?”他勉強笑了笑。

“……走開啦!”會不會說話啊!酈籽抹了把眼淚,簡直哭笑不得,氣得把滿手的眼淚鼻涕都往他身上抹。

“喂——”他冷著臉,卻並沒有阻止她,“別太過分啊!”

停了三秒,他說:“什麽叫不喜歡你了?怎麽叫喜歡?是不是要傻子一樣每天看你怎麽蠢都覺得很對?你說得對,見過蠢的,沒見過你這樣蠢得出奇的。我當初果然是眼瞎了,才以為你是可造之材……”

盧麗莎站在門口,看著一向大大咧咧的女生哭成神經病。

而一向冷厲的男生,嘴裏並無甜蜜溫暖的安慰,甚至還笨手笨腳,可是高大的身子跪在地上,從背後看,好像一條大型犬在討好主人。

她勉強勾了勾嘴角,眼睛卻紅了。心底一片雪霜。

後退兩步。

轉身離開。

酈籽清醒過來的時候,後悔得隻想找個洞藏起來。

“其實,那個……”她臉通紅,“我知道你們都沒有冤枉我。我就是在氣自己……”

“惡心死了……”路今白看著被她抓得一塌糊塗白色運動衣服,滿臉嫌棄。

酈籽更窘了,徒勞用手去給他擦:“唔,對不起啊……”

“你還抓?!”路今白臉黑了。

酈籽很沮喪:“發什麽火嘛,大不了給你洗幹淨!”

“我很是懷疑,”他避開她的魔爪,站起身,“衣服到你手中的命運。”

酈籽:……

大爺您說的都是對的行不!誰叫自己發神經,把柄在人家手裏呢。

這個奇窘的黑曆史夠酈籽在他麵前很久抬不起頭了。

為了贖罪,酈籽隻有每天更認真努力,希望他“當初眼瞎”的感覺能減輕那麽一點點。

周測的時候,總算是發揮穩定,排在第四。加上吳萌,正好被選上!

這才敢正視路今白。

張京宣讀的時候,男女隊麵對麵站著。

路今白接收到她半是驕傲半是邀功的眼神,臉上還是嚴肅的,回了一個“少得意忘形”的目光。在她微微嘟了嘴不服地別開眼睛之後,才勾了勾嘴角。

“此次行程是五天,帶足生活用品。提醒大家,哈爾濱今天正在下雪,注意看天氣預報,帶好禦寒衣物。”張京宣布了解散。

“嗷——”大家都激動了,“春天的雪,我們來了!”

薛慕雨那邊,卻在發愁。

“娉婷,求你了,跟我們一起去吧!所有開銷我報銷!”

六人組群裏,小雨在哀求。

“女神去吧去吧,冰城走一走!”丁丁隨聲附和。

“如果沒有特別的事,你就去吧。小雨的減肥才見成效,這次又是去北方,如果半途而廢就功虧一簣了。”最後慕陽也在邀請。

“這個時候還真的是關鍵。”方娉婷似乎是沉吟了片刻,發來一個字,“行。”

小雨歡呼。

栗子表示驚喜歡迎。

丁丁發了個“酷”的表情:“禦用美容營養師女王駕到!脂肪們,都退散吧!愚民們,都退散吧!”

於是當南方的櫻花已顯頹勢落英繽紛,北方的陽春白雪正紛紛揚揚。

車窗外,漫天遍野的白。琉璃世界,純淨廣漠。

等到下了車,冷風撲麵,吹去長途跋涉的煩悶和燥熱,頭腦和心弦一起清醒,徹底被冰雪之城震撼了。

“我們來了——”拉著行李箱,一群沒見過世麵的旱鴨子忘記了奇寒,投入了冰天雪地中,腳下雖是棉靴,已然想滑行起來。有的不免就摔了個四腳朝天,裹了厚羽絨服的人在雪地上就勢滾了兩滾,哈哈大笑。

“哎,下午國際滑雪場浪的約起!”

“我!”

“俺!”

應和聲此起彼伏。

張京和吳萌跟在後麵,無奈搖搖頭,也被傳染了一些振奮之氣,語氣不免感慨:“萌萌,這座城裏,幾乎人人都會滑雪滑冰。可是,你並不比他們差。”

“我明白。我會比他們更好。”

師徒兩人相視而笑。

雖然一路上,激奮的群情已經被凍得聲勢大減。然而進了溫暖如春的酒店,吃了飯,血格再次被注滿,紛紛結伴而出。

方娉婷坐的飛機,因機場離得滑雪場更近,沒有回酒店,直接趕去與大家匯合。

白雪世界中,身穿長至腳踝的紅色羽絨服的方娉婷冷豔如梅。一路走來,回頭率極高。

酈籽心裏嘖嘖稱歎。

薛慕雨一轉頭看見看呆了的丁丁,手裏的雪球對著他的頭就飛了過去:“注意哈喇子,影響市容!”

丁丁疼得哇哇叫,反手回擊。

“這溫度真不是蓋的!”酈籽哈著熱氣,“娉婷,你帶滑雪鞋了沒有?我們趕快去運動運動製造點熱量,不然要凍成冰渣了!”

方娉婷沒有接話,而是把背包打開,取出五條紅色圍巾。

“這天氣,很多人不適應會生病的。大家把圍巾戴上吧!”

“哇!白雪和紅圍巾更配哦!”丁丁領了屬於自己的圍巾,圍在脖子上,愈發激動,“這不會是女神親自織的吧?這得花多久啊?”

“這種織法比較簡單。也沒幾天。”

“還真的是你織的?”薛慕雨稱歎,目光又轉向路今白。

酈籽正玩鬧地把他的圍巾給他係了個難看的死結,惹得路今白擰著眉。

“為什麽隻有他的是紅加黑?”酈籽嘴快,目到,口也就到了。問完心裏已經明白了幾分,因為她看見了方娉婷纖白的頸上圍著的是條紅白相間的圍巾。

顏色雖不雷同,可是那圍巾下端的花紋,是一樣的。

“哈哈,全紅的,估計他會覺得娘!”酈籽替方娉婷解釋。

誠然,路今白戴著全紅的圍巾,確然是違和的。

“啥意思?”丁丁不樂意了,滿口的東北音,一臉的小沈陽,“你是說我跟薛慕陽娘炮唄!”

“不是哇!”酈籽立馬瞅了瞅薛慕陽,懊惱自己說話不經腦子。

唔,這樣一細看。他煙灰色的長襖,紅色圍巾隨意在頸上繞了兩周,映得一張玉麵上,真個是唇紅齒白,幹淨如雪。

感覺眼睛瞬間被洗亮了幾分!

“走吧,要去體驗越野滑雪嗎?”雪中美人兒問。

“那個刺激得不要不要的,一定要玩兒!”薛慕雨興奮接話。

“先學學滑雪吧,光知道刺激……”丁丁追了上去。

酈籽跟在後麵走了兩步,回頭。

“你們去吧。”方娉婷站著沒動,“我先回酒店辦理入住了。”

“別啊,既然都來了,怎麽能不體驗戶外滑雪滑冰呢?你如果沒有帶冰鞋,現場買一雙吧!”酈籽勸她。

“我腳有點不舒服。”方娉婷看了看遠處熙攘的人群,還有更遠處,從高處一路急速滑下來的人,聲音冷淡沒有溫度,“你們去吧。”

“哦。”酈籽最怕她這副樣子,又聽見前麵薛慕雨在叫她,隻好跟了上去,“來了!”

方娉婷裹緊圍巾,轉身,忽聽身後傳來低沉毋庸置疑的聲音:“是腳不舒服,還是心裏不舒服?”

方娉婷頓住,緩緩回頭,與雪中路今白的目光遇上。那漆黑的瞳仁像兩把鋒利的刃,讓人無處遁形,申辯無門。

她也不想反抗:“有什麽不同嗎?”

“當然。”他逼近兩步,“腳上不舒服,短期不可治。心理上,要想好,隻需要片刻功夫。”

又是這樣篤定的自負樣子。

方娉婷失笑,升起幾分挑戰的意思:“沒錯。我是再不想靠近冰場……當然你可以理解我是膽怯。從退縮那刻起,我就沒打算再站到冰場上。”

“還能承認是膽怯。就有得治。”路今白再走近兩步,盯著她不自覺閃躲的眼睛。

“好似你是妙手回春的神醫!”她全身戒備狀態而自己並不知,略譏諷揚眉。

“不,我當然不是。”路今白並沒有生氣離開,“能治好這種病的,隻有自己。過來!”

他忽然伸手拉住她向前走,嚇得方娉婷聲音都尖起來:“你幹嘛?”

“你以為幹嘛?”他拉住她成功躲過一個刹車不及的少年,站到邊角,似笑非笑看她,“難道以為我要把你推出去,強行治療恐懼症?”

她臉紅了:“這難道不是你的風格?”

他扭頭失笑,仿佛她這個樣子取悅了他。

她惱羞成怒,轉身就要走。

“哎,要不要聽故事?”他在身後漫不經心問。

不知怎麽,她的腳就再也邁不動。不但邁不動,還折了回來,不自在:“路今白講故事,蠻新鮮!”

“我小時候,特別怕黑。”路今白的故事沒有鋪墊,沒有渲染,單刀直入。

然而這樣一句話,卻成功讓“聽眾”一呆,揚眉看他。

怎麽可能?

“聽說最開始,我是無法無天的,後來忽然就怕了黑。”他笑了笑,“據說是為了吸引永遠忙得不在家的父母。”

一向冷靜的方娉婷簡直要瞪大眼睛了:“幼年的你,竟然是個心機boy麽!”

“隱約還記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我都是獨守空房對黑夜。”他語氣帶著些散漫的輕快,“父母忙於飛去出差,忙於加班,忙著一切該忙的。以至於怕黑做噩夢後來對他們也沒有用了,他們雇了三個保姆——雖然我仍是怕。但是他們放心了!”

“所以你就不怕了?”她開始失笑。

“不,是開始生病。”路今白看著她的眼睛,眸色沉沉在雪中,“是真的生病,高燒不退,有時甚至驚厥。來得總是很快,比如好容易回家的媽媽突然要去開會,然後過不多會兒就會發燒。”

方娉婷笑容僵住了。

“是心理上導致身體上的生病。並且病越來越嚴重。心理醫生也束手無策,我爸媽才真的怕了。”路今白低頭,“然後有一天,我又高燒41度,爸媽從一個重要的決策會議裏匆匆趕去醫院。”

方娉婷心底一跳,預感到要出事了。

“那個會議重要到什麽程度呢……有人利用他們的急切心理,經過之前的重重計劃,讓他們簽了一份合同。導致公司破產的合同。”

果然……

“後來,逼債的人用盡法子沒有成效,就拿了刀子逼進了家裏。”

“天啊!”她終於忍不住捂住嘴。

“那年我八歲。”路今白聲音散發著冰雪的寒意,“他們傷了爸爸,一向馳騁商場的媽媽也徹底崩潰,跪下求他們不要傷害我。那群人很意外,很開心,因為商場女王的膝蓋。”

那一刻,他也像方娉婷一樣瞪大了眼睛。

不過並不是驚駭,而是恨和憤怒。

路今白清楚記得那一刻的感受。他恨自己以前的懦弱,恨自己害了爸媽。他怒那些傷害爸媽的人,憤怒那令媽媽流淚的笑意。

於是他掙脫了媽媽的懷抱,衝上去,張開稚嫩的臂膀,護住崩潰的媽媽,叫:“欺負女人算什麽本事?是個男人就放了我媽媽,衝我來!”

簡直驚天地,涕鬼神。那些人吃驚過後,笑得直不起腰,指著他纖細的胳膊。

“你是男人?”有個一臉疤的男人笑夠了,下令,“先卸了一條胳膊,如果你不哭,我就相信。”

他嚇得膽寒,渾身發抖,眼前都是漆黑的,可是堅決不掉眼淚,還能說話:“說、說話算、算話!”

方娉婷倒抽一口冷氣。

“當然,他們沒能如願。我現在好胳膊好腿的。”路今白聳聳肩,三言兩語帶過了驚險的過程,“後來警察趕來了。再後來,砸鍋賣鐵,親友傾囊相助,父母每天打很多功,一點點還賬。這種落差,我就成了冷嘲熱諷被欺負的對象。你相信嗎,小孩子是最單純,也是最敏感的,他們知道誰可以欺負,誰該欺負,他們會看大人的臉色。”

那中間的冷暖淒涼,方娉婷當然能想象得出來。她的心尖一時心疼得顫動。

“有一次,我被擠住,帶到了滑冰場。以滑冰定輸贏。”路今白按了快進鍵,直接到了關鍵事件,“輸了就被關在冰場一夜,出來不準告家長老師。我當然輸了,那一夜——就跟這裏一樣冷,雖然其實沒有這裏冷,可是在我記憶裏,是最冷一夜。”

方娉婷眼睛已經濕潤了。

何止是冷,一個孩子恐懼絕望,無助到極點,叫天天不應的冷,幾個人能受得了?

“天快亮時,我發誓,”路今白目光銳利起來,“要變成一個強大的人,再也不要受人欺負,誰也別想再欺負我。所以冰場被打開,第一個人進來的時候,驚恐地發現裏麵不但有個孩子,那孩子還在冰上不停地摔跤,不停地爬起來。像是個遊魂,嚇掉了那人的半條命。”

他說得輕鬆,然而方娉婷並笑不出來。

“總之那之後,我就神奇地無所畏懼,和冰場杠上了。一個月後,我等在當初被抓的地方,抄著手說:‘要再比一場嗎?’”路今白笑了笑,眼裏不無得意。

瘦削的少年,抄著手堵住曾經欺負自己的一群孩子,問要比一場嗎……想想就好帥!

方娉婷終於張口:“那場比賽,當然是你贏了。”

“沒錯。自此,我就收獲了第一杆的死黨。後來,父母的事業因緣際會,重新起步,一切又回到了從前。唯一改變的是,我迷上了速滑,成了一個更令父母憂心的,無法無天的孩子。”

“走上了一條,”方娉婷斟酌著用詞,“強者之路?”

“是啊。強者之路。”路今白看她,“告別膽怯的唯一法子,踏上強者之路的唯一途徑,是麵對。當你麵對,試著跨過去,你會發現,那些所謂難以跨越的天塹,遮了天空的黑雲,不過是你為自己膽怯找的借口,放大了無數倍的借口。輕輕一躍,就分崩離析。”

“方娉婷,沒有所謂的難以克服的恐懼和天溝,”他的目光直接犀利,仿佛能一直射進靈魂深處,令人心悸,“隻有懦弱罷了。”

方娉婷隻覺震耳發聵,怔怔不能言。

“小白說得沒錯!而且,你從來不是個懦弱的人!”身後忽然響起酈籽的聲音。

不知何時,他們都來到身邊,聽了整個故事。

酈籽眼睛亮得驚人,把滑雪單板遞給方娉婷。

“娉婷,不比賽,滑冰仍然是人生快樂的源泉,而不是避之不及的黑暗一角。不是嗎?”薛慕陽微笑看著她。

“女神,你行的!”丁丁揮臂。

薛慕雨眼睛紅紅的,這一刻,她早忘了方娉婷是她的“勁敵”,揚聲喊:“來吧,一起邁向強者之路!”

方娉婷抹了把眼淚,深深看向路今白。後者一貫地狼人模樣,說:“走吧!”

她重重點頭,蹲下穿上鞋子,神色堅定:“GO!”

於是一聲輕嘯,大家紛紛滑了出去。

人類沒有翅膀,所以,大雪給了飛翔的渴望!

在急行如飛的雪場裏,幾個人脖子上的紅色圍巾格外的耀眼,更耀眼的,是身形錯落間,青春飛揚的身影。

引發許多人對他們吹口哨助威!

“哎,會講故事的狼王!”酈籽追上路今白,提高音量轉頭表示崇拜,“我從來沒有聽過比今天更動人的故事了,從此你就是我偶像了!”

“去!”路今白有些羞赧,腳下一轉,挑釁似的逼她快速轉換方向。

“說真的,路師兄,你是我見過的古今中外最強大的人,沒有之一!”酈籽搖搖晃晃穩住身形,不忘最後的“表白”,差點人仰馬翻,如果不是身後有人一把扶住她。

是薛慕陽:“想追隨強者腳步,自己得先會滑雪親!”

酈籽呆了呆,方才還壯懷激烈的心,被他那一聲東北風味的“親”萌化了,激**和柔情矛盾地螺旋籠住了她。

“唔……是要學。”她眼睛轉了轉,突發奇想,“薛慕陽,你能教我花樣滑冰嗎?”

“嗯?”

“我想學雙人滑,就在這雪上!”她語氣激動,“怎麽樣?收不收弟子?”

薛慕陽對她天馬行空的思緒是服氣的,不由得失笑。

她一路跟著糾纏:“收不收?收不收?嗯?”

他驀然停住,酈籽差點撞到他背上,被他一拉,背對著他站到了麵前。

“啊……是真的要教嗎?”

他沒有回答,一隻手搭上她的大臂,略施了力,另一隻手拖住了她的腰。

她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被從背後擁住,離得他那樣近,她心跳如鼓,世界一時寂靜無聲。

“左腳往後蹬冰,右腳向斜上方滑行,三個來回後一百八十度轉身向後滑去。”

他在耳後說的話,她聽得清清楚楚,然而並不能去分析是何意。隻是下意識地,隨著他的力道向右前方滑去,又被一帶一推,轉身與他麵對麵,向後急駛。不過,並沒有真的甩出去,因為他的左手握住了她的右手,兩人麵對麵,各自後退,卻因相牽的手,在退開最大距離時,反作用地靠近。

時間仿佛定格。

她呆呆的,在從未有的近距離下,望著他。

還保持這牽手的姿勢——相握的手就在兩人近在咫尺的胸口。

她直接懷疑,下一秒心會跳出胸腔。

然而薛慕陽慢慢皺起了眉頭,仿佛終於無法忍受。

她順著他的目光朝下望去,立即如火燒了一樣跳開——她正踩在他的腳上。

“對不起對不起!”

“再來?”她麵紅耳赤,他忍笑不已。

來……就來嘛……

於是,他再次從背後扶住她的腰。隔著重重棉衣,酈籽居然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灼熱,心裏不由得罵了一句,也是見了鬼了!

本來就是雪地上做滑冰的動作,又加上緊張無比,她雖然無比認真,可是再也做不到第一次完全無意識卻能完成的“奇跡”——轉身後退時,直接飛出了他的掌控,摔了個狗啃泥。

她像個大青蛙似的趴在地上,窘得不敢抬頭。

身後傳來薛慕雨肆意的嘲笑:“哈哈哈笑哭了!”

薛慕陽蹲下來:“沒事吧?”

這三個字落在酈籽耳裏,愈發覺得恥辱。

多好的意境,多好的動作,她怎麽就那麽煞風景呢!

她握著拳頭捶地,爬起來:“再來!”

她就不信了,敢於麵對恐懼的她,還不能踏上強者之路?

這一次,她神色鄭重凜然,是下了決心的。

然而,轉身後退時倒是沒有甩出去,卻是一個趔趄,向右衝了過去,帶得薛慕陽也一路踉蹌。

“哎——哎——”她一路避著人,臉色大變。

“快放了我哥啊!”薛慕雨看得驚險,哭笑不得,“你是一定要拉個墊背的是怎地!”

她才倉然放開薛慕陽,失去牽製,向前衝的身子幾乎轉了個圈,眼看著就要摔倒,卻又神奇地扭了下沒摔倒。

不過——“砰!”

撞到了人。

這次,借住那股力,她終於後退數步,一屁股坐倒地上。疼得臉一陣扭曲。

另一個人卻不過趔趄了幾步,就站穩了。

酈籽麵前伸過來一隻戴著手套的手,還有一道嬌美的聲線:“真是對不住,撞壞了遠道而來的嬌客,可就失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