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3冷暖自知
就看見酈籽和薛慕陽並肩站在開得正盛的桃花樹旁,雙手整齊劃一地背在背後,嘴角是溢出來的被桃花染上甜味的微笑。
酈籽沒有想到的是,她的考核,會有那麽多人關注。
幾乎是整個速滑隊的人都聚在一起觀看。張京對此並沒有阻止。
眾目睽睽之下,酈籽身子變得無比僵硬,第一組的蹲啞鈴都差點砸到自己腳上。
那笨拙的姿勢,逗笑了笑點低的邱曉玲:“栗子你是專門來搞笑的嗎?”
“……”酈籽無奈看了眼抄著手站在一旁的張京一眼,手心都是汗。
“第二項。滑跑的基本姿勢。”吳萌麵無表情。
酈籽咬了咬嘴唇,把濕漉漉的手心在衣服上擦了擦。
“你戲精上身啊?”路今白忽然冷冷出聲,“以為這裏是舞台?要不要給你打閃光燈?”
酈籽震驚轉身,對上路今白冰冷銳利的眼睛,仿佛一盆冷水澆在了頭上,全身一個激靈,心霎時沉靜。
“要考就好好考,不然就回家去。”
大家都愣住了。這兩人不是朋友,這樣尖刻的話連吳萌張京都不會說的吧?
酈籽神神呼出一口氣,閉了閉眼。
“總之不要緊張,你一定沒問題的。”薛慕陽的聲音響在耳畔。
再睜開眼,她的目光也是一樣的銳利,憑空多了幾分氣勢,聲音倒是冷靜的:“我知道了。”
既沒有哭鼻子,也沒有生氣。
她動作自然舒緩起來,不緊不慢背“標準要領”:“兩腳兩腿並攏,兩腿屈膝深蹲,重心適中,雙肩放鬆,上體前傾,背手,上體放鬆呈“弓”狀,與地麵平行或肩稍高於臀,頭微抬起,目視前方。”
一係列的動作,標準有力。
吳萌和趙子夏用器械工具量,念:“膝關節成97°,踝關節成50°,鼻、膝、腳尖三點成一線。”
完全符合標準。
然後是直道滑行基本姿勢模仿,同樣達到標準。
不過這也在大家預期中,畢竟誰練個二十天,也不會不標準的。
接下來是上冰。重頭戲。
第一項是冰上站立。
“站立時兩刀用平刃支撐,兩腳與肩同寬,兩刀成外八字站好,兩臂自然下垂,重心放在兩腳之間冰刀中部。”等酈籽背完標準,又過了十秒,吳萌才宣布下一項。
重心移動練習。
“身體呈速滑基本姿勢,雙手背於體後,重心右移,a2c落在半蹲的右支撐腿上,用平刃著冰支撐,左腿向體側伸直,兩刀平行,左右交替進行。”
酈籽仍然是邊背誦,邊在冰上滑行,移動重心。
接下來是蹬冰、停止步法,走步式。都一一達標。
直到最後一個向前側方跨步,張京皺起了眉頭。換腿的時候,顯然她的重心沒有落在支撐腿上。
“浮腿(非支撐腿)的冰刀靠近支撐腳著冰,換重心!”路今白忽然一聲斷喝。
以為要通關飄起來的酈籽頓時被拉下地麵,心內一稟,再也沒有出現低級問題。
張京麵無表情看了眼路今白,後者抱胸,同樣麵無表情,眼睛卻是很亮。藏著不易察覺的小得意。
臭小子!智商很高嘛,他這樣,她也不好再找毛病。
“明天開始,正式訓練。”張京心內罵完了路今白,淡淡宣布。
“恭喜!”
“歡迎栗子!”
酈籽狂喜地看了盧麗莎等人,在與路今白目光對視時,收斂許多,不過到底忍不住挑釁一揚眉:該你上場了!
路今白回之一個冷笑。
他們的小測,完全是比速度,就像一場小型的組內比賽。
一圈爆發力,路今白用了13秒87,僅次於爆發力最強的向林,超吳萌丁丁。
酈籽看得血管都要燃爆。
“速滑靠的是下盤,底盤必須要穩。”張京基於大家的情況授課,“在此基礎上,肢體的協調性和腿肌力度是提速的關鍵。路今白最近的進步,顯然是腿肌力度的提升。接下來練腿肌,曉玲、譚昊尤其要努力!”
“是!”
500米,1000米,1500米。
比起上一周的小測,整體都有進步。張京著重肯定了向林、路今白、盧麗莎和吳萌。那幾個人總是每項的一二名。
“哦,有件喜事要告訴大家。”張京下訓前,忽然說,“繼趙魏之後,吳萌也被選入國家隊。”
“哇!”驚呼聲聲,“恭喜萌萌!”
吳萌吃驚地捂住嘴巴,臉上總算有了表情。
“吳萌可以選擇繼續在本隊接受訓練,定期去國家隊集訓。也可以自此去更高的隊伍訓練。我尊重你個人的選擇。”張京看著吳萌,臉上有得意,也有複雜的不舍。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吳萌身上。
怎麽選?就此遠走高飛,顯然是忘恩負義。
“教練,我跟著您練了七年,您在哪我就在哪!”吳萌眼睛有些濕潤,但是很堅定。
張京點點頭,眼睛也有些濕潤,她給吳萌重重一個擁抱。
張京很快平靜了神色,拍了拍吳萌的肩膀,又對還在激動振奮中的大家說:“還有個好消息,我申請的去哈爾濱隊交流學習的事,也一並批下來了。時間是30號。”
“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炸了。
哈爾濱!哈爾濱體育學院是國家冰雪項目訓練所在地啊!
就像朝聖的人,終於挨近了聖地,能不激動?
而且,是不是可能會見到國家隊的運動員和主教練?
“不好的消息是,中心隻給我們十個名額。所以,下次的測試,積分前十的去。”張京扔下最後一顆炸彈。
成功把沸騰的人群炸平靜了。
或者說,是沉重更合適!所以隻有一半的幾率去?
張京離開了一會兒,才有人打起精神叫:“晚上是不是要為萌萌擺慶功宴?”
“算了。以後有的是機會。”吳萌拎起包,走出了訓練場。
她一向嚴肅,拒絕了,大家也沒覺得是客氣。也就不好再起哄。
“他們不去,我們去慶祝吧!”丁丁攔住路今白等人。
“哈,是為酈籽通關慶祝嗎?”盧麗莎微笑,“當然!晚上嗎?”
“通關難道不是應該的?”路今白擰眉。
“走走走,別理這個情商為零的人!”丁丁嘖嘖稱歎,“不知道這些年都是怎麽忍你過來的!”
盧麗莎失笑:“如此哀怨,好似你們是多年的老夫妻!”
酈籽也笑:“不過路師兄說的是實話啦,都是應該做到的,也沒有什麽值得祝賀的。走吧!”
看著酈籽先一步走遠,丁丁回頭給了路今白一個涼涼的眼神:“我不信你沒有看見這些天酈籽的苦練和期盼,不信你真的覺得通關不值得慶祝。所以你故意打擊栗子是處於什麽心理?”
路今白眉頭擰得更緊,不再理他。
中午照舊是方娉婷來送的便當。
吃飯前,薛慕雨對酈籽連聲慶賀。
酈籽下意識望薛慕陽,後者含笑,是一記篤定的微笑:“我說過,你沒問題的。”
酈籽捧著臉,終究小得意起來:“哈哈哈還是挺開心的!對了,你們的測驗如何?”
花樣滑冰部周測同樣在周一的上午。
薛慕雨聞言卻神色一沉,酈籽被唬得一驚,不敢笑了。
“秦教練非常吃驚我能短短十天減掉五斤,也很是吃驚我們的托舉和拋跳能完成如此順利。”薛慕雨沉聲說著,忽然聲音一揚,“哈哈哈當然還不錯的了!”
“皮這一下你很得意喲!”丁丁黑著臉。
“當然得意,就是得意!”薛慕雨揚眉,“娉婷真是天才,我都沒覺得瘦,可是體重就是一天天在降!”
方娉婷淡淡一笑。
一陣嬉鬧後,大家以酸奶代酒,碰杯慶賀了一番。
“對了,還有30號,我們被選去哈爾濱交流學習,你們隊去不去?”薛慕雨問。
一陣沉默。
“怎麽?”
“去是去,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選上。唉,剛剛壓力還很大,這會兒又減輕了許多。”丁丁說。
“為什麽?”薛慕雨不解。
“想到你也要去,忽然覺得去也不怎麽值得期待了。”
薛慕雨臉黑了大半,直接上腳。
酈籽卻是心思重重。聽到薛慕陽他們也要去哈爾濱,渴望又加到滿格。必須要去啊!可是組內前十,也就是女隊前五,她一點譜都沒有。
一瞬間脊背被無形的大山壓得彎了許多。
“給你。”手臂忽然被輕碰了碰。
纖白修長的手裏是一顆大號的閃著溫潤金光的巧克力。
酈籽震驚側頭。
薛慕陽波瀾無驚的臉在旁邊的桃花下,陽光掠過,各自銀白粉紅。
“獎勵。”他眼眸輕輕掃來。
“誒?”
“恭喜通關。”他轉回頭,繼續看妹妹和丁丁打鬧,似乎是漫不經心,然而直擊心靈,“還有,交流選拔加油。”
酈籽默默接過巧克力,手心裏像是捏了顆太陽,不由得扭頭朝他看去,他站在光線射來處,光線耀眼。唔,暈眩中,有點想飄起來是怎麽回事……酈籽默默想著,嘴角慢慢咧開,露出傻傻的白牙。
“嗯!”
路今白對丁丁兩人的鬧騰不耐煩地皺皺眉,不經意轉頭,就看見酈籽和薛慕陽並肩站在開得正盛的桃花樹旁,雙手整齊劃一地背在背後,嘴角是溢出來的被桃花染上甜味的微笑。
路今白的眼睛一時愈加漆黑,在耀眼的光線裏,眯起眼睛,麵上再無一絲表情。
幼稚的打鬧,刺眼的陽光,甜膩的桃花,這一切都很夠,令人躁鬱。
“走了。”他起身,兀自遠去了。
方娉婷正在收拾飯盒,看見他的動作,停下手,目光愈發清冷了。
酈籽後來一直暈乎乎的,總覺得心口也有一輪太陽似的。
結果是,下午上冰訓練的時候她一個沒留神就摔了。
摔得還很重,眼冒金星,半天沒起來。
直到頭頂出現路今白冰冷的臉,傳來他冰冷的聲音:“賴在冰上了是吧?”
“……”酈籽無奈爬起來,“對不起。”
“對不起有用就不用訓練了!你去找教練說對不起,看是不是答應你去哈爾濱好了。”
喂,要不要這樣?
酈籽捂著隱隱發痛的頭,一時火起:“不過,路師兄看不慣可以不看的其實。”
這軟綿綿的釘子,路今白一愣。
“栗子,”休息的時候,盧麗莎坐到她身邊,“或許路師兄的說話方式不對,可是他是關心你的。剛剛你摔倒,他扔下訓練就跑過來。你應該了解他,除了自己的訓練,他從來不關注別人。”
酈籽一愣:“啊……是嗎?”
“是。從一開始,你就是不一樣的。”盧麗莎看著手裏的水杯,“我隻是想說,你不要覺得他是針對你。”
酈籽“哦”了聲,她從來也沒有懷疑路今白對她的好。隻是對最近的他有些應付不過來。而且,重新上冰的時候,酈籽忽然想到,盧麗莎這樣,是關心她?
下訓後,酈籽收到一件快遞。
她不記得自己買過東西。打開,是一個盒子。
“紅艾足浴粉?”她看著盒子裏的藥包,“什麽鬼?”
是有人寄錯了?
“你在看什麽?”肩膀被大力一拍,薛慕雨伸頭看過去,一愣,“咦是足浴粉啊!栗子你也痛經啊?”
酈籽吃驚:“你怎麽知道?”
“足浴粉啊!不痛經你買這個幹嘛?這個藥包挺好用的,在之前一周泡兩回,沒想到你也知道這個秘方!”
“可是,我沒有買啊……”酈籽看著謎一樣的盒子,陷入迷茫中。
“你們在說什麽?”
聽到薛慕陽的聲音,酈籽忙把盒子藏在身體一側,先一步回答:“啊沒啥!”
可是係統提示您的豬隊友已上線——薛慕雨眉飛色舞對薛慕陽說:“哥,有大情況,有人偷偷給栗子買了治療姨媽痛的足浴粉!這個值得好好查查喲!”
酈籽一瞬間覺得空氣被抽離,抬眼處,漫天的尷尬掉落下來。
世界一片黑暗。
相對於她生無可戀的臉,薛慕陽鎮定許多,麵色倒沒有什麽特殊的變化,甚至平淡至極地發出了某種無意義的聲音:“唔……”
然而,如果酈籽能夠再有一點求生欲,再多看他一秒,興許就會發現他跳動的眉心逼得眼眶都有些發紅,還詭異地傳染到耳根。如果再看得仔細一些,當能在他並不閃爍的目光中,覓到掩藏不住的窘意和手足無措,以及莫名的恐懼……
當然,這些假設都不存在。
當時是,一道鈴聲打破寂靜,尷尬得快要暈厥過去的酈籽接到喬振的救命電話,逃命一般從與薛慕陽的相對兩紅臉的窘境中解脫出來的時候,心中默默念:人之所以為人,難道不是因為知道什麽可以說什麽不可以說嗎……
“喂?栗子,你在聽嗎?”
“啊……”懷疑世界的酈籽聲音輕飄飄的,“聽著呀!”
“這還沒有天黑呢就在做夢?”喬振打趣的聲音變得清晰。
“啊沒有啊,剛下訓。喬叔叔,終於百忙之中想起我啦?”她有意強調“百忙”,還對他之前的“叛變”找女友耿耿於懷。
“我想了很久,還是覺得應該提醒你,今天是你媽媽生日。”喬振聲音變得正經,“以前你忘記,還有我張羅給她過。今年如果她自己不忘記,就得自己給自己過了。”
“啊!”酈籽震驚之下手一揮,那些足浴粉掉了一地。
她一邊俯身去撿,一邊懊悔:“是今天嗎?我又忘記了!”
“料到了。”
“呃……喬叔叔,那個,我想問,”她蹲在地上一時沒有起來,“你現在不在上海?”
“在。但是還沒有聽明白嗎?我不會去,也不會受歡迎。”
“為什麽……”酈籽問到一半,想起他已經不是原來的他。
“總之,你看著辦吧。”喬振掛了電話。
重重歎口氣。酈籽對於自己和媽媽的生日向來不敏感,如果喬振記不提醒,基本上就想不起來。現在喬振不能為酈一冰慶生,她不能讓酈一冰孤零零一個人過四十歲生日吧?
但是現在回去,到家也得九點以後,還來得及嗎……最主要是沒有公交了吧。
“這是什麽?”
“嗯?”酈籽心不在焉繼續撿著足浴粉,對於提問下意識回答,“藥包。”
“什麽藥包?”
“就活血化瘀,祛濕止痛……”她忽然驚覺過來,猛然抬頭,隻看見路今白正拿著紅色的一包足浴粉翻來覆去研究。
“謝謝!”她伸手想要回所有物。
“真有效果?我回去也試試。”
“喂!”酈籽驚恐地叫住遠走的路今白,“你放下!不問而取是為偷!”
“嗯。不管是偷還是搶,你想怎樣?”他毫無懼色。
“……”酈籽被噎得一滯,“還給我吧,不然你會後悔的。”
“威脅?長進了啊!”路今白挑起一隻眉毛,歪了歪頭,“最近火氣不小啊!”
“……”哪敢啊,說個實話而已,怎麽就不相信呢?也不知道是誰火氣大……
“友情提醒你,問問度娘用法及功效,不謝。”酈籽聳聳肩。
丁丁把衣服投進洗衣房的洗衣機裏後,回房經過路今白門口,沒事想著去騷擾一下,象征性地敲了一下門不見動靜,順手就扭開了門進去。
“在幹嘛呢你?老僧入定了?”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隻見路今白定定盯著一包紅色包裝的東西,臉上現出奇異的神色——像是氣急敗壞,又像是懊惱氣憤,或者羞愧難堪?
“咦?這是什麽稀奇的東西?”丁丁好奇心大盛。
路今白這才像是回過神來,心平氣和回答:“嗯,是個很好的稀奇的東西。你感興趣?想要?”
丁丁一一點頭。
路今白貌似有些不舍得:“可是隻有這一包……”
“好兄弟就應該共分享,禮相讓,對不對?”丁丁更加好奇了,循循誘之。
“說得也是!”路今白再次以“眷戀”的目光看了一眼,然後送給了丁丁,“趕快拿走,別在我眼前晃!”
丁丁得了珍寶,又被路今白趕著,也就麻溜地回了房。
“啊,原來是足浴粉啊!一定是強身健體、妙手回春的好藥包!”他於是倒了開水,把藥包泡了進去,等誰溫了後坐在馬桶上優哉遊哉地泡起了腳,“此事宜速戰速決,省得小白一會兒後悔……”
然後再從手機上查泡的時間。結果沒有找到,倒是先看到了功效。
“促進血液循環,驅寒活血,養生佳品……果然是好寶貝!”他自我讚歎地嘖嘖了兩聲,然後臉上笑容漸漸凍住,“活血祛瘀舒經活絡暖宮驅寒……是女生痛經首選……”
水是溫水,可是也許是藥效的作用,腳上熱烘烘的,那熱意從腳底一直往上竄,經過肺腑,上達臉上。
頃刻間,丁丁滿頭大汗,臉成紅布。
酈籽還是決定回家。
怕趕不上車,她走得急,也顧不得跟大家打招呼,就一路狂奔去地鐵。
到了半路,看到“源自便當的情誼六人組”微信群裏,薛慕雨在問她夜訓怎麽還不就位。
她回複:“今天請假哈,回家一趟。”
剛發過去,路今白回:“這麽重要的時候,你居然還曠工回家?”
這個人不是訓練的時候從來不看手機的麽?
“我明天早上一定按時趕回來!”
“八點能趕過來?你腦子真的清醒?有沒有算時間?這時候請假,無異於告訴教練你不想去哈爾濱!”
“我……盡量!”酈籽一咬牙,痛下決心。
坐公交肯定是八點趕不去,可是搭出租得多少銀子啊,淚目。
離家最近的地鐵站口離她家還有幾公裏,最後一班公交是九點,正想再次飛奔去公交站,卻見喬振靠在車上抽煙,看見她揮揮手。
“咦?”酈籽吃驚了,“你有我手機定位?”
“那倒不需要,我會算數就行了。從你那坐地鐵回來一個半小時。”坐進車,喬振低頭係安全帶。
“不是,我是說你怎麽確定我回來?”
“那就靠第六感了。”喬振勾了勾嘴角。
“呸,明明是了解我,知道那樣說我一定回來!”酈籽噘著嘴,好像這一刻成了難逃他五指山下的孫猴子,“不過萬一我有急事回不來呢?你就在這等?”
“有急事,你早該火急火燎給我發消息,拜托我去代你行孝了。”
“……”酈籽無語,好吧,在他麵前,她就是孫猴子,“你怎麽過來了?不陪你小女朋友嗎?”
“大老遠的回來,你準備這樣空手去給你媽過生日?”喬振沒有回答,卻問她。
“啊……”酈籽一拍腦袋,意識到大問題,“我應該在網上先訂蛋糕!完蛋了,現在應該來不及了!我怎麽這麽蠢!”
“居然有自知之明了,”喬振下巴點點,“幸好我也知道,蛋糕給你買過了。”
“哇喬老師你咋恁帥呢!”酈籽也顧不得計較他的打擊,喜出望外。
“一般一般。”一本正經地“謙虛”。
酈籽要見酈一冰的緊張去了大半,哈哈大笑起來。
到了樓下,酈籽見喬振並沒有下車的意思,眨眨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現在一點都不忙。又是接人又是送蛋糕的,明顯是精心準備了,現在不上去?”
“不是說過,不受歡迎?”喬振擰眉,有點不耐煩,“別墨跡了趕緊下去。友情提示,這蛋糕是你自己訂的,不然小心被扔出來。”
酈籽死死皺著眉:“你們現在關係緊張到這個程度?”
見他不回答隻涼涼看她,沒法,也確實沒有時間再問得更清楚,隻好拎著蛋糕就衝上樓。
本來下意識掏鑰匙開門的,想了想又敲門,在酈一冰開門疑惑地看過來時,把蛋糕送到前麵,聲音輕快:“生日快樂!”
酈一冰愣了三秒:“怎麽現在回來了?”
酈籽於是就略顯尷尬地把蛋糕從臉前拿開,訕訕說:“下訓後回來,有點晚了。”
“哦。”酈一冰接過蛋糕,淡淡放在餐桌上一時沒有回頭。
酈籽瞅了瞅冷清的房子,果然酈一冰絲毫都沒有為自己慶生的意思。甚至,酈籽都懷疑,她是怎麽隨便果腹的,此時八成不是在發呆就是在工作。
一探頭,果然電腦在開著。
酈籽一時有些心酸。自她幼時,就明白,酈一冰除了自己這個親生女兒(當然後來也打了問號)外,並沒有親人走動。問她自然是不會有回答,好在喬振最是清楚,告誡她不要再提。
酈一冰的爸媽,酈籽的姥姥、老爺都是上海郊區人,隻有酈一冰一個獨生女兒。一家三口本來和樂幸福,誰知在酈一冰八歲那年,兩人在出差的飛機上雙雙遇難。於是酈一冰成了孤兒,年邁多病的奶奶照顧了她兩年,自顧不暇,就把她寄養在黑龍江的表弟家。似乎酈一冰跟表親一家感情一般,後來就搬回上海,如今住的這套房子,就是父母留下的房子拆遷補償的。
“咦,我媽中學時代是在黑龍江,為什麽你們還是同學?”酈籽記得她敏銳地抓住了喬振的漏洞。
“你瞅瞅喬叔叔這身材這英姿!”喬振得瑟地說,“必然就是天然東北人啊,隻不過後來家人來上海發展了而已。我還在省隊的時候。”
屋子裏尷尬開始蔓延,酈籽左右望了望,誇張喊:“啊,餓死了,有沒有飯啊?”
爭氣的是,肚子極為配合地叫出聲。
酈一冰已經在冰箱裏一陣翻找,拿了菜去廚房了。
酈籽也跟去,東張西望:“我來幫忙吧……真的快餓死啦!”
“自找苦吃!”酈一冰看了她一眼,“這麽晚,何必大老遠的回來。”
“老媽生日嘛,多晚也得回來啊!”
“坐地鐵回來的?”酈一冰自然猜到她絕不會有錢到搭的,“這麽晚還能訂到蛋糕?”
“嗷,我從網上訂的,現在朋友圈啥都有,很多網紅蛋糕的。”想到喬振的囑托,酈籽洗著青菜,順口胡謅。
“……是嗎?”酈一冰漫不經心。
“是啊,就叫曼卡其,可好吃的!”酈籽心中有鬼,連忙掩飾。
酈一冰停下刀,看了她一眼。
這是什麽眼光?她剛剛哪裏說錯話了?
心虛的酈籽不敢說話了,找個借口溜出廚房去自己房間,從窗口裏往外看,擰著眉想怎麽變得嘴甜一點。眼光卻被閃爍的一點紅光吸引了注意。
“那個……不會是喬叔叔吧?”仔細看去,樓下的路燈瞎掉了,昏暗中,一個高大的身影倚在一輛車上抽煙。
酈籽忙打電話:“嘖嘖,你不會獨自一人冷風中默默望著我們的窗戶這麽淒慘吧?”
“哼。”一聲低低涼涼的鼻音,有些傲嬌,有些委屈。
酈籽頓時心情大好。這說明什麽?說明喬振依舊癡心不改啊!
“正好我快尷尬死了,也不知道說什麽,你快來解圍吧!”
“哼!”
“這事包在我身上!”酈籽完全聽得懂他的意思,這是提醒她自己沒法進來。
酈籽背著雙手,左搖右擺踱進廚房,探頭嗅了嗅:“哇,好香!能不能吃了啊?”
“不能。”
還沒有熟,當然不能吃。
“好慘,隻能看不能吃……”酈籽於是又佯裝不在意說,“不過想起有人比我更慘,心裏也就有了那麽點安慰。”
酈一冰沒有問,是知道她沒有說完,一定會全倒出來。她不急,自有人急。
“今天變天了,外麵好冷。”酈籽用勺子攪著湯,漫不經心,“哦對了,我回來的時候,看見喬叔叔的車在外麵停著。”
酈一冰忙碌的手一頓。
“我問他在外麵幹嘛,他說就隨便坐坐。嗯,我讓他進來,他居然說不敢。我剛剛回房間拉窗簾。看見他還在車外麵冷風中抽煙呢。樓下那叫一個黑漆漆啊,他孤零零的,唉,真是可憐!”
酈一冰看了她一眼。她忙無辜眨眼:“他敢惹你生氣,不管多可憐,就讓他在外麵凍著,餓著,沒商量!”
酈一冰繼續炒菜,裝盤。
酈籽從窗口往外看了看,故意重重歎了口氣,又歎。
酈一冰似乎有些煩了:“想讓他進來就直說,裝腔作勢!”
酈籽立馬順杆子往上爬:“是是,我這樣極其幼稚無聊,我去叫他進來一起吃飯!”
於是喬振得以登堂入室。
“生日快樂。”喬振臉上掛著淡淡的窘意,不過也不好再假裝巧遇。
“謝謝。”酈一冰擺上碗筷,神色不動。
酈一冰的廚藝一般,不過頂不住酈籽的好胃口,況且都是酈籽愛吃的,於是一頓飯吃得還是風生水起。
依然是酈一冰很少搭話。
都是酈籽和喬振聊天。
“這樣說,再有幾天,你就要去哈爾濱深造了呀!”
“不是說了,可能選不上的……”酈籽看了看酈一冰,後者既沒有流露出歡欣,也沒有期待驕傲之意,好歹沒有再次強調斷絕關係以及反對滑冰的話。
“不會有那種可能。”喬振給她夾一塊紅燒魚塊,“咱們栗子是要進國家隊的人。”
兩個人聲音不大不小,嬉笑間,冷清的屋子,一瞬間溢滿生氣。仿佛白熾燈的冷光也暖了幾分,映得酈一冰蒼白的臉色都和緩了許多。
栗子和喬振默默交換了一個欣慰的目光,愈加賣力討好酈一冰。
“哎呀今天的菜為什麽這麽好吃,撐得肚皮要破了!”
“媽媽牌家味館的菜,你盡可想象。”
“得了。”酈一冰終於忍不下去了,“這些食材都不新鮮了,我的廚藝自己心裏有數,虧你們也說得出口。”
“不是,決定食物味道的因素,除了食材新鮮度和廚藝,更重要的還有兩樣——”喬振對著酈籽循循善誘。
酈籽一瞬間福至心靈,接口:“就是廚師的用心,還有吃客的心情。”
“沒錯。”
兩個人像是唱雙簧。
酈一冰看著眉飛色舞的兩個人,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酈籽擠擠眼:“看見沒,笑了!”
喬振就淡定多了,目光飄過酈一冰,嘴角是得意。
飯後,喬振告辭,酈籽挽留。
“別鬧了,回去晚了,可可會擔心。”酈一冰看著酈籽,明顯在怪她不知收斂。
酈籽有些震驚:“可可?”
居然還沒有分手?這就過分了!
喬振清清嗓子:“我走了。”
“我送你!”酈籽立馬起身。
下了樓,酈籽抄著手,譴責地看著喬振。
黑暗中,喬振一時沒有看懂她的表情達意。
“剛剛你媽在,沒有問你。跟你喜歡的男生到哪一步了?叫薛慕陽對吧?”
“唔……”酈籽頓時破功,不自在晃了晃站姿,“什麽哪一步。就還、那樣啊!”
“還沒有表白?”
“哎呀你好八卦!”酈籽低頭,“現在還不是時候啦!”
“喲,小丫頭還知道愛情也講究天時地利了?”
“……”酈籽從羞窘中回過神,叉腰,“差點被你岔開題,不是因為喬奶奶配合住院做手術,你才跟那個什麽可可交往的嗎,怎麽現在還沒有分手?”
喬振失笑:“你這什麽架勢?”
酈籽冷著臉不說話,擋住他的車門。
“如果說已經分了手,今天我還能站在這裏嗎?”喬振歎氣,“行了,外麵冷,快回去吧。”
“什麽意思?”酈籽一愣,“那到底是分沒分手啊?”
“……你猜。”
看酈籽仍然不明白,喬振扶額,略不自在:“上次,你媽不僅跟你劃清了界限,跟我也劃了楚河漢界。如果我不能表明別無他意,她又怎麽會讓我去你家?”
“別無他意……”酈籽卻忽然明白過來其中的意味,開懷了,舉起大拇指:“論心機,牆都不服就服你!”
“什麽心機!”喬振沒好氣敲她的頭。
酈籽摸了摸頭,嘿嘿笑。
又有些感動,被一個人如此對待,是多大的幸運。
酈籽有時候想,喬振大約就是酈一冰所有的好運氣所在了。因此,她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丈夫,生命的底色依然不全是晦暗。
“那個……喬叔叔啊,宗華跟我媽什麽關係?”酈籽低著頭,一隻腳下意識踢著水泥地。
“宗華?!”喬振貌似吃了一驚,“什麽什麽關係?”
這反應,難道真有貓膩?
“我直說吧,宗華是不是我爸爸?”
“……”
酈籽等不到回答,抬頭,卻對上喬振見鬼了的表情。
頭上又挨了一記,喬振沒有好氣:“你瞎想什麽呢?”
“真的不是嗎?”
“宗華頂多就是一冰的一個迷弟吧。他們不熟的。”
“好吧。”
喬振臉色鄭重起來,低頭點了一支煙,緩緩吐出一口煙霧,才低聲說:“你這是沮喪的語氣?你很希望是他?酈籽,你很想找到你爸爸,或者說,你是不是希望你爸爸能回歸這個家?”
她自然想知道父親是誰。至於是不是要回來,她並沒有去想。畢竟,都不知道是不是還活在這個世上。
見酈籽沉默,他似乎自我嘲笑地嗬了聲,仰頭莫名歎了一句:“人啊,也得信命。”
不知怎麽,酈籽覺得他語氣很是冷淡,蒼涼的味道。
“什麽,就信命了?”酈籽覺得他似乎是不高興了。
“不是你的,把心掏出來也是沒用。不是嗎?”喬振掐掉煙,神色沉沉,“酈籽,我有點累了。”
酈籽鬆鬆地退開,讓他順利打開車門。
“哎,你是不是不高興了?”酈籽心裏有點慌,彎下腰問。
“沒有。是真的累了。”喬振摸摸她絨絨的發,“上去吧。”
“那好,路上慢點喬叔叔!”酈籽本能“贖罪”,腰彎成九十度,揚聲送,“喬叔叔您慢走,喬叔叔再見!”
喬振忍不住笑,“獻寶的丫頭!”
車緩緩開走,酈籽還站在原地。
唉,男人心,似乎有時候也不好猜測了?
酈一冰站在酈籽的房間,從窗戶看著酈籽和喬振在下麵親昵聊天。
直到車燈亮起,聽見酈籽活潑搞怪地鞠躬送別禮,不由得失笑一聲。
她回到客廳,目光落在蛋糕盒子上,臉上的溫柔的笑意慢慢消失。
蛋糕盒子上明明寫著“如意軒”,蛋糕也是熟悉的,如意軒一貫的招牌。這種牌子的蛋糕每年都要在家裏至少出現兩次。她的生日,酈籽的生日。
每次都是喬振買的。
而方才,酈籽那傻丫頭蹩腳地說是網紅蛋糕。
男人,都是怕麻煩的動物。數十年都不會換蛋糕店。哪怕為了偽裝得更像一些。不是不清楚他的苦心,也會感動,心暖。
可是,她是捂不熱的冰啊。
“我真的,沒辦法,給你應得的回應。對不起。”
她喃喃對著蛋糕說。
酈籽上樓梯的時候,差點一腳懸空,摔倒地上。
她盯著手機屏幕,剛剛還在懊惱的心狂跳起來。
“把你家定位發過來。”
而說這句話的主人頭像,是冰天雪地上方一輪驕陽。
慕陽。
與此同時。
喬振開車駛過燈火通明的街道,他降下車窗,讓冷風吹進來。黯然的目中,萬家燈火在夜中莫名寂寥。旁邊的手機屏幕上一連串的信息,都源自名叫可可的聯係人。
“喬,我真的覺得,你沒有理由拒絕我。我還是想讓你知道,我在等你。”
路今白把渾身汗水的身體撂在**,望著頭頂的天花板,喘著粗氣。寂靜的房間裏,他揉著太陽穴,手裏捏著手機。屏幕上,是一條因網絡信號原因沒有發出的信息。
信息沒有發出,紅包也沒有發出。
薛慕陽安靜盯著手機。他在等。終於叮咚一聲,信息進入。他淺淺笑了。屏幕上,是一個位置共享。點開地圖,顯示駕車一小時四十分鍾。
定了早上四點的鬧鍾。他拉過被子。
酈籽猶豫再三,終於按了發出鍵。看見對方回複了一個“OK”的手勢,嘴角又咧得更開一些,在**滾了兩滾。啊啊薛慕陽想知道她現在哪裏,想知道她的家!
按滅燈。
世界一片寧靜。
各自冷暖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