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2又入狼窩
他回身,披了滿身的月光,月光下的神色卻是看不清楚,隻有一雙眼睛閃爍著明光。從她的角度看,他格外的高大強悍,仿佛頭頂著月亮。
一頭頂著月亮的狼!
嶽西接到兒子的電話,鑒於上次拒絕“紅導演”的事,仍然不是很高興:“有事嗎?”
“嗯。那個你一直給小雨泡腳的那個藥包叫什麽名字來著?”
嶽西一愣:“你是說紅艾足浴粉啊?怎麽,小雨不是已經好了嗎?又痛了?”
“唔……”模糊過去,“可能是著涼了。”
“所以說整天穿得單薄在冰上訓練,對身體能會好?”嶽西到底心疼孩子,“這幾天要請假別去那寒涼的地方了。而且記得之前一周泡效果才好啊,這個時候不能泡……咦不對吧,小雨好像不該這個時候……”
“哦,提前準備……先這樣,掛了。”
薛慕陽拍拍紅紅的臉頰,默默抹了把汗。
晚上沒有去夜訓。
為了還衣服的方式,酈籽糾結得睡不著覺,看到薛慕陽發來消息都驚心,生怕會出現羞恥的對話,好在還算“正常”。他一向不會讓人難堪。
“有空去看看小雨,她好像不太好。”
“怎麽了?”
“最近教練逼得急,她壓力大,一心想減肥。好像有些厭食,但是她不肯說。”
“天啊,我馬上去找她!”
“也不必……”薛慕陽很快發來信息,“等身體好些吧……”
額,還是說到了敏感話題,好在是對著手機。
“明天不行還是找教練請假吧。記得不要摸涼水吃冰的東西。”
酈籽對著手機連看了三遍,嗷一聲又羞又美地在**打了兩個滾,結果樂極生悲滾到了地上……
敲了好久薛慕雨才開門。她精神果然很不振,酈籽摸了摸她額頭,並沒有發燒。
“說了沒事啦!”薛慕雨推開她的手。
“小雨,咱們談談好嗎?”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是不是我哥告訴你我得厭食症了?我就是胃口不大好而已,不過我覺得是好事,按照方娉婷的法子減肥了這一個多月都沒有效果。這幾天已經減掉兩斤了!”薛慕雨眼睛裏總算有了光。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種方法,你還能滑冰嗎?”酈籽歎氣,“說不定整個身子都要垮掉了!”
“沒有那麽嚴重啦,我這種美食狂熱分子,能堅持多久?”
薛慕雨絲毫沒有覺察到危險,酈籽卻越聽越心驚。
厭食症一半以上原因,是心理的問題。
可是酈籽不知道怎麽勸她。
“事情不能這樣幹,這樣極端是不行的!”
“可是我覺得你跟路今白都很極端,你們教練也極端,為什麽就行得通?”
“小雨——”
最後,酈籽無功而返。
她打電話給方娉婷,方娉婷沒有接通。
酈籽去微博看,才發現短短幾個月,方娉婷更強大更美了,如今已成了網紅,在一個時尚穿搭中大放異彩,以犀利毒舌而敏銳的觀察力和準確的調整力度,俘獲粉絲無數。
酈籽轉發給路今白,順口問:“她真是美到天際了!路師兄你最近是不是訓練太緊,都沒有約會?”
路今白回複了兩個字:“閉嘴。”
看起來很生氣的樣子。
“我做錯了什麽……”
路今白沒再理她。
過了一個小時,方娉婷才回電話:“剛剛在錄製節目,有事嗎?”
酈籽如實匯報。
方娉婷聽了也是震驚:“怎麽會這樣?我給她製定的減肥計劃,按理說隻要不摻假,總能有些效果的呀!”
“不知道啊,薛慕陽監督應該挺嚴的,但是就是沒有什麽效果。現在這樣,你說要不要看醫生啊?這樣下去不但她身體會危險,就算過兩天好了,不能完成秦臻的目標,他們也會被取消參賽資格。”
“先別急,她這是心理自我暗示。”方娉婷沉吟了片刻,“我想她如果能確定自己肯定能月減五斤,也許就會好了。至於減重的法子,先讓我想想吧。你們不能出來是吧?”
“是啊,最近訓練很急,都不能請假。娉婷,你真的沒有空過來嗎?”
“不行的話,”方娉婷像是遲疑了片刻,“我找時間去吧。”
自從她退賽,還一次也沒有來過體育中心呢。有幾次,調整薛慕雨的飲食,怎麽邀請她都不肯來。
方娉婷是第二天的晚上過來的。
幾人坐在無名亭子中,她還是一如既往的犀利,也不提厭食的事,隻問薛慕雨:“你確定不管如何受苦,都會堅定意誌減肥?”
“那是當然啊!”
“那好。隻要你有決心,我保證你月減五斤絕對沒有問題。”
“真的假的?”薛慕雨不大相信,“之前我真的沒有多吃……”
“有三個方麵,你需要認同我,我才會幫你。”方娉婷打斷她。
“什麽?”
“第一,不吃東西就能減肥是大錯特錯的;第二,你得相信我能幫你減重塑身;第三,你得相信你能做到。”
薛慕雨對上她自信冷靜的眼睛,沉默了片刻。
“如果有一項不能確定,就算了。反正再不濟,秦臻會為慕陽另挑搭檔,不會真的放棄他的。我敢肯定。”方娉婷說話仍然是一針見血,“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你想要獲得什麽,一定要失去更多。其他逃避方法,永遠都解決不了問題。”
“什麽意思啊?”薛慕雨越想越怒,“你說我逃避?笑話,我當然都能確定!你說吧,怎麽做?”
“先把這些素什錦吃了。”方娉婷從包裏拿出飯盒。
幾人緊張地看著薛慕雨。後者仍然在憤怒中,一秒都沒有停頓,像是完全忘記自己在厭食,接過來,三口兩口吃了。
酈籽愣了愣,與薛慕陽交換了一個驚喜的眼神。
丁丁亦是驚喜地碰了碰路今白的胳膊,後者挑挑眉,沒說話。
“這是我寫的食譜,反正記住對於你來說,食物隻分為可以吃的和不可以吃的,沒有好吃不好吃的區別就對了。”方娉婷遞給她一張打印的食譜,“還有,現在你先把這個塑腰的操學會。”
酈籽幾人在空地上做肌肉放鬆訓練。做完三組,休息的片刻,一起看不遠處,方娉婷教薛慕雨做操。
“娉婷太厲害了,崇拜!”酈籽感慨,看了眼路今白,“真女神!”
迎接她的是路今白冰冷的目光。她摸了摸鼻子,有點傷自尊,也有些疑惑,這個人到底怎麽回事?
說話間,方娉婷和薛慕雨相伴走來。
“我走了。三天後我再來驗收成果。”
“嗯嗯!”酈籽就要衝上去送她出去,忽然又掃到一旁的路今白,“啊,路師兄,你送送娉婷!”
路今白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隻是率先往大門方向走去。
“我是不是太聒噪了?”酈籽看著一前一後的兩人離去,“小白不好意思了?”
雖然是小聲地自言自語,然而丁丁和薛慕陽都聽見了。
丁丁扶額歎息,聲音充滿了對路今白的悲憫:“總之你少摻和他們的事就好。”
薛慕陽沒有接話,隻說:“走吧。”
並肩而行。
“最近訓練遇到瓶頸?”
“還好吧。”路今白心不在焉。
“有時候欲速則不達,山多了總能壓死人的。”方娉婷看了一眼他略顯陰沉疲憊的側臉。
“你說的是稻草人不是我。”路今白看了她一眼,一貫的自負,“沒有壓力怎麽有動力?”
“行——”方娉婷拉長了聲音,“你是自我加壓狂人,我怎麽會忘記?怎麽辦呢,在你麵前,我這個逃兵不敢說話了。”
“什麽逃兵……”路今白糾正,“想做卻沒有方法做到,再放棄才是逃兵。你這麽強悍,好意思叫逃兵?”
方娉婷失笑:“就當你誇我了。”
“最近怎麽樣?”他語氣認真許多。
“挺好。也很難,可是跟你一樣,因為是自己喜歡的,也不覺得難。”方娉婷說得雲淡風輕,“有遇見固執又中二的客戶,甩我一臉紅票要我像畫皮一樣給她換容貌,也有審美障礙的客戶,看美成醜,一萬個不滿意,可是我不願意順著她,毀了我的招牌。於是招來破口大罵。”
“所以那種白癡,你為什麽接?”路今白聽不下去了。
“最開始,我怎麽會知道世上會有那種人?而且有時候,不接也是罪過。總有人,會用各種關係破壞規則。不能逃避,那就來吧,我又不怕!”
“哈,這很方娉婷!”
“可是我回想了一下,這口氣,分明很路今白。哎,所謂近墨者黑。”
“會不會引用?是近朱者赤!”
方娉婷沒和他爭。這些天,兩個人很少聯係。她不主動,他也幾乎沒有主動聯係。不過說了會兒話,仿佛又回到曾經,他“追”她的那種感覺。
到了大門口,一起等的士。
方娉婷忽然開口:“路今白,速滑是不是你的戀人你的妻子你的家人?”
“什麽?”沒聽懂。
“除了速滑,我很是懷疑,你的眼裏還能容下什麽。”方娉婷望向遠處,以掩飾略微的不自在。
路今白似乎認真思考了會兒,然後反問:“還有什麽?”
路燈下,方娉婷眉眼黯然,不是不受傷。
她不信,他聽不懂她在暗示什麽。
她招停下一輛的士,回頭揚眉:“或許你可以認真找找答案。我會是個很好的傾聽者。”
路今白聳聳肩:“拜。”
這什麽奇怪的問題,他為什麽要發費精力去想?
沿著操場靜靜走了一圈,薛慕陽側了側頭看格外安靜的酈籽:“在想什麽?”
“感覺小白最近好像有些不太對勁。”酈籽皺起眉,“不知道為什麽,覺得他好像對我很不滿意,很冷漠……”
“很在意嗎?”
“啊?”酈籽被問得一愣。
“路今白對你滿意與否,冷漠與否,讓你在意到無心一切嗎?”薛慕陽聲音還是淡然的。
“啊,倒不是這樣,隻是他太反常了。我有點慌慌的……”
“酈籽。”薛慕陽停下了腳步,看著酈籽的眼睛,“如果你如此在意,可以親自問他。旁人不會知道他的心思。”
那一向溫潤堅定的眸子裏,映著月亮清冷的影子。酈籽覺察到某種異樣,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隻覺得他似乎被月光染得涼了幾分。
“啊……”酈籽這回是真慌慌的了,自己又說錯了話?最近是不是水星逆行,說什麽錯什麽,總是惹人不高興?
“對不起啊……”酈籽看著重新往前走的薛慕陽,急忙跟上去。
“為什麽道歉?”他腳步緩了緩。
“……”不知道啊!
薛慕陽對上她茫然的眼睛,半晌笑了一聲:“行了,回去吧。”
“哦!”估計完全成了呆鵝栗。
一場危機隨著方娉婷的到訪被消解,薛慕雨又恢複了沒心沒肺的樣子。隻是眉眼處多了一些焦慮。這種焦慮在方娉婷第三次晚上過來的時候,達到了頂點。
因為體重顯示,這十天仍然沒有多大的改善。
“是不是我被詛咒了?根本減不掉體重……”薛慕雨要飆淚了,“這樣光晚上是不是不行?為什麽你不能白天來呢?就那麽忙嗎?把我也當做客戶啊,我誠心找你幫忙的,支付薪酬……”
“小雨——”薛慕陽打斷她。
她垂頭喪氣低下頭。
方娉婷沉默良久,說:“我不知道哪裏出現的問題。不過,明天開始,我親自來送飯吧。對了,你確定是AB血型對吧?”
“嗯。”
“那行。明天早上你仍按之前的喝脫脂牛奶和全麥麵包。中午和晚上的飯,我調配好送過來!”
送方娉婷出大門時,路今白說:“今天這情形,我以為你會放棄。”
“是啊,很明顯,薛慕雨屬於特殊的體質。她體內積累的毒素也太多了。聰明的做法就是放棄,讓她去醫院或者另尋他法,不然後麵再沒有效果,一定會被埋怨。”方娉婷笑了笑,“可是我這個人有點固執,又好強,不想這麽快就服輸怎麽辦?而且,她是朋友,不是陌生人。”
路今白頓了頓,調侃:“方女俠厚道,佩服佩服!”
第二天方娉婷一過來,就被體育中心的運動員們堵住了。
之前她都是夜裏過來,又有意躲避,因此並沒怎麽遇見熟人。
白天就不一樣了,盡管她戴了帽子,可是走到體育館前,一陣風吹來,掀翻帽子,她低頭去撿,再抬頭,就對上一雙雙激動的眼睛。
“方娉婷?!”
“你居然回來了?是不是後悔退出花滑了?要重新開始嗎?”
七言八語,四麵八方,嗡嗡嗡……躲不開。
方娉婷頭痛欲裂,她麵無表情,左衝右突,始終無法走出包圍圈,一瞬間想要炸毛。
“請讓開好嗎!”
路今白和酈籽正在做最後一組蛙跳,從台階跳回操場,遠遠的,看見一個包圍圈。
“咦……”酈籽疑惑,“發生了什麽事?”
路今白皺眉望過去。
薛慕雨是接到方娉婷到的消息,趕過去接人的,轉了一圈不見人,卻聽到有人往前跑著,興奮八卦:“方娉婷回來了誒!”
黑線,方娉婷回來了又不是給你們送吃的,你們興奮個什麽勁兒?
薛慕雨一邊快步趕過去,一邊腹誹。
走得近了,已經圍了很多人,像是在追星。方娉婷何時在體育中心變得這麽紅了?
“你退出多可惜啊,是不是現在想明白,所以回來找教練的?”
“那場退出,就是一時衝動吧?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不甘心的!”
“哼,說退出就退出想回來就回來,以為這裏是自己家……”
“那次應該是你花滑生涯最受矚目的時候吧?”
薛慕雨的臉色沉了下來,這群神經病在嘮叨什麽啊?剛要擠進去,就聽見一道冰冷而低沉的聲音:“喂!大中午的都喝了興奮劑?”
興奮劑在運動員中是個大忌諱的詞,議論紛紛的人群心驚噤聲,回頭找聲音處。“誰啊?怎麽說話呢誰喝興奮劑?!”
路今白滿頭的汗水晶瑩,一雙墨黑的眼睛裏冷光凜冽:“人想退出就退出,想來就來,要你們批準,還是關你們屁事?”
眾人憋了個大紅臉,無言以對,被震撼住了。
而人群中心,方娉婷聽見心中巨大一聲炸裂的聲音,雷霆過後,風清氣朗,身心暢快。對,就是這樣!那些就是她想喊的話啊!
“怎麽,忘記精力旺盛太興奮該去訓練場賽場,還是天生本領就是打嘴炮攻擊弱女生?”路今白冷笑一聲,撥開一個人,其他人懼於他的氣勢,紛紛後退讓出一條道。
他冷著臉,拽了麵色雪白呆呆的方娉婷就走。
嘩——
人群終於炸開。
終於有人不忿低聲叫:“這小子不是速滑部的狼人路今白嗎?”
“傳聞是他才讓方娉婷和薛慕陽分手的?”
“沒見別的本事,說難聽話倒是很在行!”
“嗬嗬——”薛慕雨一聲冷笑,“你太謙虛了,論說難聽話路今白整個兒一小兒科啊,再修行五百年也比不上你精準狠直刺人心啊!”
“……”
薛慕雨等著來一場罵仗,不想一時無人上陣,也就繼續冷笑著追路今白等人了。
她看著前麵人高馬大的身影,不由得捂住了胸口——剛剛急跳的心總算平靜了許多。
那一刻,路今白真他媽的,太帥了啊!
“對不起啊娉婷……”趕上去,薛慕雨向方娉婷道歉,“之前我還抱怨你白天不過來,我真是太笨了,竟然想不到那些人會這樣八卦無聊!你放心,我發誓一定聽你的話,聽你指揮,高效完成減肥計劃!”
方娉婷早已恢複清淡的模樣:“不關你事。是我的問題。”
“啊?”旁邊的酈籽與薛慕雨對視一眼,都聽不明白。
“沒錯,我壓跟不想來這裏,不想再跟這裏的一切有牽連。我會想,如果我沒有放棄會怎樣,我是不是選擇錯了?這裏一切都在提醒我曾是個落跑戰士,而且……”方娉婷臉上浮起自嘲的笑意。“明明是自己放棄的,可是再麵對這裏,麵對質問,還是會失落、會不甘。這些貪求劣根性,很榮幸,我也不例外。”
“畢竟是做了十年的事,如果一點感覺都沒有,才是不正常的。所以,不必強求自己灑脫。”
薛慕陽不知何時過來的,安靜站在亭子下的台階上。
方娉婷聞言回頭,微微笑了:“也是,我多慮了。慕雨,你過來,這是我根據你的血型配製的減肥餐,味道應該還好。”
薛慕雨看著透明食盒裏顏色搭配很好看的食物,驚豔了一把:“哇!厲害了!”
薛慕陽替大家問出疑惑:“血型和減肥也有關?”
“是。雖然沒有特別被驗證的科學原理在,不過按血型減肥,有人實驗還是蠻有效果的。”方娉婷回答,“因為慕雨是AB型血,要少吃高蛋白食品,主食要杜絕甜食——雖然那是AB血的最愛,應該以低熱量、低膽固醇為主,多吃些魚、豆腐、綠葉蔬菜和乳製品……”
“靠竟然還有肉?!”那邊已經開動的薛慕雨從蔬菜裏看到了幾片紅色的肉,激動壞了,“就是有點少啊!”
“……還能吃點羊肉。”方娉婷聳聳肩,“慕雨,AB型血的人宜采用短期內就顯效的減肥方法哦。”
“嗯呢!”薛慕雨食指大動,已經開始狼吞虎咽。
酈籽被她塞得鼓鼓的樣子逗樂了,也勾起了饞蟲,搖搖頭,正要去食堂吃飯。
“哇這是什麽?愛心便當?”丁丁忽然眼尖地盯著方娉婷打開的背包裏露出的食盒,“見者有份的啊,不興專人便當設定哈!”
方娉婷看了眼背包,淡淡說:“哦,對了,我順便做了這些。”
丁丁躍上來,垂涎欲滴,“太棒了!要吃要吃!”
“哪有你的份?路邊討飯說明了解一下!”薛慕雨從食物中抬頭冷笑。
然而方娉婷也不多解釋,把一隻藍色的飯盒遞給了丁丁。
“謝女神!”丁丁雙手捧過,像是要哭了,“沒想到有一天,能吃到女神親手做的便當……”
“哎,忽然吃不下了,”薛慕雨冷冷看了他一眼,“被某人惡心到了!”
“……”丁丁扭身不理她。
“還有我!”酈籽舉手。
於是不同顏色的飯盒一一到了大家手中,最後一個黑白的酷酷的食盒,送到路今白麵前。
路今白接過來,打開,眼前一亮。
那邊,酈籽已經開始狼吞虎咽:“唔,也太好吃了吧!”
埋頭一頓痛吃,又瞥見旁邊路今白的菜,不平了:“咦?不對吧,娉婷你也太偏心了吧?為什麽小白的跟我們的不一樣?”
大家各自打自己的飯盒,果然不太一樣,不過主要食材差不多,都有宮保雞丁、清蒸蝦。
路今白一頓,看看大家的飯,再看自己的,抬頭看了方娉婷。
後者並不看他,也許是正午的陽光太強,臉色有些紅,隻淡淡說:“唔,每個人的體質不一樣,需要營養……自然不同。”
“營養?”酈籽盯著路今白碗裏的燒牛肉,“小白很需要牛勁兒嗎?”
“他不是要練耐力和爆發力?耗費能量自然很大……”
氣氛一時很是尷尬。
路今白咀嚼的動作慢下來,看了看幾樣菜,又看方娉婷,後者並不看她,摳著修得光潔瑩潤的手指甲。
“哎呀沒想到栗子你是個這樣貪心的孩子,你不會是吃著碗裏的還覬覦著小白的吧?”丁丁看了看女神掩飾不住的淡淡尷尬,忙去化解,對著酈籽使了個眼色。
奈何酈籽完全沒有領會到他的苦心,反倒以為他在暗示自己“覬覦”小白的,於是順手就要去搶燒牛肉:“我也需要能量和體力,我超需要!啊——”
未能如願,欲要行凶的筷子被人一擋。
“我這裏有多的。”薛慕陽把自己的飯盒推過去,把一隻雞腿夾給了她。
“……”如同被點了“安靜穴”的某人理所當然的氣勢頓時全無,蔫蔫的成了乖寶寶,整張臉上洋溢著克製的不自在。
“……”薛慕雨看了看她和自己親愛的哥哥,悄悄翻了個白眼。蔬菜吃進嘴裏都是狗糧的味道。
她越來越不平衡,目光掃過大家飯盒裏色香味俱全的葷類,再定在路今白格外滿而豐盛的餐盒上,心忽然沉下去。
多麽明顯,除了酈籽那個傻瓜看不出來,方娉婷是真的“偏心”路今白啊,說不定酈籽等人的便當,也是托了路今白的福,才順帶給做的。這樣才不至於太突兀嘛……
看路今白方才麵對著飯盒發呆,自然也看出來了。
不過他沒有任何表示,倒是目光銳利地瞪了丁丁一眼,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這兩個人到底是不是在談戀愛啊?之前她自然是認定了這一對渣男渣女的,隻是後來看路今白不冷不淡的態度,又有些懷疑。
路今白,未必就喜歡方娉婷……薛慕雨在心裏拍自己一掌,瞎想什麽呢!她把勺子重重一放,逮住一個安靜過頭的冤大頭:“哎!所謂一物降一物!有些人呢,一隻雞腿就能製得服服帖帖,還能幸福一個月呢!”
正在啃雞腿的酈籽動作僵住。雖然心裏確實覺得好幸福,可是說出來就很尷尬了……
下意識抬眼看薛慕陽,正巧他也看過來,酈籽臉上火燒一片,可是越急越說不出話。
“唉,有些人呢,就不要嫉妒人家有人關心了,老巫婆本質盡顯很難看的。”丁丁覺得自己簡直是解圍大王,“呐,真想吃的話,我的雞腿給你就是了!”
薛慕雨見他把飯盒推過來,臉一黑:“走開!誰要你關心!”
“要是覺得不夠,所有的肉類都可以分你嘛!這個紅燒肉其實是最美味的,入口即化,不油膩味道剛剛好……”
明知道她隻能幹看著不能吃,故意找打!薛慕雨憤怒值瞬間燃爆,勺子一甩,起身就要手腳並下,唬得丁丁快速向後仰去,堪堪躲過,抱著飯盒就跑。奈何薛慕雨追得急,一個不小心飯菜撒了一地。
“蒼天啊!”丁丁心痛地痛哭失聲,“薛慕雨你這個瘋婆娘,你賠我!”
薛慕雨本有些愧疚,奈何他一聲聲的哭嚎和“賠我”惹得心煩,高呼一聲:“好了別嚎了!賠就賠!”
丁丁抄著手,坐等她怎麽賠。
她忽然神色詭異地一笑,又恢複正經,字正腔圓地:“呸!”
丁丁徹底呆住了,睜大了本來就很大的眼睛,呆呆的倒真像某隻倉鼠。
大家也愣住了,忘記了吃飯。
“嗚嗚……”丁丁吸了一口氣,是真哭了。太欺負人了!
“我呸都呸了了,你還想怎樣?”薛慕雨皺眉,像是在哄哭哭啼啼的女人的大爺。
大家麵麵相覷,然後,噗嗤,沒忍住。
酈籽笑噴了。
方娉婷此來還為薛慕雨帶來一個西柚。
薛慕雨有不好的預感:“這不會是我的晚餐吧?”
“嗯。燕麥代餐加西柚,還有玉米,是你的晚餐。西柚能幫助消化,分解體內脂肪,”方娉婷放好飯盒,“記得剝下來的果皮放水中浸泡了洗浴,可幫助由外而內的瘦身。哦對了,在此之前瑜伽要做夠時間。”
薛慕雨苦著臉:“好吧……”
“另外,11點前必須睡。保證睡夠8小時。”
“知道啦!”
一旁,丁丁被路今白抓了領子審問。
“嘛呢?”丁丁左顧右盼尋找出路,“剛吃了美食也不見你變溫柔一點!”
“你說是不說?”
“到底說撒子嘛?”丁丁一緊張,就容易亂頻,各地方言都出來了。
“你告訴方娉婷的?”路今白擰眉。
丁丁還想打太極:“聽不懂你說啥,我要回去午休了。不帶這樣欺負良民滴!”
“欺負良民?”路今白側了側頭,重新看回來,嘴角勾起,“你好像是沒體驗過什麽叫被欺負吧?”
“我招!”那個發飆的前奏表情,丁丁慫了,“我也是好心不是?你正好想吃那些,她正好想知道你想吃哪些,我正好知道你想吃哪些,我說了你想吃哪些又能吃到我想吃的那些,三全其美的事對不對?”
路今白被他繞得神煩,果斷給了他一拳:“什麽美不美?以後給我閉嘴!”
“這……”丁丁苦著一張臉,瞄了瞄在交代薛慕雨的方娉婷,既不敢得罪這尊大爺,也不敢得罪女神,不然以後就沒得吃了。
晚上夜訓的時候,丁丁還在記仇,想著以後也許沒法提供信息,方娉婷就不會給他準備便當,而這唯一次的便當又被某人弄撒,就很氣。
那樣氣鼓鼓的樣子,反倒惹得薛慕雨總想逗他,他冷著臉,遠離她。看來是真傷了心。
薛慕雨歎氣:“好了別玻璃心了,我不該呸你行了吧?”
“哼,那是我女神親手做的菜,你給打翻?!”丁丁這才爆炸。
“……”出息!女神……女神是人家的好嗎!
薛慕雨對著他的背影齜牙咧嘴。
薛慕雨不再玩鬧,自去練塑腰操。
雙手撐地趴在地上,快速收雙腿在腹下,清晰聽見汗水滴落的聲音。
等她完成最後一組,艱難爬起來的時候卻仿佛聽到腿上筋脈被拉得“呲”一聲,然後就是劇烈的疼痛,腿抽筋了。超負荷訓練的時候,也經常抽筋,可是這次抽筋來勢凶猛,她禁不住呻吟一聲,在地上打了個滾。
“喂……有沒有人啊?”她瞬間像是被水洗一樣,這個時候卻並不見哥哥和栗子,那個一肚子怨恨的丁丁也像是走了。
幾乎絕望的時候,聽到跑步聲,一道黑色的影子帶動春天夜晚的風遠去,是路今白。
“喂!救命——”
路今白停下了腳步,走過去。
“薛慕雨?你在這滾什麽?”
“也許、大概是好玩?”她深呼吸,喘了口粗氣,自嘲。
高大的身影蹲下身,一把抓過她扭曲的小腿,引得她一聲痛叫。
“抽筋?”路今白手很用力,從她膝蓋往下一路擼至腳踝,又抓住她的腳,使勁一掙。
“哎我這是活生生的腿啊不是橡皮筋,大爺!”嚇得薛慕雨大氣都不敢出。
“生命力真是很強,氣很足麽?”路今白連拽了幾下後,順著她腿上的筋絡按摩,仍然手勁兒很重,她痛得直抽氣,“之前倒是小看了你,還有這樣的毅力。是自己加重了訓練量和強度造成的吧?”
疼痛逐漸緩解,薛慕雨才有力氣回答:“唔你怎麽知道?”
“你說呢?”
“你經常這樣?”
“也沒有看起來那麽笨。”他如此評價,放開手,“自己揉揉小腿肚。”
薛慕雨像是撈回了一條命,按摩著腿腳,看到他起身要繼續跑,忽然揚聲問:“路今白,你為什麽能一直這麽努力,這樣堅持下去?”
他回身,披了滿身的月光,月光下的神色卻是看不清楚,隻有一雙眼睛閃爍著明光。從她的角度看,他格外的高大強悍,仿佛頭頂著月亮。
“什麽為什麽?”他一如往常的自負的模樣,“會不會呼吸?像呼吸一樣正常的事情,為什麽不能堅持?”
都是問號,卻一點也沒有疑問的意思。
薛慕雨刹那間,忽然明白了方娉婷為何放棄哥哥,選擇他。
因為她清晰聽見自己淪陷的聲音。這種聲音並不陌生,從小到大,也有很多回,包括那天夜裏在速滑館與酈籽對抗時。但是都沒有這次這樣來勢洶洶。
是的,這個頭頂著月亮的狼人,讓她徹底淪陷。
才從酈籽那個冒牌貨的坑裏走出來,又陷入一個狼窩。
危險,但是,刺激。
薛慕雨自在心潮澎湃。無名亭子那邊的樹林裏,另兩個人卻是沉默非常。
月色高懸,風裏有淡淡的青草和桃花的味道。
“明天是周測了,很緊張?”
兩人慢走了一圈,薛慕陽側眸看格外沉默的酈籽。
“啊……是啊。”沒法掩飾,“這次測試對隊裏其他人來說,就是一個小考。可是對於我來說就不一樣了……”
對於她來說,曆經半個月標準訓練後,這才算是入門考核。過了就能正式開始訓練,不過,甚至都沒有資格說是省隊的運動員——至少張京是不承認她的。
“要不然,我現在再做一遍,你給我把把關,坦白說我已經練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標準了。”
“栗子,你最近的訓練量和訓練強度已經夠多了。今天你練的是深蹲?”
“500個深蹲和靜蹲起步、蹬冰。”
“所以現在是不是雙腿酸痛得厲害,不想動?”
酈籽抬著沉重的腿,一瞬間委屈襲來,默默點點頭:“做過很多放鬆,不過好像隻會越來越加重。之前在靖安,都不會這樣。”
“那時的運動強度自然比不上現在,而且那時宗華是不是在比賽前夕都會讓中醫幫你們按摩?你現在高強度的訓練,我一直擔心,會造成肌肉拉傷,要及時放鬆。”
酈籽聽到“一直擔心”四個字,心裏已經升起暖暖的氣泡,臉上又開始熱烘烘的。雖然是晚上,不怕被看見,不過腦子還是一熱,為了掩飾,下意識就順口“背書”:“啊,我知道,喬叔叔說過,高強度運動後人會感到酸痛,那時因為人體組織內乳酸物質堆積過多,超過體內正常代謝速度,此時不能繼續進行高強度的運動,否則會容易造成肌肉拉傷。不過立即停止不再運動血乳酸也不能代謝,要進行某些低強度的運動,如慢走、瑜伽、按摩等,才可以加速肌肉組織中乳酸的分解……”
她說到這裏,忽然側頭看了看沉默不語的薛慕陽。
現在他們不就是在慢走?
“啊,原來每晚最後的散步都是為了讓我放鬆……”又順口把“心理活動”說了出來。
還記得那天吃過夜宵,他叫住她:“慢走消消食吧,腹部脂肪會影響腹部肌肉的訓練。”
那時她看著遠離的薛慕雨和丁丁,反駁的話說不出,也不願意說。因為,要與他一起月下漫步啊啊美滋滋……
每次簡單聊些訓練的困惑,時間總是過得很快。酈籽難免會覺得,他這樣會不會是“變相約會”?
此刻揭開麵紗,她忽然有些怔忪,似乎有小小的失落。
“嗯。依你的性子,回去一定累癱躺下,乳酸積累得多了,更不好代謝。第二天起來勢必渾身酸痛。”薛慕陽歪頭看了看她的表情,“怎麽,之前你以為是為了什麽?”
這、該怎麽回答?
“嗯?”他追問。
“額,就以為、消食啊聊天啊……”酈籽立馬受不了了,心裏一顫,招供了。追問就追問嘛,這一聲仿佛從肺腑之間發出的聲音也太銷魂了……
幹嘛加上最後三個字啊,酈籽尷尬得臉側一邊都扭曲了。
“你沒理解錯。”酈籽還在徒自懊悔,隻聽身側男生低沉溫和的聲音。
“誒?”
“所以,之前你都不樂意的樣子,是並不想與我說話?”男生的音調一揚,然而聲音並不大,卻隨著他眉頭貌似委屈的一挑,驚破月華。
“才沒有哇!絕對不是!”也驚破了酈籽的小尷尬。
“哦。”他的表情看不清楚,仿佛仍然是不大信的樣子,“是嗎?”
“是!”酈籽猛點頭,“我一直很開心的!”
他嘴角動了動,扭過了頭。
酈籽愣住了。這次她看得很清楚,他在笑。
被戲耍了嚶嚶……
這個人好像變壞了。酈籽低頭踢一顆石子,順手又掐了一把身側的某植物,結果飛快縮回手,臉都扭曲了。
Nozuonodie!那是一顆月季,莖葉上的刺,大約已喝飽了鮮血……
“怎麽了?”薛慕陽覺察到她驟然停下來的腳步。
“沒……有啊!”她把雙手背在身後,疼得十指張揚舞爪,而臉上最快速地由扭曲變得寧靜。
“總之不要緊張,你一定沒問題的。你隻是練得過多,反倒自我懷疑了。就像一個熟悉的字,看久了反倒覺得陌生一樣。”
“嗯!”小雞啄米一般點頭。十指連心,已經不會思考,說雙音節詞也甚是艱難,因此明智地選擇不說。
“所以說你在身後藏著什麽?”他卻貌似很疑惑地伸頭。
“……”這樣的糗事怎麽可以讓他知道!酈籽頭一懵,臉都白了,好在憋出了急智,猛然抬頭叫,“啊你看!”
薛慕陽狐疑抬頭:“什麽?”
“你看……”飛快地把雙手插進口袋,酈籽額頭已經滿是汗,然而自己也懵逼地看著夜空,隻看見一輪殘缺了的月。
“嗯?”
又來了……酈籽眨巴眨巴眼睛:“你看你看月亮的臉偷偷地在改變……”
這回懵了的,是風清雲白的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