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破繭記Chapter20我要拿下冬奧會
對於一個運動員來說,有一天代表國家參戰奧運會,都是最高夢想。不然誰會日複一日,將時間和精力全放在訓練上,一次又一次地挑戰極限?因此,提起冬奧會,誰不是像打了雞血,心懷激**?
春天的風吹麵不寒,春日的光拂額不燙。
一切本該是三個字——恰恰好。可是,到了酈籽這裏,就變成了光灼灼風燥燥,路上新人時鍾繞——市體育中心偌大的室外操場上,冰雪部的“準新人”酈籽又在一圈又一圈地屈膝走,已經持續了大半天,像個永恒轉動的鍾擺。
“今天換項目了麽,加油哦——”路過的人紛紛側目,經過幾天的驚異,倒是已經見怪不怪,笑嘻嘻打招呼。
“酈旋風加油!”同在運動場訓練的各類運動員為她助威,眼睛裏也是忍不住的笑意。
仿佛因了酈籽,整個操場頃刻間都燥熱了幾分。
酈籽麽,作為一個進地方隊沒幾天的新人,就因為千百遍的做同一動作的“速滑幼稚園新生”行為,成了“小粉紅”。又經好事者添油加醋,昔日諢號“酈旋風”悄然傳開,眾人再見了她,都要笑鬧幾聲,以調節枯燥無味的訓練。
酈籽也隻能由最初窘迫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慢慢變成回之以尷尬的沉默或微笑。
以為魔鬼教練夠坑學生,哪知道山外青山樓外樓,一山更比一山高。
比起張京,他還是弱爆了!
這樣想著,酈籽一個腿軟,斷然跪在了地上。
窘……即使羞恥意識襲來,酈籽也沒能立即起來。就像苦苦支撐的陀螺,一個阻擋,立即力氣全失。她用手撐地勉力把膝蓋拔離了塑膠地麵五公分,然而也隻能做到那個程度。因為全身僵硬沉重,渾身都像是從水中撈出來的,一低頭,汗珠都能順著鬢邊發落下去,砸在地麵上。
“地上又有螞蟻麽?”
“沒有啊……”
“那你在看什麽?”
“教科書上寫的‘豆大的汗珠落在地上摔成了八瓣’,”酈籽神經變得無比遲鈍,看著那顆汗珠,完全無意識就在數摔碎的棱角,“好像不大準確呢。”
“……”
之所以能去注意這個博大精深的命題,非酈籽本意。實在是那個姿勢以及姿勢的持續時間足夠她看見真相。
“那應該是幾瓣?”
“唔,還沒數完……”酈籽沒能數完。因為眼睛裏進了汗水,蟄得她眼前一片模糊。更重要的是,她霍然清醒過來,剛剛,貌似不是她在心裏自言自語,而是真的在跟人說話?猛地抬頭,不防眼前一黑,直接跌坐在地。
看起來就是被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纖長白皙的手抻過來,薛慕陽似乎在笑:“我有這麽可怕?”
酈籽本就通紅的臉簡直要燒起來,呆呆仰頭看著他,逆著光,他全身都像是在發著光,一張臉在那光輝中看不清神色。
酈籽眼睛被紮得更睜不開了:“沒有……絕對沒有!”
薛慕陽微怔。
陽光下,她呆呆的,臉通紅,眼睛迷成一條上挑的弧線,濕漉漉的頭發隨著她腦袋的左右擺動,有汗珠悄然滴落。
他聽見心底清楚而果斷地,一跳。
歎口氣,把她拉起來:“今天一上午,都是跑步和屈膝走?”
酈籽點頭:“嗯,教練說這個項目也要連續練兩天。你下課了?”
“還有我!”薛慕雨揮揮手找存在感,“你是不是看見我哥,就看不見其他人了?”
“瞎說什麽……”酈籽一窘,頓時不敢看薛慕陽了。
而薛慕雨順口就替她說完:“……大實話!”
酈籽是真的才發現她,好在臉本來就漲紅,自成掩飾,還可以顧左右而言他:“今天的民族舞測試結果下來了嗎?”
“當然過關!不過,下腰的時候差點沒把我折斷!”薛慕雨扶著腰抱怨。
成功轉移尷尬。
酈籽左右望望:“那個,我不能停太久,不然還要被罰的……”
“你教練是不是瘋了?單單針對你吧這是?這得多討厭你啊,每天給你開小灶,從幼兒園開始補起,現在你在地方隊都火了,看大家的目光就知道她是在故意羞辱你了……”
“噓——”酈籽變了臉,恨不得捂住她的嘴,“你可別給我惹禍啊,別瞎說,張老師這是在練我的‘標準動作’,隊裏所有人都經過這關的。”
“嗯,都有這關。隻不過對你格外關照一些,數目和強度都乘以二十。”
“還能不能繼續做朋友了……”酈籽幽怨看著她,不說實話是有多難受?
“你能不能聽懂話?我是在替你抱打不平,身為教練不喜歡一個徒弟,還這樣對待……”
“什麽喜歡不喜歡……我本來就各項都不合格啊!好了好了,你們趕快走吧,一會兒教練要出來了。”
薛慕雨還要說什麽,被薛慕陽輕輕搖頭止住。
“去吧,下午見。”薛慕陽拉了薛慕雨離開。
酈籽繼續把最後一圈完成,又轉入一組技巧動作——擺臂。
一轉頭看見張京從速滑館出來,做得更賣力了,默念著“身體前傾,兩腿深屈”的標準調整姿勢。張京走近了,看著她十秒,沒有說話走了。
酈籽深深吐出一口氣。看來是還算標準,完美主義教練沒挑出毛病。
還記得第一天報道,張京就為她安排了一場全麵的檢測,體能、冰上基本技法,結果是——一路紅燈。當宣布酈籽各項不合格,哪個動作哪個細節不夠標準,不夠完美時,酈籽也是不服氣的,不過懾於張京的威力,沒敢直接反駁,於是委婉解釋:“之前宗老師並沒有強調標準,他說不需要完美,隻要滑得快就行……”
“投機取巧的人自然不在乎規範,浮誇飄著的人也不會注意到根基有多重要,耍小聰明的人倒是隻看得見結果。”張京冷著臉,如此打斷她,“可是每一個理想的結果,一定是所有動作標準才能做到。”
“……”如果聽得沒錯,她如此尖刻說的意思,是宗華是個耍小聰明的浮誇教練?
“還有,我最不喜歡聽到的,就是以前怎樣,別人怎麽說。現在你在我的隊上。”張京冷冷盯著她,“如果不想聽,可以離開。”
比起這份刻骨的冷意,酈一冰那簡直算是沉默的溫柔了。此刻想起來,張京是真的尖刻,酈一冰頂多說是沉默自閉,根本沒有什麽攻擊力。
大約是本能,受了委屈,難免就想到了媽媽。
酈籽的沉默並沒有激發張京的慈悲,她似乎意猶未盡,繼續問:“知道速度滑冰訓練一個周期是多久嗎?”
“……兩年?”
“三到四年。”張京好心告訴她,繼續問,“知道要成為一名優秀的速度滑冰運動員,需要幾個訓練周期嗎?”
“……”需要幾、幾個周期?
張京穿著較厚的棉衣,穿著冰刀鞋立在冰上,麵無表情一點下巴。
旁邊的吳萌依言告訴酈籽:“三個。”
酈籽懵了懵,一個四年,三個……
“這裏每一個運動員都練了至少七年以上,吳萌從十三歲就被選入隊裏。”張京語氣平淡,“也就是說,沒有十年的訓練,基本不可能成為專業的優秀運動員。”
她有意加重了“專業”、“優秀”兩個詞。
啊……可是七年前,冰上運動在南方基本沒怎麽聽說吧。南方最多是流行旱冰輪滑,人工冰場這種耗資巨大的場館基本都找不到,速度滑冰俱樂部更是鳳毛麟角。那時候張京就在堅持做這件事了?說起來也是了不起,所以她才能成為上海隊第一主教練。
酈籽想起來,那時喬振也說,冰雪運動全球都在慢慢沒落,是一項成本最大的運動,隻有北方那種具有天然優勢的地方才會盛行,也才會出現優秀運動員。就像遊泳、跳水是南方人的專利一樣。
“那喬叔叔你不也是南方人嗎怎麽就練起了速滑?”她很疑惑。
“因為我本來也是黑龍江人啊,隻是後來父母才往上海發展。我退役前都在黑龍江呢。”他又漫不經心說,“也有的南方人是家庭出事,被北方親戚撫養,也能接觸到冰,激發潛能……”
“哦!”那時她一心放在偷偷訓練的興奮中,沒去問什麽叫家庭出了事,又是誰。此刻酈籽想起那句話,倒是疑惑了一下。
“吳萌,酈籽好像沒有聽清楚,你抽空給她解釋一下。”張京見她神飛天外,更不悅了,抱臂而去,“再把她的基本功訓練列一下,記住,每項做的數目是標準的20倍。”
轟隆隆的雷聲從天邊劈來,酈籽嗅到了危險的氣息。20倍是個什麽概念她不是很明白,可是她看得明白大家聽到這個數字的驚悚表情,更看得懂丁丁、盧麗莎同情擔憂的目光,以及路今白皺起的眉頭。
然而吳萌好像並沒有解釋的意思,也打算馬上給她利落地下判罰,而是開始安排女隊的訓練項目,然後自行訓練去了。
酈籽隻能尬站觀看大家訓練,直到吳萌休息時,她湊上去求問:“隊長,我今天該練什麽啊?”
“哦,你去老師辦公室拿我們的日常訓練項目及標準,今天先抄一遍,背一背,什麽時候背會了,就可以訓練了。”
“哦!”為什麽不早說。
酈籽走了兩步,回頭,又問:“隊長,老師貌似還要你給我解釋一下。”
吳萌看她。
怎麽……酈籽摸了摸臉,難道她臉上有什麽?過了一會兒,她才明白那目光是一種“禮貌的嘲笑”,驚歎她的理解力。
“所謂專業、優秀,在我們隊裏的意思就是,高水平,有資格參賽,拿獎,進國家隊。”
“哦!”所以呢?
“你受專業訓練,隻有半年。”
酈籽眨眨眼,還來不及反應,吳萌繼續說,這次可謂是非常直白,絕不會聽不懂了:“也就是說,你的訓練才到幼稚園水平。所以你不但要像所有入隊的運動員一樣,從基礎練起,而且還要是正常運動員的20倍,直到入門。還有疑問嗎?”
……這麽說她是不正常的運動員?可真是張京的得意門生啊,那冰冷的表情那尖刻的感覺,那攻擊力max,一毛一樣啊!
“那個其實我也是十來歲就在訓練……”
“你是指在哪裏訓練?怎麽訓練?誰訓練的?”吳萌挑眉,似笑非笑。
酈籽一怔,臉立即如火燒,眼睛裏也要壓不住火苗的竄起。這次雖然很委婉,她卻同樣聽明白了。說她沒有受過正規訓練,她能忍,可是鄙視訓練她的人,她不能忍。酈籽這個人,平時蠻皮糙肉厚,大大咧咧不太喜歡計較,可是有個毛病,她“護犢子”,容不得人汙蔑她在意的人。
“訓練我的人曾經也是省隊很厲害的運動員,我並不認為他的訓練不夠專業。”酈籽說得很慢很輕,但是很認真,“不然,我怎麽可能追上你?”
空氣一滯。靜。
那麽輕的聲音,卻是幾乎所有人都聽見了,都是一愣,轉頭看向兩個人。
但誰都沒有說話。
那場比賽,吳萌雖然事後一句話沒有說,但是誰都看得出,她很不甘很不開心,讓一個隻受過半年專業訓練的人追上了自己,顯然是她運動生涯的恥辱。
吳萌的臉沉如深冬的水,那黑而凜冽的瞳眸,一陣收縮。
酈籽被逼得退後半步,可是她沒有道歉。她沒有做錯,也沒有說錯,更沒有挑釁的意思,她隻是為了維護喬振說了實話而已。即使這樣,得罪了吳萌。似乎?
“也許你說得對。真是期待你達標之後,有一天不隻是追上我,”吳萌最後一字一句說,“而是打敗我。”
一場硝煙貌似這樣無疾而終了,可是誰都感覺到,戰爭似乎才剛剛拉開序幕。
當然,這場戰爭的結果,早已注定。
因為吳萌在為之後的全國冬季運動會做準備——她已經直接具備了參賽的資格,隻等著拿獎,被選入國家隊。而酈籽,還在為了把動作做到“標準”而日複一日,圈複一圈地做著讓大家看了都想笑的基礎訓練。
酈籽與吳萌怒懟時無所畏懼,可是看見那厚厚的訓練標準白皮書後,頓時頭暈眼花:“每次兩個訓練項目,每個做三組,一組十個。所以20倍是——”
“六百。”丁丁在她身後友情提示。
“What?!”酈籽臉白了。
“你沒有聽錯。數學就是這麽好,沒辦法。”
酈籽哀嚎一聲,泄了氣,石化。
“酈旋風威武!”
“酈籽,聽說你昨夜作了句詩叫‘垂死病中驚坐起,突然想起要訓練’?”
“那我們也隻有對一句詞: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正在做訓練!”訓練結束的速滑隊員路過,看見酈籽艱難僵硬的動作,也禁不住起哄。
“哈哈哈……酈籽,牆都不服你就服你!”男子速滑隊的溫海笑點很低,對得很是順溜。
“我讚同你的決定。”路今白在他身後忽然悠然說。
溫海聞言,回頭笑著看路今白,自以為心意相通地哈哈才笑兩聲,臉就憋成了豬肝色。因為路今白接著淡淡說:“所以我在思考,是打斷你的左腿還是右腿,比較能治皮癢的毛病。”
“什麽?”溫海懵了。
“你不是想走不了然後扶栗子?成全你啊!”
溫海愣了一秒,立馬慫了,一臉諂媚後退:“我錯了,小白!我沒有嘲笑栗子啊,我是說真心話,當初我一遍就練得欲死欲活,何況是20倍!”
誇張地把“20”拉得很長,然後一溜煙竄走了。於是所有人看了眼路今白的臉色,紛紛奔去食堂了。
“栗子,別練了,去吃飯吧!教練都走了。”留下來的盧麗莎忍不住勸她。
“還有十個……”酈籽喘著粗氣,“你們先……”
“還練個鬼哦!”丁丁歎息,“你是木頭嗎這麽傻!”
與盧麗莎一左一右,上去叉了酈籽就走。
酈籽還待掙紮:“等等……”
沒敢說下去,因為路今白沉沉瞪了她一眼:“再羅嗦就讓你再加十組。”
乖乖禁言。
一路上,幾乎都是被兩個人駕著走的——因為雙腿打飄。
“不是我說你死腦筋,如果真都那麽賣力去完成,不怕疲勞過度嗎?你的腳徹底好了嗎?”丁丁搖搖頭。
“晚上做放鬆的時候,有你疼的!”盧麗莎有些心疼,“怎麽辦小白,是不是要想想辦法啊?”
路今白沉著臉沒說話。
“其實我覺得……還好啦,”倒是酈籽莫名覺得過意不去,又有些尷尬——怎麽自己忽然就成了弱女子一枚了?“大家都是這樣挺過來的,我也能的!”
食堂自助餐,夥食很好。饑腸轆轆的酈籽被食物催促著,又有了力氣,打了滿托盤的菜。
“唉,真是憂心花樣滑冰的妹子們……”去盛湯的時候酈籽再次感歎。
“你在嘀咕什麽?”路今白沒好氣,“說了我給你打,非得歪歪斜斜自己過來,你還是憂心自己吧!”
“不是,我自己幹嘛憂心啊?”酈籽沒能一下子聽出他的關心,“我又不用控製體重。可憐薛慕雨每天麵對這些美食,卻不能吃,得多殘忍!”
“建議你跟她當麵說,才能表誠心。”路今白端了碗,走了。
這話當然不能當麵說啊,薛慕雨會抓狂的。盡管她現在已經夠抓狂了——朋友圈經常發美食照片,然後說:我就看看……
酈籽正兀自搖頭,聽見邱曉玲衝他前麵的譚昊喊了聲:“昊昊幫我盛一碗!”
譚昊已經放下勺子,端著滿得隨時會溢出的碗幽怨:“又是我?”
“沒事,我幫她盛!”酈籽左右手各一碗端過去,走路腿都是飄的。
“額,謝謝啊!”接收到大家譴責的目光,邱曉玲極為過意不去,“你趕快坐下吧!”
又狠狠瞪一眼譚昊,後者摸摸鼻子:“咋不懶死你呢……”
“栗子,其實教練就是要每天早上對前一天的進行驗收,要的不過是標準。所以隻要你達成標準,讓教練看到你的態度就行了,不用太過拘泥的。”雖然才沒幾天,大家已經與酈籽很熟了。還有兩個,在第一戰中,就被征服了,稱之為“潛力無窮酈旋風”。
“是啊,20倍確實過分了!也許教練也是想到你不會執行得那麽徹底,所以才定的這個數。”譚昊接話。
“一定是這樣。不然直接懷疑你與教練有過節……”邱曉玲的話被人冷冷打斷。
“吃飯就好好吃飯。”吳萌與另一個速滑女隊員趙子夏坐在不遠處,冷冷打斷大家的議論,“想知道教練的意圖就當麵去問!”
“誰敢問啊……”有人低聲嘀咕。
“不敢問就閉嘴,少說話,踏實訓練。教練自有教練的教法,妄自評議算什麽!”
這回,都被噎得不說話了。邱曉玲嘟嘟嘴,與對麵的小夥伴交流了一個“教練分身好可怕”的表情,正要繼續以目示意,忽然聽到一聲低笑,大家虎軀一震。因為那聲音太熟悉了。
“看來大家對我的訓練方法有很多要說的。”張京不知何時進來的,就坐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此刻正喝光最後一口湯,“正好這會兒沒什麽事,不妨都說來聽聽。”
“沒有沒有……”邱曉玲急忙擺手。“背後議論被抓包”算是大寫的尷尬其中之一情形了。
“是啊是啊,誰不知道教練是除了北方三個地方隊外,為國家隊輸出優秀隊員最多的教練啊!這是‘北冰南展’後南方隊中的首創!”溫海說話語調一向快。
“前不久全國滑聯舉行的錦標賽中,總積分甚至差點超過了青島,僅次於吉林和哈爾濱。”李翀接著恭維。
食堂裏一時寂靜。
這是鐵的事實,是不可辯駁的榮耀。南方很多省,還在啟動“水墨江南的冰雪夢”計劃,以響應自2015年北京申請冬奧會成功後,國家對冰雪運動的推廣政策“北冰南展”——實現3億人參與冰上運動的時候,張京已經第一個送入國家隊一名速滑隊員。所以張京可以說是南方冰雪運動的標杆似的教練了。
“你們每一個人來到地方隊,我都要重申我們隊的宗旨——體育就是競勝,勝是目的,獎牌是最大的意義。我會為大家爭取到最好的條件,你們也要爭取到最好的成績。如果就是想要轉正,入個編製拿工資,可以準備打消主意了。我最後再說一遍,我的隊裏不養閑人。”張京端起托盤,站了起來,眼睛卻是在大家臉上掃過。“如果沒有進步和拿獎的決心,如果沒有進國家隊、參加冬奧會、打入國際賽事的夢想,現在就可以退出了!”
溫海等人被看得一震,熱血上湧:“我們不會做逃兵,不會退出!”
“不退!”邱曉玲也緊跟著表態。
對於一個運動員來說,有一天代表國家參戰奧運會,都是最高夢想。不然誰會日複一日,將時間和精力全放在訓練上,一次又一次地挑戰極限?因此,提起冬奧會,誰不是像打了雞血,心懷激**?
張京目光一路掃**,所到之處,沒有出聲的,也挺直了脊背,或者用堅定熱血的目光表達了心聲。
酈籽接到那種冰冷嚴厲的目光時,有些意外,渾身一個激靈,立即也表態:“我會努力達標,然後拿下冬奧會!”
短暫的寂靜後,眾人轟然樂了。
“拿下冬奧會……這個夢想,不可謂不遠大!”
想想一個幼稚園的孩子說馬上考上清華北大吧,甚至說會申請哈佛的博士……
酈籽臉通紅:“額說錯了,是……”
“距最近的冬奧會還有兩年多,我拭目以待!”張京竟然接了她夢囈似的話,似笑非笑,語氣一揚,“哦對了,既然說到要代表國家隊拿下冬奧會,那我就不得不提醒諸位,這一賽季已經沒有幾輪比賽了。半年後就是國家隊選拔的時候,你們的積分,可以自己對照著加一加,思考一下未來去留。”
張京利落地走遠了,大家才炸開了鍋。
“你積分多少?”
“現在就萌萌和小白,向林積分最高,最有可能被選去國家隊吧?”
“什麽積分?是國家隊選拔機製嗎?已經實行了?”酈籽碰了碰盧麗莎的胳膊。
“是的。大小正規比賽隻要拿到名次就能積相應的分。”盧麗莎聳肩,“我才五分。”
“我記得是要積滿十分以上?”
“嗯。積分再加上到時選拔賽的成績。”盧麗莎語氣也沉重下來,“拿不到分的,會被勒令退役的。”
酈籽心裏霎時又沉重,又激**。
如果這樣算的話,薛慕陽和路今白應該很有希望。
所以,她也絕對不能落後!更不能被逐出隊!
拚了……
即使前一刻還在發誓“拚了”,到了下午的文化課,酈籽還是沒能撐過半小時,就開始眼皮打架,托腮沉睡過去了。
夢中正在冰上馳騁,無限豪情地叫“我要進國家隊,我要參加冬奧會”的時候,腦袋忽然被一顆子彈射中,冷意入心,她嚇得一個激靈站了起來,手肘帶掉了旁邊的書。
過了兩秒,她才反應過來是在教室呢,那射中腦袋的子彈正是老師們的必備絕技之一——粉筆一指禪。
“重複一遍我剛剛的問題!”王老師板著臉。
“額……”酈籽左右求救。左邊的薛慕陽隔了幾個人,王老師正好站在他身邊,一時不好公然傳答案。情急之下,酈籽看旁邊的薛慕雨。
對方被驚嚇似的瞪她,豎起左手擋住臉,裝作沒看見她的求救目光。哪知道擋住了酈籽的目光,沒有擋住老師的火眼金睛。
“那個女生,你,對就是你!”王老師指著薛慕雨,看起來沒少煲TVB的劇,“做人呢最重要是要有愛心,怎麽能冷漠麵對夥伴的求助呢?來,我很看好你!”
薛慕雨懵了,臉黑了大半,瞪著眼睛抬頭看老師。老師這是什麽套路,這槍躺得……
“老師剛剛問……”她一瞬間覺得腦子很是不夠用,剛剛她雖然沒有睡著,可是也處在與周公曖昧的階段,實難想起老師說了什麽。好在此時,薛慕陽已經在紙上寫了大大的幾個字,她眯著眼看得清楚,眼珠轉了又轉,眼睛猛地一亮:“這有什麽難的!我是認真學習的好學生!老師您問蘇東坡最大的功勞是什麽!”
“不錯!”王老師臉上有了笑意,“那你說說他有什麽功勞?”
剛活過來的臉又黑了,薛慕雨再去偷偷看哥哥,哪知道王老師好像知道她的心思似的,身形一晃動,擋住了薛慕陽。
薛慕雨:“……”
王老師很是耐心地等著她,看起來一點也不著急。
教室一時寂靜無聲,想偷偷打電話的都禁了聲。
“那個,蘇東坡嘛,”薛慕雨騎虎難下,隻好硬著頭皮想,忽然想通了,說,“啊我知道了!他最大功勞當然是促進我國飲食業的發展和創新,東坡肉,東坡肘子什麽的……”
此時有人低著頭捂著嘴插了句:“羊蠍子茯苓餅……”
“對對!總之作為一個吃貨級別的美食大師,他的功勞當然是大大的!”薛慕雨同學做總結了。
“哈哈哈……”大家終於忍不住了,一個笑出聲,其他也裝嚴肅裝不下去了,“嗯,一個吃貨眼中的吃貨大家,可見其含金量……”
連王老師都勾了勾嘴角:“或許,蘇軾當為擁有你這樣的吃友而開心不已。”
“過獎,過獎!”薛慕雨頗為謙虛的樣子,“不過老師你是不是說錯了?是蘇東坡哦,不是蘇軾。”
其樂融融的教室一瞬間像是被凍著了。
再次寂靜起來。
酈籽以為薛慕雨直言快語“得罪”了老師,本著事情的起因是自己,應該負責的原則,想著幫她解一下圍,於是說:“誰都有口誤的時候,老師當然知道!”
大家麵麵相覷,都扶額轉頭,一臉“我不認識這兩隻蠢貨”的表情。
王老師身形一動,酈籽得以看到同樣扶額側過頭去的薛慕陽。頓時有甚是不詳的預感,心裏就是猛的一跳。
王老師的表情也是很奇特,半天說:“我覺得下次上課,我需要備好救急救命的藥。你說呢路今白?”
被點名的又一條“池魚”一愣:“什麽……不說著蘇東坡和蘇軾的嗎,幹嘛又扯上我?”
王老師的臉徹底黑了:“對,跟你沒關,都怪蘇東坡和蘇軾這對難兄難弟!”
“下周月考,同時祝福你們都能不補考,不用因此而停訓。”王老師走了兩步,回頭說,“所以建議你們今天先去把蘇軾蘇東坡搞清楚,劃重點——是有關他的一切,不然到時就不要怨天尤人了,坦然麵對吧,學一學蘇東坡,‘何妨吟嘯且徐行’!”
王老師摔門而去。
有人特意趕到酈籽和薛慕雨麵前,頗為憂愁:“見過蠢的,沒有見過這麽蠢的,以後別說認識我!”
丁丁也來鄙視了一把:“我怎麽就交了你們仨這樣沒文化的朋友呢!”
“誰跟你是朋友?找打是吧?”薛慕雨憋了一肚子火,衝過去就要動粗。
丁丁嚇得一躲,不甘屈服:“沒文化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文化還不自知,我猜你們還不知道剛剛說半天的兩個人是同一個人吧?等著停訓吧!”
薛慕陽攔住著火的妹妹,歎口氣:“晚上去圖書館補作業。”
文化課一周才兩次,這群運動員就這樣態度不端正,王老師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酈籽像被打了霜的茄子一樣,麵對豐盛的十幾個菜,都是沒胃口的。
因為在丁丁那句反問句時她已經知道,自己蠢到何種程度。想到中考、高考前夕是如何的背這些知識,可是天知道四肢的發達竟會消滅記憶、降低智商,或者說讓人不能正常地轉動腦筋。
偌大的圖書室,幾個人安靜坐在桌子前,麵前堆滿了書。
丁丁用平板在安靜的夜晚再一次打了酈籽三人的臉:“呐,小學生都知道用《大數據幫你進一步認識蘇軾》,會整理蘇軾詩詞的高頻用詞,會寫《蘇軾的旅遊品牌價值》、《蘇軾的朋友圈》……而你們,連他的號都不知道,王老師讓你們補考,完全不冤枉你們啊!”
酈籽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路今白臉黑得要融入窗外的黑夜。
薛慕雨在活動自己的手腕和手指關節,捏得哢吧哢吧地響。那響聲配著她幽幽欲殺人的目光,丁丁沒出息地默默收回了平板。
可怕尷尬的寂靜中,酈籽偷偷瞄了眼安靜看書的薛慕陽,心裏不停給自己加壓:快說點什麽說點什麽啊!
這種自我催促,終於讓她腦子靈光了那麽一瞬,幹笑著撥了撥頭發,試圖化解尷尬:“記得好像聽到過一句蠻有道理的話,說什麽上帝在給你開一扇窗時勢必會關上一扇門。我們這樣全副精力都放在訓練上時,其他能力難免會退化哈。”
路今白挑眉表示讚同,薛慕雨正要大讚,隻聽丁丁幽幽說:“看看我和慕陽就知道,一點道理也沒有了。”
天下最找打的人在此!路今白第一次和薛慕雨達成了統一戰線,給了她一記“打他”的目光,於是薛慕雨手上的書就飛到了丁丁的頭上。後者捂著頭嗷嗷直叫:“動不動惱羞成怒薛慕雨你才幾歲啊!”
“姑奶奶三歲也照打你不誤!”薛慕雨叉腰,“不然你學不會說人話!”
“我說錯了嗎?別怪沒提醒你,除了大文和英語你們即將亮紅燈,大理也同樣,且老師可不會像王老師這樣自備心髒藥,也許會為你們準備救急藥……”丁丁疼得齜牙咧嘴,反擊。
“嘶——還說!”薛慕雨跳上桌子,直接就撲了過去。
丁丁驚叫一聲躲閃開去:“這樣頑劣的學生我教不起,周末你自求多福吧!”
路今白冷眼低哼,助紂為虐。
酈籽默默望著薛慕陽,還沉浸在“啊忘記還有一種人是上帝特別偏愛的存在”的自卑中,隻覺得眼前一片黑暗,不想正對上他的目光。“先看這個思維導圖。”他把白紙上自己畫的蘇軾的成就導圖推過來,眼神幹淨溫和,一如窗外夜空中的明月,並無嘲諷或者嫌棄之意。
“哦!”酈籽飄忽的心溫暖起來,眼前黑暗被光照亮,心裏大振。那簡單的圖文結合的梳理,酈籽很快看得明白,久遠的記憶複蘇,真是悔恨課堂上腦袋被瞌睡蟲給踢了。
在酈籽看的間隙,他又飛速畫了幾張思維導圖,低聲細語:“你看,其實他所有的傳奇,全都有一個共同點在支撐,這個姑且可以稱之為源頭活水,就是他曠達瀟灑的人生態度……”
酈籽漸漸恍惚起來,不知怎麽她竟然完全聽得懂他在說什麽,就像是某根筋骨被打通似的。
薛慕陽手指在桌子上輕敲了敲以示對跑神的某人警戒。
“我、我就在感歎,偉人之所以是偉人啊,就是比我們常人更豁達!真誠學習中!”酈籽忙正襟危坐以示聽講的誠意。
薛慕雨和丁丁鬧了片刻,一轉頭看見酈籽對著薛慕陽目光閃閃,臉色紅紅,一副三好學生的樣子。而自己親愛的哥哥,倒是神色如常,隻是偶爾抬頭看酈籽,目光溫柔中又夾雜著不經意的羞怯——姑且如此形容吧,因她實在找不到確切的詞了,總之是四目一旦對上,兩個人都會飛快收回目光。
嗯,應該不是她想多了吧?或許這個細節也隻有她能發現?側頭,發現路今白同樣在看著那兩人,目光一如窗外沉沉的夜,漆黑而冰涼的雙瞳裏清晰映出那因同看一張紙而挨得極近的兩人。
真心是,還挺和諧的。
薛慕雨盯著路今白眼睛看了會兒,忽然又覺得他周身的氣場令人不大舒服。
“哎你什麽表情——被撒狗糧嫉妒啊?想起方娉婷了?你們最近吵架了?”薛慕雨用手肘碰了碰路今白,以戰友的心態關懷了一下。
不想路今白冷冷看了她一眼:“有沒有人說過你很煩?”
薛慕雨被看得瞬間想炸毛:“喂!”
然而剛叫了一聲,路今白眼睛一冷,眉頭一皺,給了一記冰冷警告的眼神。那是一隻野獸的危險的目光,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薛慕雨生生被壓製住了。
“凶什麽凶……”薛慕雨咕噥了一聲,很鬱悶。
路今白聽丁丁講了會兒,將筆和本子一推:“我出去透會兒氣兒。”
薛慕雨被弄得很是尷尬,自我紓解無效,轉而衝丁丁說:“你聲音這樣小,是想學蚊子啊?”
丁丁:……
“過來這邊好好講行不行?”她自知理虧,然而不肯低頭,仍然惡聲惡語,有意選了離薛慕陽兩人稍遠的地方,本意當然是給兩個人留些更私密的空間,誰知丁丁那廝情商一塌糊塗,還敢反駁:“你不要無理取鬧……”
被她一個鎖喉給勒走了,低聲警告:“你還嫌燈不亮?做電燈泡做上癮了是吧?”
丁丁反應過來,回頭看了看一瞬間挺直脊背的酈籽。雖然薛慕雨自以為降低了聲貝,但是顯然在如此靜謐的空間裏,還是足以讓每個人聽見。
他又想起路今白,摸著下巴貌似明白了什麽,對著窗外鞠了一把同情的淚。
酈籽自然是聽見了薛慕雨的話,一時眼觀鼻鼻觀心,再不敢看身側的人,奈何某種氣息在靜默中不斷膨脹,她有些坐立不安。
猶記得薛慕雨咄咄逼人:“栗子你說實話,是不是喜歡我哥?”
“……”
“你不承認也沒有用!”薛慕雨製止她說話,對她掏心掏肺地保證,“這件事我會放在心上的,保證給你創設多而良好的機會。”
為了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酈籽隻好默而不語。
自那之後,薛慕雨倒是不負諾言,有意撮合她和薛慕陽,隻是每一次都讓人尷尬得想鑽地洞——親能不能不那麽刻意?好在每次薛慕陽好似都沒有發現,或者並沒有聽懂薛慕雨的明顯的暗示。或許是從來沒有往男女之情上想過?總之,酈籽的尷尬因此得以打折。
酈籽終究忍不住抬頭。
薛慕陽捧了書,神色淡然,似乎完全看入迷了,世俗的一切不入眼底。
她緩緩舒了口氣。
太好了他沒有聽見,嗯。另外,他安靜時怎麽可以這樣好看……
薛慕雨勉強自己聽講了會兒丁丁講“大理”——數理化的大綜合。
幾個運動場上飛揚的身影難得安靜,幾乎感動了窗外靜謐的夜——如果不是薛慕雨轆轆腸鳴打破寂靜,又像是傳染病似的,感染了幾人。
“動腦筋太消耗能量了,餓得前胸貼後背啊!”她長歎,眼睛卻是亮亮的,“這時候就體現出夜宵的價值了!”
“讚同,可是到哪裏找夜宵?”丁丁打了個嗬欠。
“哼,不知道姐姐我有個百寶囊嗎?”薛慕雨率先收拾了書本,得意地用下巴示意跟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