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9向陽而生
“有時候想,你就像是個無所畏懼的勇士,向著前方,從不彷徨猶豫,隻管奮力去。”
沒錯,因為我向陽而生。而你就是陽光,就是前方,所以我向你而去,不管多難,不管多遠,都不會猶豫的啊……
針灸結束後,酈籽絕望地一瘸一拐——本來還能好好走路的,紮完走不好了——地回了宿舍。
她萬萬沒有料到,宗華竟然能娶到老婆——啊呸,宗華老婆竟然是個凶巴巴不慈悲為懷的中醫!
記得離開前,酈籽厚著臉皮,求饒命求得很婉轉:“師母啊,其實我們都很愛戴宗老師,知道他魔鬼臉菩薩心都是為我們好。剛剛那些話都是玩笑話啦!如果他有一天不魔鬼了,我們簡直不知道怎麽活了!對,我們都熱愛魔鬼訓練!”
師母笑嗬嗬的:“你可以不用求生欲這麽強的。乖,好好回去吧!反正你明天也不用訓練了,不怕不怕!”
“……”酈籽簡直欲哭無淚。
不是一家人,難進一家門。這屬性活脫脫宗華第二啊,魔鬼醫生!
本來心裏還在懷疑宗華可能是自己親生父親的酈籽,把“邪念”幹幹淨淨抹殺了。
胡曉看了她一眼,幽幽說:“姑娘,我看你印堂發黑,嘴唇發白,恐是出了災禍又惹了災禍。要不要貧尼幫你祛災避禍延年益壽啊?”
酈籽無力橫了她一眼。所謂的豬室友,就是一天到晚烏鴉嘴,通靈眼,花式嘲諷你為樂的那個人!就別指望她能安撫受傷的心靈了……
歎息著,酈籽直楞楞躺在**。
關於腳傷,她不願發朋友圈,也不願讓薛慕陽他們知道,白白擔心。找酈一冰求安慰就更不明智了,除非打算與滑冰絕緣。
隻有一個人,是她軟弱的時候會求救的,那就是喬振。
可是自從喬奶奶過世,酈籽跟他沒法像從前那樣親密了。無端的就有了隔閡,那大約是極度的愧疚心理吧。憑什麽再接受他的關愛呢?
又或者,她總覺得,喬振說的那番“好好過現在”的話,似乎是分道揚鑣各無交集的意思。
不過翻來覆去,還是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發去短信。
“喬叔叔,三天後我就要去決一死戰了!快祝我旗開得勝殺四方啊!”
果然如預料的,沒有回應。
酈籽無奈,蒙頭睡覺。快睡著,收到喬振的回複:“你能做到的,別擔心,對於你進地方隊的結果,我從未懷疑。”
如果不是腳疼,酈籽差點就跳起來。
振奮!
嗷——他還是如以前一樣對她,沒有討厭她!
又想,自己好像沒有說這次決戰是要進地方隊啊,難道是酈一冰說的?他們重歸舊好了?
更振奮了!反正探究親生父親的事,她已經再沒有興趣了。
更更振奮的是,好像魔鬼中醫忘記向魔鬼教練“轉告”她對他的“吐槽”,於是宗華除了指導她做一些盡量避開腳踝的動作訓練和體能訓練外,倒沒有“報仇雪恨”。
“你今天去紮針的時候,別說漏嘴了。”還特意交代酈籽,“後天我們必須得上冰找找感覺,實在不行的話,我去找張京,看看能不能延後幾天。”
酈籽一感動,立馬拍胸脯保證:“沒問題的!醫生嘛,都喜歡誇大病情,什麽都聽醫生的,天都要塌了!”
“我也深以為然。”宗華給了她一個肯定讚賞的目光,“可惜她不肯相信。”
他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頭補了句:“這話我會轉告給她聽的。”
“……!”酈籽呆了呆,無語望蒼天,又不安地看了看自己的腳。老兄對不住了,看來想安全保住你,不容易了啊……
酈籽發現宗華夫妻兩個真是絕配。每天都把她嚇得要死要活,雖然最後也沒有出什麽大事,因為這兩個人好像都記性有點差。
當然,也許是他們故意逗她,轉移她注意力?
反正三天倏忽就過去了。
最後半天穿上冰刀鞋上冰,開始還好,到了與陪練一起上道比賽性質的訓練,宗華發現了她的異樣。
“很疼?你都施展不開,怎麽好像比治療前還嚴重?”
幾天的經曆,吃一塹長一智,酈籽選擇保守回答:“沒有啊,就是長時間不上冰,不習慣,不習慣!”
“長時間?”宗華皺起眉,“這才幾天?我看明天你不用去比了!”
“我適應很快的。馬上適應!”酈籽咬牙練了幾圈,好了許多,不過她自己心裏清楚,那疼痛仿佛在擴大,而且越想似乎越明顯。眼前總是浮現紮滿針的情景。
宗華歎口氣,酈籽本來以為他要說延後的,沒想到他隻是叮囑了幾句:“栗子,真的不能聽醫生的,你要想著疼痛沒有那麽嚴重。上了賽場,隻能想一個字——快,隻有速度能讓你贏,讓你這些辛苦的訓練不白廢。”
看來是張京沒有同意延後。
果然宗華沒走多久,路今白就打電話過來:“你不是說訓練一切都好,出什麽事了?”
“沒啊……”
“那為什麽宗華要延後比賽?”
“唔,是想讓我多訓練幾天吧!”
“可是不像宗教練的風格啊?”
“……”酈籽裝不下去了,“什麽風格不風格,還不是對我沒信心唄。坦白說,你也覺得我沒什麽勝算吧?”
路今白頓了頓:“酈籽,事情沒有結束前,誰都不能斷言。再說,這個機會,難道你會白白任其流逝?”
酈籽無聲搖頭。他仿佛看見她在搖頭,接著說:“既然不會退縮,就盡力去做。沒有什麽不可能!再說了,平手就行,沒說一定勝。還有你磨磨唧唧有完沒完,要沒有這個膽,幹脆聽媽媽話,放棄了轉係吧!”
雖然簡單粗暴了點。不過,這個人的堅定,酈籽想,或許可以考慮做談判專家,能瞬間煽動人心。
打完電話,酈籽沒有聽宗華的安排,回去休息。在速滑館自己再練習,腳上隱隱的痛,依然無法讓她找到最好的狀態。
酈籽快瘋了。
好在還算理智地知道,不能再練了。
她怏怏走出了速滑館。
怎麽辦?百爪撓心,坐立不安。
喬振昏昏沉沉中,聽到敲門聲,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也就聽之任之。
過了會兒,他警醒地睜開了眼睛。
果然有人站在床邊。
“一冰?你怎麽來了?”他吃驚,聲音沙啞極了,睜大血紅的眼睛。
酈一冰很久之前就有他家的鑰匙,那是他找的各種借口放在她家的。諸如容易忘記拿鑰匙,求放把備用鑰匙之類的。
酈一冰用到這把備用鑰匙,還是第一次。
“你女朋友還以為你在家自殺了,哭到我那裏。”酈一冰伸出冰冷的手探他灼熱的額頭,擰起了眉毛,“你是小孩子嗎?病了任性不去醫院!還是說吵架了?所以玩兒不接電話的遊戲?聽說談戀愛都會讓人智力下降,也沒見降到你這地步的!”
“……”喬振無奈看著她,沒解釋。
“兩個選擇,叫她過來,或者去醫院。”
他雖然腦子混混沌沌,仍然聽得明白她在等他選擇。
“就是之前太累,傷寒感冒一直沒有好,這會兒有點發熱,不礙事。醫藥箱有藥,你幫我拿來。”
酈一冰冷冷看了他片刻,轉身去找藥。
退燒藥喂他吃下去,又看著他把一滿杯的水喝下去。
“我走了。”
喬振一時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她。不知是沒有聽見,還是沉默當回答。
她走了兩步,回頭。
“那天你說給酈籽的大道理,聽起來完全不像是個體育老師說的話。”
“嗬,”他輕笑了聲,“其實偶爾我給學生上政治課,還帶過幾節語文課。”
“……”她無語地一頓,“你連自己都沒有說服,在孩子麵前就敢大言不慚!”
嘴角一絲的笑意凝結住,喬振輕輕歎了口氣。
她一眼看透他,不管任何時候。
“喬振,如果不想酈籽知道了嘲笑你,麻煩你言行合一好嗎?”
這話就很孩子氣了。典型的酈一冰式的解勸——當她不知道怎麽辦的時候,就格外的幼稚。硬邦邦的言不由衷的幼稚。
喬振冰冷麻木的心忽然軟了下來。
怎麽辦呢,還是看不得,她無措啊。
何況還是為了他無措。
“我知道了。”他安安靜靜說,睡意襲來,禁不住閉了閉眼睛,“別叫任何人,很累。”
酈一冰嘴唇抿得更緊了,眉頭也死死地打著結。看起來怒氣在升級,然而誰又知道怒氣從何而來?是他這樣的軟弱讓人煩,還是不能立即離開這裏很生氣?
總之她低咒一聲,生生轉了方向,去廚房。
一個小時後,喬振在一室粥的香味中滿頭大汗地睜開眼。
酈籽迷茫地睜大眼睛看著天花板,什麽也沒想。於是腳踝的不適感就被放大無限倍。她失眠了。
手機被她靜音遠遠扔在一旁。
她不想看薛慕雨等人發來的,什麽好好休息備戰明天的話。
最後,越來越焦躁,她長長呼出口氣,起身撈手機。
她直接去通訊錄裏找薛慕陽的名字,剛想點開,屏幕顯示,薛慕陽來電!
什麽……情況?她呆了呆,一時有點迷惑是她撥去的還是他主動打來的。
“喂?”她的聲音有些茫然地飄。
無限波裏一片安靜,除了……風聲?
“你在外麵啊?”酈籽吃驚了,不是應該已經快十二點了嗎?他這個按時休息的乖寶寶還在外麵?
“睡不著。”薛慕陽低低說了三個字。
“啊,是啊,”酈籽無意識地撓了撓頭,“怎麽都睡……”
等等,他是說自己睡不著?
“你失眠了?”酈籽再次吃驚,“怎麽了?壓力?”
“就是有點煩。”薛慕陽聲音果然有著壓抑的煩躁。
酈籽心裏咯噔一聲,不至於是煩她吧?不然為什麽打她電話?記得忍住了沒給他發短信訴苦啊!
“還有點茫然。”薛慕陽接著說,“不知道該哪個方向走。”
“咦?”好像跟自己無關,酈籽鬆了一口氣,不過更吃驚了,脫口而出,“你竟然也會茫然有煩惱?”
一說完就後悔了。
他似乎是被她的蠢話逗樂了:“我為什麽不會茫然不會煩惱?難道我是神?”
你就是神啊,男神啊!
“不過……你說不知該往哪走是什麽意思啊?”好在沒有蠢到喊出那句話,還算冷靜地問。
“我父母最近其實一直在反對我繼續滑下去。”
“不會吧?我記得你說過,是你媽媽迷上普皇後,讓你們兄妹練滑冰的,那該是她的初心啊!”
“有多少人初心不改?再說了,一個人會迷很多人,總不能讓子女都變成那些人。他們改變主意,是覺得我要為自己的人生負責,他們不想我做金字塔下的一塊磚。把大好青春浪費在無用功上。”
“怎麽就是無用功了?”酈籽完全不懂,“你是要拿奧運冠軍的人啊!”
“別說不一定能拿,就算拿了,又能怎樣呢?他們的態度很堅決,今天把我叫了回來,明天,要我去麵試,是電影選角。”
電影?是要走娛樂圈?酈籽再再吃驚,又不懂了,拿了冠軍怎麽就是“又怎樣”了?難道還不夠好?去了娛樂圈就夠好?
她急切問:“那你的意思呢?”
“坦白說,我有些茫然,有時候也在想,那麽努力奮鬥的意義是什麽。”他的聲音愈發低沉。
什麽?!這跟她心中認定的完全不一樣好嗎!他花樣滑冰練得那麽好,難道僅僅是太過優秀的人無意識練的?
“酈籽,真羨慕你。”
“我?有什麽可羨慕的……”
薛慕陽聲音有一絲的低沉:“從小到大,隻要是要做的,我都努力做到最好。可是我不像你,那麽明確自己要什麽,還能為之不顧一切去爭取,去與家長抗戰。有時候想,你就像是個無所畏懼的勇士,向著前方,從不彷徨猶豫,隻管奮力去。”
沒錯,因為我向陽而生。而你就是陽光,就是前方,所以我向你而去,不管多難,不管多遠,都不會猶豫的啊……
“哈哈沒錯我就是個單細胞,俗稱的死腦筋,有時候容易跟持之以恒之類的高端詞混淆。”酈籽為防把心中話喊出來,冷幽默了一把。
“栗子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沒被冷到,也沒有被幽默到,聲音明顯低落。
好吧……酈籽仿佛能看見他默默抬頭看天,一張臉在月色下幹淨如斯,目光讓人心都化了。
“我是這樣想的。”她聲音無比的鄭重,“父母的擔憂,我都懂,任性堅持,會惹他們傷心,我也知道。可是,薛慕陽——”
“嗯?”一個從未有過脆弱的鼻音。
“人生不管怎麽選擇,我猜都會麵臨各種困難。就算是選擇了別的路,就確定一帆風順,完美無缺嗎?那麽,為什麽不選擇自己更喜歡的,衝過那些攔在前麵的困難呢?”
“……”
酈籽撓了撓頭發:“我可能表達不太明白……就像我現在吧,明知道明天的比賽沒有什麽勝算,可是我還是全力以赴去麵對。我就想,這次後退以後就能直接入選地方隊,不用麵對這種艱難的比賽了嗎?萬一有幸,我衝過去了呢?那我的向陽之路,不就更近了嗎?”
那邊還是悄無聲息,隻有夜風吹過聽筒的聲音。
酈籽窘了窘,不會是她巴拉巴拉說那麽多,仍然沒表達明白吧?
要不要繼續憋那些她自己都有點聽不懂的人?
“向陽之路?”他終於說話了,確實輕輕重複了她的話。她的心頓時怦怦狂跳,完蛋了,說順嘴了。
“是向著陽光而行嗎?”他問。
“唔……”
“有些人,表麵從來不彰顯自己,甚至顯得幼稚茫然,可是走近了才會發現,其實是有一顆堅定強大的心。”他聲音似乎是輕鬆讚歎的,“沒錯,‘有些人’說的就是你,栗子。”
“啊……”這突然的稱讚真心是措手不及,栗子說不出話。
“我會認真思考。然後依心去選擇。”他的聲音多悅耳啊,她的心又開始狂跳了,“做一個,像栗子的人。”
“……”說不出話啊。那最後一句話,多正常的語氣,她怎麽就臉發燒心發慌呢!
“明天比賽加油!”
“你也一樣,要加油啊!”
掛了電話,栗子像是用盡了力氣,躺平。
一會兒是為他最後的話微笑,一會兒又為他的最終選擇而皺眉。
她從來沒有想過,她拚盡全力奔向他,他卻有可能轉身去了別處,可怎麽辦?
沒有這個可能!
她在眼前畫了個大大的×。
其實說了那番話,酈籽心中也更堅定許多。
沒錯,人總要麵對困難。對手很強,自己腳踝有傷,可是,她的選擇隻有衝。
至於薛慕陽,他需要自己想清楚。
她別無他法,隻有等……
這樣想通後,酈籽很快閉上了眼睛。窗外,月色正好,有一股幽香入鼻,早春的梅花,開了。
薛慕陽站在自家屋頂上,遠處是燈火迷離的夜晚。
他把目光從夜空中收回來。雖然並沒有什麽定論,可是好像,心底就有了幾絲篤定和信念似的,他握著手機,安靜回房,躺**。
如此良辰,先好好睡一覺吧。
明天,也許就能想得明白。
閉上眼,鼻尖卻動了動,有暗香襲來,是院中的老梅開了。
一大早,嶽西就來敲門。
“陽陽啊,今天是大日子,可不能遲到啊,快起來,收拾收拾!我要你看的關於表演的資料都看了沒?”
薛慕陽睜開眼,靜靜看著天花板。
一大早,酈籽就被自己定的鬧鈴叫醒,又在洗漱的時候被宗華、路今白、薛慕雨一頓檢查督促。
“現在要是還沒有起來就繼續睡到天黑就好。”
“你要是敢遲到就死定了!”
“栗子栗子你準備好了沒?不要緊張我會去給你加油的!”
本來沒有那麽緊張的好麽,活生生被你們被整得緊張兮兮的。
酈籽坐在**,手無意識摸在腳踝那些針孔上。
車裏,嶽西還在興奮地叮囑。
“陽陽啊,你不用緊張,以你的資質絕對沒問題,演戲的經驗和技巧,都可以慢慢學。關鍵是讓導演看中你的潛力。不過你那幾句台詞到底記住沒有啊?”
“你別叨叨了!”薛道衡終於忍不下去了,輕斥,“我看是你在緊張吧?陽陽不鎮定得很?他當然沒問題,看看那廣告!”
最後一句自然是極為自豪了,當然也極具說服力。
嶽西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看窗外巨大的橫屏廣告,是運動品牌的代言廣告,那上麵,幹淨如雲端的少年定格在奔跑跳躍的一瞬間,滿屏的青春感,撲麵的動感氣息。
曾經少年時,也曾如此呢……現在,還不晚吧?
讓人不由得心癢癢想,又悵惘念。
去市體育中心的路上,酈籽從抱著包朝窗口往外無意識地看。
“咦,那個是……”忽然,她視線有了焦點,脫口而出。
“什麽?”宗華嚇得減速,麵色不好看,“別一驚一乍的!”
“那個……”酈籽繼續指著右前方的巨幅廣告牌,“好像是薛慕陽?”
車子正經過那幅廣告牌,宗華和車裏的李佳等人都看得清楚。
“臥槽品牌方的中國運營劇透說今天要投出新的代言人廣告,竟然是薛慕陽?!”那個品牌的資深粉絲運動員瞪大眼睛。
“嗷嗷男神也太帥了,天生的明星臉,簡直想飛起來去追他啊啊!”李佳眼睛完全變成了兩顆紅心。
正說著,路過一個商業大樓,牆上巨大投屏上,仍然是薛慕陽的廣告。
這次是動態的,身穿運動裝仍然挺拔的薛慕陽在空中一個四周跳,那動作到了最後一圈是慢動作,能看得見風拂動他的柔軟的頭發,和如畫的眉眼。
“那小子,可以的!”宗華難得也讚。
酈籽從驚愣中回過神,心沉下去。
他,看起來——就好像本來就是一個明星。
“早就說過,他完全可以轉型去當明星,瞬間秒殺那些流量小鮮肉!”車上議論開了。
“沒錯,要我說,苦練什麽花樣滑冰啊,幹脆趁著這機會轉型算了!”
“你們……”宗華側過頭要說話。
“老師,開車要專心!”酈籽打斷他,“綠燈了!”
宗華斜了她一眼,閉上了嘴。
過了會兒,他說:“你不用那麽緊張,看一張大臉緊繃成大肉餅了!”
……你才大臉!你才大肉餅!
“到了!”嶽西緊張地呼了口氣,“這可是拍《xxx》的知名導演啊!”
薛道衡為妻子的沒出息搖了搖頭,對兒子說:“別被她影響,走吧!”
薛慕陽看著裝飾豪華的現代工業氣息濃厚的大廳,臉色沒有任何變化。
經紀人模樣的年輕男子迎了上來,引到樓上。並沒有很多人在排隊等試角,總共三個。
薛慕陽是第二個。在等第一個出來之前,薛慕陽一直盯著虛空不知道在想什麽。嶽西想問他,被丈夫製止了:“別打斷兒子,他應該在回想台詞和表演呢!”
其實,薛慕陽完全在放空,什麽、都、沒有、想!
所以等經紀人領他進去,看見主席台旁邊站著一個打扮頗為犀利的嚴肅的男子盯著自己看,他並沒有意識到那就是著名的導演。他看向主席台前坐著的兩男一女。妝容精致的女人示意他可以開始了。
他也沒有自我介紹,想了兩秒,才想起第一句台詞。
“Lina,你是在怪我嗎?”他開始背台詞了,並沒有多少手勢表演,甚至表情缺缺,麵上有些微的茫然,“覺得我不不夠愛你,不能把全部的愛給你?可是你想過沒有,我是一個人,一個獨立的人!如果我連自己都失去了,那不就變成了你的奴隸,你的玩偶!”
他目光沉沉,還是一樣的語調:“Lina,你確定,要一個沒有思想的奴隸,一個不會思考的玩偶嗎?”
他“表演”完了,主席台上三個人麵麵相覷。
“坦白說,他的表演很生澀,或者說太沒什麽表演,”女人說,“可是我還是被打動了,怎麽辦?特別最後幾句話,不看臉,隻聽聲音的話,也很有感覺啊!”
另外兩個人也笑了。齊齊看向斜著身子,倚在主席台旁的男人。
那男人直起身,皺眉問:“小子,你剛剛是在表演茫然沉痛,但是過於緊張所以忘了表情,還是其實你一直在跑神?”
薛慕陽眼睛一動,散開的目光就擰成了一束,發亮。
他沒有回答。不過本身已經是回答。
他分明鎮定自若,哪裏有什麽緊張害怕?
導演擰眉盯著他,說:“成,就他吧。”
薛慕陽呆了呆。
另外幾個人也都愣住了。
“導演,後麵的不麵了?”女人明顯很高興,抿唇笑。
“不麵了。”導演看著手裏的文件夾,“這麽說吧,他完全符合《玩偶戀人》中男主的形象。至於演戲,他就是塊木頭,我也要收了他!”
“他是木頭,導演也能點化了他!”女人和幾個人都哈哈笑起來。
“薛慕陽?”女人目光閃閃看著他仍然沉靜的臉,“是花樣滑冰運動員?聽明白了吧,你被選中了!隻要演了這個偶像電影,你就算正式入了娛樂圈,且一部爆紅懂嗎?沒有x導演一部捧不紅的演員,隻有不知x導演的演員,懂?”
當然懂。
嶽西早說得更詳細,還有實例論證。哪個當紅明星是參演這位導演的電影中的配角就紅了的,哪個演過這位導演電影的演員紅得發紫……這就是個可以等同於“紅”的導演。
“今天就簽了合同,開始準備吧!”紅導演走到他麵前。
薛慕陽抬頭,黑白分明的眸子,與他銳利的眼睛對視。
體育中心的速滑館溫度調得似乎比靖安體院的速滑館還要低上兩度。
酈籽在冰麵上熱身了兩圈,還是心裏發寒。
張京與宗華,還有幾個助教還在辦公室說著話。
“栗子加油!”丁丁、盧麗莎一眾速滑隊運動員齊到場。
路今白上冰陪她練。
“這個冰麵比靖安要硬,是好事,更利於滑行。雖然大小都是一樣標準,不過你現在還是需要好好找感覺。來,跟著我!”酈籽抬頭,是一張凝重的臉。
跟著路今白滑了幾圈,路今白越來越快,酈籽被落在後麵。
“你在神思恍惚個什麽勁兒!”路今白緊緊皺了眉,“還有你是忘記什麽叫速滑了嗎?”
酈籽被吼得身子一顫,臉白了。
“小白,好好說,別急!”丁丁上來,對酈籽露出一個清純又萌的微笑,“不急,還有半個小時,咱們放輕鬆,慢慢適應!”
相比較酈籽這邊的嚴陣以待,吳萌似乎完全沒把這場賽事放在心上。一直沒有露麵,看起來是不打算預熱了。
最後十分鍾,吳萌才穿著賽服,戴著頭盔進來,見了酈籽,目光沒有多停留一秒,就去悠哉滑了兩圈,又到邊上蹲坐下來調整冰刀。
她本來就是一張冷冰冰的嚴肅的臉,眼睛裏隨時都發出懾人的殺氣,穿了賽服的側臉,更加的凜然冷酷。
這是個一看到賽場就起勁兒的選手,雖然酈籽這個對手她應該是看不上,可是她不像之前的李翀,驕傲輕敵。她態度是認真的,她在認真的在對待這個比試。
所以,沒有僥幸,隻能拚本事。
“栗子!”薛慕雨奔進來,在觀眾台使勁兒揮揮手,“加油,拿出霸氣來!一定要贏啊!”
酈籽這才看見,觀眾席上,聚集不少觀眾。
而那些觀眾裏,薛慕雨旁邊,都沒有薛慕陽。
他還是去麵試了。
選擇了背叛冰雪,是嗎!
“你的腳是不是受了傷?”肩膀忽然被人一拍,路今白神色肅穆,“我看得很清楚,你蹬冰的時候,好像不敢使勁兒?”
“沒有。就是輕微的損傷。”酈籽搖頭。
“那你護疼個什麽勁兒!”路今白似乎急了,“你這樣都不用比賽,一定敗!栗子,你甚至都不專心!”
酈籽忽然有點想哭,她側臉去看一旁,眼圈一紅。
路今白一怔,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能戰勝自己的,你必須贏,記住了嗎?”
酈籽吸了口氣,一個勁兒點頭。
然而大家都看出了酈籽的不對勁兒,或者說明顯氣弱一頭。未戰,敗勢已顯。
宗華和張京進來了,酈籽在與張京似笑非笑的眼睛後,頭更想低下了。
“剛剛宗老師說,你腳踝疲勞損傷,能不能給你多一場的機會。”她說。
薛慕雨等人擔心地“啊”了聲,酈籽受傷了?
張京笑了笑:“我沒有答應,一來一場多一場,一場何其多?也許就沒玩沒了了。二來,萌萌的腳,在上次的錦標賽中也有扭傷,紅腫得老高,她不但堅持拿了冠軍,也從未停止訓練。現在都還沒有好。小傷不是借口。所以,我認為你們都能忍著比完。怎麽樣?想好了,就開始吧。”
這話很講道理。但是酈籽心裏一片明鏡。她堵死了所有的可能——這是唯一一次的機會,且傷痛不是借口。
酈籽的目光再次投往觀眾區,那雲鬆一般的少年,仍然沒有來。
“合同在這裏!”麵試官其一的女人適時遞過來合同,還不忘衝薛慕陽擠擠眼,“看好你哦!”
“等會讓小邵先給你講講規矩,把劇本拿回去好好看看。明天過來開討論會。哦對了,還有合同再加一條……”
“不好意思——”薛慕陽出聲打斷指點江山的導演。
“有什麽疑問,等會問小邵——”
“我並沒有任何疑問。”薛慕陽一字一句,“隻想說,我是一個運動員,並無意改行做演員。”
“你說什麽?!”像是聽到了一個天荒夜談。
“對不起。”
偌大的落地玻璃窗下,早上的陽光燦爛。白襯衫的薛慕陽誠懇鞠躬,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站立不安的嶽西和薛道衡迎了上來。
“對不起爸媽,比起做一個前程無限的演員,我更願意去冰上馳騁,作為一個花滑運動員代表國家隊去贏得金牌。”他越說語速越快,也越堅定,“那才是我想要的榮光。所以,我要做想要做的事。”
最後一個字落地,他長腿已經邁開,三幾步就消失在樓梯拐角。一步三兩個台階地往下跳。
而驚愣住的薛氏夫婦才反應過來,追出去。
“陽陽啊!”
“你等等!說清楚!”
可是出了影視方的大門,卻隻遠遠看見急奔的兒子身子一擋,雙手抻開,攔住一輛猝然刹車的士。
夫妻倆捂著心口,差點嚇出心髒病。
也就是這驚悚的兩秒鍾,薛慕陽已經矮身坐進了車。
車子呼嘯遠去。
“這混小子,趕著去幹什麽啊!”薛道衡喘著粗氣,臉黑了。
嶽西已經驚得快哭了。
這不像她的兒子會做的事,發生了什麽大事了?!
影視大樓距體育中心五公裏,車程15分鍾。如果不堵車的話。
若是堵在最後五分鍾的路程中,那就不知道是要幾個五分鍾了。
薛慕陽看了眼手表,黑色細小的指針指向九點五十分。
車窗外響起此起彼伏的鳴笛聲。然而再急躁的鳴笛聲,也無法催促擁堵的車群快一點,再快一點。
旁邊的司機咒罵了一聲:“誰不會按喇叭咋地!有本事從上麵飛過去呀!
薛慕陽再次看了一眼手表,又過去了兩分鍾。
酈籽和吳萌的比賽,是十點。
酈籽有時候也承認,自己是屬彈簧或者屬小強的。真的算是抗壓能力超強的人,甚至越打壓越來勁。不說別人,每每連旁人都覺得她一定堅持不住的時候,她總是神奇地,就頂住了。
比如現在。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麵對著張京和吳萌收斂的輕視。
“來吧。”
她冷凝著臉,不卑不亢,啟唇。
空氣中膠著的某種逼死人的線,似乎頃刻間被齊刷刷斬斷。
薛慕雨長長舒了口氣,沒有發覺指甲在狠狠掐著手心。
賽道準備。靜蹲。槍響。
酈籽身子一動,衝出——
哨聲叫停。
助理教練裁判舉手示意,酈籽搶跑了。
薛慕雨張著嘴,要喊出的助威聲還沒有來得及出口。
酈籽重新回到賽道,不停左右甩著兩腳,明顯緊張焦灼。而大將吳萌泰然自若,慢慢滑回起點。
冰冷的場館中,空氣仿佛稀薄了許多。
第二次再搶跑就直接敗了。所以接下來酈籽不敢再搶跑,那就意味著,她可能會起步晚。所以被判搶跑對運動員的心理是極大的考驗。
何況這是五百米短道速滑,起步很重要。如果心裏有負擔,起跑慢了,直接影響結果。
薛慕雨神色也沉重了幾分,手指已經被她揉得變形。
她的前麵,丁丁已經緊張地捏住了路今白的胳膊,後者並沒有嫌棄地甩開他,因為並沒有覺察到他的小動作。路今白麵無表情,目光淩厲,仍然是賽場上的強大氣場,可是雙手緊握成圈,骨節泛白。
“哎小夥子你——”
司機聽得車門響,才發現長得賊好看、看起來不急不躁修養極好的男生忽然推門下去,然後長腿一抬,在滯留的車流中,一路左躲右避,直接從一輛堵著路的小電瓶車上跳過,衝到了人行道,狂奔遠去。
這年頭,不可貌相啊,原來是個急躁性子?
薛慕陽一路奔跑,兩側的物景倏然後退,那雙抬腿攪動得光與空氣,都要沸騰了。
喧鬧、煩躁的世界一時安靜,他的耳邊靜悄悄的,隻有自己的喘息聲,和酈籽的聲音,在靜謐的夜晚低沉而天真的聲音——
“……就像我現在吧,明知道明天的比賽沒有什麽勝算,可是我還是全力以赴去麵對。我就想,這次後退以後就能直接入選地方隊,不用麵對這種艱難的比賽了嗎?萬一有幸,我衝過去了呢?那我的向陽之路,不就更近了嗎?”
“向陽之路?”他聽見自己疑惑的聲音,“是向著陽光而行嗎?”
雖然是早春,上午的陽光卻開始燥熱,在他額頭和耳側留下透明的水珠。那水珠在陽光下,晶瑩,間或璀璨五彩。
到了速滑館,他沒有收勢,仍然一路衝進去,一口氣爬上長長的體育館台階。
“呃——”突然,左腿膝蓋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他一個踉蹌,扶住了中間的台柱才不至於摔倒,頭發被汗水浸濕,汗水順著一綹發滴到地上。
“我會認真思考。然後依心去選擇。”昨夜,在月光下,他如是說,“做一個,像栗子的人。”
“嘭!”遙遙一聲槍響。
薛慕陽驀然抬頭。
“栗子加油!”是薛慕雨尖細的聲音,打碎了寂靜的結界,薛慕陽聽見風聲,甚至聽見了冰刀在冰麵上滑行的聲音。
他忍著痛,再試著抬起落地,腿又是一軟。
他用單腳跳著,衝進了大門。
酈籽像是陷入了失聰的夢境,她什麽也聽不見,隻能看見前方吳萌迅捷的身影越來越遠,感到腳踝電流一般的疼痛傳遍全身。
她像是被密封在真空中,快呼吸不過來。
忽然,空氣似乎一動,有新鮮的空氣湧入鼻端。虛化了的視野裏,一個人漸漸清晰。白衣黑褲的薛慕陽衝了進來,臉上是一個大大的微笑,他的手臂舉起,是個加油的手勢!那口型,無聲說著:加油!
那動作,是如此熟悉,仿佛幾分鍾以前,也是這樣的時候,他也在人群外,這樣鼓勵她,告訴她,她能行。
酈籽的視線一時有些模糊,所有的背景再次虛化。
所有的困難,都要麵對,所有的疼痛,也不過,如此!
她吸了口氣,抬腳,前傾,擺臂,蹬冰,衝——
很久以後,酈籽想,人實在算是一個主觀色彩濃厚的神奇的動物,在身體之外,還有一種力量存在,那力量沒有邊界,沒有盡頭。
比如,後麵三圈,她再沒有去有意識想到腳,腳踝就真的不覺得疼痛。比如,那股清新的空氣仿佛從頭頂一直灌入她心裏變成一股力量,瞬間能量格爆棚,氣勢突突地帶著她往前衝。還比如,她在那一刻,對著前麵的吳萌,想到了宗華曾說過的一個字:快!當風刮過耳際,她想到的不是逆風前行,而是要追風!
但也許,其實她就是爆發力驚人,天賦異稟吧,她驚人頓悟了自己才是最大的對手,因此她想衝**體的束縛,全身心,純粹隻有一個字,快!
對,沒有腳傷,沒有身體負重,她隻有兩隻腳,要急行。
視線裏,她與吳萌的距離在縮短。
吳萌滑得穩又果決,那是王者的氣息。
觀眾席上,一開始的,毫無底氣的,稀稀拉拉的呐喊聲,在中間酈籽忽然像是被天光照亮的時候開始驚愣地暫停。然後,薛慕雨第一個忍不住大叫:“啊啊栗子最帥!”
那時候已經是最後一圈,過最後一個彎道。
吳萌在持續不斷的提速。
酈籽在持續不斷地,縮短距離。
“嗖!”兩人同時收回摸冰的手,就勢往前衝去。
冰冷的速滑館裏,空氣滋滋悄悄在燃燒,熱量在蔓延,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栗子……”路今白輕輕出聲。
“……要趕上了!”丁丁和盧麗莎同時捂住嘴。
薛慕雨張著嘴,喊不出來。
最後三米,一米,終點線——
所有人聲音停止。
吳萌身子仍然在酈籽前麵,即使相差兩厘米,也是在後麵。可是大家同時目光下沉,緊緊盯著冰上那道線,踏上線的冰刀。
那把明晃晃的冰刀啊!
薛慕陽漆黑的眼睛瞬間眸光璀璨,嘴角上揚,露出潔白的牙齒。
“嗷——”薛慕雨跳了起來;李佳瘋子一樣蹦。
“耶!”路今白和丁丁用力擊掌,差點打飛了丁丁。
宗華始終沉著的臉幾乎沒有變化,隻是目光漸漸逼人,他冷冷笑了一聲,看向驚怔的張京。
雖然那兩人已經滑過了終點線,可是每個人眼前都閃過,方才那瞬間終點線上的冰刀,同時伸向終點線的冰刀鞋,分屬於不同的兩個人。
是的,那同時過線的兩隻冰刀鞋,其中一隻屬於酈籽。
冰場一片沸騰。
誰都沒有注意,觀眾席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站著兩個人,靜靜的,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男的高大,臉色憔悴。他盯著酈籽在人群中明朗自信的笑容,光芒奪目得讓他心軟,又得意。他不禁輕輕拍了拍身旁女子的後背,紅紅的眼睛彎起來。
“這他媽的是天生就該站在冰場上的孩子,不是嗎?”
酈一冰沒有說話。
“不要斬去她的光芒,別固執了一冰,她需要你的支持。”
酈一冰仍然沒有回答,隻靜靜看著喧鬧奪目的冰場。過了會兒,她轉身,一聲不響離開。
沸騰的冰場不知是不是因為張京的一聲輕咳,轉眼安靜了下來。運動員們自動後退,退到張京的兩側和身後,退到一旁宗華的身邊。
隻有吳萌還站在中間,神情冷肅。
酈籽和張京之間,再無阻礙。
“很好。我說過,我的隊裏不怕強者,隻怕不強。歡迎加入!”張京仍然一副女強人的嚴肅模樣。
酈籽看了眼靠在護欄上的宗華,後者給了一個嫌棄地,攆她快走的手勢。
明晃晃的冰場上,酈籽抬腳。緩緩地,但是堅定地,向前滑去。
前方。
前方,是神色肅穆的張京,是伸臂以待的路今白等人,是神采飛揚的冰雪運動員。
最前方,是如青鬆般挺立,似驕陽樣耀眼的,薛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