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6苔花如米小
那些人,在世界的小小角落,也許隻是一株不起眼的苔,可是用足夠的血汗滋養,培育,當其開出如米小的花,霎時光彩綻放,活出了自己特有的青春。
大寫的青春。是啊,不去開放,不去發光,要青春幹嘛!
靖安體院的女生公寓C棟,4樓的最裏側一間宿舍,隻留著一盞台燈。
酈籽修長的身子縮在胡曉床的一側,看見那三個幾乎意味著安心的字,笑容放大。
她笑眯眯的正要回複,薛慕雨忽然幽幽開口:“你笑得一臉**漾是在幹什麽?”
酈籽被驚了一跳,恍然由夢境醒來。
“呃,沒有啊……”
“還嘴硬?你在跟誰聊天?不會是路今白吧?”
“不是啊。”
“哼!”薛慕雨明顯不相信,“人家心有所屬,你省省吧!”
這哪跟哪啊……
“好,我知道了。”酈籽乖乖回答。
薛慕雨卻更不屑了:“我發現這一刻,你跟薛慕陽一個德行!”
“……”這又哪跟哪?
“你老實說,現在是不是在心裏罵呢?”
“真沒有!”酈籽有點頭疼。
薛慕雨停了片刻,瞪著頭頂的黑暗。
“我知道,你們都不喜歡我。”她聲音在寂靜的夜裏空空的,“從小到大,每一個人,都不喜歡我。”
“不是啊,那都是你的臆想。我不是說過了,我真不討厭你……就算你不相信我,你父母,你哥,都很……”
“虛偽!”這是薛慕雨第二次這樣罵她,卻沒有之前那樣疾言厲色,“我爸媽,我哥都是一樣!”
妥妥的叛逆少女,唉。
“這是個看臉的世界,我出生的時候,我爸媽就懷疑我是不是被醫院抱錯了。因為我長得跟我哥哥,完全不能比。我媽不能接受,她會生出那樣醜的孩子。”
酈籽想笑,忍著汗:“誰給你說的?是大人們跟你開玩笑的,你也當真?”
“我哥呢,是她引以為傲的完美的孩子,我隻是她生完美兒子時一個贈送品……”
“噗!”酈籽到底沒能忍住,“哈哈,其實我小時候也懷疑我是撿來的或者別人送的,喬叔叔告訴我說,我是充話費送的。”
薛慕雨幽幽看了她一眼,倒是沒有再冷嘲熱諷:“完美小孩真的是這世界的變態好麽!”
“啊哈……”
“你見過一個男生長得比女生好看,還是個聽話寶寶,樣樣都拿優,沒有缺點,人人喜歡……不是變態是什麽?你見過一個男生的房間一塵不染,東西常年都擺放整潔那樣變態嗎?於是我的房間就變成了豬窩……”
“噗——”又沒有忍住,在接到薛慕雨一記警告的眼刀後,她生生忍住了,“這個……其實我房間也是垃圾堆啦!”
“所以我們才是正常的小孩好嗎!”薛慕雨給了她一記“你看吧”的表情,愈加憤憤不平,“反正薛慕陽就是世界的驕子,我就是為襯托他而生的。”
酈籽聰明地不接話。
“你看看你哥!再看看你一個女孩子,這麽皮這麽任性,這麽瘋像什麽樣子!”薛慕雨學著嶽西的口吻,疾言厲色,“坐沒坐相,站沒站像!才穿的衣服不是髒了就是破了,你是專業破壞狂嗎?你都這麽胖了還不知道節製,晚上要少吃點啊零食要少吃點啊給你說了垃圾食品的危害了你還偷偷吃!”
酈籽:……
這表情很是誇張而傳神了。
“所有的人都對我媽說,你家兩個孩子托生反了。”薛慕雨拉長了聲音,“行——既然我處處不如完美小孩,處處不對,我就做個壞孩子好了,我什麽都不行我不去做就是了,這下如你們意了?”
這是俗稱的“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吧……
酈籽在她停頓的瞬間,偷偷發微信——
“晚安,完美小孩。”
薛慕陽很快回複:“……?”
但是他並沒有追問,也道了聲:晚安。
“可是——”薛慕雨忽然低下聲音,酈籽忙收了手機,洗耳恭聽,“花樣滑冰,是我唯一不想放棄的,為什麽就覺得我不行呢?”
“啊……誰?”
“他們啊,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認為我不適合花滑,都覺得我是小醜,是可笑的堅持。就因為我沒有漂亮的臉蛋,沒有窈窕的身姿,沒有卓越的氣質嗎?”薛慕雨越說越急促,“可是滑冰不能隻是滑冰嗎?”
酈籽沉默。滑冰可以隻是滑冰,可是花樣滑冰麽……
“其實在方娉婷以前,我才是我哥的搭檔。我們一起開始滑冰,一起練習,整整四年。夜以繼日,忍受了各種傷各種摔各種痛苦,終於迎來了大型的國家級比賽。可是他們卻合力換掉了我。”
“……”能說什麽。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完成了阿克塞爾兩周跳,興奮得想要去邀功,我想告訴教練告訴我爸媽,這次比賽我跟哥哥一定能拿獎牌,這次他們總會知道,我不是可有可無的贈送品,我也能讓他們驕傲。隻是,沒想到,他們卻在討論換掉我。”薛慕雨眼角紅了,“李珍教練,哈,所有的教練,還有靖安的趙真真,現在的秦臻,無不認為隻要有我在,一定拖累我哥拿不到獎。哈!”
她還記得聽到李珍說:“這個是,真的需要慎重考慮,慕陽那孩子,以後前途不可限量。所以這個事,還得你們拿主意。”
於是她站在拐角,緊緊盯著爸媽的側臉,心裏惶急又充滿期待,那是爸媽,是讓她開始滑冰的爸媽,他們一定會義正言辭地告訴李珍:“我們相信慕雨,她能跳好,她能減肥,她不會拖累她哥。”
可是媽媽和爸爸對視了一眼,然後篤定地說:“我們同意。那就換吧。”
頃刻之間,信仰崩塌。
“現在方娉婷甩手不幹了,我哥失去了搭檔。他們甚至不願意讓我做替補。寧願找個毫無默契可言的搭檔。就連我哥,也和我媽一起,說什麽既然沒有天分,這個職業也就是燃燒幾年青春,不如跟方娉婷一樣,讓我考慮退出!”
“不會吧……”酈籽一陣驚訝,“他會這樣?”
“他怎麽不會?這次之後,他也要退賽去演藝圈做個花瓶了!”
酈籽心底一沉,神色凝重起來。
“不會的,他那麽有天賦,天生就是冰上的王者啊,就因為失去搭檔?”
薛慕雨沒有接話。
一定是她在誇大其事……酈籽這樣想,問:“所以你離家出走,就是因為這個?”
薛慕雨橫眉:“誰離家出走?我不過是不想看見他們的嘴臉!”
“這次決賽,你想做你哥的搭檔?”
“現在不想了!”
這不是真心話。
“想聽真心話嗎?”酈籽問。
“不想!不要說!”
這是真心話。因為酈籽是她最後一個希冀了,可是一定和所有人一樣,還是勸她放棄吧。
反對無效,酈籽看著她,目光堅定:“我覺得你不能就這樣放棄。就算所有人認為你不行,隻要你不這樣認為,就沒有輸。”
薛慕雨呆住了:“你……”
“所以,隻要你想滑,誰也阻擋不了!”
“什麽、意思啊?”薛慕雨氣勢完全沒了,弱弱問。
“我們想辦法,我來想辦法,讓你在這次大賽中跟你哥一起滑!”
薛慕雨睜大眼睛:“有什麽辦法?”
“……”酈籽眨眨眼,“我不是還在想麽……”
薛慕雨這次沒有翻白眼,隻是認真看著酈籽。
“幹嘛……”酈籽被看得毛骨悚然,“我真的是女生……”
“呸!”薛慕雨被她揭了傷疤,臉微紅,唾棄她,“想什麽呢變態狂!”
“……”哈哈哈,有點開心,雖然薛慕雨沒有說原諒她,可是她知道,那種敵對沒有了。
“哎,話說,”薛慕雨有些不自在地正經,“你真的相信我能滑好,能拿獎牌?”
“相信啊!”酈籽也是正經臉,“所以你放心,我很快想出辦法的!”
“吹牛吧你!”薛慕雨白她,可是嘴角有抑製不住的笑意。
隻有一盞孤燈的公寓,冬夜裏,溫暖流動。
路今白正在體能訓練,全國滑聯短道速滑錦標賽年後要在吉林拉開戰幕。路今白在省隊層層的測試賽中異軍突起,已經初定為出戰的選手。因此,張京對他進行了新的訓練要求。
歇息的間隙,他接到酈籽十萬火急的電話。
“什麽?”他深深蹙起眉頭,“我很閑嗎,幹嘛要管這個閑事?”
“路師兄——”酈籽哀求,“幫幫忙啦!再說,如果不是你慫恿方娉婷退賽,如果不是你勾引她,讓她甩了薛慕陽,也不至於發生這樣的事……”
“你還顛倒黑白、過河拆橋倒打一耙?!始作俑者是誰?”
“哇路師兄你現在好有文化啊,成語是信手拈來!”
“哥屋恩!”
掛電話。
酈籽鍥而不舍,再打,哀哀:“救命啊——”
路今白煩躁地掃了掃短發,用嘴角對著鬢邊流下來的汗珠吹了一口氣。
唉,以為相中個千裏馬,怎麽就是個麻煩精啊!
方娉婷正對著鏡子,用棉棒蘸著藥膏壓紅腫的額頭。
二十分鍾前,她去往工作室,剛下車,就被不明飛行物砸中腦袋。
劇痛襲來,她不由得捂住額頭低呼一聲。
“婊子配狗天長地久!”兩三個高中女生仇恨地盯著她。
“水性楊花,你根本不配我愛豆!”
“愛豆修養超級無敵好,不跟你計較,我們替他出氣!”
“方娉婷,你記住了,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嘶——”不是疼痛,而是忍無可忍,她冰冷的目光狠狠掃過去,竟嚇得那幾個瘋狂粉絲一個瑟縮,“小妹妹,要不要我教教你們,怎麽打架?”
她一步步逼過去,那幾個到底沒底氣,麵麵相覷,轉身跑了。
她閉了閉眼,正要打開電腦,寫一篇美妝攻略的稿子,看見手機上路今白的頭像閃起來。
“喂?”聲音幾不可聞的軟弱和突然湧來的委屈。
“薛慕陽的妹妹薛慕雨想要代替你參加決賽,你覺得可能嗎?”路今白自然是沒有發覺那小小的情緒。
她挑了挑眉,聲音完全平靜下來:“也不是不可能,動作編排她都見過,練習兩天應該不會出大錯。隻是,他要比賽,跟你什麽關係?”
“還不是栗子,瞎操心!”電話裏,他說著不耐煩的話,卻沒有幾分真正的不耐煩,“薛慕陽和教練似乎不同意,她偏想幫薛慕雨。”
“都不同意?”擰起來了修長的眉,眼底雲翳濃起來,“還有什麽法子,難道還要硬綁著大家同意嗎?”
沒想到路今白頓了頓,像是靈光來了,讚歎:“方娉婷,腦子很好使嘛!”
“什麽?”她一呆,沒聽明白。
“我知道該怎麽辦了!”
“……”
腦子好使的是你吧混蛋……
電話已經被掛斷。
方娉婷把手機往桌子上一撂。
錦標賽決賽的那天,萬裏無雲,雖然天氣仍然寒冷,可是省體育中心的速滑館裏寒氣仿佛被熱情和熱血驅散,簡直是熱火朝天的。
薛慕陽排在第六個出場。
助教忙著給他整理妝容,秦臻叮囑他:“全靠你救場了,所以一定要頂住壓力,讓琳琳跟隨你的節奏。”
他“嗯”了聲,鏡子裏,忽然映出酈籽在門口探頭,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她仍然穿著一件中性的運動衣,不過整張臉已經不會讓人第一感覺誤認是男生了。至少,會猶豫一下——這是個帥氣的女生還是清秀女性化的男生?
這樣想著,他嘴角一提。
“怎麽?”助教幫他上了最後一道定妝粉,疑惑出聲。
“沒事。”他搖頭,然後走出門。
“啊……好了哈!”酈籽一抬頭看他出來,微微一驚,還沒喊他呢,怎麽就出來了?
還有,他好好看,更好看了……
“看夠了嗎?”他似笑非笑。
好撩……火燒火燎,她覺得臉在燒,手腳有點發軟。
“嗯!”忙點點頭,對上他挑起的遠山劍眉,又驚覺不對,使勁兒搖頭。
“沒有?”他的眼角好像也在上挑。
“……”
“你是不是在擔心等會兒的比賽?”他似乎被她的窘迫取悅了,一臉輕鬆愉悅。
“是啊。”何止是擔心,簡直有點害怕……
不過,馬上要比賽了,這個要上場的人為什麽一點也不見緊張?
“沒關係。盡力就是了。”
“哦。”這是不是代表著他確實不在意這場比賽了?“如果,我是說如果,在賽場上出現了震驚的事,你會怎麽選擇?”
“什麽樣震驚的事?”他問,“比如?”
“嗯就預料不到的。”
“會有什麽預料不到的事?摔倒,完成不了,失敗……還有什麽?賽場上,什麽都可能發生,何談預料不到?”
“嗯……”酈籽抬頭看著他,目中似乎有些心怯之意,不很自然地在他肩頭一拍,“總之一切都要鎮定應對啊,加油!”
另一間休息室。
薛慕雨化妝完畢。
她看著鏡子裏,圓圓臉圓圓身材的自己,穿著玫瑰紫的賽服。那賽服設計得層層堆疊又簡潔,她似乎也有那麽一些開花的意思。
“真的,可以嗎?”她自言自語。
比賽開始十幾分鍾了,已經是第四對選手上場了。
場上一陣喧嘩,加油助威聲起。
“加油!”
周琳琳緊張得臉都白了。
“別擔心,做好自己。”秦臻安撫她。
可是,練習的時候的情況,她清楚地很,甚至剛熟悉動作,怎麽不緊張?
“老師,我想去廁所……”
“那趕緊的!”秦臻看看表,急了,“不到兩分鍾了啊!你什麽時候才能改掉這個一緊張就上廁所的毛病啊!”
周琳琳飛快衝向廁所。
她深深呼吸著,推開衛生間的門,看見一個有幾分英氣、短頭發的女生,見她進來,和藹可親地笑了。
她認識,那是靖安體院的速滑運動員,是薛慕陽的朋友,似乎叫酈籽。
她扯了扯嘴角,就想去隔間。
“能不能求你個事?”身後,酈籽明朗的聲音傳來。
“什麽?”她回頭。
第四對選手已經在攜手鞠躬,周琳琳還不見出來。
秦臻神色凝重起來,她說:“慕陽你先上去,我去看看。”
她疾步轉身,衝去廁所。
廣播已經在叫人了。
“有請上海市冰雪部,雙人滑選手薛慕陽、周琳琳組合!”
現場一陣喧嘩,尖叫——
“啊啊啊慕陽男神!”
薛慕陽回頭看看仍然杳無人跡的周琳琳,隻身上場。
早先方娉婷的退賽,已經惹得一陣熱議和猜測。大家自然是為薛慕陽可惜,甚至猜想他會不會放棄比賽。
現在他上台了,黑色的賽服,幹淨平整,像是夜幕,凜然大氣。他沿著冰場悠遊地滑了一圈,對著觀眾揮手,身姿依然挺拔如鬆,神色一如往常,鎮定,卻似乎多了些許肅穆。這是他在賽場上獨有的氣場。
隻是他的身邊……沒有搭檔?大家不由得伸長脖頸去往入口。
來了,一個身穿玫瑰紫賽服的女選手走了過來。
隻是——
“嗡”一聲,現場議論起來。
“我是不是眼花?這是周琳琳?”
“這個胖胖的女選手好像是那個花滑笑星——”
薛慕陽側頭,看見了自己的搭檔進了賽場。臉色愈發肅穆了。
搭檔滑到他麵前,是自己親愛的妹妹。她神色也是肅穆的,在那樣一向喜樂的臉上並不違和。
他眉頭皺起來。
“如果,我是說如果,在賽場上出現了震驚的事,你會怎麽選擇?”十幾分鍾前,酈籽那樣臉色複雜地問他。
他早該知道,那個從不按常理出牌,膽大包天的酈籽,那樣欲言又止,一定是有大動作了。
他與妹妹對視。
動作編排是怎樣的……合樂時應該注意哪些節奏?兩個人配合在哪些節點,需要注意?
他們一次都沒有練。
她就敢上來?
她就敢幫她這樣胡鬧地上來?!
薛慕陽一瞬間頭腦空白,眼中怒氣上湧。
“他們帶來的是,《Countingstars》!”廣播聲起。
“數星星啊!”有粉絲快哭了,“啊啊啊好喜歡那曲子啊!”
一切成定局。
要麽臨門一腳的時候,放棄,他的花滑人生中以最不堪的晦暗結束。
要麽,試著相信小雨,相信酈籽,賭一場?
在薛慕陽過去二十年的人生中,從來與“賭”這樣不確定的字眼沾不上邊,他的雲淡風輕,他的舉重若輕,都是因足夠的篤定與堅信。
可是這一刻——
音樂起,管弦的柔綿中,一聲聲的鼓點中,仿佛是本能,又或者是沒有任何理由,兩人同時向後滑去!
這場“不確定、充滿危險”的比賽,始於兩個人流暢優美的燕式接續步。
“接下來就是陽陽的比賽?”薛道衡坐下,“這次有什麽特別?一定要我推了客戶回來。”
嶽西鄭重點點頭:“老薛,恐怕這次他要敗走麥城,婷婷臨時退賽了,現在他的搭檔是臨時湊的。”
薛道衡微微一愣,而後欣慰:“這不是正好?上次你說他想滑到世界級別,如果如你所料,這是他最後一次滑冰了?”
“是啊,雖然我很高興。不過回想這一路走來,陽陽他受的那些苦,今天以這種方式畫上句號,還是有些遺憾。希望他這次完整滑下來,不至於太難看。”
“女人心!”薛道衡攏住妻子,無奈笑,“結束就結束了,陽陽他也不負青春了。告訴你個好消息,經紀公司又聯係我了,他們已經為他策劃好方向,先接廣告,之後是電影。”
嶽西驚喜:“真的?”
“真的,具體時間之後就會發過來。”
嶽西還待說話,薛道衡側側頭示意:“開始了。”
嶽西忙看向電視,音樂中,畫麵正對準一身黑衣,隻在胸前衣襟和腰部突出銀白的薛慕陽,他在光潔明亮的冰上滑出一個利落優雅的弧形,是燕式接續步。與做同樣動作的搭檔擦肩而過。
“老薛!”她猛地抓住了薛道衡的袖子,失聲,“不對啊!”
“小雨?!”薛道衡也同樣失聲喊出來。
畫麵上,像一朵淡紫紅的花般的薛慕雨,正舉起肉呼呼的小手,拉住了哥哥纖長的大手,一起快速旋轉。
“你冥頑不靈的女兒!”嶽西臉白了,“怎麽是她?”
薛道衡沒有回答。
回答她的是解說員:“這、這個不是被譽為花滑界的‘異類’,花滑笑星的薛慕雨?”
女聲:“你沒有看錯!看來秦臻是真被逼急了,臨時換了她。這個選擇怎麽說呢……”
男聲或許因為過於驚訝,一時衝口而出:“自殺式的選擇?”
“……”女聲被他的耿直震驚了一下,才委婉說,“也許有驚喜等著我們呢,畢竟聽說她和薛慕陽是孿生兄妹。雙人滑是需要完全的默契的。迄今為止,兩個人完成質量都還不錯。”
“是的是的,”男聲或是已驚覺出言不妥,“雖然兩個人不、太搭,還是期待他們的表現。”
“希望薛慕陽能頂住壓力,畢竟托舉起他妹妹,還是有困難的。”
賽場上,音樂逐漸激動人心。
酈籽與一身白色賽服的周琳琳一同來到賽場入口。周琳琳臉色複雜,說不清是放鬆還是惋惜。
一分鍾之前,在衛生間,酈籽說要求她一件事,她有些訝異:“什麽事?”
“對不起你不能去參賽。”酈籽誠懇道歉。
她短暫的愣怔後,本不想多言,已經沒有時間了:“你瘋了?”
酈籽不回答,但是篤定看著她。她逐漸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
“如果我說不呢?”她回身就要走,然而眼前一花,酈籽把她按在牆邊,看了眼腕上手表,帥氣吹了口鬢邊發。
“對不住。兩分鍾後,我們一起去看比賽?”
她隱約明白,是有人要頂替她了。
“唉,明明是細數過往艱難,仍不失振奮的曲子,她就是有能力一開始就滑得生龍活虎!”她笑著搖頭。
身旁的酈籽沒有聽見她的喟歎,她的目光追隨著場上的兩個人,緊緊握住了手。
鼓點聲聲,管弦絲縷。黑衣挺拔如鬆的薛慕陽同紅衣的薛慕雨,如此默契,就像數十年來,兩個人一直是搭檔。酈籽不大懂音樂,可是此刻竟然無比清醒地想象出,那兩人大踏步走在繁星滿天的夜幕下,所有疲憊、痛苦、無望通通放下,不妨抬頭細數星星,跳躍旋轉吧!
電視機前,神色憤憤的嶽西漸漸平複了臉色。
“啊——”她緊張張口,緊緊抓緊了薛道衡的手。
後者也正全神貫注盯著屏幕,回之一握。
屏幕上,薛慕陽正向後滑行,勾手,冰刀點地,騰身,在空中快速旋轉,平穩落地!
與此同時,胖胖的薛慕雨也做了個三周跳,兩人同時落地,變幻了動作。薛慕陽托著薛慕雨的腰一個撚轉,薛慕雨在空中720°旋轉,單隻腳落地。
“哇,後外點冰四周跳緊接著撚轉跳!”解說員讚歎一聲,“這個難度很高了!”
“沒錯,場上歡呼聲說明了一切!這個動作的完成度,可以說不遜色於國際級別的運動員。薛慕雨似乎是本次賽事最被低估的——啊托舉!”
在解說員的驚呼中,薛慕陽平舉起了薛慕雨,開始旋轉。
除了音樂聲,賽場和電視機前都靜悄悄無聲了。
這個最令人擔心的時刻如期而至,而誰都看得見,薛慕陽的吃力——在越轉越快,逐漸把女搭檔放下的瞬間,兩個人一個趔趄,薛慕陽提前放手,薛慕雨膝蓋著地。
不過,就在這一口氣提在喉嚨的瞬間,薛慕陽接住了她伸過來的手,就勢拉著她原地轉圈。她的身子完全伸平了,重量交給薛慕陽,隻兩隻腳腳尖著冰。
速度越來越快。
“會不會甩出去啊……”嶽西越來越緊張。
目不暇接的旋轉中,兩人速度一緩,半蹲,相擁,再次旋轉。那樣的姿勢,完全想不到一個大意,或者體能跟不上,一個差錯,會是什麽危險的結果。
鼓點越來越快,兩個人旋轉的身子已經在屏幕前如風般連成了一線,忽而音樂聲止,兩人身形也戛然而止。
場內歡欣雷動。
停滯許久的解說員終於從驚心動魄中回過神:“太棒了!很難想象,這是剛剛組成的一對選手,在那樣嚴重的失誤下,後麵還能不受影響,愈挫愈勇,完成度如此高!”
“沒錯,看場內觀眾都紛紛離席尖叫了!花滑的藝術可觀性曆來都會掩蓋了其比賽的激烈,這是我第一次看得大汗淋漓!”
“老薛。”嶽西眼睛有些濕潤。
“我明白。”後者拍拍她濕漉漉的手,“我們的一雙兒女,很棒。尤其是,小雨。”
是的,從來不知道,沒有正形的,隻會無理取鬧,叛逆到二十歲還無法溫順的薛慕雨,也能如此耀眼。
電視裏,薛慕陽攜著妹妹的手,在冰場滑行,對著各個方向歡呼的觀眾鞠躬。薛慕雨笑容可掬,喜感十足,那是一種讓人心尖愉悅,輕鬆的笑,讓人看了也不禁跟著笑起來。
“我想我得為剛開始我的偏見鄭重道歉。”解說員聲音低沉,“沒有任何運動員應該為外貌而不被看好。”
“是的,這一刻,想必所有人都忘記她外形,在這2分40秒中,隻記得他們的耀眼。”女聲頗為動情,“此情此景,讓我想起袁枚那首詩,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一如這世界很多不起眼的人,運動員、普通的員工,甚至農民工,那些人,在世界的小小角落,也許隻是一株不起眼的苔,可是用足夠的血汗滋養,培育,當其開出如米小的花,霎時光彩綻放,他們活出了自己特有的青春!”
男聲完全被感染:“沒錯,是大寫的青春!”
“是啊,她完美解釋了那句話——青春就是用來拚搏的,不去開放,不去發光,要青春幹嘛!”
酈籽安靜等著,她沒有歡呼,隻是靜靜用眼睛迎接凱旋的兩人。
眼睛裏燃燒著幾乎炸裂的火光。
“我做到了!”薛慕雨衝過來,一把抱住她,眼淚飆出來,“雖然不是多好,可是我做到了!”
她重重回抱,擲地有聲:“誰敢說不好,我打好他!”
然後,她閃閃發亮的眼睛望著隨之走過來的薛慕陽,霎時像被折了翅膀的鳥,耷拉著頭:“我可以解釋……”
“好。”後者還在輕微喘著氣,額頭的發被汗浸濕,性感得要命,目光一如往常的溫和幹淨,“我等著。”
酈籽瑟縮了一下。怎麽辦,他什麽意思?有點怕……
這時候分數出來了,迄今為止最高!
“我強大的羊咩咩啊!”
“好想落淚!”
“雪花”們此起彼伏的尖叫、鼓掌。
“羊咩咩”三個字落入酈籽耳中,她虎軀一震,薛慕陽何時又多了一個綽號。
不過,默默想了想,腦海中調出幾張他風清雲白、溫潤如玉的樣子,還真是挺貼切的。
戴著棒球帽,遮去半張臉的方娉婷,看著遠處的薛慕雨,說:“這妝容,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路今白:“……”
“說吧。”
休息室裏,薛慕陽換好了毛衫牛仔褲,坐在沙發上,好整以暇的望著低頭站著的酈籽。
酈籽抬頭看了看他,眨了眨眼,真誠臉:“剛剛很棒,真的!事實證明,我沒錯的!”
“哦。原來有人已經膽大到肆無忌憚的地步。”
“好嘛,是我錯了。”明明不像生氣的樣子,酈籽還是一秒鍾敗下陣,“那你說,想怎麽樣懲罰?”
自己都沒有發現,語氣中的撒嬌意味。
薛慕陽終於沒好氣看她一眼:“從頭說起。”
“就慕雨哭訴她從小受到歧視,很傷心不能參賽。”她這會兒腦子很是活絡,“路今白就想到了這個主意,然後方娉婷幫慕雨熟悉整個動作編排,監督她合樂訓練。”
“原來幫凶不少。”
幫凶……好吧,她是主犯。
“大神,您發落吧!我再也不敢了!”
“天底下還有你不敢做的事?我怎麽那麽不敢信呢?”他抬眼看她,目光牲畜無害。
酈籽左手揪右手,呐呐不能言。
“哥,你幹嘛欺負栗子啊!”薛慕雨一進來就看見兩人那架勢,義氣地護在酈籽身前,“都是我逼她的!你想怎麽樣,衝著我來!”
薛慕陽被氣樂了,麵無表情起身,逼近她。
她外強中幹,不由得後退,於是後麵的酈籽也跟著後退。
然後,薛慕陽抬手,對著她的頭就是一記。
“嘶——”護疼抱著頭的卻不是薛慕雨,而是酈籽。她以為他要打薛慕雨,於是挺身而出,反手把薛慕雨拉到了身後。
薛慕陽怔了怔,看起來更生氣了,點點頭:“行!你們一個個……”
是要氣死他。
“哥您消消氣兒!”薛慕雨忙把他按坐下,捏肩揉背。
酈籽端茶倒水,點頭哈腰:“大爺您喝水!”
薛慕陽看著酈籽,端著的表情破功,噗嗤笑了,然後投去一記類似哀怨的目光。
酈籽默默捂住了心髒。不帶這樣猝不及防賣萌的!
“早晚有一天,會被你們嚇得心髒病發。”薛慕陽喝了口茶,別了兩人一眼。
酈籽和薛慕雨麵麵相覷。
原來他在看見薛慕雨的那刻,被嚇到了?完全看不出來哇!
本來一起慶祝的幾個人被“太後”一通電話拆散。
薛慕雨怏怏不樂地被哥哥扭著去赴宴——爸爸媽媽的“鴻門宴”。
無怪乎是看見她瞞天過海去比賽了,一頓義正言辭的教訓唄!然而準備好了怒懟的台詞,沒想到等待的卻是和風細雨般的關懷和驚悚的憐愛目光。
“累不累啊?渴不渴?”
“餓了吧,趕快先墊墊肚子!”
薛慕雨一時無法反應過來:“爸媽,你們還好嗎?”
腦袋已經被薛慕陽懲戒地彈了一記。
嶽西無奈:“這孩子!台上短短兩分鍾,台下付出多少辛苦,我們能不知道嗎?你剛比賽完,真的不累不餓?”
餓自然是餓的,隻是……
“老薛……”嶽西搗搗丈夫的胳膊,“你說吧!”
薛慕雨忽然有些緊張,不自在看了看哥哥,就想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