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5天堂之光

不管你再努力,再拚命,你沒有天賦。就意味著,你不行,你不會跳好。而且,你知道你做不好。

天賦不夠,所以你的努力,就是百搭,就是無意義,人們看不見,也不需要看見。

初冬寒風裏的街頭,酈籽看著總是如在雲上的男生。

黑夜讓謫仙降落,沒有任何時候像現在一樣,觸手可及。

“沒錯。”

不知何時,路今白和方娉婷也追了過來。路今白霸氣笑笑:“當時的你,可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看不起一切的攔路石,可是我們所有人的驕傲。”

不自禁地,眼淚流出來。

“這個人曾說過,隻要想做,不可能有做不到的事情。”方娉婷神態一如平常冷清,語氣漫不經心,手指隨意一指路今白,“我覺得這句話,似乎還蠻有道理。”

路今白一怔,回頭看她。酈籽也看她,整個人已經如入三月春風中。

“我剛剛看了微博和微信打賞,”方娉婷繼續說,“收入還不錯。我最討厭半途而廢,所以之後還要你周末繼續找我,不來的話,之前一毛錢也沒有了。”

她說完,伸手在空中一揮。

街燈璀璨,風拂起她的長發。

好好看……酈籽在心底歎了聲。

“我當然要繼續!你別想賴賬啊!”酈籽看著她坐進車,忙大聲喊。

她揮了揮手,表示聽到。

不遠處,薛慕雨不齒地“戚”了聲:“一個錢字,就讓她活過來了,庸俗!”

“嗬嗬,有人總是選擇性耳聾,自欺欺人式失明。”丁丁抱著手,冷笑,“也對,畢竟從來隻能看到不好的一麵。”

“你找打啊!”她轉身,磨拳霍霍。

丁丁扮了個鬼臉,拔腿就跑:“暴力女又上線!”

隊裏少了幾員大將,酈籽成了中流砥柱,提了官職——隊長。

宗華沒有更多的話激勵她,隻是說:“那天你在你媽媽麵前做了抉擇,我就知道,你的奪冠之路真正開啟了。記住,從現在開始,就是你新的起點。春季的招募,你必須進省隊。”

他笑了一下,那是勝券在握的笑:“因為明年有個重量級的比賽,世界青年錦標賽,你會是省隊其中一個選手。”

酈籽一瞬間全身被點燃。

“是!”

“但是在此之前,你要做的是,變強。讓你的爆發力和速度,達到極致。”

“是!”

這次帶著大家晨跑和夜訓的,是她。

不過短短百天,竟是變化如此之快。

一如賽場,風起雲湧,頃刻間勝敗已分。

酈一冰態度還是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不過總是三五不時地發信息,說些有的沒的,酈一冰照例是沒有回複的。

喬振好像真的交了女朋友。

回複信息總是很慢,寥寥數語。

酈籽雄心壯誌要棒打鴛鴦,可是鞭長莫及。

酈籽本打算回家,可是酈一冰那個態度,加上宗華魔鬼的訓練的安排,也沒有時間回家。

方娉婷對酈籽的改造,收入頗豐,她不用夜裏再去打工。

“在省隊訓練,是一種怎樣的體驗?”她問路今白。

路今白簡單直接:“沒啥區別。”

“隊友也沒區別?明明高手如雲吧?”

“高手如雲,高過我的並不如雲。”

自大狂……

“各項測試賽迫在眉睫。我沒多少工夫去關注,”自大狂發來語音,“不過薛慕陽和方娉婷好像沒有分手。”

“哦……”還能怎麽回答?“路師兄,你別去搗亂了。我覺得這樣做,有點不厚道。其實他們倆也挺好的。”

“咦,見麵少了,你就移情別戀了?”

“……”酈籽煩惱,“方娉婷人挺好的。我不想傷害她。”

路今白沉默。

“我覺得方娉婷好像知道我對薛慕陽的心思……”她遲疑地說,“但是,身為薛慕陽的女朋友,她竟然幫情敵改造變美,你不覺得比起來,我們都太齷蹉了嗎?”

“……”路今白說,“我覺得,應該是她看不上你。覺得你根本不是對手,就算改造得有成效。”

“不說大實話會死啊!”惱了。

“……”路今白也許覺得說得重了,“她放心,歸她放心。又不代表結果。說起來她這個人也是怪異,之前我以為她有毛病,盡去大街上看人缺點,原來是在搞調查研究?”

“你好像很感興趣啊,周末跟我去看看啊!”

那個周末,路今白真的去了。

等錄製了酈籽新一期的視頻。

路今白開始的昏昏欲睡,消失殆盡。

“有兩把刷子嘛!”他盯著酈籽看,“都快認不出來了啊!”

“你不知道嗎,化妝如易容。”方娉婷說,這一期,是通過簡單的化妝,提升麵部精致美麗程度。

“易容?武俠小說中的易容術?誰信?”

“跟直男說話就是費勁。”方娉婷打量了他兩眼,眼睛忽然亮光一閃,“路今白,要試試嗎?”

“試什麽?”路今白皺眉。

“易容啊!”方娉婷說,“我要是把你易容成另外一個人,以後我說什麽都不許反駁。”

“誰怕誰?”路今白被她挑釁的目光挑得火大,“如果不成功,以後做我女朋友?”

呃……酈籽看著一時彌漫的硝煙。

大哥你說話要不要這樣直接囂張……

方娉婷臉上有微微的紅暈,抱著化妝盒朝他麵前一坐。

“不要後悔就行!”

半個小時後。

“到底行不行啊?好慢……”路今白耐性快被熬光了,“我的臉是不是成了顏料廠?”

“閉嘴,別動!”

二十分鍾後。

酈籽拍完定妝照,進來。

“好了嗎?”興奮。

“好了。”方娉婷在收拾化妝盒。

“路今白在哪……”酈籽左右看看,然後反映過來,先是如被雷劈地盯著路今白,然後脖子哢哢哢轉去方娉婷。

“你那是什麽鬼表情?”路今白狐疑地轉身,麵對鏡子。

“我靠!”一個趔趄,跌坐在椅子上。

鏡子裏,幾分英氣的遠山眉,桃花眼,濃濃的長睫毛,挺直鼻梁下紅唇魅惑,短發被發膠定型,幾分慵懶幾分酷。明明是一張美豔勾人的女生臉。換個衣服就能男女通吃了!

我的個親娘啊!毀三觀啊擊靈魂啊……

“師兄,原來你是這樣的師娘……”酈籽總算找到了聲音。

路今白身子有些發抖,臉色煞白。

“師兄你還好吧?師兄你保重龍體啊!”不敢笑不敢笑,可是還是笑得肚子疼。

“閉嘴!”路今白差點要捏死她。

“怎麽樣?”方娉婷憋著笑,挑眉,“服不服?”

還真是不怕死啊……

路今白忽然一笑:“不服,這種伎倆我也會。”

“吹牛不用打草稿的。”

“敢不敢試?”

方娉婷忽然有不好的預感,可是他已經一把拉她坐下,不由分說,拿起了眉筆。

“你幹什麽?”

奈何他一手按住她,她已經完全沒有反抗力。

然後,感覺眉筆在額頭和臉頰作惡。

“路今白,男子漢大丈夫這麽輸不起?”她掙紮不得,又被唇膏欺淩,接著是粉底……

酈籽目瞪口呆地看著完工的方娉婷。

路今白似笑非笑:“怎麽樣,讓人認不出來這種易容術,我也會啊!”

“噗!”酈籽哈哈哈大笑。

誠然,好好一個大美女,被他畫了個白慘慘的伸長舌頭的鬼臉。

這差別,也是清奇……

“路今白!”冷漠女神方娉婷默默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爆發了。

高冷女神,氧氣美女,就此摔下神壇。

而這個可笑的鬧劇,還沒有結束。

因為網路的另端,正把這一時空發生的時,事無巨細,直播了出去。

於是轉發,廣而告之——

“哈哈哈……論神操作的誕生!”

“神操作!這個小哥哥女裝很銷魂啊!”

“年度大戲:神操作與撒狗糧……”

“這CP,也是天生一對,天衣無縫!”

而評論也是精彩絕倫——

“這不是原來靖安體院的校花方娉婷女神,和速度滑冰狂魔路今白?”

“亂了亂了,方女神作為慕陽男神女朋友,和路今白這是鬧哪般?”

“水落石出,CP已定,花滑女神和速滑狂魔,今冬最佳上鏡情侶!”

“且看史上最萌CP玩轉美妝新紀元!”

無辜躺槍的人被輪了——

“此處應該@慕陽……”

“@慕陽男神,休妻休妻!”

“@老公別哭,你還有我們,我們永遠是最忠實的備胎!”

還有,直接電話安慰的——

“慕陽,這事,還是看開點!”

薛慕雨則是大爆炸:“那天我就說有奸情,你還說我胡說?混蛋路今白,別讓我見到他,見到了我保證不打死他!”

誠然這會兒隻顧義憤填膺,早忘了一直想讓哥哥與方娉婷分手的事實。人啊,護犢子本能,在所難免。

而身為路今白的室友丁丁則也被她一頓痛罵。

丁丁:“我幹什麽了?”

於是,不過半個小時,一對超級CP已成定論。而那時,幾個人才剛剛洗掉鉛華,恢複本來妝容。

酈籽最先看到沸沸揚揚的網絡災難現場。

“路師兄,娉婷,這次好像,玩、玩大了……”

薛慕陽關上視頻回放。就收到了方娉婷的電話。

“對不起。”方娉婷如是說,“我不知道助理在直播。”

不是她做錯了事,隻是因疏忽導致的輿論,感到抱歉。

“嗯。沒什麽。”依然溫和輕柔。

沒有要解釋,沒有追問,也沒有責問。

是兩個人一向的默契,也是一貫的相處風格。

不過,這次方娉婷沉默了片刻,忽然問:“慕陽,你是不是從來沒有吃過醋?”

彼時,電話的那端,方娉婷一改平日的清冷,語氣充滿了困惑和淡淡的失落。

薛慕陽怔了怔,看見窗外天空中烏雲遮住一輪明月,心有不快,但不足以表現出來:“娉婷,你想讓我怎麽樣?”

他是喜歡簡單的人,無端拉他入輿論漩渦,他不去在意,難道還要表演一番,增加看點?

“算了。”方娉婷自然明白他怎麽想,但是到底意興闌珊,清楚明白,這不是正常的,然而又再正常不過,“明天見。”

“明天見。”

周日,要加訓。

因為全國花滑錦標賽的序幕,要拉開了。

作為新晉省隊的雙人花滑選手,此次被選入代表參賽,已羨慕紅了多少老牌省隊運動員的眼睛。

從來榮譽與壓力總是成正比的。

自從到了省隊,兩個人的努力,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兩個人訓練期間,隻有汗水,無盡的疲累,無盡的轉圈,無盡的跳躍,幾乎鮮有笑容。

可是一轉身,在網絡的一段,隻有輕鬆,愉悅,玩鬧,和鮮活生動的表情。

薛慕陽歎了口氣。

看見栗子發來了微信。

先是一袋辣條的圖片,上麵有疏狂的字:何以解憂,唯有辣條。

然後是一句:“薛師兄,需要不需要友情提供?”

後麵跟著一長串的搞怪表情。

他緊繃的臉一時間舒展,無聲笑起來。

低頭打字。

“急需。”

酈籽看著那兩個字,一時反應不過來,詫異看了又看。

“……你手機被盜了嗎?”

“唔。你怎麽知道?”

“……”酈籽目瞪口呆,這是被盜還是沒被盜,“受刺激過度?”

“嗯。在線等辣條,挺急的。”

這、這是在撒嬌嗎?這是在賣萌嗎?心髒受不了鳥……

酈籽忍不住開解他,替方娉婷解釋:“其實他們真的沒有什麽事……”

這次薛慕陽沒有回複。

“你是在家還是公寓?”酈籽坐不住了。

“公寓。”

“哦知道了。”

薛慕陽看著手機,嘴角淺淺的笑意一呆,這是什麽意思?

手機就此沉默,就像一顆石子投入湖心,之後就無疾而終,沉入水底。

然而湖麵的波紋越旋越大,仿佛水下暗湧在悄悄呼嘯。薛慕陽忽然有點坐不住了,無端覺得心煩。

於是拿了本書,看。

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他第七次看了手表。

9點20分。

站起身,準備睡覺。

那時,敲門聲起。

打開門,眼前是被舉在半空中的一包鮮豔橙紅閃著潤澤光芒的辣條。

薛慕陽隻聽見心裏,清晰而微弱地,莫名地“砰”地一聲。

“這是最快的速度了。”手的主人,微微喘息著,臉上敷了薄薄的汗水,一綹不長不短的鬢發貼在眼角。明亮的眼睛裏盛著他失神卻明亮灼人的眼睛。

從靖安體院到體育中心公寓,相隔11公裏啊……

“我……是不是不該……”她在他的沉默裏,眼神漸漸失去光彩,膽怯起來,“其實是我就在附近,很久不見,順道來看看……”

然而,他們有那麽熟嗎?

一時頭腦發熱,忘記他們確實是沒有如此深的交情?

何況,半夜來送這個,蠢到天際了。

“那我先走……”酈籽鬆鬆放下手,退後一步。

“我怎能獨食?”他忽然笑了,如烏雲盡散,月明當空,“進來吧。”

外麵風寒,她帶了一室的冷風,讓有些窒息的空間呼了一口氣。

“雖然盛情,不過,一周後是錦標賽預賽。”他踟躕看著靜放在茶幾上的辣條,“我臉上幾個紅痘上場的話,我怕教練會氣瘋。”

“那——”酈籽眨眨眼睛,“我表演吃給你看?”

他再次忍俊不禁,笑了一陣,還是笑。

莫名的,就逗樂了他。

“栗子,外麵冷嗎?”

這是第一次叫她的外號兼小名。

“唔,我趕得急,沒有注意……”她往窗外看,“應該……還好?”

“現在顯示室外溫度是3°。”

“哦……”她一時不能明白他的意思,臉上因急行帶來的紅暈,還未完全褪去,有些呆,有些嬌。

“你傻不傻?”他溫溫柔柔,看著她說。

“一直有點傻,從來沒改變。哈哈哈……”為什麽心跳越來越快?忽然不敢看他的眼睛?

此次全國青年錦標賽仍在上海。雙人滑的入圍賽排在賽事的前兩天。

自由人酈籽仍得向宗華請了假,趕外的時候,已經是自由滑,堪堪到薛慕陽上場。

雖然是預賽,觀眾卻並不少。

這次,他們選的歌曲是《明星》。一首雍容華貴的曲子,管弦樂的優雅高貴,鼓樂的激動人心,都在兩個人的身形錯落,起跳旋轉間,一一盛開。

薛慕陽賽服以黑色為主,腰間是紫色,無端的冷貴。方娉婷的賽服以紫色為主,修飾是黑,冷豔無雙,相得益彰。

那種美是能讓觀眾屏住呼吸的。直到後外三周跳,點冰四周跳,掌聲紛紛響起。

然後就是托舉,旋轉,拋跳。

“啊——”所有的流暢與美感,以方娉婷拋跳的失誤摔倒告終。

“這個失誤,不可原諒啊!”滿懷期待的粉絲無法接受,“慕陽男神做得多好,她怎麽就做不穩呢?”

盡管方娉婷是即刻就站了起來,兩個人繼續在音樂的引領下,滑翔,舞蹈。後麵,阿克塞爾兩周跳,方娉婷腳下一蹌,好在終於站穩。

最後的如風轉圈,完美視覺形象。終於磨滅不了那兩次失誤。

“薛慕陽加油!”

“慕陽男神是最棒的!”

分數下來,不容樂觀,總分302分,目前排在第四。

如果後麵再有兩隊超過他們,就無緣進入決賽。

酈籽身邊的女粉絲已經氣哭了。

為什麽每次都是方娉婷失誤?

方娉婷下了賽場,一路往更衣室急行,換好衣服出來,仍然被堵住了。

冷光燈劈頭照來。

——“請問,這次拋跳的失誤平時有出現嗎?”

“沒有平常的失誤,就沒有賽場的高質量。這是常識。”

——“本場比賽的難度雖然不低,但是也不算最高,你認為摔倒會導致你們進不了決賽嗎?”

“現在比賽已經結束,會不會進決賽,不是我認為就能決定的。”

——“網上現在討論很激烈。薛慕陽有很多粉絲說……說你天賦不夠顏值來湊,可是光靠顏值湊不到國際舞台。對此,你想對那些粉絲說什麽嗎?”

“……不好意思,我還有事情,下次好嗎?”

——“問她,不好好跟慕陽男神訓練,移情別戀,劈腿路今白,這種人品好意思站在慕陽身邊嗎?”

人群裏,鎂光燈的背後,有人尖叫。

她神色已經寒冷無比,試圖推開包圍。

“最後一個問題!很多人認為花滑是一個要求天賦的體育競技項目,請問你覺得自己有天賦嗎?”

“回答吧!”

她無法突圍,臉上冷汗淋漓。

“請務必回答!你是有天賦的嗎?”

小時候,她癡迷花滑,決心此生都要在冰上舞蹈。

媽媽和爸爸商量過後,是這樣跟她說的。

“我們可以尊重你的一切選擇,可是娉婷,你一旦選擇了,再苦再累,都不能半途而廢。你要為你的選擇負責到底。”

所以這些年,她都咬牙堅持了過來。

她到底有沒有天賦?

這個問題看起來是如此的平常,並無攻擊力。

可是她心裏清楚無比,這句話的答案,就是她努力十年後,最後的結果。

定論。

不管你再努力,再拚命,你沒有天賦。就意味著,你不行,你不會跳好。而且,你知道你做不好。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記者聲音尖細,習慣性地急促,“還是你自己也判定不了?”

“是。”她神色漸漸冷厲,一如高高在上的女神,不曾低下驕傲的頭顱,“在花樣滑冰上,我的天賦遠遠不夠。”

“那你是承認,這些年真的靠顏值來湊了?”

天賦不夠,所以你的努力,就是白搭,就是無意義,人們看不見,也不需要看見。人們隻要看見成功就行,失敗沒有理由。

她再無一句話,艱難但堅定地推開麵前的人,終於成功逃出生天。

外麵下著雨。

深冬的雨,比雪冷得多。風刮得肆虐,像刀。

她伸手攔車,可是似乎的士這會兒都忙於奔走,並不願意停留。

她實在站不住,對著手機,想要找個救命的人。

路今白趕到賽場,看見方娉婷坐在商店前麵的台階上,抱著膝蓋,墊著頭。

“不會吧?你就這樣毫無形象坐髒地上?”路今白還沒有從剛剛的電話帶來的吃驚走出來,就再度吃驚。

剛剛在電話裏,她說:“路今白,你快來救我。如果超過半小時,我永遠不再見你。”

他那時一愣,這種語氣,還是第一次。

他才懶得管這種無聊的威脅。

再說,你說不見就不見,你是誰?你以為我是誰?

他兀自在心中一陣霸道總裁範兒,過了片刻,還是走出訓練室。

她的口氣告訴他,好像出事了。

“路今白,我的腳,好痛。”她從膝蓋上抬頭,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眼睛裏都是空洞。

路今白遲疑地看了看她,蹲下身,把她的長靴脫下來,倒抽了一口冷氣。

“比賽扭傷了?不去看醫生就自己跑出來?你發瘋了?”

“你背是不背?”她簡單明了,並不回答。

路今白背著她上路。

“所以跳砸了?”他完全猜得到原因,“很傷心?”

“嗯,很傷心。”她竟然承認,“但不是因為跳砸了。”

一團糾纏的線在頭頂繞……路今白嘴角抽了抽。所以永遠不要試圖聽明白女人的話。

“摔倒的那一刻,我看見有光從天而降。”

“那是摔得眼冒金星吧……”他無意識拆穿她。

她聽而不聞:“我想,那一定是天堂之光。如果我死了,最後一眼隻看得見天堂之光。我想到的不是滑冰。”

“你在胡說什麽?”

“我想到的是,其實我還有更想去做的事。有一條我更想去走的路。我已經在選擇的這條路上,努力了那麽久,可是沒有天賦,比別人更努力,依然做不好。路今白,你說,我該怎麽辦?”

路今白沉默了。

他曾說過,隻要是想做的是,不可能做不好。

可是如果她做不好的,並不是最想做的事……

“這種事,有什麽可糾結的嗎?”他簡單,直接,“想做,就勇敢去做啊!”

他說的似乎很隨便,可是卻最有力量,那是接近本質答案的一種力量。

他的脖頸裏,忽然有微熱的**滑過。

方娉婷驚覺自己一瞬間淚如泉湧,之前在賽場上咬牙堅持的疼痛,被逼得想就此消失的難過,那麽多日日夜夜突破極限隱忍的痛苦,湧上心尖,又一股腦從眼角裏溢出。

不過是因為他一句話。

然而,這樣的時候也許整個世界都以為她是受挫後的喪氣話,是一時的感性後退,是不能當真的撒嬌,需要安慰並鼓勵——你隻是現在有點累,睡一覺,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你要相信你一定能做好,這也是你一直堅持的夢想。

可是,他說:“這種事,有什麽可糾結的嗎?想做,就勇敢去做啊!”

那句話也隻有他能說出。

方娉婷疲憊地趴在他肩頭,閉上眼睛,眼淚仍然不斷滑出,嘴角卻勾了起來,微笑。

“天啊!這個女人是瘋了嗎?”

看著新聞的薛慕陽的粉絲“雪花”們震驚了,吐血了。

“好容易進入了決賽,幾天後就是決賽了,她竟然宣布退賽?!”

“到底懂不懂什麽是體育精神?”

賽場內,薛慕陽盯著電視裏,方娉婷冷靜豔麗的臉。

“抱歉,經過深思熟慮,我決定退賽。這裏向我的搭檔薛慕陽,秦教練,還有一直支持我的朋友,鄭重道歉。以後,我會好好生活,找到我天賦所在。”

畫麵外有記者的聲音:“你這樣,置薛慕陽於何地?你們不是情侶嗎?”

“沒有我,他會更好。”

畫外音:“這意思是指賽場上沒有你,還是指其他?”

“都是。”方娉婷水樣的眼睛一時深沉,她說得很慢,但是很穩,“我跟他,從此不是搭檔,也無男女關係了。”

“我靠,她想幹什麽?”薛慕雨從薛慕陽身後探出頭,“劈腿劈瘋了是吧!”

單方麵退賽,單方麵分手!

薛慕陽眉間隆起,但是沒有說話。

過了會兒,方娉婷穿著電視裏同樣的大衣走了進來。

看來是來的路上,被記者堵截。

“方娉婷,誰給你的權利這樣為所欲為?!”冰雪部的秦臻教練炸了。

“我很抱歉。”方娉婷深深鞠躬,“可是,滑不滑,不需要誰給我權利。我需要自己選擇。”

秦臻氣得臉都綠了。

“你先給我好好去反省!我去想辦法,找媒體圓回來——就說你一時灰心,可是後來對花滑的熱愛讓你終究不舍得放棄……”

“慕陽,能談談嗎?”方娉婷沒有去管她一時的思維大爆炸。

兩個人去了三樓的陽台。

還在下著零星的細雨。

方娉婷與薛慕陽四目相對,目光是深深的歉意:“對不起慕陽,但是我決定了。你可以怪我任性,怪我不負責任。但是我不想再堅持了。”

薛慕陽看著她沒有說話。

“而且以我腳腕的傷勢,決賽我百分之百會連累你的。”方娉婷說,“當然這並不是本質原因。我隻能說,如果選了一條錯的路,我想糾正過來。”

“我尊重你的選擇。”薛慕陽說,“如果你真的想清楚了的話。”

“謝謝。”方娉婷輕鬆笑了,“你知道,我這樣做,不懼怕任何譴責和流言。隻怕你怨恨我。可是依我對你的了解,你不會。”

薛慕陽笑了笑。

“薛慕陽,我們分手吧。”她深深看著他溫潤俊逸的臉。

他低頭:“我剛剛聽到了。”

“而你並不打算挽回,對嗎?”

“你是我想要挽回就能挽回的嗎?”他反問。

“這是兩碼事薛慕陽,結果跟想要的不一定相等。”她苦笑,“我敢說,你現在心裏雖然有難過,有悵然,但是並沒有想要挽留我的意識。或者好吧,也許是有的,畢竟我們在一起訓練快八年,而自然地成為男女朋友也有三年。”

雙人滑最大的特點,是兩個人的默契。

那種心意相通的默契,或者說“身體”上的默契是會讓人誤以為是心意的默契的。於是眾人眼中的金童玉女,在大家的呼喊中默認了“喜歡”,戀愛。

沒什麽不好。對訓練,對大家。

“隻是慕陽,”方娉婷神色鄭重起來,“你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嗎?”

薛慕陽目中是有茫然的,一如迷途的羔羊。

方娉婷心裏不由得讚歎了一聲,難怪雪花們對他如癡如狂,這個樣子,她看了心都軟。

“因為那不是愛情啊!”可是,真話還是得說,“我們兩個默契到同步,我們太像了。所以我們不會吵架,不會生氣,我們永遠能理解對方,永遠相信對方。有時候,我會覺得,我就是你。”

她的眼中漸漸有了淚意。

“可是慕陽,那不是愛情。愛情是會令人窒息的,那是一種缺氧的感覺。”

薛慕陽一瞬間目光變幻。

“窒息,缺氧……麽?”

“對。是心跳加速,是頭腦發蒙,是窒息缺氧。是你控製之外的感覺。”

薛慕陽似乎一時陷入了深思,過了會兒,他抬頭:“所以,娉婷,你找到給你那種感覺的人了嗎?”

方娉婷愣了片刻,嘴角上翹起來。

“是啊。”

臨近比賽,卻失了搭檔,還失去所愛。

薛慕陽成為了眾人眼中最值得同情的可憐寶寶。

“路師兄……”酈籽打電話給路今白,“你聽說方娉婷的事了嗎?”

“嗯。”何止聽說,簡直就是“引導者”。隻是他真的隻是從心而言,沒想到結果是這樣。方娉婷的決斷,令他吃驚。

“是不是因為你?”酈籽語氣擔憂,“她是因為你才分手的?”

路今白一愣:“真的分了?我怎麽知道?”

莫名就有點煩:“歸根結底不還是因為你?好了,現在如你所願了,你還在這磨嘰什麽?飛奔去安慰你男神就是了!”

“……”幹嘛發火啊!

酈籽卻沒法真的去安慰他。

這個時候,好尷尬……

踟躕中,手機進來微信。

是心中的“曹操”。

“貌似這會兒,你上次送來的辣條,可以派上用場了。”

呃……怎麽回答?

“你……沒事吧?”

“悲痛欲絕,了無生氣。怎生是好?”

“別啊……”心裏軟得一塌糊塗,眼前莫名就是他幹淨無辜的臉上,一雙漆黑的眼睛軟萌萌、委屈屈的樣子。

想了想:“真要是傷心,你可以堅持就是不分手啊!再追回來也不是不可能啊!”

那邊過了會兒,發來:

“酈籽,你的閱讀理解能力需要補習。誰告訴你分手難過就會壓力大的?”

酈籽對著那句話看了半天,反應不過來。她的閱讀理解確實堪憂……

“想明白再來找我說話。我不和聽不懂話的人說話。”

“……”這句話她是聽明白了,他生氣了。

很久之後,酈籽終於反應過來:“你是因為沒有了搭檔,才壓力大?”

“孺子可教。”

耶!酈籽心裏莫名開起了花。這意思是不是,他並沒有那麽傷心自己被甩?

這樣想著,手下一抖,就發了個愉快的表情。

薛慕陽:“你在開心什麽?”

“……”

秦臻阻擋無效,生氣過後,也隻能為薛慕陽找新的搭檔,周琳琳。隻是雙人滑的默契共舞,又豈是兩三日就能練好的?

一上午,兩個人練了幾個動作,效果不佳。

秦臻急得頭發要白了。

“教練——”

秦臻看著薛慕雨:“有事快說!”

“周琳琳不能做我哥的搭檔。他們連托舉,拋跳都無法完成。這是全國錦標賽的決賽,不是兒戲。這次獎牌無緣也就算了,會嚴重影響我哥的。他曾和我媽說過,努力了那麽多年,終於爬到半山腰,他是不甘心的。他一定要爬到山頂看日出。至於有沒有日出,就不重要了。我當時不大理解,現在我知道,他是說,要殺入世界級比賽。就算得不到世界冠軍,也無憾了。”

秦臻抱著頭歎氣:“他有那個能力。”

“可是這次全國錦標賽關乎著進國家隊,關乎著世界級比賽的入場券能不能拿到。”

“這我還不知道?”秦臻無奈,“問題是還有什麽法子?我都想過把方娉婷綁過來滑完決賽。可是我見過她的醫生。她的腳踝骨折,短時間內,真的跳不了,就算打止疼,完成效果未必比之前好到哪裏去。”

薛慕雨一愣:“她傷那麽重?可是她滑完了啊!”

“當然是忍痛滑完的。”秦臻不想談了,“你讓我再想想,還有沒有其他辦法。”

“其實有的。”薛慕雨忽然說。

“什麽?”

“我。”

“你?”

“對。我做哥哥的搭檔。我們是雙胞胎,本來就有默契,有些感受是通的。而且之前我們經常一起訓練。教練,讓我做他搭檔吧,我能行的!”

秦臻沉默了片刻。

“我知道我外形不好,可是,滑冰就是滑冰,就算是花樣滑冰,花樣的也是滑冰本身不是嗎?又不是人!”

秦臻被她逗得笑了一下,認真打量她圓圓的臉,圓圓的身子。

終於沒有說話。

“你說什麽?”薛慕陽皺起了眉,“小雨,我不能同意。”

“為什麽?就那麽不相信我嗎?”薛慕陽傷心驚痛。

“娉婷的決定讓我想了很多東西。我覺得媽媽說得對,小雨,你要認真考慮自己的人生了。”薛慕陽神色很嚴肅,“花滑該不該堅持,適合不適合自己,這些都不能草率。”

“你受打擊成這樣?”薛慕雨不屑。

“花滑作為一個愛好,不好嗎?為什麽一定要把所有青春都賭上麵呢?”

薛慕雨怒了:“你不去找教練算了,我不給你說!”

“小雨、慕陽?”

訓練室外,嶽西巧笑優雅走過來。

“媽,怎麽忽然來了?”

“你的事我聽說了,慕陽。”嶽西拍拍兒子的肩膀。

“媽你來的正好,他現在沒有搭檔,最合適的新搭檔人選就是我。可是他竟然因為方娉婷的退縮,不同意。媽媽你評評理,他是不是現在腦子壞掉了?”

嶽西眉頭雖然是皺著的,可是也不打斷她。

“我今天來,就是想告訴你們,別太在意這些賽事。”等著她說完,嶽西才笑眯眯說,“既然事情發生了,隻能接受。何況,我們也不是沒有退路。現在有一個好消息,慕陽你認真聽著——”

她容光煥發:“有經紀人找了我,他們看中你,邀請你進娛樂圈。”

“什麽?!”薛慕雨驚叫。

“我覺得是很不錯的選擇。”嶽西打量自己的高顏值兒子,“演藝圈就是你的退路。既然現在發生了這樣的事,不如就此算了,你也退賽吧。”

“哥?”薛慕雨急起來。

薛慕陽低頭:“媽,你說的這些我會認真考慮的。隻是現在,就還剩下幾天,我不能退賽。我不想做戰場上的逃兵。等這次大賽結束再說,好嗎?”

薛慕雨隻覺得眼前一片灰暗,那黑暗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你們到底都怎麽了?前途前途!花滑就不是前途?”

“小雨,花滑可以是前途,但是至少不是你的前途。”嶽西一字一句說。

“你什麽意思?”薛慕雨聲音輕下來。

“砰!”薛慕雨踢倒了椅子,她眼睛發紅,臉色慘白,“不能!你們說我不適合我就不適合嗎?”

她扭頭衝出了房間。

“小雨!”

薛慕雨氣得渾身發抖,越想越生氣,越生氣越難過。

怎麽忽然間,大家都反對她花滑了?

淚眼中,她咧嘴自我嘲笑。

是從來,沒有人讚同過她滑冰啊……長時間的掩耳盜鈴,她自己都忘了。

沿著街頭走了許久,她悲從中來,不知該去往何處。

手機在不停地響,可是她不想接。

她就那樣漫無目的地暴走,天完全黑下來,她聽見自己肚子咕嚕嚕一陣長鳴後,哭得更傷心了。

再次看了看熟悉而陌生的街頭,她癟癟嘴哭了起來,邊哭邊撥通了一個電話。

“你哭過了?”酈籽小心翼翼看著眼睛紅腫的薛慕雨,“發生什麽事了?”

“要你管!”

“……”不要我管,你打我電話幹嘛,跑我這裏幹嘛……酈籽對於這個一直懷恨自己的霸道任性女生,心存忌憚,隻好忍氣吞聲。

“你這什麽破地方?連吃的都沒有?”又在挑剔了。

“我餓了!”頤指氣使。

酈籽搜了半天,找到一包泡麵煮了給她吃。

“什麽吃的都沒有,泡麵煮得這麽難吃,你也是很有才了!”她很是嫌棄,不過嘴下並沒有絲毫的停頓,把泡麵湯喝了個精光。然而氣尤很大,也不洗漱,就躺倒在**。

“我累了,要睡下了,你別吵我!”

酈籽看她的大字睡形,無語片刻。

“我睡哪裏?”她看了看胡曉的床。

因為已經寒假,胡曉回了家,順便把被子都帶走,回去拆洗了。現在徒留床板,和上麵堆滿的書籍和物品。

“你?”薛慕雨皺眉看看,指著地上說,“地上那麽大,還睡不下一個你?”

“……”

“怎麽?你不開心有意見啊?”

酈籽唯唯諾諾:“不敢不敢!”

酈籽終究是把胡曉的床鋪整理了一個空地,在上麵鋪上兩件棉衣,將就躺下。趁薛慕雨閉著眼睛不找事的空隙,忙給薛慕陽發消息。

“你妹妹在我這裏。”

他很快回:“那就好!我們到處找她。她情緒不太穩定,沒有遷怒你吧?”

你想呢?然而打出來卻成了:“沒有,吃飽了,就睡了。”

說的好像某個動物啊……

“那好,今天有點晚,先讓她在你那裏。明天我去接她。”

“嗯。”

“栗子。”

“砰——”看著發過來的這兩個字,酈籽莫名的,心底深處猛地一跳。如此簡潔的幾乎毫無意義的兩個字,加上一個句號,酈籽卻仿佛看見手機彼端,薛慕陽眸色深深,寧靜而溫柔,輕輕叫她。

“唔?”她手指發軟,聽見心底深處,不像自己的聲音。

寒風呼嘯的街頭,遠處是打著一束束近光燈的川流的車。薛慕陽立在巨大的廣告熒幕下方,低頭對著手機。他鼻尖有急行後的細密的汗,在燈光下像小巧的水晶,於是那雙好看的眸子深處,顏色深深,是焦急憂心被撫平後的寧靜和溫柔,他輕按手機鍵盤。

“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