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3淒涼人生的曙光

酈一冰懷裏並不溫暖,身上跟她的氣場一樣,是冷的。記得喬振說過,酈一冰是涼血人,手從來沒有熱的時候。

比賽過後,一切又恢複了日常的訓練。

不一樣的,是酈籽再不夜裏去速滑館。除了不想與薛慕雨兄妹狹路相逢外,更是因為失去了經濟來源,為了果腹,她又兼職了一份夜晚的超市店員。

哦,不一樣的還有薛慕雨,由之前動不動黏著酈籽,變得處處與她針鋒相對,每次見麵都像仇人見麵,分外眼紅。冷嘲熱諷是常事,有時咄咄逼人,其他人看得都為酈籽不平。

有人推論,因為酈籽性取向正常,拒絕了她,所以她因愛生恨。

但是也有傳聞說,酈籽先愛後棄,所以她才那麽憤恨。不然為什麽每次被欺負了,酈籽還總是道歉。分明是負疚感作祟,在償桃花債。

當然,這都是緊張訓練之餘的一點臆想,八卦。說的人都不信,其實接近於事情的真相。

不過——

“哎,你,就是你!”或許因為區比賽成績輝煌,學校給滑冰部新配置了訓練器材,要開辟出一間大的場地。於是部裏發動隊員清理原來的素質訓練場地。薛慕雨碰到一個很重的器材,隔著老遠叫。

被友情提醒的丁丁回頭,對上薛慕雨指向他臉的手指,不大理解,也指指自己:“你叫我?”

“對,就是你,快點把這個搬走!”頤指氣使。

丁丁看看那器材,又看看薛慕雨:“為什麽?”

“因為全滑冰部,就數你高大強壯,力能扛鼎,這麽重要的事非你莫屬啊!”薛慕雨似笑非笑,一雙圓眼睛從上到下嘲笑了一遍。

我去,這不是反語嘛,嘲笑他弱不禁風。

“雖則如此,叫我不是大材小用?你身邊不有個大力神嗎?”丁丁不甘示弱,指指李洋,“他連你都能舉得動,拿這個還不輕而易舉?”

“噗哈哈……”大夥樂了,眼睛不由自主掃過圓圓身子的薛慕雨。

“你!”薛慕雨氣得衝過去,“你這個低配版的倉鼠哥,信不信我打死你!”

丁丁撒腿就跑,在忙亂的人群裏左藏右躲,終究被一個掃把砸中,他吃痛捂住手臂,怒:“河東獅母老虎!你是怎麽混到全是女神的花滑部的?”

令大家抓破腦袋想不明白的是,就算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但是池魚怎麽就是丁丁了?

真相當然酈籽最清楚。她默默心有愧疚地看看被逼得上躥下跳的丁丁,趁這會兒薛慕雨沒空盯著自己,默默溜。

遠處,薛慕陽盯著她的身影消失不見,低頭看了眼手表。

晚上六點了。

李佳一轉身不見了酈籽,奇怪:“助人為樂的栗子最近變懶了。”

盧麗莎皺皺眉,最近酈籽是很奇怪,訓練也不上心了,一放學,馬上收拾了包就跑。

等幹完活,丁丁想起什麽:“小白,倉鼠哥是什麽意思?”

張鷗在一旁接:“是不是長得賊眉鼠眼?”

丁丁臉黑了:“哥修眉大眼好嗎!”

“是不是說你膽小?”路今白也皺眉思考。

“倉鼠好像傻大膽。我覺得是罵你別的什麽。或者就是老鼠上街,人人喊打的意思。”

“……”盧麗莎在一旁翻白眼,“沒文化真可怕。麻煩網上搜搜‘小才’。”

“小才又是什麽?”丁丁馬上搜了搜,“我靠是個人啊!”

路今白伸頭看看,是個溫柔靦腆,頗為秀氣的大眼睛男生。鑒定完畢:“是有點像你。”

“咦,難道是誇我帥?”丁丁不好意思了,“女孩子嘛都幼稚,不好意思直說……”

“……”盧麗莎不忍心戳破他的幻想,“薛慕雨有不好意思的時候?而且我記得,似乎前麵還有個修飾詞叫‘低配版’?”

“那低配版啥意思?”丁丁虛心向學。

“請自行腦補。”

咖啡廳。

“我能問個問題嗎?”妝容精致的女人看著喬振。

“問。”喬振和顏悅色,“知無不言。”

“你這個年齡沒結婚的原因是什麽?”

喬振一愣,很快扶額笑了,似乎被擊中要害地捂了捂心,然後頭疼似的按著太陽穴,說:“這問題紮心了,你知道男教師嘛,清貧沒前途,人醜又沒情趣,早出晚歸還沒有時間,哪有女孩子眼瞎願意嫁!”

女人噗嗤一笑:“你這樣說,我該怎麽選擇?我是要不要做那個眼瞎的女孩子?”

喬振挑挑眉:“這個……我雖然沒有別的優點,可是為人善良真誠,隻有盡力做導盲犬了。”

女人笑點低,笑個不停。

“你這個人這麽有趣,我真的要考慮閉著眼睛選了!”

“誠惶誠恐!”喬振也笑,可是如果仔細看,笑意浮在皮上,不入眼底。他低頭喝咖啡,身後卡座有女人厲聲:“你到底有沒有認真在做事?我馬上要跟客戶交接了,結果你這文法裏還能出錯!麻煩你細心一點好嗎!……你馬上送過來,現場修改!”

這世界每個人都在焦躁,每個人都在煎熬。

一杯咖啡喝完,女方還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喬振手機裏,妹妹不停地發短信。

“哥你好好表現,這個我親自看過了,挺不錯,漂亮開朗!”

“怎麽樣了?老媽讓問。”

“記得抓住機會約會,看電影、吃飯讓她二選一……”

“媽剛剛說了你再氣她,她就不配合去醫院治療了。你看著辦吧!”

他一條條關閉。

“喬老師,一會兒有空的話,看場電影如何?”對麵女人忽然說。

喬振挑眉抬頭。

映入眼簾的,除了對麵略羞澀的笑臉,還有匆匆推門進來的穿著黑色毛呢大衣的女人。

“對不起主任!”

“對不起有什麽用!”主任疾言厲色,“酈一冰,你知不知做不好我們要賠償的!”

酈一冰點頭再道歉:“下次不會了……咳咳……”

主任依然氣得繼續罵,唱獨角戲。低頭忙著修改的酈一冰,回之的隻有不間斷的壓抑不住的咳嗽。

“喬老師?”久等無回音的女人臉色有些尷尬,“沒有時間就下次……”

“有時間。走吧!”

坐在影院裏,終究沒有撐到最後。

“我出去抽支煙。”他答了聲招呼,出去抽了半隻煙,摁滅。取車上路。

“同學,請問認識這個同學嗎?”喬振在體育館外麵攔住一個學生。

學生看了眼手機裏的圖片,“他誰不認識啊?花滑男神薛慕陽嘛!”

暮靄沉沉中,薛慕陽看見一個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立在樹下抽煙。

“請問,是您找我?”他上前,看見煙霧背後,陌生男子棱角分明的臉。

男子把煙頭扔進垃圾桶,吐出最後一口煙,細細打量薛慕陽。

麵對他這樣無禮的審視,薛慕陽仍然淡定,隻又問:“請問有什麽事嗎?”

“你就是薛慕陽。”男子似乎還算滿意,“眼光還不錯。”

“有什麽事嗎?”薛慕陽微微皺了眉。

“有個事想麻煩你。”男子從兜裏抽出一張卡。

夜晚九點,酈籽還在學校不遠處的超市碼貨。

本來會碼到超市關門,也就是十點的,但是因為酈籽的大力和拚命,九點半就碼得整整齊齊。

“哎呀栗子,老板真該給你漲工資啦,每天一個人做這麽多重活都沒話說!”同是晚班的同事都心疼了她,“你這麽早幹完,也走不掉,傻不傻啊?”

“沒事,我可以寫會兒作業。”酈籽趴在角落的桌子上,看鬼畫符一樣的作業,咬著筆杆愁雲慘淡。

“這是什麽鬼?”她把一個叫做“∫[a:b]f(x)δx”數學符合發給胡曉。

“是a到b的定積分啦……”胡曉劈裏啪啦說了一遍,“明白了沒?”

“哦。”酈籽說,“不懂,你答案寫下來,我回去抄。”

“抄個鬼啦,期末你要亮紅燈!”

酈籽愁眉苦臉,把馬哲作業胡亂寫了。到了下班時間,她饑腸轆轆,奈何街上小吃攤都已撤了,好容易見到一個正在收攤的雞蛋灌餅,她衝過去:

“壯士留步!”

店主大媽抬頭:“你說什麽?”

“阿姨!來一個雞蛋灌餅,要鹹菜和辣椒!”

“我們收攤了,沒有了!”

奈何酈籽力氣大,按住車子,大媽推不動了。

“阿姨求你了,賣我一個吧,不然我要是餓暈了,你還得送我去醫院!”

阿姨無奈,死皮賴臉的孩子有雞蛋餅吃。

不遠處的陰影處,薛慕陽靜靜看著仍然一身男生運動衣的酈籽,頭發亂糟糟的,眉開眼笑地捧了雞蛋灌餅,“謝謝啦!”

走回校園,一隻小狗聞到香味一直跟著她。到了一處路燈下,她蹲下,護著雞蛋灌餅,好笑地與小狗對峙。

過了會兒,似乎是敗下陣來。

“你還真是死皮賴臉啊,呐,見麵分你一半吧!”她無奈的語氣。

小狗是真餓了,一口氣吃完還在添她的手,又哀哀叫了兩聲。

“貪心!”酈籽歎口氣,再咬了一大口,才都送過去,聲音因滿嘴的食物而模糊,“我都沒吃飽呢!”

薛慕陽遠遠看著她,嘴角不自覺地勾了勾。

手指一動,碰到了口袋裏的薄薄硬硬一張小卡片。

幾個小時前,那個男子口氣平淡:“算日子,酈籽該揭不開鍋了。她要強,估計不會開口求助別人,你想辦法,幫幫她。運動員營養跟不上,還練個鬼。哦,想辦法的意思明白吧?直接給她,她是不會要的。”

薛慕陽怔了怔,沒有接。

“怎麽,你跟她不是朋友?”男子擰眉,“她可是說——算了,平時她跟誰走得近,你幫我叫出來。”

“你是誰?”薛慕陽開口問,眼睛裏有幾分戒備,“為什麽不自己‘想辦法’給她?”

“我?”男子仰頭想了想,認真說,“一個好人。”

他嘴角抽了抽:“說自己是好人的,好像都不是好人。”

“你這小子!”男子怒瞪他,揮了揮拳頭,“怎麽跟長輩說話呢!”

他堅持。

“我給你講,年輕人要學雷鋒好榜樣!”男子把卡拍他掌心,仿佛一眼看透他在想什麽,“別動不動揣度別人居心不良!”

“還有,你小子看起來怪聰明的,知道不要供出我的吧?”男子語氣不善,“泄密的話,我饒不了你!”

走了兩步,又回身。“還有,好好對她,敢欺負她,”瞪眼威脅,“我修理不好你!”

薛慕陽:“……”

吃得光光。

酈籽拍拍小狗的頭,起身。

沒料到眼前一陣發黑,金光閃爍,她晃了晃,徒勞在空中抓了抓,還真的逮住一棵樹,她閉上眼靜等眩暈過去。又忽然反應過來,為什麽手感“樹皮”穿著柔軟棉質的衣服?

驀然睜眼,先看見地上一道修長的影子。

酈籽抬頭,一時心裏寂靜無聲。

薛慕陽一隻手臂被她抓著。身姿如鬆,清淨筆直。逆著燈光,看不清楚表情。

快一個月了,兩個人都沒有再說一句話,有時訓練難免遇見。他神情如舊,可是是從骨子裏發出的冰冷之氣。明明隔著不遠的距離,可是卻忽然間離得很遠。

酈籽這才明白之前李佳說的,他這個人,看似溫和其實冷漠疏離的意思。

還不如薛慕雨,就是怨,就是怒,就是要發泄。可是這種溫和文雅的大方,仿佛並不在意,讓人更難過。

他抬眸看她,酈籽覺得那目光是譴責的。

“呃,我不知道是你……”

他頭微微側開,眉頭輕輕蹙起來。

“我以為是棵樹……”酈籽更慌亂了,“我意思是說要知道是你,我一定不抓……”

他眼眸更黑了,似乎沒有了耐心,雙手插兜裏。

“那你倒是鬆開手。”他開口了。

“唔!”酈籽忙鬆手,後退一步,“對不起。”

燈光下,她微微低了頭,頭發已經及耳,軟軟趴在腦袋上。整個人像一隻垂頭喪氣的沒有力氣軟綿綿的小狗。

“如果覺得對不起就不要做。”他頓了頓,“所以到底為什麽那麽做?”

酈籽無言以對,難不成要說因為喜歡你啊,所以要做個變態?

酈籽耷拉著頭回了宿舍。

又累又難過,給喬振發短信:“要不要這麽記仇?真的不理我了?好歹偷偷給我個消息,我媽氣消一點沒有?”

然而那邊沒有任何消息。

酈一冰直接撥通了電話。

“喂?”

“喬叔叔,你幹嘛真的不理我啊?是不是我媽一直在監視你?”

“抱歉,我現在忙著,稍後……”

酈籽壓低聲音:“你在忙什麽?是不是跟我媽在一起?”

“是誰啊?”電話那端,傳來一道柔美的女聲。

“嗯,一個朋友的孩子,有點事。我去處理一下!”似乎是喬振把手機移開了,聲音稍遠。

“剛剛說話的是誰?”酈籽有點不詳的預感,“這麽晚了,你身邊為什麽有女人的聲音?”

“沒大沒小!”喬振似乎是被氣笑了,“難道我的私生活還要一一向你匯報?”

“私生活?”酈籽愣了,“你以前從來不這樣啊……”

“對,那是以前。”喬振語氣清冷,“所以現在不一樣了。你打電話有什麽事?”

酈籽還在發愣,一時沉默。

“是想知道你媽媽以前的事?”他語氣和緩下來,“看你在微信問。長話短說吧,確實像宗華所說,以前她曾名噪一時,是國家隊最看重的運動員,在世界青年錦標賽上奪得一金兩銀,是當年奧運會最有實力奪金的中國代表。不過,比賽時,她和另外的選手摔了出去,重傷,一隻腿差點截肢,落了殘疾,再沒法繼續滑冰。從此她就性情大變,恨透了賽場……”

“原來她的腿,是比賽受了傷?”酈籽呆住。

“栗子,她的大好年華,她的夢想,頃刻間什麽都沒有了。”喬振聲音低下來,“那種落差你明白的吧?一個速滑運動員,卻沒有了資格再滑冰,所以她再也不接近冰場,滑冰成了她的忌諱,所以才堅決反對你滑冰。”

“原來是這樣……”酈籽眼睛紅了,“怪不得以前我怪她不近人情,你總幫她說話……”

“總之,你可以選擇自己的人生,但是也不要怪她專製。”喬振準備掛電話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魔。我給你說這些明白什麽意思嗎?”

“啊……”

“就是你不要覺得自己是受了世界上最大的委屈,她不讓你滑冰總不是怕你優秀。”喬振聽起來很忙,“我這邊還有事,就這樣吧。”

嗚嗚,喬叔叔好像在怪她,討厭了她……而且,媽媽的腿……酈籽還記得那次她參加學校比賽,受的小傷,酈一冰是怎樣慘白了臉背著她,除了醫生,誰都把自己接不下去。

眼睛一紅,鼻子酸酸的。酈籽馬上打電話給酈一冰,一直沒有人接。

看了看表,夜晚十一點,是已經睡下,靜音了?還是就是不想接自己的電話。

她說斷絕關係,就真的斷絕了?

她一向跟酈一冰沒什麽話說,用鄰居的話說,就是“不親”。她始終覺得,酈一冰是不喜歡自己的,記憶裏,從來沒有其他女孩子和媽媽那樣的“膩歪”,動不動擁抱,勾肩搭背……酈一冰工作忙,她向來沒人管,所以漸漸學會自己瘋。後來再大點,兩個人各自忙自己的,相安無事。除了滑冰那樣反常,其餘的事,酈一冰向來放養。

記得唯一的一次,她感冒頭痛得厲害,自己喝了感冒藥就睡下了。沒想到半夜發起了燒,迷迷糊糊口渴,但是昏昏沉沉起不來,就下意識喊“喬叔叔”,後來又喊“媽媽、媽媽”,沒想到真的喊來了酈一冰。

記得她喂自己吃了退燒藥,喝完水。繼續睡,冷得發抖,酈一冰似乎給自己又加了一床被子,還是冷。

“外麵下雪了嗎……”她喃喃,“開暖氣吧。”

後來發了一身的汗,迷迷糊糊醒來,是在酈一冰的懷裏。

酈一冰懷裏並不溫暖,身上跟她的氣場一樣,是冷的。記得喬振說過,酈一冰是涼血人,手從來沒有熱的時候。她那時候竟早熟笑:“你怎麽知道,你摸過嗎?”

酈籽想,她身上那麽高的溫度都沒有把酈一冰焐熱,真的是涼血人。酈一冰睡著了,眉頭還是不放鬆,睡得並不安詳。她一動不敢動,呼吸都放得很輕,也不敢一直盯著看,怕酈一冰驚醒了。

醒了,尷尬,而且,怕是就要離開了。

在往後的許多時候,酈籽都忘不掉那一刻,被並不溫暖的媽媽擁在懷裏的溫暖,看窗外的雪,恍惚以為是黎明的曙光。

那樣的相處方式,她漸漸成了習慣,甚至看見別人和自己媽媽手牽手,都覺得尷尬。

“我是不是撿回來的?”有一次她問喬振。

“怎麽這樣問?”

“你看,我沒有爸爸,媽媽也不疼我。”

關於爸爸的事情,她小的時候是問過的。酈一冰說:“沒有就是沒有。以後都不要問了,記住了?”

喬振打趣:“我記起來了,你是有一次活動,我跟一冰充話費送的。我一個男人,沒法養,所以隻能一冰帶,我偶爾帶帶你。”

酈籽:“……”

十歲的酈籽哭唧唧。

那樣冷淡的母子關係,所以斷起來才這麽容易麽……

酈籽第五次再打電話,終於接通。

那邊空曠曠的,背景靜極了,似乎有機器運作的聲音。酈一冰的聲音低沉有些啞:“什麽事?”

酈籽一時無言。

然後那邊開始壓抑不住的低咳,是遠離了話筒的聲音。

“到底有什麽事,說。”

“媽你生病了嗎?”酈籽聲音幹幹的,“看沒看醫生……你不會還在加班吧?”

“如果沒記錯,我們已經沒什麽關係了。”酈一冰咳著,聲音冰冷,“沒事不要打電話!”

酈籽知道她就要掛電話了,一時情急,胡亂說:“喬叔叔交女朋友了你知道嗎?”

那邊一頓,無言。

“是不是你們吵架了?你別怪他,是我一直求她,你知道他最禁不住我央求……”

電話被掛斷了。

“……”酈籽哭喪臉。

冷冰冰的辦公室裏,白熾燈的光也是冷冰冰的。

酈一冰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一度震得反胃,要吐出來。

過了很久,才平息過來。她蒼白的臉上,疲憊的眼睛下麵一片烏青。對著電腦發呆。

十七樓的外空,是林立的高樓,星點的光裝點得夜空格外迷離。

眼前忽然就閃過一道飛馳的影子,那是酈籽在500米賽場上,奮勇馳騁追光的樣子。

她捧著頭,重重按壓太陽穴。

又想起那天在靖安體院的速滑館,她和酈籽並肩靜蹲在起跑線上,看著慘白的冰麵,她的心都在顫抖。直到酈籽箭一般射出去,她看著酈籽的背影,眼前一片白茫茫。最後,她再也控製不住,整個身體都在發抖。

她輸得徹底。

或者,早已輸得無可轉圜。

二十年了,午夜夢回,不是沒有夢過再次站在冰場上。

有很多時候,夢裏,她如風疾馳,一路過關斬將,衝到終點線,喜悅大叫。

叫到最後,總是在黑漆的夜裏,她哭叫醒來。

低咳著,眼前仿佛又閃過那道疾馳的身影,隻是這次是個嬌小的身影。穿著中國賽服,在槍響的瞬間,身形一動,腳下滑了出去。那是1500米的賽場,不必急著領跑,保持著跟滑就行。最後兩圈的時候,開始加速,加速,一直加速,超越一個,再一個,再一個。

“砰!”或許並沒有那樣的響聲,可是記憶裏是那樣猶如山頂崩塌的聲音,又像是戛然而停的刹車聲,她的腳下是另一隻冰鞋,於是她狠狠摔倒,頭先著地,身體在冰上橫切著翻滾,然後像是被上帝之手摔到護欄板上。

冰刀割破了手腕,或者是其他。血飆了出來,在潔白的冰麵上,像是在繪製一副冰與火之圖。

酈一冰閉了閉眼,揉著眉心。是連續熬夜,眼前總出現幻覺。

手機“叮”一聲進來信息。

“媽你放心,我保證任何人都不能趁人之危,一定趕走那個不識趣的女人!在此之前你要先把病治好,睡個美容覺,你這樣病懨懨的更沒有戰鬥力,我孤掌難鳴!懷挺懷挺!”

酈一冰嘴角抽了抽:“神經!”

又說:“多事!”

耳畔是酈籽焦急的聲音:“喬叔叔交女朋友了你知道嗎?”

是嗎?太好了。

她關閉電腦,走出大樓。

“一起去食堂嗎?”訓練結束後,方娉婷等薛慕陽一起去食堂吃飯。

“你先去。我還有點事。”

“行。”方娉婷背了包離開。

薛慕陽慢騰騰換好了衣服。訓練時和儲物室再沒有一個人。他從包裏取著一包東西,放進了速滑隊一個儲物櫃。

一進食堂,就聽見了歡樂的笑聲。

放眼望去,食堂的一角,速滑隊十來個人圍在一起吃飯。

“這個給你,下次記得幫我拖地啊!”一個男生正把自己的雞腿夾到酈籽餐盤裏。

“喂!”酈籽叫,“你們是想累死我!”

她的餐盤上,堆滿了食物。

“今天到此為止。”沒想到宗華也在,黑著臉,“明天排隊,一個雞腿就想收買,誠意在哪裏?栗子,至少請一頓才可以,聽到沒?我宗華的學生勞動力這麽廉價的嗎?”

酈籽哈哈大笑:“宗老師發話了,我不敢不執行啊!以後都各掃門前雪啊!”

“老師不帶這麽偏心的!你就是偏愛栗子!”

一群人嘻嘻哈哈,酈籽也跟著笑。

平常衛生,基本上都被酈籽包了。

明顯的,是看酈籽打得飯少無肉,故意找借口接濟。

酈籽不是想不到。

她低頭吃著,心裏感動,可是臉終究不太自在。所以她才總是避開大家,盡量晚的去吃飯。

下午去訓練,酈籽見一大包零食霸占了她的儲物櫃。

“咦……”她左右看看,疑惑了,“誰放錯了東西?”

盧麗莎看了一眼,驚歎:“哇這麽多好吃的?是不是有人送你的?”

“不會吧?還有人暗戀我?”酈籽剛想伸手拿出來看個究竟。

“嗬嗬,不要想太多!”旁邊有人嗤笑一聲,“麻煩照照鏡!不男不女,又滿肚子壞水,哪個神經病會暗戀你?”

酈籽收了笑容,轉頭。

哪個……神經病……麽……

然而罵自己“神經病”的薛慕雨並沒有反應過來,一臉嘲諷地走過來,眼睛裏是掩飾不住的張狂,探頭看看那些食物。“都是我愛吃的!”就那樣理所當然拿走,揚長而去。

盧麗莎目瞪口呆:“還有這樣的人!你到底欠她什麽了?”

酈籽無奈歎口氣,有苦難言。

“你怕她幹什麽?下次你給她點顏色看看,省得以後煩。”盧麗莎認真說,“有時候是要有底線的,栗子。”

“唔,我知道了。”

是自己先沒有底線的,又有何話說。

這天是周末,嶽西反複打電話,要他們務必回家。

因為下著細雨,打車困難。等坐上車,衣服都濕了,薛慕雨抱怨:“媽媽說給你買車,你幹嘛不同意啊?駕照都放發黴了!”

說著,她從包裏拎出那袋美食,翻了翻:“我靠這誰還挺大方,都是好貴的。牛肉幹,巧克力,紅棗,這個是什麽補血的?……”

她剝了顆巧克力塞嘴裏,發覺薛慕陽正目光灼灼盯著那袋食物。

“幹嘛?你也想吃?你不是不吃零食?”薛慕雨把袋子往他身邊推了推,“不會是讓栗子那廝帶壞……”

驚覺自己提了酈籽,“呸”了聲,打自己的嘴:“不提那變態!”

薛慕陽臉色有些詭異:“你、從哪弄的?”

“唔,有人不配吃,我慈悲心腸,順便拿來,糟蹋食物是大罪!”

薛慕陽盯著她不說話。

“幹嘛?”薛慕雨有點炸毛,“最討厭有話不說的樣子!還有你很熱嗎,臉紅是什麽鬼?”

薛慕陽最終把目光從那兜食物上移開,看著窗外,說:“以後適可而止。”

薛慕雨完全讀錯了他的意思,“知道了知道了,我吃了會減肥的!”

薛慕陽:“……”

唉,眉梢下垂,嘴角也想下垂。

擺貨的時候,有個女生一臉詭異地對著酈籽看了又看。

有什麽問題?酈籽停下動作,望望手裏的姨媽巾。

不知道選哪種牌子好嗎?

“這個純棉的,吸收力強,加長版,防側漏,還挺好用的!”熱心的售貨員角色上線,拿一包遞給女生。

不想女生卻驚惶地後退一步,怯怯看了她一眼,落荒而逃。

“幹嘛像見了鬼的樣子……”酈籽怔住。

“一個男生當麵替你選姨媽巾,還介紹細節優點,你會不會覺得見了鬼?”

身後方娉婷推著購物車,神色平靜,清冷的眼睛裏藏著忍不住的笑意。

“……”酈籽也反應了過來,看了看自己全身,艱難表述,“唔,為了幹活方便,我穿得是有點不易分辨。”

“是衣服不易分辨?”方娉婷抬目在她衣服上掃了掃,“還是你讓他們不易分辨?”

“人艱不拆……”酈籽扶額,“我也不想生來長一張男生的臉啊!”

“請問你這狗啃一樣的發型是天生的?”方娉婷看起來忍無可忍了,“你這柱子一樣的站姿是天生的?你這表情這神態……好好的為什麽要笑得這麽傻?知道不知道人是要後天打理的?你把自己弄成這樣也是夠天才了。”

“打理……”酈籽懵,“怎麽打怎麽理?”

“給你講不清楚。”方娉婷轉身,“如果你想改變,有空找我吧。”

“找你?”

“哦對了,如果你聽我的,應該還能掙點生活費。”

酈籽眨眨眼,最後一句話**力賊大。看著方娉婷優雅美麗的背影,她想到薛慕雨今天的那句“不男不女”。

正好到下班時間,酈籽跟她一起回學校。

走到一個十字路口,迎麵一個騎電瓶車的飛馳而過,酈籽拉了方娉婷一把,走到了她右邊。那完全是她下意識的行為。

方娉婷看看她,沒有說話。

“我想好了!”酈籽說,“我要改變!不過怎麽變?我要做什麽?”

“明天上午,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酈籽怎麽都沒有想到,第二天是如此的玄幻不可思議。

方娉婷帶著她去“一個地方”的路上,先對著她一頓審視,在小本子上寫寫畫畫。

“……”汗,怎麽感覺又被剝光光了。

“如果一個合格的女生標準是一百分的話,你現在最多二十分。”鑒定完畢。

酈籽心髒受到暴擊。

去的是個不算大的美容工作室。方娉婷顯然跟店主很熟,對方說了聲“來了”,方娉婷簡單一聲招呼就上了二樓。

酈籽被帶到一麵鏡子前。

“改變第一步,照鏡子。”

“哈?”酈籽擰著眉毛看鏡子,“這是照妖鏡——啊不,照了美鏡嗎?”

“先要認清自己。”方娉婷抱著手臂站在她身後,滋潤紅豔的嘴唇輕啟。

“人醜,一大半的原因是因為髒。”

“……”趕緊抹了把臉,哪裏髒了?洗幹淨了啊!

“頭發蓬亂沒型,眉毛雜亂濃黑眉形不利落,皮膚幹燥無光,嘴唇顏色,這些使得你的臉整個一個大雜燴的髒亂差。”

酈籽:我的臉是差評……o(﹏)o

方娉婷麵無表情,神色比之平常,更冷淡。但,似乎也有絲帥氣!

不對,咦……旁邊這位小姐姐,你端著個相機,在拍攝什麽?

“小部分原因是凸顯缺點。你額頭寬,顴骨高,方臉,線條硬朗,眉毛高挑,眼睛也挑,這些配上髒亂差,就是十足的假小子,還是麵向有點凶的假小子。”

所以說我是女生男向……酈籽繼續緊張腹誹,小姐姐你拍夠了沒有!

“你的優點是五官端正——如果不凸顯缺點的話,皮膚白——如果你不使勁曬黑的話,鼻子挺拔、輪廓幹淨——如果不弄得一團髒的話。”

一無是處的酈籽臉上火辣辣的,所以為人這樣尖刻真的大丈夫?

“人醜還有最小一部分原因,是表情神態和內心聯合形成的氣質風格,顯然你這樣沒法走清新氣質路線,霸氣美豔也沾不上邊,隻能自然柔和,走中性冷酷路線了。”

“女神,請你盡快隨便下手吧……”酈籽表示,什麽都聽不懂,轉頭對著鏡頭,“你不會是在錄像吧?”

相機後麵:“是滴啊,就是在錄製變美過程哦!”

“那好。”方娉婷對外麵喊了聲,“先去剪發。”

……

三個小時後,昏昏沉沉,快要崩潰的酈籽終於再次坐到鏡子前。

漫不經心看了眼鏡子,又收回目光,但是,馬上吃驚抬頭。

“我去!”

這是誰啊?

這真的是照妖鏡,鏡子裏有個陌生人對她瞪眼……

“不要這樣誇張瞪眼!”方娉婷在和小姐姐回放著錄像視頻,低聲說著什麽,像是背後長了眼睛,冷冷提醒她。

“哦……”

打遊戲打得手殘的胡曉看了眼也不敲門就進來的人,繼續霹靂巴拉敲鍵盤。

“這位帥姐姐,知道不知道進人房間要敲門的,光臨寒舍有何指教?”

“好好說人話!我敲個鬼門啊!”

這聲音……

胡曉驀然抬頭,然後驚得朝後一倒,差點摔個四腳朝天。

“乖乖咚地咚,你是何方妖孽?”她跑過去,抓抓酈籽的頭發,又點點酈籽的眉毛,指指她塗了唇釉的嘴,又轉了一圈,全方麵欣賞酈籽那身帥氣中性的行頭。

“你遇見神仙,被開金手指了?”

“嗯。是碰見個神人。”酈籽不自在撓撓頭皮,不確定問:“這樣是不是真的好很多?”

“不是啊。”

“啊……”果然她是神仙也拯救不了的。

“是好得喪心病狂,天翻地覆,毀滅靈魂啊!”

什麽亂七八糟的,精神亂碼了嗎?

當晚,靖安體院有人轉了條公眾號推送。

“從假小子到酷帥小姐姐,需要幾步完成蛻變?全程直播易容般的變美策略!”

愛美的女生點開,看了會兒,開始大跌眼鏡。

馬上轉發朋友圈微信群:給跪了,堪稱易容師!

立馬有人接力:還有這種神操作,一定不是我看瞎了!

然後有人認出了主角:啊啊快來圍觀速滑男人婆華麗大轉身!

感動感慨的:看完又相信人生了!哭唧唧……

薛慕雨看見那則圖文並茂,外加真人視頻時,已經是周日的早上,遲遲無法與被窩分離,她躺**,睡眼惺忪點開了這個朋友圈刷屏的推送。

“我靠!”

這一聲,正好被第三次來催她起床的嶽西聽見,後者黑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