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煽情與力量

花滑是暗潮洶湧,更善於煽情,是一杯濃鬱的咖啡。而短道速滑則明顯是白熱化的廝殺!仿佛空氣一下子就灼熱了,沸騰了,迸濺了!是幹幹淨淨的烈酒。這裏沒有音樂,沒有柔美,沒有婉轉,沒有眉目傳情,隻有力量,隻有速度!

這個世界就是那麽奇妙。

有時候豪情千言未及片紙隻字,短短三字,卻攜著千鈞之勢,是用信念鑄就的銅牆鐵壁,一瞬間燃遍全身。

方娉婷有些動容,一定能做到麽?忽覺被灌了一碗能量。

“來這裏到底是要幹什麽?”而力量的釋放者猶不自知,在她的心懷激**裏雲淡風輕問。

“隨便看看。”

“看?”路今白四處張望,沒見什麽新奇的東西,“看什麽?”

“那邊那個挎著紅色包包的阿姨,看到沒?”

“看到,怎麽?”路今白疑惑。

“她恨不得把所有顏色都穿在身上,成為人肉顏料展示機。她旁邊那個胖阿姨,偏要穿一件緊身性感的短裙,就怕肉溢不出來。”方娉婷轉頭,目光定在一個打扮時髦的年輕女人,“她眼睛小,臉小,眉骨靠上,可是偏要紋現今流行的又粗又濃的一字眉,看來對蠟筆小新是真愛。”

“……”路今白瞠目結舌,“你就是來吐槽陌生人的?!”

“穿黑色風衣的女生口紅顏色太嫩,顯得她麥色皮膚都發黑了。”方娉婷從包裏拿出一個黑白的筆記本,開始寫。

他側頭看了一眼,更加不可置信:“你還要寫下來,長時間回味?”

“那個大叔頭大腿短,燙了卷發,是大頭兒子的忠實粉絲。對麵寫生的男生左半邊頭是癟的,留長發也就算了,還紮起來,弄得一張臉失重,嘴都是歪的。”

路今白:“……”

他依稀記得老歐說過,這世界變化快,無法看透。看起來好好一個女神,也許轉身就成了女神經病。

“曾經發生了什麽,讓你這樣靠吐槽別人活著?”路今白震驚得說話都慢半拍,“你立誓要做吐槽女王?”

方娉婷別了他一眼,專心在本子上寫寫畫畫。

“是誰說過,每個人心中都住著一個惡魔。”他想著,就說出了口,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說真話就是惡魔,”她“嗬”了聲,“虛偽就是天使?嗬,偽君子的哲學!”

“不是——”路今白蹙眉盯著她,“你這樣誰敢跟你做朋友?”

方娉婷的筆頓住了,三秒後,滿不在乎,“幹嘛一定要有朋友?”

“說實話,你這個樂趣真的不好。所以大家說你高冷不好接近,其實是大家無法忍受你這樣吧?”

她並沒有生氣,也沒理他,而是專注看麵前。

“小姐你好——”長發癟腦的男生在向著他們走來。

近處看,真的是嘴有點歪……路今白不自覺打量他。

“請原諒,剛剛的畫麵太美,沒有經過同意就畫了這張肖像畫。”男生不無得意,把畫紙從夾子上取下,“送給你。”

路今白探頭,是一張素描,畫上正是低頭寫字的方娉婷。

搞藝術的小子就是會泡妞!雖然頭癟嘴歪,女生應該還是會尖叫星星眼的吧——

“我左右眼睛是不一樣的,這邊眼角應該向上,我的發際線也不是這樣,下巴沒有這樣尖……”女生掃了兩眼畫像,很認真開始品評。

男生:“……”

路今白:“……”

什麽人對自己的臉也這麽熟悉?

方娉婷在男生發愣中,抽出他手裏的畫夾,把那張畫像夾好,用鉛筆在上麵“唰唰”畫了幾筆,又用橡皮塗掉一些,修修改改。

然後把畫夾豎起來,麵朝外舉在身前,一雙眉毛微挑,冷目看著男生,示意男生對比她的真人。

“……”男生的嘴似乎歪得更厲害了,“原來你也是學畫的?厲害厲害!”

“我不是學畫的。”實力打臉停不下來。

路今白都想替那男生扶額了,無限憐憫地看著男生試了兩回都沒有扯動嘴角,哭喪著臉離開了。

“人家是男女通吃,你是男女通殺。”路今白真心實意點讚,“厲害了。”

忽然理解了男生們天天念叨方女神,卻沒有人真的追(受)求(死),所謂葉公好龍。

難怪選了薛慕陽,那個人,似乎怎麽看顏值都是完美的。

酈籽偷偷進速滑館的時候,還是心驚膽戰的。

因為下午放學宗華特意告誡她不準上冰訓練,離開的時候還有意無意點她:“不怕被開除的話,就再去違紀。”

可是酈籽沒法“聽話”,兩天後就是比賽了,一直不上冰能行?

然而剛預熱慢滑兩圈,就被抓包。

“是不是練速滑的都是拚命三郎?”

薛慕陽穿了個V領的薄線衫,用手機手電筒照過來。

酈籽心虛得要命:“我、就找找感覺。”

忙找話岔開話題:“薛師兄你今天要加訓嗎?”

“不。比賽前三天我都不會加訓。甚至不上冰。”

“哦,那這兩天都能休息了。你沒跟方娉婷出去玩兒哈!”

他沒有回答,招手:“你上來。”

酈籽乖乖出了冰上。

“不要練了。我們出去。”

“哦。”

這是知道她會私自訓練,來抓人的?

“傷口還疼嗎?”來到操場上,他轉頭問。

“不疼,都結疤了!”酈籽為了有說服力,還用拳頭捶捶胸口,表示身體倍棒。

傷口是從左肩膀一直到右胸上方,手背也是長長一道,還用紗布包紮著。

“不可能好那麽快。比賽的時候悠著點,可能會疼。”

“沒事!”酈籽大大咧咧如同女金剛。

沿著操場走了兩圈,兩人在草地上坐下來。

“薛慕陽,”酈籽試探,“如果我做了錯事,無意中傷害了慕雨,你會原諒我嗎?”

“你做了什麽?”他很快轉頭,眼睛閃亮。

酈籽一稟,忙搖頭。

“說出來,保證不打死你。”他居然在開玩笑。

然而酈籽笑不出來,幹笑兩聲:“我是說如果,如果……”

“如果也不要想。”

這是個妹控啊,還能做什麽奢望!酈籽心沉到了深井中,歎口氣,忽然“啊”了聲:“堅強的蚊子竟然還沒有被凍死!”

想要伸左手去夠右後背,可是左手有傷,綁的繃帶很僵硬,一下沒有夠到,剛想換右手。

已經有一隻手伸過去。

“你別亂拍。”薛慕陽隔著衣服撫了撫,“哪裏?”

酈籽呆了呆,猛地轉過頭。

“啊——”恰逢他側頭看去,兩個人的臉相擦而過。

仿佛是從側臉一路擦到嘴唇。雖然是鼻子做的案,還是能感到他的皮膚光滑溫涼如玉。

酈籽臉上發燒著,沒敢動。他似乎也是愣住,一時也保持著傾身側頭的姿勢。

四目相對,氣氛微妙。

不過是兩秒,卻像過了很久。

他鎮定轉回去,“你的血這幾天很搶手。”

是昏黃的燈光的緣故,他的耳垂似乎變了顏色。

“隔著衣服也能咬,現在蚊子都成精了!”酈籽憤憤的語氣有些誇張,掩飾心慌。

區比賽說來就來了。

上午的開幕式後,第一場就是花滑比賽,靖安體校在男單和女單都沒取得足夠好的成績。

下午是雙人滑短節目。

薛慕雨第二個上場,薛慕陽倒數第四個。

薛慕雨和搭檔李洋選擇的是《美味情緣》電影插曲《NessunDorma》,音樂中,薛慕雨神色自然,是蓬勃的朝氣和生機,她動作到位,滑得很穩。可是音樂到了**,李洋從背後舉著她的腰旋轉後,舉到頭頂,拋跳的時候,明顯都失誤了。

李洋趔趄了一下,薛慕雨三周跳直接摔倒。下一秒,她已經就勢做了個動作,又接著滑。

“啊……所以花滑運動員這樣胖很危險啊……”有觀眾喃喃說。

“男運動員也是不容易,那麽瘦……”

分數出來,還是蠻高的。

下場,酈籽鼓掌:“很棒很棒!真的!”

薛慕雨神色有些懊惱,但也無可奈何,隻說:“算了,已經過去!”

花滑真是為美和藝術而生的,一對對選手在比賽場上都很耀眼,酈籽看得目不暇接。

到了薛慕陽。

看見他攜著方娉婷上場,酈籽有點坐不住了。

“嘩——”觀眾席上選起一場熱潮,紛紛擋不住地捂心口,“這對的顏值也是絕了!”

“薛慕陽!薛慕陽!”

“男神加油!”

“臥槽這衣服……”胡曉像是心髒病發,呼吸不過來,抓得酈籽肩膀一痛,眼睛緊緊沾在薛慕陽的身上。

他穿著白色古典宮廷式的襯衫,前麵拚接收身,點綴著晶亮耀眼的水晶,高腰的黑色褲子,與後背燕尾服的下擺折邊,顯得他更加挺拔筆直。宛然從畫裏走出來的王子,舉手投足都是清貴之氣。

與此同時,運動員休息室的路今白聽到張鷗、丁丁指著平板上的直播捂胸叫了聲:“啊!”

漫不經心瞟了一眼,就是一愣:“這衣服……”有點熟悉啊,驀然想起,就是那天她好像隨意看中買到的那件。“還真挺不錯的!”

鏡頭裏,方娉婷身著玫瑰金的短裙,露出光潔美麗的後背和修長筆直的長腿,竟然像量身定做一樣服帖。勾勒得她像個高傲的公主。

場上激動喧鬧的聲音在遠去,巨大的冰上體育館,酈籽卻覺得仿佛隻剩下冰上的那兩人,和觀眾席上的一個她。

《Assassin’sTango》曲子一響,叮咚悠然,仿佛漫不經心卻又扣動心弦,兩人身形隨之而動。

對視,分開,靠近,硝煙彌漫。像是兩個人在互相試探,爭鬥,暗藏“殺”機。然而那種殺伐又像是漫不經心的挑逗,生生演繹出浪漫來。無端地,心跳加速,想跟著起舞。

兩個人分合轉跳,動作默契,目光裏敵對廝殺,但也是柔情暗湧。

每一次旋轉跳躍,觀眾都忍不住歡呼鼓掌,每一次轉身、相聚,又掀起一場尖叫。

旋律不斷推進,忽然,音樂變得緊張,讓人血液澎湃的鼓樂中,兩個人交頸相擁,迅速旋轉,越來越快,萬箭穿心般的力量,爭鬥無影,像本就是一體。音樂在那高速的旋轉中結束,兩個人穩穩停住,緩緩起身,擁抱。

王子和公主的愛情戰爭,結局不是成王敗寇,是雙宿雙飛。

現場每個人仿佛都談了一場浪漫到令人心尖發顫的戀愛。

直到兩個人滑行一圈揮手,鞠躬,才響起雷霆似的掌聲。

酈籽重重呼出一口氣,那氣卻仿佛是從心尖上發出,撥動得心口發痛。

這套動作難度不大,可是完成度很高,顏值加效果都極佳,藝術分將近滿分,整體分數目前排在第一!

本來就該如此!

《殺手探戈》,愛情殺手。

胡曉等一眾薛慕陽的“未婚妻”們像是經曆了一場醉生夢死,被殺得死去活來,癲狂了。一時分不清現實夢境。

全體分數出來後,薛慕陽方娉婷組合短節目第一、薛慕雨李洋排在第四。

第二天的比賽,上午雙人滑自由滑,短道速滑男子1500米、女子1000米,女子500米。下午短道速滑男子500米,女子3000米接力賽,男子5000米接力。

自由滑薛慕雨倒數第四上場。

薛慕雨自昨天摔倒失誤後,就一直繃著一口氣,在密集鼓點節奏輕快的音樂《Theman》助陣下,秉承前一場的歡快朝氣路線,身姿活絡得令人咂舌。因為她此次雖然穿了黑色短裙,可是還是看人看到她的圓潤。不過這圓潤的歡快俏皮很能抓觀眾的心,很多人不由得跟著左搖右晃,紛紛笑著叫好。

相對於她的“可觀性”,李洋則顯得身體僵硬,跟節奏到難度時,動作難免不到位,又添了些許尷尬。於是整體上增加了“可愛的看點”。

結束後,掌聲很熱烈。是挺開心的笑,仿佛忘了這是比賽。

薛慕陽最後一個上場。

他這次的服飾改為慵懶休閑風,改良的襯衫,露出修長的脖頸,鎖骨,如玉胸前風光。方娉婷的短裙則令人驚豔,性感精致。

樂曲也是慵懶歡快的,如果短節目讓觀眾談了一次無比浪漫**氣回腸的戀愛的話,這回則參加了一場悠閑甜蜜的午後paty。那場派對,冰上華麗舞蹈的一對運動員,不,舞蹈家是主角,觀眾是擁護者。

當廣播念出分數,全場歡呼沸騰。

總分321分,冠軍!

胡曉熱淚長流,酈籽默默看看周圍,不是熱淚盈眶的,就是激動狂呼的。

薛慕雨組與銅牌一步之遙,位列第四。

頒獎後,薛慕陽那對全場最閃亮的組合被簇擁著接受采訪。

而賽場上,新一輪的比賽開始了。

花滑的美感藝術衝淡了比賽激動人心的激烈,讓人沉靜下來,隻五髒六腑間顫抖激動,暗潮洶湧,更善於煽情,仿佛是一杯濃鬱的咖啡。而速度滑冰則明顯是白熱化的廝殺!仿佛空氣一下子就灼熱了,沸騰了,迸濺了!是幹淨直白的烈酒。這裏沒有音樂,沒有柔美,沒有婉轉,沒有眉目傳情,隻有力量,隻有速度!

男子1500米。

路今白被分到A組,丁丁和張鷗C組,李翀E組。

因此路今白首當其衝,第一個進行比賽。

四人在冰上熱身。

酈籽不停深呼吸,速度滑冰總是讓人心跳過速,且從頭到尾過速。

槍響。運動員應聲射出去。

路今白還是一貫的風格,目光冷酷銳利,神色冷峻,第一個領跑。

他不怕大於後麵的風阻力,他隻要控製,隻要最前。

後麵的選手幾次在彎道想要從內道、外道超越他,都告失敗。

他牢牢守住了路線,第一個衝到終點!進入決賽A組。

振臂,吼叫了一聲。

“路今白!路今白!”觀眾席沸騰。

酈籽大聲叫:“路師兄好樣的!決賽加油!”

丁丁進入決賽B組,張鷗止步決賽,李翀入決賽A組。

決賽,五組的第一名,各就位。

這次路今白依然是領跑,他紅白相間的賽服就像是一麵旗幟,不過中間,有兩次,都被超越,可是最後兩圈,爆發,霸氣全開,仍然是領跑。

冠軍出爐!

靖安體校的啦啦隊快瘋了,喊聲震天。

“小白,小白我愛你!”

就像老鼠愛大米!酈籽也跟著亂叫,頭暈目眩!

頒獎和中場休息後,是短道速滑女子1000米和500米比賽。

酈籽去休息室換賽服。

1000米,靖安體院參賽的是盧麗莎,酈籽。不同的組。盧麗莎先上場,廝殺也非常激烈,波折叢生,盧麗莎與西華的一名遠動員進行了拉鋸戰,兩人你超越我,我超越你。

最後半圈,盧麗莎再沒有給她超越的機會。

小組第一!

酈籽心裏是忐忑的,站在賽場上就開始大口深呼吸。

槍響,起跑一如往常的不快。不怕的,她想,後麵有的是機會。

第六圈彎道,她感覺到了節奏催促的力量,提速,想要超前麵的,然而下一秒,就像一個高速選擇的陀螺,被輕輕一擋,就飛了出去。

觀眾席上,驚呼聲起。

“臥槽臥槽!”胡曉白了臉,“栗子——”

賽道護欄外的宗華沉著臉,死死盯著她,直到她爬起身,才鬆了口氣。

她對教練作了個手勢,表示自己安好。

走到護欄邊,隔著護欄,宗華問:“有沒有摔傷?舊傷有沒有問題?”

“沒問題!”她說。

結果出來,兩個人都是犯規。她與另外一個也想超道的運動員鞋子碰到了一起。

其實有問題。

她的肩頭傷口被撞到,現在很疼,黏糊糊的,似乎是破裂流血了。但是她不想失去接下來的500米比賽,所以她不說。

她去更衣室,想簡單清理一下傷口。

走進去,看見裏麵有人,又猶豫了,她並不想有人看見她的傷,扭頭看到休息室大門,輕輕推開,裏麵沒有一個人。

是啊,不是去比賽,就是看比賽了。

花滑隊取得喜人的成績,所有參賽成員被區電視台采訪。趙真真要求必須都參加,薛慕雨急得芒刺在背。

她想去看速滑比賽,想看“丁丁”比賽,可是記者還在對著薛慕陽花癡,讚美方娉婷女神形象,兩個人天生一對。薛慕陽微笑一一應答。

“還需要更努力,這隻是開始。”

“還要看省隊的意思,當然我自己是求之不得的……”

終於薛慕雨受不了,扭身準備溜走。

“請問薛慕雨同學,你對自己這次比賽感覺怎麽樣?”

“怎麽樣……”薛慕雨擰著眉,“感覺很遺憾,沒有做到最好。下一次一定會更好。”

采訪結束,又被趙真真喊去講話。

等終於得自由身,發現男子1500已經過去了。正在進行的是女子速滑,薛慕雨懊惱地罵了句:“靠,好像錯過了!”

去公示欄找,發現了丁丁的名字。

“在這裏!呃,怎麽是B組冠軍?”她又自言自語,護短,“不過還行了,雖然沒有獎牌,也是冠軍啊!”

四顧下,想打電話找丁丁,薛慕雨才發現是落到休息室了,“哥你能不能去休息室找一下我的手機,我急著去WC!”

薛慕陽發現休息室們是鎖住的,有些奇怪,正要離開。

“慕陽大神?!”恰好有工作人員經過,是他新進的粉絲,激動得臉都紅了,方才還冷靜耍酷的眼睛頓時變成星星眼,“門怎麽鎖了?沒關係我有鑰匙!”

“謝謝你。”

薛慕陽推開門。

裏麵靜悄悄的,他一眼看見薛慕雨的手機,彎腰拿了,眼睛的餘光處卻看見隔斷櫃旁邊有一雙腳。

他按住桌子側身伸頭。

一向風輕雲淡的臉上,眼睛刹那睜大,瞳孔收縮。

隔斷櫃後麵,一個人脫了上衣,神色專注地正用紗布擦去肩膀到胸口滲出的血珠。那鎖骨下的,除了觸目驚喜的傷疤,更刺目的,是一隻小巧的黑色的胸衣。

就是單看光裸的肩頭和拿捏得微微張著的嘴,怎麽看也分明是女生。無疑。

薛慕陽腦海中,轟得一聲,有什麽坍塌了,又有什麽分崩離析。

忽然,女生皺眉抬頭,一雙丹鳳眼,遠山長眉,滿滿的英氣,掩蓋了柔美之氣。

他一個趔趄,在厚厚地毯上,無聲後退,轉身急行。

賽場裏,一陣陣歡呼聲,鼓掌聲。

薛慕雨四處搜尋著丁丁,馬上就是女子500米比賽了,他應該在觀戰的吧?

可是並不見他的身影,倒是看見薛慕陽站在後方門口,雙眼茫然,從未有的焦急。她衝他揮揮手,可是他雖然朝她的方向看過來,卻並看不見她似的。

“哥!這裏!”她喊了聲。他終於目光聚焦,快步朝她走過來。

“小雨!”他臉色蒼白,拿手機的手有些發抖,“跟我……出去。”

薛慕雨詫異:“幹嘛?你怎麽了?馬上就是500米女子決賽了!我還沒有現場看過速滑比賽呢,看完再走吧。”

“現在走!”他拉她。

薛慕雨撥開他:“等等!開始了!原來速滑比賽這麽燃啊!”

運動員一上場,觀眾席上就像是瞬間被點了一把熊熊的火。

“加油!加油!”聲音高昂得都有點破音了。

酈籽清理完傷口,已經聽到廣播裏傳來的“接下來要進行的是短道速滑女子500米比賽”,要運動員入場。

她分到C組第三位,AB兩組賽完也不過才過了兩分鍾,到她了。

站到賽道,還是緊張的。她甩了甩腿腳,無意識地摸了摸肩頭。

薛慕陽恍惚的神色在那個動作後,目光一凝,穿著靖安體院速滑隊賽服的運動員,帽子上一個9字格外耀眼,是她……”

“怎麽回事?”遠處的路今白看見她的動作,臉色一沉,目光凝重起來,剛剛還是傷了?

槍響!

酈籽起速不快,五個人,她在第四。

500米總共不到五圈,後發製人不容易。所以一開始運動員就在全力占有利路線。

必須盡快超道!

酈籽開始加速,彎道,借助摸冰滑弧形起身的瞬間超越,與第三位並駕齊驅了!

眼睛一凝,冰場外的路今等人的心一瞬間被提了起來,又一沉。

眼看著超越過去,可是她前麵的也在加速,而她本該一口氣占道的,卻像是忽然短了一口氣,手臂一收,身形一錯,再次落在後麵。

“啊!”丁丁惋惜地叫了聲。

一旁的路今白,一言不發,額頭青筋一跳。

“宗老師,情況好像不妙!”高助教臉色沉重,“栗子她好像在護疼。”

宗華眼底雲翳充溢,他自然看出來了,使勁兒超越的一瞬間,肌膚緊繃,雙臂展開,酈籽手臂一下子失去了力氣。

是傷口在疼。或者說,是她因那疼而緊張,導致了分神。

這一瞬間,已經是第三圈了。

“加油啊栗子!”高助教喃喃。

“這是……”宗華沉沉看著,握緊了拳頭,與另一角的路今白,同時在心裏說,“唯一的機會了。”

1000米已經出局,500米這一組的晉級賽,是她在這場比賽中唯一的機會了。

倏然疼的那一瞬間,酈籽腦中一熱,世界忽然失聲,周遭雜亂的聲音遠逝。“呼——”隻有她的喘息聲,像是末路的獸的喘息。

竟然想倒,再要不到二十秒,此次比賽,她就可以徹底告別。

這是唯一的機會了。

連自己的呼吸聲也遠去,她隻看得見前麵三道疾馳的身影。她眼睛忽然睜大,起身,擺臂,蹬冰,急馳,蹲身,過彎道——

“哇!我們學院的這個選手……”薛慕雨呆了。

“嘩——”本來喧鬧的觀眾忽然張嘴,忘記了歡呼。

隻見身穿紅白相間的9號賽服的運動員,忽然加速,不可思議的是,那加速到了彎道似乎仍沒有慢下來,從外道超了過去——

“我天啊!”胡曉輕聲捂住心口,“栗子啊……”

“這是什麽鬼畜操作!”丁丁喃喃自語。

路今白漆黑的雙眸裏綻出華彩,他嘴角慢慢勾起一個驕傲的微笑。

“一下子超過兩個人?!”高助教也驚呆了。

“不——”宗華目光盯著那道伸著頭向前衝的身影,啟唇一字一句,“是、三、個。”

“什麽?”高助教一下沒懂,但是她很快懂了。

已經還剩最後半圈了,超過兩個的酈籽本來應該緩緩勁兒,占好道的。可是她根本沒有進內道,仍然保持那個外道的路線,速度絲毫沒有慢下來,與第一名距離在縮短、縮短……

終點線。

“臥槽臥槽!”一向文雅的高助教驚叫,“栗子!栗子!”

是的,在最後半秒,她又超了第三個。

連同始終保持第一的選手,都有點反應不過來,一臉懵。還是一個教練先發出一句感慨:“這是什麽可怕的爆發力!”

然後,場內就像被解鎖。

“啊啊啊——好帥!”

“大靖安加油!”

“栗子——”胡曉跳著,眼淚要流出來了。

酈籽以小組第一進入決賽。艱難的,又是如此強勢的,進入決賽。

“燃哭了!”薛慕雨振奮地握拳,眼睛追隨著震撼了全場的靖安女子速滑選手,後者露出一口白牙,奔過去與高助教擁抱。

“我們學校這個人……”她擰起了眉頭思索,“有點奇怪,我好像看過她滑冰……”

她猛地一跳,轉身拉著薛慕陽:“是誰來著?後悔沒早跟她結識,嗷我要和她結拜!”

“嘶——”身後一聲抽氣,興奮中,她踩到一個人的腳。

“啊sorry!”

側頭。左後方站著的是一個清瘦秀氣的中年女人,蒼白的臉上,雙眉緊鎖,淡淡在她臉上一掃,無端讓薛慕雨一縮身子。

她往哥哥身邊擠了擠,偷偷朝後比了比,做了個鬼臉:“這個女人,好有殺氣啊!”

薛慕陽既沒有回頭看殺氣的女人,也沒有接她的話,他向來純粹的眼睛裏,濃雲密布,一動不動望著坐到路今白旁邊休息的女選手。她背對著他,摘掉了帽子和護目鏡,隻看得見一頭短而柔順的黑發。路今白揉了揉她的頭發,她伸手把頭發撥拉順。

後麵還有兩組,比完後,短暫的清理冰場後,就是決賽。

十分鍾,對於薛慕陽顯得如此漫長難熬。

決賽即將開始的時候,他對妹妹說:“小雨,我們走吧。”

可是腳是邁不動的,薛慕雨也無論如何不肯走。

開始了。

路今白為酈籽戴上帽子,戴上防護眼鏡,輕輕拍了肩膀。她回過神,又與高助教和宗華擊掌,長呼了口氣,彎腰拔掉冰刀防護罩,踏入賽場。

“嗷——”隨著五個小組第一進入賽道,悠遊滑了片刻預熱,人群又開始沸騰了。

“加油!”整齊的鼓勁兒聲。

“栗子加油!”夾雜著歇斯底裏的某一兩個聲音。

“栗子?”薛慕雨聽見了那一聲,皺眉,“我們的啦啦隊喊的是這個名字嗎?”

決賽裏有兩名靖安體院的選手,有叫“栗子”的,跟丁丁網名撞車了?

薛慕陽終於啟唇,仿佛是漫不經心,又或者是茫然重複:“栗子。”

準備。各就賽道。賽道安排由半決賽的用時排名決定。靖安體院一個排第二,一個排第三。

遠遠的,能看見排在第三賽道的“栗子”神色冷峻,緊抿著唇,一如即將投入戰鬥的戰士,那強大肅穆的氣場,讓人覺得護目鏡後的目光定然是充滿侵略的意味。

槍響!

戰士應聲如箭射出,領跑。

“嗷——”啦啦隊呼喚,“加油!”

“太棒了,穩住!”張鷗出聲,“守住路線!栗子可以的!”

所有速滑運動員都站在一排,神色肅穆地盯著賽場。

潔白光滑的冰上,五道人影似風,似光,是力量的迸射。

彎道。

“嘶——”薛慕雨心裏一緊,後麵的選手要超她想要結拜的“9”了。啊,超過了。

還有一圈了。她緊緊抓住薛慕陽的手臂,指甲都掐在他肌膚裏。

她無所覺。他亦然。

“要加油了啊!”她喃喃說,那一瞬間,未來的鐵杆姐妹忽然一偏頭,腳下使勁兒,提速了!

“啊……”那個側臉,薛慕雨心裏一輕,恍恍惚惚的,忽然有不好的預感。

那預感非關比賽,而是複雜的不安的感覺。

不過那感覺三秒後被激動振奮取代。

“臥槽超了!”她舉起雙拳在胸前。

“可以的。沒有懸念。”一直沒有說話的宗華,臉色浮現自豪的笑意,吐出最後兩個字,“冠軍。”

與那兩個字同時落下的,是伸到終點線的酈籽的冰刀鞋。

“嗷——”賽場炸鍋,觀眾紛紛相互擁抱,擊掌,舉手歡呼。

選手們一一過了終點線,在冰上再滑行了一段距離。

吼叫,振臂,衝到宗華那邊,與彎腰過來的老師擁抱。然後她對著觀眾席揮手,露出潔白的牙齒。

這在半預賽中險勝的女選手,成了燃爆全場的黑馬!

黑得發光的,耀眼的黑馬!

“栗子我愛你嗚嗚——”胡曉抹了把眼淚。

張鷗和丁丁激動地互相抱了一下,眼睛亮亮地看路今白,後者神色依然平靜,隻是漆黑的目光裏,映著運動場的光芒。

薛慕雨想要擠上前去,想要去迎接,卻被薛慕陽一把攔住。

“哥你拉我幹嘛啊?”她困惑。

薛慕陽沉沉盯著她:“你聽著小雨……”

他沒能說完,因為視線裏,短道速滑500米的冠軍,摘掉了頭盔,拿掉了護目鏡。

沒有摘掉頭盔,拿掉護目鏡以前,你永遠不會知道,一個速滑運動員有多帥……和,多令人吃驚。

“丁丁?!”薛慕雨呆住不動了,她圓圓的眼睛裏是茫然的震驚,“不是——”

薛慕陽閉了閉眼睛。

“栗子……”她嘴角動了動,頹然後退一步,這次好像再踩到了後麵那個殺氣騰騰的女人。

她沒有意識地回頭,那女人的目光,定在從賽場上出來的冠軍身上。

廣播裏,在宣布最後成績。

“女子短道速度滑冰500米決賽,第一名,靖安體院短道速滑運動員,酈籽。第二名,西華……”

女子速滑啊。

“哥,”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輕飄飄的,“丁丁他是……”

薛慕陽看著她,沒有說話。

薛慕雨在哥哥的目光裏,瞬間找到絕望兩個字。

原來是真的。

回望冰冷如鏡的賽場,她眼睛一瞬間沒有了焦距。

恍惚還記得,是很久遠的以前,也是在賽場上,麵前是冰冷如鏡的冰上。她聽見教練在跟父母說,自己與薛慕陽搭檔,是會連薛慕陽也無法奪冠的。

那時,她也是喃喃說:“原來是真的。”

父母力勸她不要再練習滑冰,原來是真的怕拖累哥哥。

那天的冰場真冷啊,一如此時,喧鬧沸騰得仿佛開了鍋的現在。

薛慕雨渾身沒有了力氣,頹然蹲在地上。

這就是賽場,這就是滑冰,這就是希望!

酈籽全身血液奔騰,呼嘯著,從未有過的炫目。

她在冰上漫無意識地滑行,對著不知名的方向揮手微笑,眼睛卻濕潤了。然後,她想起要下場了。從巨大的振奮和激動中一點點平靜過來,是因為她本要衝去路今白他們的,可是剛裝了冰刀防護罩,一回身,魂飛魄散。

是的,魂飛魄散。

通往走道盡頭的一側,靜靜站著一個人。

酈籽被釘在原地,血液驟冷。

身後或者旁邊,某地方似乎有人在叫她,可是她統統聽不見。

良久,她邁步迎上去。

明知是懸崖是暴雨,可是,總要迎上去啊。因為,那是自己的選擇。

那短短的十幾米,她卻像是走了幾天。

“媽……”張嘴,她艱難叫了聲。

麵無表情的酈一冰嘴角是一抹奇怪的令人驚懼的微笑,她啟唇:“好……”

“啪!”聲音被驟然打斷,頹然蹲在地上的女生,被高瘦男生彎腰抱住的女生,忽然衝了上去,狠狠揮手,給了酈籽一巴掌。

“啊——”那一記幹脆響亮的巴掌,打愣了所有人。

“臥槽什麽情況?”張鷗目瞪口呆,“薛慕雨發瘋了?”

而丁丁與路今白對視一眼,扶額,低歎了一聲:“完蛋,穿幫了……”

可是,花樣滑冰的人不是比賽完就有滿滿的安排的嗎,為什麽那兩個人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