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奮鬥的意義

“每天這麽努力的意義,不就是能見到那些更強的人,然後,一一打敗他們嗎?”

這天晚上,薛慕雨要酈籽履行她欠的飯。

薛慕雨對兩個人臉上的紅包,一陣嘲笑“兩個嬌弱的男生”。沒有吃完呢,薛慕陽忽然接到一個電話,神色變得凝重,說:“我馬上過來。”

薛慕雨鄙夷:“方娉婷?”

“我先走。”薛慕陽匆匆離開。

餘下兩個人本來也吃得差不多,片刻後也回學校。

“她很少跟你們一起吃飯。”路上,酈籽試探著說。

“誰?方娉婷啊?我們兩個不合,我哥才不會傻到把我倆聚一起呢!”

“他們兩個好像約會也不多的樣子……”酈籽倏然打住,“啊忘記他們每天都在一起訓練呢。”

“是啊,除了吃飯睡覺,整天一起不膩嗎?而且方娉婷那個人,冰塊一樣,肯定無趣。”薛慕雨哈哈笑,“不過跟我哥倒也配。都是無趣的人。就是不知道兩個無趣的人在一起會怎麽相處!”

哪是無趣的人,明明舉手投足都撩得人心顫……

“慕雨……”酈籽心又在一點點下沉,很難過,“我想說,你做好心理準備。我們不合適。我也不好。”

“我就覺得好,我偏喜歡!你還想找什麽借口?”

“反正我們是絕不可能的。”酈籽想說出來了,“我是……”

“好了!看你怕的樣子?我也有自尊的!區比賽之前不是不說這事了嗎……”聲音低啞了。

“對不起,我其實挺喜歡你的……”

“真的?”又滿血複活。

“不是,我說的不是那個喜歡……”

“那是哪種喜歡?”

說不清了。

“我還有事要找師兄一趟。先走了。”

酈籽長長出了一口氣,走著走著,竟是奔著速滑館而去。

其實她本是要歇一天的,但是既然到了也就進去了。隻是一進去就聽見了隱約的哭泣聲。

汗毛頓時一豎,在跑與不跑間抉擇了幾秒,好奇心戰勝,往聲源而去。

“好了,別哭了。”

聽到這壓低的能讓耳朵懷孕的聲音,酈籽腳下生了根。

“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了……”略清冷的聲音因為哽咽顯得嬌柔脆弱。

看見了微微的光亮,仿佛是漫無邊際的黑暗中,隻有那一團微光,光暈中,是相擁在一起的身影。

“我知道。”

“當初選擇花滑,我爸媽要我想清楚,能不能吃苦。”方娉婷伏在薛慕陽懷裏,哭著說,“我能吃苦。我能……隻是我不能做得更好……”

“你已經夠好了,娉婷。別勉強自己,放鬆下來。再這樣下去,不到比賽,你就倒下了。”

“教練說要我加訓60個,我想我加訓三倍。”

“那是要超出極限的,能不暈倒嗎?太胡鬧了,如果你沒有醒來,知道會是什麽後果嗎?”

“睜開眼,看見哪兒哪兒都是黑的,我真的嚇到了……”

“好了。走吧。”

兩道相依的背影離開了,酈籽胡亂走了兩圈,實在待不下去,也出去了。

她坐在操場上,給路今白打電話:“路師兄,今天沒有夜訓?要不要出來賽跑?……你才發神經……不來拉倒!”

酈籽又坐了會兒,爬起來,準備自己開跑。

“等會兒別哭!”身後響起路今白一貫的霸道冷漠的聲音。

“你等著!”

夜風已經很涼,刮在臉上,像是漫不經心但冰涼無比的抽打。

第六圈了。路今白側頭看一直沉默無言奔跑的女生,暗光中,能看清她的短發長長了一些,緊閉的唇,使得整張臉格外的堅毅倔強。

“還不認輸嗎?”

“不。”

速度其實早就慢下來了,隻是不曾停歇。

十圈,十一圈。

第十二圈,女生終於跑不動,彎著腰使勁兒喘氣,一隻腿跪倒了地上。

“起來,慢走一會兒,不能立即坐下。”他擦了把汗,去拉她。

可是女生已經兩隻腿都跪倒地上,腰一直彎到草地上。

她的身子在微微顫抖。

路今白心裏一沉,站在她身後不說話,死死皺著眉頭。

她在哭。

無聲的哭。又是無聲哭!

他煩哭聲,可是更煩無聲哭,特別是酈籽,她怎麽能這樣哭!這讓他心裏像貓爪撓了心,隻想暴走。

過了會兒,他蹲下,拍了拍她的肩頭。

“行不行啊?是誰剛剛還嘴硬的,這會兒就累哭,出息!”他故意若無其事冷哼,使勁兒揉揉她的頭發。

“欺負人!”酈籽帶著哭腔,“我是女生,我是女生啊!你跟女生統一標準,欺負人!”

“下次,讓你五圈好了。”努力不把心疼表現得太明顯。她這個樣子,顯然是因為薛慕陽?

“食言是小狗!”她抹了把淚,抬頭破涕為笑,“這還是個師兄的樣子!”

昏黃的路燈下,女生這個動作,到底是十足的小女兒姿態。

人不是無限容量的瓶子,壓抑久了就會爆炸。不然,怎麽繼續走下去?

兩個人慢慢走向學生公寓。

“區比賽要拿獎,栗子。不要讓我在省隊裏等太久。”

酈籽腳下一頓,有一個人也這樣說過。

“坦白說,現在我沒有那個信心。”酈籽耷拉著腦袋,“人好奇怪啊,當你一無所知的時候,自我就膨脹無限大。就像之前,我就認為我不比任何人差。可是現在,我知道,很多很多人,比我有天賦,比我練習早,比我,還努力……我好像什麽都做不好,真的好失敗!”

路今白停下來,看她。

酈籽以為他要說“瞎想那麽多幹嘛,就要堅定我是最強的才對”,沒想到他好笑地嘖了聲:“想什麽呢?這世上當然處處是比你強的人。”

酈籽:“……”

“每天這麽努力的意義,不就是為了能見到那些強的人,然後,一一打敗他們嗎?”

酈籽驀地抬頭,在強大銳利的灼灼目光裏看到火,看到明光,瞬間燃燒了她。

“唔,路師兄,不會開能量充電站的哲學老師不是好運動員,我怎麽那麽崇拜你呢!”仰臉眼巴巴表誠意。

“這腦袋這麽愚鈍,不知道開竅,可怎麽辦!”分別的時候路今白狠狠敲她腦袋,“我怎麽就發現了這樣笨的師妹!”

“算了,傻就傻吧,有我罩著,還怕被欺負咋地!”

“師兄威武!”

等酈籽進了公寓,路今白揉了揉臉,一腳將地上的石塊踢遠了。才往回走。

“追女生,一般都有哪些步驟?”衝了澡,把丁丁從被窩裏拉出來。

丁丁眨眨眼,頓時嚇得睡意全無。

“臥槽你怎麽突然問這些?你不是沒時間管這些有的沒的嗎?”

“少廢話!”

“一有機會就約約會?見到禮物就買買買?有人沒人就摟摟親親抱抱?”丁丁思索半晌。

“真他娘的膩歪麻煩!”路今白罵了句,倒**。

“不是,所以你想追誰?”丁丁精神了。

“你說還有誰?”口氣很衝。

丁丁眼睛眨了眨,再眨,最後“靠”了聲,明白過來:“感動!”

這是為了酈籽,真的打算追方娉婷了。

方娉婷背著包走出速滑館,看見路今白雙手插褲兜裏,戴著墨鏡,大刀金馬地站在大門口。

像個二五八萬的黑社會。

方娉婷這樣想著,慢慢走過去。

黑社會也跟了上來。

方娉婷側目。

“上次隻買了冰鞋,衣服還沒有賠你。”

方娉婷挑眉。

“今天有空,去買衣服吧。”

方娉婷靜靜看著他,明明不是他幹的,那天應該是好心收拾了還想幫她修鞋子的,但是被冤枉也不解釋。當天對於自己做的“壞事”還不肯承認,現在上門來贖罪,意欲何為?

“能把眼鏡摘掉嗎?”她最不喜歡這種看不透的時候。

路今白看起來對黑社會也沒有那麽大的執念,竟然聽話地摘掉眼鏡。

方娉婷看到了他的眼睛,那雙在賽場上殺伐果斷氣場冷酷的眼睛,現在是說不清楚的神情。

方娉婷對於看不透的,總是不甘心。

一定要看清楚想變出什麽花樣來。

“那就走啊!”她說。

商貿大樓,還是那家冰雪運動器材裝備店。

這次路今白成了優秀的男朋友,頗為熱心地給女友意見。

“很好啊!”

“挺好的。”

“也好。”

“好。”

當然耐心也是有盡頭的,不過還是願意掩飾一下的:“別挑了,都買了吧!”

這個不耐煩在店員眼裏就變成了甜寵財大氣粗,立即星星眼就要都包裝好。

女生卻不見表情有什麽驚喜甜蜜,說:“他說好的這些都不要。”

男生臉一黑。

店員忙救場:“這些都是很特別大氣的款式,跟美女很配哦,保證穿了啊迷倒評委觀眾,拿大獎哦!”

“如果你們當評委的話。”女生冷冰冰說著,伸手指了指一件天藍色的,“要這件。”

店員1:“……?”

店員2:“好的,美女眼光就是好,這是最後一件了哦!”

等男生主動幫提了袋子,同女生走出店門後。

店員1:看不懂這兩人。

店員2:看不懂就對了,看得懂的往往都不是愛情啊!

路今白看了看腕上的表,四顧:“想吃什麽?”

“我晚上不吃。”

“……每天都不吃?”

“不吃主食。”方娉婷回答了,但是靜候他下一步動作。

“那你吃什麽零食?”路今白明顯覺得麻煩的樣子,“我去買。”

“不好意思,從來不吃零食。”

方娉婷看見,路今白額頭的川字又聚攏了。

“好漂亮!老公買給我嘛——”

旁邊有一對情侶,女生聲音極其嗲。

“買買——”

“謝謝老公我愛你麽麽噠!”

方娉婷能清楚看見路今白嘴角隱忍地抽了抽,以及手臂上起的雞皮疙瘩,看起來一秒也帶不下去了。沒想到他低頭長吸了口氣,眼中流露出壯士扼腕的神情,左跨一步靠近那個攤位,掃支付寶,說:“老板,來一份剛剛賣出去的。多少錢?”

袖手旁觀的方娉婷愣住了。

等路今白付了錢,抬頭接東西,同樣懵了。

那是一個支棱著長長雪白的兔耳朵發箍。看那表情,方娉婷也能猜到,以路今白的認知,他是不能鑒別是為何物的。

“這是什麽?”他匪夷所思地盯著“外星文明”。

店主大叔笑眯眯指了指方娉婷的頭。

路今白依然皺了眉,茫然在方娉婷頭上方比了比,好在他領悟力和推理力還是很在線,動手將發箍別在了方娉婷兩耳。

位置頭發什麽的就不要強求了。

路今白已經一頭汗。

方娉婷自始至終發愣中,根本不是這個狼人會做的事。仿佛一個天大的謎團,重重砸到頭頂,她罕見地懵了。於是之後的一分鍾裏,她都無意識地隨著他往前走。經過一個櫥窗,裏麵映出她的影子:一頭烏黑長發,麵容冷靜美豔的女生頭上,歪斜掛著白色兔耳朵。就像一枝玫瑰上,搭了一條白色抹布。

而路今白還一副她該萬分感謝他才不算失禮的神情……

“哇——”一聲響亮幹脆的哭聲,讓她清醒了過來。

一個三歲的娃娃的粉紅色Kity貓從手中脫離了掌控,飄悠悠往上空飄去。

娃娃的媽媽,往前追著,跳了跳,手堪堪碰到線,氫氣球又飄高了些。

“寶貝別哭,媽媽再給你買一個!”

“不要!就要這個——哇——”

方娉婷正要收回目光,身邊的男生忽然快步向前走了幾步,然後右手一撐路邊裝飾的台子,跳了上去,伸手逮住不安分的氫氣Kity貓,下一秒已經側身跳了下來。

一切快得就像是眼前一花。一身黑色運動衣的男生,表情嚴肅,目光酷冷,左手提著購物袋,右手裏抓著細細的線繩,頭頂飄著的粉紅色的貓笑得歡萌。就像一頭麵惡的獅子,小心懷抱著剛破了殼的雛鳥。

滿滿的力量和柔情的違和感。

“別吵了!”聲音是別扭的溫柔,遞給地上撒潑的娃娃。

“咯——”失控的嚎哭像被按了關閉按鈕,瞬間收住,轉為笑逐顏開,“我的貓!”

而掌控開關的男生,甚至都沒有對不停說謝謝的媽媽禮貌回聲“不客氣”。

方娉婷的視線再從那快到自己肩膀的裝飾台上移回來,男生已經懊惱地走到麵前,伸手把她頭上礙眼的兔耳朵扯掉,扔進垃圾桶。

“什麽破玩意兒……”眼睛裏是“老子實在忍不了”的神氣。

“……”方娉婷無語,是誰買的破玩意兒!

再看了一眼手表,扔掉“破玩意”渾身舒爽的男生催促:“還想要買什麽?”

方娉婷終於忍不住了:“請問你到底在幹什麽?”

幹淨整潔的宿舍,方娉婷把瓶裏的花換掉。

衝了杯牛奶,慢慢喝。

室友來去頻頻偷瞄她。

一角裏竊竊私語:“今天不一般啊!”

“臉上飛霞,目裏含情,嘴角笑意都壓不住,難道慕陽男神求婚了?!”

“去求證?”

“這麽八卦你去——”

“有什麽事?”方娉婷覺察到了異樣,皺了眉。

“沒有……今天是不是有特別的事?你看起來心情很好!”到底不知道該怎麽跟這個高冷的室友打成一片。

有嗎?”方娉婷摸了摸嘴角,“是有一件很好笑的事。”

她笑點那麽高,還有好笑的事?室友們的好奇因子瞬間放大百倍。

然而方娉婷說完就兀自去洗杯子,卸妝了,完全沒有要分享的意思。

方娉婷對著鏡子,看見眼睛確實亮晶晶的。

不由得想起一個小時前。

“請問你到底在幹什麽?”她問。

路今白理所當然地,又有些不耐煩:“在追你啊!”

這是什麽語氣?什麽態度?什麽腦回路?

“沒看出來嗎?”擰起的眉頭流露出微微懊惱。

“沒看出來。”方娉婷不知道該什麽表情。

路今白“哦”了聲:“那你現在知道了。還想買什麽不?”

說話的同時,又看了一眼表。

“你隻有一個小時來‘追’我,現在還剩下十分鍾了?”

“等會有夜訓。”路今白對她的聰慧似乎還是很滿意的。

“你是不是有病?”

路今白對上她冷冽的眼睛,怔了怔,眼睛一瞪:“注意語氣!”

“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路今白煩惱地抓抓頭發,無奈看著她,“我真的是想追你。”

“然後呢?”

“什麽然後?”

“你的目標是什麽?”

“然後你離開薛慕陽,跟我在一起。”簡單粗暴。

“……我瘋了還是你瘋了?!”方娉婷有些好笑,“你什麽時候對我就有意思了?你自己知道嗎?”

“不知道。”路今白回答,“時間重要嗎?”

瘋了,這樣直白討論,不該有一點不好意思麽……

路今白沉默了片刻,坦白說:“我很努力了,可是好像還是搞砸了。那今天就到這裏吧。方娉婷,我是認真的。你以後會知道的。”

他神情很嚴肅,方娉婷心裏微微一跳,說不清什麽情緒。

走到一個拐角,方娉婷看見一個店麵,停下腳步拐去。

“你要買什麽,我去!”

方娉婷一怔,歪了頭,盯著他的眼睛,說:“你真的要去?”

堅定點頭:“當然。我說過就算。”

“那你去吧。”方娉婷指著粉色門麵的內衣店,“一套就行了。”

十秒後。

看清招牌和玻璃門內物品的路今白默了。

方娉婷等著他反悔,然而他回頭看了眼她,真的進去了。

店員驚訝之後,也見怪不怪,含笑迎了上來:“先生你好,請問需要什麽可以跟我說!”

店內所有人都扭頭看過來。是所有女人。因為裏麵並沒有男人。

“需要……”他雖然是鎮定的,可是念了這兩個字,聲音已經有些變了,“我,要買一套……”

站在門口的方娉婷嘴角一抽,這貨是不知道叫什麽名字了?

“哦哦!”中國好店員善解人意,“那先生喜歡什麽顏色什麽款式?我們店裏都有最新款式,顏色齊全!”

喜歡……路今白聽到這個詞,高大的身子忍得一顫。

“隨便。”

“啊……”機靈的店員顯然有點懵。

“隨便來一套,在哪裏付款?”快落荒而逃了吧?不過神色還是很端莊肅穆的,表現得很老練,不過說出的話泄露本質。

“啊好的,”店員神色變幻,還是很鎮定,“請問要多大尺寸的呢?”

“……”這下他臉色發白了,“中號……吧。”

“是這樣的先生,胸圍是有大小號,但是又分ABCDE罩杯。不說清楚,我沒法給您參考啊!”

路今白咬了咬牙,完全聽不懂。

善於察言觀色的好店員上線:“A最小,然後依次增大。您看——”

聽是聽明白了,可是尷尬得快飛升了,一直努力鎮定的男生整個像是從火爐裏撈出來,艱難說:“隨便吧,就一般的。”

“那好的先生您稍等!”店員悵惘為難地看著滿目的款式,最後拿了個銷量不錯的70B包裝好。

“如果有什麽不適合,隻要沒拆沒過水,您可以拿來換。”

在一眾閃光的目光中,路今白出門的時候“咣”一聲極響亮地撞到玻璃門上。

方娉婷仿佛能感覺到那種痛,替他護疼了一下。

嚇得店員不輕:“先生您還好吧?先生您要不要緊?”

他一言不發,默默走出來。

看著遞過來的粉色購物袋,方娉婷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事情會演變成這個樣子,臉也紅透了,接不是不接也不是的糾結中被他拍在懷裏。

方娉婷看著他的背影。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手長腳長的大猩猩,找不到人生希望,完全像個戰敗的鬥士,被摧毀了意誌和脊骨,整個人都矮了半截,絕望地灰溜溜的,向著道路的盡頭慢慢走去。

忽然,他回頭,看著方娉婷。

燈火闌珊處,他一向剛硬不羈的臉完全垮掉,皮膚紅裏透著黑,銳利霸道的目光不複存在,那目光狠厲中透著滿滿的……委屈,看起來快哭了!

“……”方娉婷呆了呆,忽然抑製不住“噗”地笑出聲,之後一發不可收拾。

“哈哈哈……”幾年沒有這樣放肆笑了?良久她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淚,想。

路先生的一世英名和一身傲骨,在今晚被無情埋葬,永世不得翻身。

趕上去,方娉婷拍肩以示安慰。

“別哭別哭,這次算我錯了還不行嗎!”

第二天的晨跑,酈籽發現路今白似乎有了起床氣,臉色很難看。

“路師兄,昨夜睡得好嗎?”

“別讓我看見你!”路今白反方向跑去。

“……我做什麽了?”酈籽懵了。

“可能昨天約會受欺負了。”丁丁摸著下巴推理。

“約會?”

“嗯。他開始追方娉婷了。”丁丁神秘兮兮,“勝利指日可待,你也加油,看好你!”

酈籽卻怔了許久,一會兒喜悅,一會兒鄙棄自己,一忽兒又患得患失。

暴風雨似的訓練籠罩了整個體育館。

離大賽沒幾天了。

在方娉婷再一次挑戰阿塞克三周跳失敗後,趙真真決定重新編排動作,降低難度。

“比賽中不能出瑕疵,我們必須拿到進省隊的入場券。”她擰著細長的眉毛,“是不能再出現瑕疵,你聽明白了嗎方娉婷?”

“明白。”

休息時,薛慕陽看了看方娉婷發青的眼睛,說:“不用那麽緊張,盡力就好。晚上出去吃飯吧?”

方娉婷猶豫了一下。

“我知道你有自己嚴格的三餐安排,可是有時候也要有點意外,才不至於枯燥到無聊,解解壓也好。”

“這話居然出自你口?”方娉婷頗感意外地看著他,而後聳肩,“好吧。”

酈籽應邀來到餐館,看見方娉婷也在,愣了一下後,又開始變得緊張。

好在方娉婷並沒有提到“敏感”問題,看起來也沒有要揭穿她的意思。

除了薛慕雨有時候帶刺的話讓現場尷尬,倒算是順利的。

薛慕雨提不起精神,酈籽又收斂了,就變成了薛慕陽和方娉婷的全場了。

兩個人坐在一起,說話雖然並不甜膩,可是默契,頗有舉案齊眉的意思。

酈籽心裏泛酸水。

飯後,薛慕陽和方娉婷去散步。薛慕雨開始大發牢騷,酈籽嗯啊接了幾句,找了借口跑路。

“路師兄,你得加油啊!”酈籽求救,“現在方娉婷在和薛慕陽約會呢,這幾天是不是沒有進展?”

過了會兒,路今白發來一串毆打的表情:“我看你最近很是懈怠,一定訓練太輕鬆了,明天起加訓加倍!”

“不加倍,不加倍!您老好好休息,不打擾了!”

“三倍!”

酈籽被他一頓爆打,隻能癟嘴。

“看來是不見血不成了,行,師兄您隨便折磨吧!”

本是想以退為進,哪曾想,一語成讖。

第二天,短道速滑部在上冰練習守路線和超道。

一道道像長了翅膀的影子在光滑的冰麵上滑行,如離箭,似彈丸。

忽然一個身影超道撞到了前麵的人身上,引起連環追尾,摔倒一片。

最先撞上別人的酈籽受力最重,甩遠也就罷了,被旁邊摔倒的隊友的冰刀滑破了衣服。她臉上手上全是血。

潔白的冰麵上,鮮血刺目。

“天啊!”女生們都嚇呆了。雖然平時也常摔倒,可是這種驚悚場麵還是不常見的。

“栗子!”路今白衝過去,來不及去找擔架,抱起她就向醫務室跑去。

放到醫務室病**,同學們都圍上去,一下把路今白擠到後麵。

醫生檢查了說:“不要緊,大家別緊張!她這是出血多,冰刀劃破了手上血管,但好在是皮外傷,及時止血就好。”

路今白緩緩出了口氣,靠到牆上。

盧麗莎看著他:“不會有事的。”

路今白沒有接話。

酈籽臉上一片血模糊,剛剛因為頭撞到護欄上有短暫的失去意識,但是現在無比清醒,從她的角度正好透過一個空隙看見了路今白。

他的表情讓人心疼,酈籽心裏暖暖的,不由得說:“我沒事啊,路師兄,你剛剛像風啊,抱著我還能滑的這麽快,這次比賽一定是冠軍……”

眾人回頭,才發現路今白還穿著冰刀鞋,冰刀防護罩都沒有用。

為這一路的瓷磚心疼……

“醫生,趕快檢查看看,有沒有別的傷。”宗華黑著臉,“你哪裏還疼,說說!”

酈籽搖頭,能說哪裏都痛嗎……

等確定沒有大礙,大家散去繼續訓練。

路今白沒有走。他的臉還是很白。

“路師兄……”酈籽揮揮手,“你不去練嗎?”

“知不知道馬上就比賽了?訓練是要帶著腦子的!”他忽然吼。

忽然的爆發嚇得酈籽一顫。

“賽場上是能分心的嗎?你就那麽喜歡他嗎?”路今白目光冰冷極了,“你是運動員,你到底有沒有明白,隨時都可能受傷,再也沒法比賽?這次如果沒法恢複,參加不了區比賽,以後連薛慕陽的背影你都看不見!”

“對不起……”這是來之不易的比賽,她怎麽甘心錯過!

“對不起有用,什麽都不用做了,就坐在那裏一直說好了!”路今白煩躁地一腳踢開了一把凳子。

酈籽眼淚霎時流下來。

他說得沒錯,現在都想不到那時怎麽就分神了,想到的確確實實是薛慕陽。她活該被吼,可是就是控製不住委屈。

“我一定會參加比賽!以後一定專心……”

路今白聽見她哽咽的聲音,神色和緩下來,他呼了兩口氣:“等拍片出來再說。”

他疾步走出去。

盧麗莎過來找他,在半路遇見,遞給他一瓶水,看了看他的臉色,說:“第一次看見你這麽慌張。”

路今白仰頭灌水。

“真羨慕栗子,所有人都很關心她。”盧麗莎低頭失落笑笑。

“我隻是怒其不爭。”路今白頓了頓,說,“這次比賽,關乎著能否進省隊。我希望好運動員都能被發掘。”

“我明白,你急著解釋什麽?”盧麗莎繼續笑,“我也關心她啊。我們速滑隊這次一定會爭氣的。”

片子出來,就是皮外傷。

可是也不能馬上去訓練,滑冰是全身協調的動作,怕傷口再被扯得流血。而且也會疼。

為了好得快一點,酈籽躺在醫務室打點滴。

太過勞累,很快睡著了。

花滑隊上冰前,助教在安排安全事項。

“一定要小心,現在訓練差不多了,越接近比賽,寧願少訓練,也不能受傷。千萬不要像速滑隊,心浮氣躁,訓練時冰刀鞋都能到隊友身上!”

薛慕陽驀然抬頭。

薛慕雨已經焦急問:“速滑隊有人受傷了?誰啊?”

助教皺眉:“好像是一個新生。問那麽多幹嘛,好好訓練!”

薛慕陽忽然有不好的預感。

他與薛慕雨對視一眼,顯然孿生的妹妹與他同感,於是兩人趁著助教去喝水,轉身就出了訓練室。

跑到醫務室。

“醫生,速滑隊的傷員在哪裏?”剛進門薛慕雨就叫。

“噓——”護士皺眉,“別喧嘩。她在裏麵睡著了!”

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疲憊的蒼白的臉。

“丁丁!”薛慕雨失聲叫,衝了過去。

“哎我說這位同學,不是讓你小聲點!”

“你不要緊吧?怎麽會受傷呢?”

酈籽被吵醒了,皺著眉頭睜開眼睛,看見薛慕雨,又抬頭,薛慕陽神色不明地站在門口。

“你們怎麽來了?”酈籽聲音有些啞,“我沒事啊,你哭什麽?”

薛慕雨抹了把淚:“都這樣了還說沒事?”

“真沒事,就是血格掉了點,在養精蓄銳。過兩天就能訓練了。”酈籽有點頭疼。

“真的?”薛慕雨不哭了,“嚇死寶寶了!”

酈籽笑笑,目光又移去一直默不作聲的薛慕陽,垂目也不說話了。她沒忘記,自己是因為什麽躺在這裏的。

莫名就是一陣沉默。

這個人是不是也會怪她不爭氣,不配自己妹妹?

“受傷在所難免,沒事就好。”他開口了,聲音一如以往的溫潤。

酈籽抬頭,目光掃過了針管,眼睛忽然睜大,“嗷——”

“怎麽了怎麽了?”薛慕雨嚇了一跳,手忙腳亂跳起來。

薛慕陽已經叫護士:“護士,換水!”

輸液瓶裏水空了,血開始倒流進管子裏。

“我的血啊!”酈籽淚目。

方娉婷發現路今白又在等著她。她饒有興致走過去,看見的是他略微別扭的臉,又想笑了。

“等多久了?有事不會發信息嗎?”

“麻煩。”他說,“快比賽了,放輕鬆點。去逛街?”

方娉婷在心裏翻了個白眼:“你就那麽喜歡逛街買東西?”

“不喜歡。”他老實回答,“你還有什麽好去處?”

方娉婷涼涼說:“我幹嘛要告訴你?”

她扭身走了,而他跟了過去。

“你別跟著我。”她警告他,一本正經,“不然受了委屈,我可不負責。”

路今白臉憋得通紅,看額頭上青筋的勢頭,馬上就要掉頭而去了。不曾想,他抿了抿唇,居然一言不發跟了過來。

她打車,他長腿一邁,飛快繞過去也坐了進去。

方娉婷不置可否,也不看他。好似他是一片空氣。去的竟然是個無名的街頭,方娉婷找到一個台階,攤了報紙坐下,不知道在看什麽。

“你在幹什麽?”路今白也坐下。

方娉婷沒回答,依然認真看著過往的行人。

這裏是個休閑區,格調頗為文藝。

有個初中生模樣的乖乖男生抱了三束花,怯生生問:“哥哥,要買花嗎?”

路今白本來要揮手拒絕的,又反應過來自己是來幹嘛的,趕緊回身說:“要!”

“哥哥選一束!”

於是路今白皺眉瞟了幾眼,拿了一束。

“給你。”

方娉婷看著塞過來的花,幾分驚訝:“你是怎麽如此精準地避開那麽多好看的,選了最醜的這束的?”

路今白擰著眉毛,有點不耐煩,女生果然不可理喻:“哪裏醜了?”

“顏色搭配一團糟,插得雜亂無章,擁擠不堪,毫無美感。哪裏都醜。”

“……”路今白上下左右打量一番,“不就是一束花嗎!”

方娉婷橫他一眼,把包裝打開,撿了部分花枝,開始重新插,隻用了大半的花枝,棄掉幾個顏色的花。

路今白看著她隨意撥弄好的花束,錯落有致,疏密相間的,真的好像好看很多?

“厲害!”對於這神奇的一手,路今白表示讚美。

“這就厲害了?”方娉婷失笑,忽然問,“聽說你們速滑部有人受傷?”

薛慕陽的離開和後來的微微失神,她都看在眼裏。不用問也知道是誰。

路今白頓了頓,神色有一瞬的恍惚:“嗯。”

無端的,方娉婷感覺他低沉了許多,整個人氣場冷漠又強硬。

也許是賽前的壓力?

“聽說你訓練以拚命著名,”她歪頭問,“一件事,拚命做,總能做好。”

“當然。”毫無猶豫。

“如果很努力,很拚命,還是無法做好呢?”她的語速慢了下來。

路今白側眸看她,目光如烈陽直射她眼睛裏:“不可能。”

毫無商榷的餘地,沒有一絲的不確定,在他的世界裏,沒有做不好的事。

那時陽光已經收盡餘暉,深秋的風寒涼,熙攘而寧靜的街頭一角有美院的學生在寫生,偶爾有情侶相伴而過,更多的是過路人,行色匆匆,或者滿麵悲傷,或者欣喜非常。

那樣的街頭,他目光如炬,斬釘截鐵說:“不可能。”

仿佛,他說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沒有別的意思,沒有別的結果。

她的心,忽而砰然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