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紀念日

距離期末考試也沒兩天了。

鍾未給陳迷人劃了各科的重點,自己雖還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但規定陳迷人每天在圖書館至少呆兩個小時。

許喵喵在圖書館找到陳迷人時,陳迷人正把“呆”字演繹得栩栩如生。

“幹嘛呢?”她伸手在她眼前一晃,“你學馬概,還是馬概學你啊?”

陳迷人如夢初醒:“喵,你說過謊嗎?”

“說謊?”許喵喵張嘴就來,“那還不是家常便飯啊?寒窗苦讀十餘載誰還沒個謊報成績的時候?長大了誰見了誰客氣幾句,不也都是滿嘴跑火車?每次談戀愛都說這一次我是認真的,也不想想前任還沒涼透呢!”

陳迷人一聽這都哪跟哪啊……

“老大,”許喵喵一本正經,“好多事兒你甭管真假,時間一長,隻要你自己信了,別人也就都信了。”

許喵喵不知道陳迷人遇到什麽難處了,但有了鮑家國的點撥,她至少知道陳迷人遇到難處了。

她是看著陳迷人長大……不,至少是看著陳迷人情竇初開的。

就衝這交情,她可以用她的頭發為陳迷人的人品打包票。

既然人品沒話說,那還有什麽不能自己放過自己的?

隻見陳迷人半信半疑,許喵喵又八卦了:“要不你跟我說說怎麽回事兒,我也好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陳迷人張不開嘴,便話鋒一轉:“具體情況就是這個馬概的複習重點,鍾未說隻要死記硬背背下來也保過,你要不要去複印一份?”

日月如梭。

比期末考試更搶先一步的,是鍾未和陳迷人戀情的“滿月”。

私設下賭局的大四學長言而有信,當初收了陳迷人一百塊,今天還了她八百。

當然,莊家是沒有賠本這一說的。

當初有的是人押陳迷人曇花一現現不過十天半個月,花錢打水漂的一抓一大把。

陳迷人一樣言而有信,攥著八張毛爺爺請鍾未去吃大餐。

兩個人點了個烤肉的三人餐。

坐下的時候,鍾未很自然地坐到陳迷人的旁邊,而陳迷人很不自然地從鍾未的旁邊繞到了他的對麵。

直男又不等於植物人,鍾未不能不問:“是我做錯什麽了?”

“沒,你沒錯!”陳迷人畫蛇添足,“你怎麽可能有錯?”

鍾未整個人都不好了。

在他看來,陳迷人這是要套路他?

雖然他也算不上身經百戰,但好歹知道當女朋友說“你不用過來陪我”時,那就是在說“馬上,馬上給我滾過來!”當女朋友說“肚子疼”時,你要是敢說喝熱水,她就敢讓你下油鍋,而當女朋友說“你沒錯”的時候,那就是連下油鍋都不解恨了……

肉一端上來,陳迷人便搶過了烤肉夾:“火火這麽可怕,我來!”

這是陳迷人才從許喵喵那兒學來的:恰當運用疊字,誰還不是個小可愛咋地?

但這一招難就難在“恰當”二字上。

陳迷人此言一出,鍾未那叫個心寒。

她這是在活生生諷刺他的膽小啊……

什麽反差萌!她才萌了他一個月就萌不動了?

但又不像。

她的目光一對上他的,她一張小臉……不,一張並不小的小臉還是會變成紅蘋果。她右手烤肉夾,左手剪刀,叮叮咣咣直打架,時不時用手背擦一下汗,明擺著就是爸媽的小公舉,卻能為了他十項全能。她把第一塊肉夾給他,還操心地說了聲“小心燙”。

“複習得怎麽樣了?”鍾未把第一塊肉包進菜裏,送到陳迷人嘴邊。

陳迷人左閃右躲躲不開,一口塞進去,話說得含含糊糊:“名師出高徒。”

“暑假有什麽安排?”鍾未的吃相堪稱藝術。

“大概就是每天睡到自然醒,一天五頓加宵夜,開著彈幕刷刷劇……”話說到一半,陳迷人驚覺她女吊絲的一麵會不會太畢露無遺了,趕緊反問道,“你有什麽安排?”

鍾未就說了一條:“我們去海邊吧?”

定!

當即,陳迷人像被人點了穴。

海邊?陽光、沙灘、比基尼,還有鍾未的八塊腹肌,哪怕她陳迷人再套個遊泳圈那就是兩個遊泳圈了,那也豁出去了。但是……自從知道了自己是個冒牌貨,她陳迷人再沒有抬頭挺胸過啊。

她把中北大學當作了一個殼。

就連今天出來吃一頓大餐,她都覺得路人甲乙丙在對她指指點點。

更別提海邊了。

她覺得她會被整條海岸線通緝也說不定吧。

一鐵盤的五花肉嗞嗞地變了黑,陳迷人匆匆翻麵:“嗬嗬,再說吧。”

鍾未愣是被一口泡菜噎住了。

不是他的錯覺,是真的。

陳迷人是真的在對他若即若離。但是,這又根本不像他認識的陳迷人。他認識的那個陳迷人小時候擼了袖子就是幹,長大了也愛憎分明,對他沒興趣的時候都不帶拿正眼瞧瞧他的,喜歡上他了也不掂掂自己幾斤幾兩就勇往直前。她做事沒有三十六計,隻有落落大方的智慧。她自信、寬容,是個剛柔並濟的戰士。

她從不玩若即若離的小把戲的。

就這樣,鍾未翻舊賬了。

當然,他以為他翻舊賬是等於敘舊:“那天,你為什麽會去南池子公園?又為什麽在那天之後,再也沒去過?”

但對陳迷人而言,這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手一抖,烤肉夾掉在了鐵盤上,再去撿便燙了手指頭。

鍾未嚇得不輕:“對不起啊。”

“是我自己不小心。”

“陳迷人,我忘了給你準備一個月紀念日的禮物了,對不起啊。”

這是學霸鍾未得出的結論。

一定是因為這個,陳迷人才會這麽魂不守舍。之前,他曾有過一個女朋友就是因為他忘了他們的十天紀念日一怒之下剪去了及腰的長發。怪他,沒吃一塹長一智。更何況,一個月遠遠比十天更值得紀念。

陳迷人咯咯一笑:“那幸好我有給你準備禮物。”

說著,她從書包裏掏出一個方方正正的小盒子。

鍾未幾乎是屏息拆開那小小的蝴蝶結,打開,隻見裏麵是一塊乳白色香皂,乍一看是小熊造型,但細一看……是個“遍體鱗傷”的小熊造型。

他忍住笑:“你做的?”

陳迷人獻寶:“嗯,給你洗手的。我加了雙倍乳木果油,可以和洗潔精帶給你的傷害稍稍抗衡一下!還有,這個香型叫‘深海’,第一感覺是遙遠,但隻要閉上眼睛用心聞一聞,就覺得你在包圍著我。”

一百分。

鍾未給了陳迷人一百分——九十分給她的心意,九分給她的解說,一分……給實物。

心意最重要,而那實物……是真的有點兒慘不忍睹。

“不過,這種東西不都是拉男朋友一起做的嗎?”鍾未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他見過室友之一三天兩頭(被逼迫)陪女朋友去DIY香皂、水杯、戒指……還有一次,搬回來一個手工的板凳,那真是越來越能靠手藝養家糊口了。

陳迷人一筆帶過:“你忙嘛。”

鍾未脫口而出:“下次我們一起。”

這時,白冉致電了鍾未。

陳迷人聽見是白冉,那百靈鳥般的啾啾細語蓋過烤肉的嗞嗞作響。同時,她也聽見白冉說要來找鍾未。鍾未說在和女朋友吃飯,下午也有事,擺明了是拒絕。

但白冉也擺明了不接受拒絕,陳迷人眼看鍾未不耐煩皺了皺眉頭。

“請她過來吧。”陳迷人說道。

陳迷人是想一來,幫鍾未解解圍,二來,有了白冉在,鍾未也就不會再揪著南池子公園不放了。

哪成想,是她天真了!

白冉拍馬趕到,一屁股坐在了鍾未的旁邊。

鍾未說去洗手間,留下了陳迷人和白冉二人。

白冉的開場白如下:“就是你啊?”

“你好,”陳迷人笑盈盈地一抬手,“我叫陳迷人。”

白冉身穿高領、無袖的緊身針織衫,裸色的,把一百分的身材勾勒到一百二十分,一頭大波浪那叫一個蓬鬆,大熱天的也不說暈暈妝。反觀陳迷人,身穿中北大學建校六十周年的T恤,綁著個馬尾辮,那脖子也都粘乎乎的了,早上擦的那點兒口紅在兩小時前就下肚了。

但鍾未沒看錯陳迷人的一點是,她的確自信、寬容。

她丁點兒沒覺得她被白冉比下去。

她知道鍾未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再說了,趙顧說大學四年會從各方各麵地改變一個女孩子,比如獨立,比如知識體係雖然漸漸走上下坡路但情商會越來越高,比如相較於兒時的夢想此後的夢想會更像是目標。

但首當其衝的一點是,大學四年會讓一個女孩子變美。

在陳迷人的心目中,趙顧是僅次於鍾未的二號學霸。

學霸的話不會有錯。

所以,誰敢說三年後的她比不上今天的白冉?知不知道什麽叫先胖不算胖,後胖壓塌炕?

直到白冉又補充了一下她的開場白:“鍾未找了九年的人,就是你啊?”

陳迷人頓時矮了半截!

搞什麽?

她把白冉當救兵,白冉卻“夥同”鍾未哪壺不開提哪壺?

白冉繼續道:“他都跟你說了吧?從你們那一麵之緣的第二天,他就天天往南池子公園跑。後來,他說守株待兔也不是辦法,就滿大街地貼尋人啟事。他那時也才十歲,小小年紀就跟城管打遊擊。這還不算完,他還逃課去四周圍的小學蹲點兒,鍾叔……哦,也就是他爸知道以後,倒是不管他逃課,反正他考試從來都是第一名。鍾叔還找人查了當天南池子公園一帶的監控,可惜,也沒查到什麽。哎,最後還是被我說中了,既然踏破鐵鞋無覓處,那遲早得來全不費工夫。繞了這麽大一圈,你和他做了同班同學。”

陳迷人聽得一愣一愣的。

關於鍾未和白冉的關係,鍾未是這麽對陳迷人說的:“我們兩家很熟。”

既然如此,白冉知道鍾未小時候的事,陳迷人並不意外。

她意外的是,鍾未並沒有和她說過他那些年是如何“踏破鐵鞋”的。大概是因為他覺得他終於對她得來全不費工夫了,那些年的“踏破鐵鞋”也就都不值一提了?他真的對她如獲至寶。

陳迷人頓時又矮了半截。

她不是沒想過坦白從寬的,但更想過將錯就錯……

但聽了白冉這一席話,她知道她再也沒有坦白從寬的機會了。她冒充的不僅僅是那個“她”,而是鍾未漫漫九年的執著。

“咳咳,”白冉一撩大波浪,“話說,鍾未有沒有和你提過我?”

陳迷人強顏歡笑:“你們是發小兒嘛。”

白冉一聲歎息:“哎,這也就是9012年不流行門當戶對了。”

門當戶對?

陳迷人又一愣:大家不都是小老百姓嗎?這詞兒用得會不會太大了?

鍾未從洗手間回來,一邊是白冉,一邊是陳迷人,當然是坐到了陳迷人的旁邊。陳迷人條件反射似的就要站,站到一半,被鍾未一把摟了回去。他也不再拿筷子,手臂就牢牢圈在她的腰間:“聊什麽了?”

白冉搶答:“她跟你說的還真差不多。我爸掛在嘴邊的那首歌是怎麽唱的來著?對,套馬的漢子威武雄壯!”

陳迷人欲哭無淚地問鍾未:“這是你說的?”

鍾未還一副理所當然:“沒有,我說你是女生版的雷神。”

雷神……

就算是女生版的,手裏那也是大錘啊!

白冉開懷大笑:“你看,是不是差不多?”

總之,這一頓三人餐的烤肉歪打正著地在三人“其樂融融”的氣氛中結束了。雖然說好了是陳迷人請客,但最後,白冉搶著買了單。她甚至連賬單都沒看一看,舉手投足間是滿滿的“不差錢”。

鍾未下午沒課,但要去打工。

陳迷人沒多言,反倒是白冉明人不說暗話:“馬上期末考試了,你一個學生還不以學業為重?別掉錢眼兒裏拔不出來了。”

嗷……

陳迷人暗暗嚎了一嗓子。

果然,鍾未累死累活打工的事果然不是她和他兩個人的秘密,這發小兒姐姐知道的還真多!

鍾未像是識破了陳迷人,一俯身,當著白冉的麵親了陳迷人一口。陳迷人的臉騰地就紅了,而白冉也刷地就翻了個白眼。鍾未這才跨上自行車嗖嗖地遠去了。

“哪天分手了,記得第一個通知我。”白冉目送鍾未,但話是對陳迷人說的。

“啊?”

“啊什麽啊?”

陳迷人字斟句酌:“姐,你喜歡鍾未?”

“不喜歡他,難道喜歡你?”白冉理直氣壯。

“那你不攔著他找女生版的雷神,也……也就是我?”

“我為什麽要攔著?如果一輩子找不到你,那你一輩子就是他心目中的無可取代。隻有找到了,又交往看看了,他才會發現現實和理想的差距,發現你也就是個套馬的漢子而已,最後,發現我的好。”

一語驚醒夢中人!

白冉的出言不遜,為重重迷霧中的陳迷人照亮了方向!

是啊,冒牌貨就是一顆定時炸彈,不炸是不炸,一旦炸了,自己第一個死無全屍。更何況許喵喵也說了,謊言這東西,首先要自己信了,久而久之別人才能信。如果連自己都不信,那別人又怎麽入戲?

大恩不言謝,陳迷人一把抱住了白冉。

但她不能把話說出口:姐,你沒能陪鍾未找到的人,我陳迷人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挖出來!

這謊言由我立,也將由我破。

我陳迷人才不是那套馬的漢子。

我……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