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魚
主要人物:君,款浪,妙戈,
次要人物:斑君,東皇夫人,折煜,秋兒
(一)
碧水河畔,白須老翁在水邊垂釣,口中念念有詞:“一條太少,二條太小,三條剛剛好。”
碧水之下,碧水之主君抬眼一看:“這老翁又來殘害水族兒女了。”拿起的玉箸猛然一落,撞在上好的沉香木桌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蝦米將軍一聽嚇得顫動著,彈到了一個大琺琅之中躲藏了起來。
君的胞妹起身,拿起刀戟,恨恨道:“兄長,不若小妹上去將這老者結果了?”
“不可。妙戈,我與斑君曾有盟約在先。”
“就知道兄長愛慕美色,真不知道一個渾身長毛的異族女子有什麽好的。且不說如何能比得過柔軟的鯰舒、腰肢靈活的海珀,兄長更是因此連以美色聞名整個星星海的鮫族麗人也拋之腦外了。”妙戈不解道。
“這要從何說起!款浪,你且來評評理。我不過是誇了一句斑君小女秀色可餐。我這妹妹便要如此咄咄逼人。”君晶瑩的銀眼一沉,墨色長發在水中微微擺動。
款浪是君的軍師,是一個身穿冰藍錦袍的翩翩少年,眉毛內側長著一片玉海花。
“女公子,公子不過是偶爾客套一句。何必當真,何況公子的情丹未開,是毫無兒女私情沾染的。”
“打住。款浪,你與她一個少女說這些做什麽。”君詫異止住。
款浪立馬赧然一笑,躬身道:“言重了。女公子隻當過耳雲煙,聽過則過。”
妙戈雖不言語,卻將刀戟放在了地上。
款浪一笑,衝著一個貝殼姬招呼道:“還不將女公子的武器收好。”
“你說斑君可也有和我們一樣的情丹?”妙戈來了興致。
“斑君耄耋老者,雖是青春常駐,終究大女公子好幾輪。女公子風華絕代,何愁沒有良緣。”款浪戲謔而笑。
君一下極為惱怒,甩袖欲走。
妙戈聽得含嗔帶笑,卻極為不解。“兄長,這是要去何處?”
“聽慣了這樣的髒汙論調,我要出去散散心,洗洗耳朵。”君無奈道。
君拂袖而去,款浪見狀,急忙跟上。
“公子跟著他走,還不如多和我說些中州軼事。用普天之下的兒女情長,豐富我的經驗,等到我尾鰭上長出和鮫人一樣的美麗斑紋,我也就超然物外了。”妙戈眼中閃動著少女的情思。
“好說,我自然願意為女公子效犬馬之勞。不過今日的確不是一個好日子,還是另擇佳期吧。”
“軍師慢走。”
“還有一言,女公子所說的超然物外,不過是水族能上岸一事。學習狸貓和非狐即可,隻需氣囊既可辦到。”臨走前,款浪回頭神秘一笑。
妙戈嫣然一笑,頭頂的珍珠眉心墜泠泠作響。
侍女紫荻上前問道:“女公子,這是為何發笑?”
一旁的侍女紫衣嬉笑道:“心廣體胖自然愉快無限。”
妙戈嗔怪道:“行啦,下去吧。一點點心思都快給你們看穿了。”
她尾隨著兩個嬌媚的侍女走下觀魚台,轉入自己的閨房。
而一旁,幾條墨魚濺落了幾滴水花。
身著一身銀衫的君立在遠處,目光陰沉不定,在幾株搖擺著腰肢的紅珊瑚旁停下了。幾隻河豚噴水而過。
水下世界的旖旎多變,此刻他全無心思觀賞。
直到他聽到幾聲笨重的蠕動,他急切問道:“交給你的事可辦好了。”一麵又朝款浪身後狐疑地打量著。
款浪撩起一片水藤的葉子,走進來。安撫道:“公子放心,無人跟隨。”
“如今便隨我一起去赴宴吧。”
“遵命。”
一赤一黃兩頭水龍應聲而來,在二人的麵前安然停下。君眉間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先走一步。
款浪隨後。
乘著水浪進入大海,到達海若的居所。
他的倨傲消失不見,在河流之中他是君王,而在大洋之中他卻是卿客。
海洋居住著龐大的生靈,一曲曲歌喉飄**在四周。
款浪沉聲道:“公子,快要內丹築起屏障吧。海妖來了。”
“自然。”君眼眸發亮,劍指高舉,催生水流護體。他稍微慢了一刻,一團瑩亮的燈火閃耀在四周。
海龍吐水前行,離光點越發接近。卻見到那光斑漸漸成為一個美豔的**女子。眼底晃動著我見猶憐的淺綠光澤。她碧綠的頭發如海藻一般在她白淨的身軀上晃動,她的眼裏飽含淚水。淚水滴入水中,發出令人悸動的美感。
款浪一笑。“可真是個美人兒。”
“可不是麽。可若是你觸碰一下,準叫你永生難忘。”君一笑。
“那是自然。這才叫‘隻可遠觀不可褻玩’。”款浪應道,水屏護身的水龍直直地挺入美豔女子,卻對上了漆黑一團的巨大瞳仁。如兩座隱沒在海水中的小山一般,在片刻的凝視之後,水流倒灌,一張血盆大口一下張開。
泡沫和水花在海底旋轉出巨大的泡沫,**開一個個巨大的水文。
二人歡笑著,走過。君扶正頭上的金冠,含笑道:“真是險處逢生。”
一陣曼妙的女子軟語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
“公子,這才是險情的標致。”一說完,款浪拿起一個精致的珥玉插入修長的耳朵之中,關閉了門戶。
君亦然。
頃刻間,數十個流線型的華麗海女遊了進來。她們的身姿曼妙至極,慣用魅惑之術。她們的眼眸用各色的色澤塗抹出不一樣的色彩,那滿頭銀發的女子是她們的女王。雖然她們的眼神無疑都空洞無比,那是將靈魂獻給海妖王的後果。
二人嬉笑著,安穩著,任憑這群海女在四周如何騰挪。他們看到海女的目光灼熱,眼中泛著熊熊的火焰。不由感慨,還是河川之中安居樂業。
(二)
抵達到了龍柱之間,君開始變幻著身軀,將衣衫幻化為常人的模樣。
清泉泠泠,二人從中走出。那是他們穿行在四處的門戶。中州大地各處皆有。
早已化為一個簪纓公子的君,身後跟著化身為琴童的款浪。
二人心照不宣地打算朝著一處繁華的宮殿走去。
在路過一處綠草重生的地方之時,款浪驚奇地發現一種神秘的紫花藥草。他興奮地彎腰摘取。
頭戴帷帽的君問道:“你拿這草做什麽?”
款浪用手指將草藥捏成草泥,喃喃自語:“這是貓薄荷,用上此物,定能讓公子大獲全勝。”
“那便多謝了。”君接過。
朝著前方走去,不多時,路口一叢翠竹掩映間可見一塊石碑。上麵殘破不堪,難辨字跡,下處卻有一些草紙的碎屑以及香蠟的殘體。可見是常有人祭拜。
二人合手而立,虔誠鞠躬,旋即朝林中深處走去。
那是一道隱形的門戶,隻有妖族中人才能看見。
裏麵有人問道:“欲過此門,鎖牌為令。”
款浪從懷中掏出一把虎形鑰匙,運用蒸汽注入隱形門上的豁口。空氣裏發出石頭傾倒、機關運作的轟隆聲,刹那間,二人被一道光吸了進去。
裏麵又是另一番光景,巍峨的豹岑殿軒昂立在眼前。這是斑君的住所。
“恭迎貴賓。”二位嫋嫋娜娜、體態嫵媚的少女捧著兩個嵌銀廣口盆子走上前來。
君一笑,將手伸入溫水中,輕聲道:“多謝。”
款浪拿起一片綠葉插手。
二人朝前走去。君一麵同斑君的臣仆打著招呼,一麵對款浪輕聲道:“方才那是洗妖水,是隻有妖族才能享用的泉水。一為祝福,二為檢驗。”
“我也不算失禮,拿起舒魂葉擦拭雙手,叫我的鱗片也開始隱隱作痛。”款浪對著一個豔麗的獸族麗人一笑。
“無妨,我有一顆藥丸,可以緩解你的不適。”君伸手入寬大的袖子。
款浪一笑,眼睛在眼前的佳麗間移動。“公子,不必費心。我已經找到了極好的藥物。”
君嘴邊露出淺淺幅度,心領神會。
款浪扶了扶袖子:“此刻,最需要做的事,就是拋開一切,權當流連在花紅柳綠之中。要知道,陸上的妖族佳麗可是比水中的更為嫵媚多姿。”
君一笑而過,抬眼間卻見前方走來一個青衣的瘦削男子。
“折煜公子,多日不見。可還安好?”君客氣道。
款浪行大禮,瞄著這位與四周華麗色彩毫不相稱的清雋少年。誰能想到他居然是以華麗聞名的影子妖族的少主呢。
“承蒙您關心。”折煜淡然應道。
“令尊斑君何在?”
折煜悶悶不樂,搖搖頭,便退了出來。
二人有些不解。隻得立在大廳裏看著辛勞的仆從和美人們勞作著。
片刻,裏屋走出一群高高矮矮的男童女童。他們的身後是一位任由女仆伺候、身穿寶藍色錦袍的貴婦人。
款浪輕聲道:“夫人來得正巧。”
“信不信,斑君片刻後就要到場。”君一麵恭敬行禮,一麵輕聲說道。
“走著瞧。”
(三)
寶藍色錦袍的夫人是斑君少妻東皇夫人。
“見過二位,二位稍事歇息。妾身即刻命人去請斑君。”
“有勞夫人。”
東皇夫人命了一個身穿洋紅襖裙的綠眸少女帶二人去廂房歇息。自己則動身去照顧兒女。
款浪讚歎道:“果然人丁興旺。”
“這便是夫人仙去之後斑君續弦的本意了。”君淺聲道。
“也難怪斑君一萬歲的高齡,卻娶了花後最小的女兒。若是我沒猜錯,這位新夫人當是和公子同年吧。”款浪幽幽道。
“慎言。”君握著酒杯。
一刻鍾後,斑君到來了。一個鵝蛋臉、懸膽鼻、額頭高聳、雙目炯炯、長著一叢俊俏山羊胡、高大細長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他須發透出蒼色,頭頂戴著一個華麗的束發冠。
皮相十分完美,一看就是修為極為精深的修士。妖形與妖力大有關聯,妖族懼怕人類,一麵卻又將能化身為人看做是一種榮耀。妖力強者,則有完美皮相;最次者,則是不倫不類。
“斑君。”君熱情道。
“,你可算來了。小女近日好生思念你呢,特意托我來問你何時行婚嫁之禮?”斑君一笑。
“哎。承蒙公主抬愛。”君謙遜行禮。
“並未拒絕。如此,便閑話少說。”斑君眼眸一亮。
“來人。請小姐來堂中與他一聚。”
“這回可要將這樁吉事敲定。”斑君衝他眨眨眼。
款浪小聲道:“瞧啊,斑君還是如此熱情。可見是一心認定了你這個賢婿。”
君有些懵懂,卻撞了撞斑君的酒杯。
左右繞開,一個身著輕薄白紗、頭戴桃花的二八女子拿著一根精致的玉如意走在前方。其後,八個姹紫嫣紅、風采各異的侍女抬著一個青紗轎輦嫋嫋娜娜上前。轎輦是合起來的花骨朵模樣。
君一瞧,眼底一顫。墨色的眼眸一下又冒出了銀色的光芒。
款浪輕聲道:“這回公子可是要美夢成真了。”
君麵帶笑意。
“,還不上前一步。”斑君鄭重其事地呼喚著自己的賢婿。
斑君走上前去,從白衣少女手中接過白淨玉如意,傳遞給他。
“去吧,你知道該怎麽做。”
君拿著輕巧的玉如意,卻覺得重若千鈞。他小心翼翼地上前,他的足跡開始流出斑斑點點的魚鱗。
款浪低眉道:“這便是異族通婚的盟約。”
“後生,我也是過來人。隻要心比金堅,消耗魂力又有何舍。”斑君捋了捋胡髭。
款浪點點頭。
君退化掉偽裝,他的腰肢漸漸幻化為魚身,露出銀色的尾鰭,他吐出用碧水包裹住的內丹。內丹席卷起地脈間的水滴,端著茶杯的侍女驚叫著目睹了茶水飄向空中。正在水邊觀賞遊魚的小孩不禁大叫著,池中的清泉一下淩空而起,從橋梁的兩側迅速湧起。先前還在水中安然遊冶的大小金魚此刻一下躺在隻剩淤泥的沙地上,跳躍著,舞動著,使勁地扭動著腰肢。靠在一起的遊魚,吐出唾沫,潤澤對方。
君像是想起了什麽,又猛一抬手,隻見空中一群黑壓壓、搖曳著尾巴的生靈聚攏而來。就如先前四麵聚攏到他身邊的泉水一邊。
那些從四麵飛來的卻不是飛鳥,而是一群沾滿汙泥的魚。魚兒搖擺著尾巴,似乎能在空中飛舞,一下躍入了君身側的白色水屏中。一下,如魚得水,四麵濺起的水花驚得少女們驚叫著跑開了。
潔淨的水將汙泥吸收,化為五顏六色的色彩。
他的周身凝滿了一道水牆,如此他才能恢複形體。
各色的遊魚圍繞在他的身邊,像一幅斑駁的畫卷。他抬起手,輕而易舉地舉起了玉如意。水族,依靠水而生,水賜予他們極大的能量。
當他還有些手腳不穩的時候,水流一下匯集到玉如意之上,源源不斷地消失著。
(四)
當第一滴水珠墜地的時候,一下又從地麵回彈,一下沾濕了花骨朵。
綠色的色彩一下流遍花骨朵,碧綠的色澤一下迅速變色。赤橙黃綠青藍紫,變幻了一通。最後又開始倒退,眾人不由得捏緊了手。
粉色一下化為最燦爛的色彩,由起初的一點驟時占據了整個花骨朵。
那牢籠一下打開,如花開一般。
片刻之後,花瓣齊開。
款浪捂住嘴。
“後生,這是幽冥之王的寵妃桃姬在作怪。”斑君急急道。
“原來是五精之木。好在她已經放鬆了。”款浪一下了然於心。
“正是女仙才好放鬆,可見主君已經恩賜許多了。”斑君讚歎道。
一旁,花瓣翩翩開放,奇香一陣。
東皇夫人忽然從遠處跑來,身後跟著一幫手捧玉瓶的大小婢女。
斑君有些詫異,指著夫人道:“夫人,這是為何?”
“收集香精。”東皇夫人嗓子裏都帶著笑意地回複著。
旁邊一個紮著雙丫髻的侍女插話道:“人族中,傳言桃妃之香能增益延年。”
“不過是信口之言,不得當真。”斑君甩袖。
東皇夫人卻不理他,徑直走向前去。手中牽出一根嫩綠的藤蔓,撲散出一個巨大圓形綠紗帳。覆蓋在四周,網羅著晶瑩的光點。
侍女們將手中所持的器皿放置在四處。綠紗帳上落下星星點點的光澤,成為半透明的管道與容器相連。
“讓你見笑了。”斑君無奈道。
款浪卻一直盯著一旁的君。
花朵的最後一瓣葉片緩緩落下,一層輕紗緩緩落下。
裏麵的女子出現在眼前,洋紅色的皮裘十分顯眼。她衝他一笑。“魚哥哥。”
女子伸出了自己的手,君接住,激動道:“秋兒。”
就在他們相擁的一刹那,流水包圍住他們。
空中隻剩下一聲“父親,兄長,保重。女兒歸寧之日再來拜見。”
水牆朝著地下旋轉而下,頃刻間消失於無痕。
折煜急忙呼喊著斑君:“父親,秋妹這是怎麽了?你快救救她。”
斑君一笑:“救她做什麽,這是她的解脫。也是水族的榮幸。”
“可她的身體分明化身為魚體了。”折煜驚慌說道。
“你可知你的繼母也是如此的嗎,她也有另一種化身。”
款浪淺笑:“在此便先祝福斑君和少主了。”
斑君看著一臉茫然的兒子,見到最後一點水還未消失。“款浪,你快和這孩子好好說說。”
“少主,等到來日你迎娶異族女子便會知曉了。你在乎的豈是他們的皮相。”伴隨著最後一點水,款浪一躍而入,頃刻間化為烏有。
而那朵鮮花一下迸發為烏有。
東皇夫人心滿意足地擰緊瓶蓋,一笑:“時機剛剛好。”
“夫人……”斑君嘖嘖一歎,轉身便溜進了正殿。
東皇夫人指揮著侍女們完成後續任務,喘息間瞥見池水中一片空白。她一愣,質問道:“發生了何事?”侍女們自然不知。
她一瞥,正看到折煜立在一處,忙問道:“池水哪裏去了,遊魚哪裏去了?”
折煜靜默的臉龐一下舒展開來,大笑道:“都做了秋妹的嫁妝了。”
“什麽?”她詫異至極。“你且說清楚!”
折煜扭身邊走。
滿堂哄笑。
東皇夫人極為不解,忙指揮著在一旁偷笑的侍女小廝道:“笑什麽笑,還不快去抽水。”
她關上最後一個香料瓶,揮了揮蒲扇,歎息道:“沒有綠水繞城郭的住所,如何能叫做一個溫馨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