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我相中你了
周清暉就在村委會辦公室隔壁的一間空房裏住下了。
那間房本來是放雜物的，沒人住過，不通風，灰塵多，半夜裏常有耗子竄來竄去，再加上氣候潮濕，屋裏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腐爛味，熏得人直頭疼。
周清暉打掃到了淩晨才勉強能夠住人，奔波了一天他覺得眼皮特別沉，合上眼躺在**不一會兒，就響起了鼾聲。
漸漸進入夢鄉的周清暉，並不知道明天還有什麽等著他。
山邊露出了金色又耀眼的光芒，濕漉漉的空氣裏彌漫著霧氣，被白霧籠罩的山間透著一股神秘的氣息，直到太陽衝破天際，陽光才從雲下露了出來，照在大地上，留下一塊一塊的光斑。
清晨的太陽並沒有戰勝聚集在一起的雲彩，反被它們層層團住。烏雲壓境，天邊突然變成了青灰色，不一會兒便落下了蒙蒙小雨，落在屋簷上，打濕了窗口。
雨水溫柔的迸濺到周清暉的臉上，打濕了他的麵頰。
一大早，周清暉在雨聲中起了床，他從村委會院子的井裏打了一盆水正準備洗臉，就聽見山上放牛阿公們的號子。
他甩幹淨臉上的水，心想這就是鄉間的情調吧，
誰周清暉知洗完臉一轉頭，就看見打折傘朝這邊走來的陳姻姻。
“周書記，早上好。”
“早上好，陳會計。”
陳姻姻端著糍粑和熱粥走過來，直到她走進了周清暉發現，她身後還跟著躲躲閃閃的何曉花。
何曉花已經洗去了昨天的汙泥，還換了一件素色的衣服，周清暉這才看清楚這個小姑娘的容貌，有南方姑娘的溫婉，倒是與她昨天出格的表現截然相反。
“周書記，快吃早飯吧，我猜你肯定沒吃呢，家裏也沒什麽好東西招待你，不知道你吃得習慣嘛。”
“謝謝，”周清暉見她這麽熱情，雙手接過，“是我麻煩你了。”
“別客氣，曉花我給帶來了，她呀……琢磨了一晚上，有些話要和你說。”
陳姻姻朝何曉花點了點頭，就進了隔壁的財務室。
何曉花偷偷盯著辦公室裏周清暉大塊朵頤的吃糍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進去。倒是周清暉看清她不安的模樣，用手擦幹嘴巴，掀開辦公室的門簾。
“你有什麽話進來說吧。”
何曉花乖乖的走進去，坐在了周清暉的麵前的椅子上，一開口就道歉，“周書記，昨天我也是迫不得已，我要是知道你是新來的書記，絕對不會說那些話！”
“你這個小姑娘，年紀不大，膽子倒是不小，你知不知道昨天要是找不到你，一家人該多麽著急。”
“我逃婚是有原因的。”
“好，那你說說你為什麽要逃婚。”
“周書記，我得生命，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會嫁給徐二龍。他和他阿爹用茶地和彩禮逼我阿爹，讓我嫁給他，他知道我哥和我弟結婚都需要錢，而且，在我們村子裏，一直覺得女兒不出嫁，留在家裏要被嫌棄。”
周清暉挑了一下眉毛，“你這個年紀為什麽不去讀書？”
“我去年才高中畢業，家裏沒錢供我上大學。”
說到這兒，何曉花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失落。
“我們這兒不比城裏，女娃娃上再多的學都沒有用，始終都是要嫁人的，我那些高中同學都去城裏打工了，她們都不想留在這個窮地方，隻有我，被綁在家裏等著結婚。這算什麽，嫁人也不是自己能決定的！周書記你不知道，徐二龍是我們這兒的地霸，靠著他阿爹有錢，整天打家劫舍的過日子，從來都不是正道上的正經人家，他哥就是那樣，興許是作惡多端，老天爺都沒放過他，泥石流滑坡的時候被壓死了，人死了還欠了一屁股債……”
周清暉來潭水縣之後也接觸過幾個這樣類似的事件，在農村，女人的地位和遭遇往往都忍不住讓人唏噓。
他客觀的說：“可是這件事情，說白了畢竟是你家的家事，外人不好插手，而且當地的風俗如此，用城市裏的標準來衡量也沒有可比性，大家都認為這件事情是你逃婚在先，違背了兩家人的約定。”
“可是，周書記，你昨天明明說這件事情你管了！”
“我是這麽說的，但我頂多是調解，如果你父母和徐二龍父母做了最後的決定，我沒有權力去否決。”
“紮煤子（=合夥騙人）！”
周清暉眼神迷茫，沒聽懂她的意思，何曉花用普通話說道：“你就是個騙子！”
昨晚入睡之前，周清暉一直在想何曉花的事情，自己雖說誇下了海口要管這件事，可畢竟是沒有把握的，隻能借此來嚇唬一下何華遠。
這件事情難辦就難在周清暉無法改變村裏人多年的思維模式，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扭轉的，那得是無數個“何曉花逃婚”之後才能讓人思考的事情。縱使他也認為何曉花不應該嫁給徐二龍，但是他沒有立場去說。
何曉花見周清暉一直不說話，當下就知道他不肯幫自己，又氣又惱。她思量一番，決定換個方式來勸說周清暉。
“周書記剛剛也見了姻姻姐，你覺得她是不是和我們村的人都不一樣？”何曉花板著臉，這表情跟她的年齡極度不符，她接著說道，“茵茵姐是我們這兒第一個女大學生，當初我就羨慕她，能走出大山，能去外麵的世界，可是她呢，大學畢業之後就被家裏叫回來，她以為她阿爹生病了，急匆匆的趕回來，可是家裏卻突然叫她結婚。她死活不結，後來，後來那些‘家裏人’綁著她送了過去……我當時小，看不明白，以為她見了外麵的世界就嫌棄我們村子窮，可是現在我才知道是村裏這些人害了她一輩子，我知道姻姻姐不甘心，在那外麵的世界做什麽都比在破破爛爛的村委會當個會計強……”
何曉花說著，眼睛裏的淚珠一個接一個的滾下來。
“徐二龍他哥就是姻姻姐嫁的男人，當時那人有錢，就是因為錢，姻姻姐被迫嫁給了他，可是結了婚之後，他動不動就喝酒打人，對她拳腳相加，後來他出了事，姻姻姐終於解脫了，卻發現自己懷孕了，她婆家死活都要她生下那個孩子，你知道，女人生了孩子再嫁人有多難，姻姻姐這一輩子都要……”
說到這兒何曉花再也說不下去了，周清暉從包裏拿出紙巾給她。
“我真的，我真的不想像姻姻姐一樣……周書記，你也是外麵的世界來的，你肯定知道我的意思，我求求你，幫幫我吧！”
“你……”
周清暉忍不住皺眉頭，作為一個旁觀者，他的確不忍心看到何曉花有這樣的遭遇，可是他怎麽幫？無非是在何村長和徐大吉麵前說兩句公道話，除此之外還有什麽是他可以做的嗎？周清暉也想不出來任何辦法。
“何曉花，我隻能說，我會試著勸他們，可我左右不了他們的決定。”
“你可以，你是書記啊，我阿爹也要聽你的！”
“這不一樣，我該怎麽和你說呢，我剛剛來這裏……”
“周書記，你得幫我！”
“曉花，你聽我說……你——”
“算了！”
何曉花聽到周清暉推辭的話突然露出一個冷笑，眼神變得犀利起來。
“周書記，反正你我之前已經被人誤會了，要我嫁人也可以，那我就嫁給你！除了你，我誰都不嫁，我就和別人說我相中你了！”
“胡鬧！”周清暉大手一拍桌子。
“我就要這麽說，我非你不嫁！徐二龍要是看不下去，那就讓他和你我來討說法！反正這麵子我是不要了……”
“何曉花，我跟你說，這種事情不能亂說，我是書記，以身作則，你要是這麽做，誰還會當我是書記，我怎麽和別人解釋！”
“周書記，我隻是想讓你幫我，你卻不願意，既然你不願意，我就用我自己的方法，反正全村人都知道我逃婚了，我也不怕他們再說我是水性楊花！”
說完這話，何曉花氣憤的一掀門簾，走了。
她這是破釜沉舟，準備全都豁出去了。
周清暉坐在桌子前麵不停的捋著太陽穴，自從來了晶花村之後，還沒有一刻是清淨的，被這些事情攪得焦頭爛額。
煩心的事總是一件接著一件而來。
何曉花前腳剛走沒多久，在村委會的大門口上，何華遠與胡海波就碰上了同樣前來的徐家父子。這默契，就像是提前打好了招呼一樣。
不用多想，他們肯定也是來找周清暉的，不管是什麽樣的決定，他們肯定都希望得到周清暉的同意，有了新書記的授意，不管是你嫁還是我娶，都顯得名正言順多了。不會讓人因為這場逃婚的鬧劇，就讓人以為是他徐家拿刀架在何曉花的脖子上，逼她嫁過來。
徐家一直自稱是晶花村的首富，徐大吉做事講話都好極了麵子，總不能娶個兒媳婦都要遭人口舌吧，這口氣他當然要體麵的搶回來。而且，借這次機會徐大吉也想試探一下，新書記的口風。
臨進門前，徐大吉再次叮囑徐二龍，“記住，等會兒進去，你一句話也不要說，聽見了嗎？”
“知道了，阿爹，隻要曉花能嫁給我，我都能忍。”
父子兩人一起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