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好，我簽字！
縣城小醫院的門口人來人往，有馱著鋪蓋的，還有馱著病人橫衝直撞的。
而醫院大廳的木頭門框被震得來回晃，年久失修的鐵插銷吱吱悠悠的不停的發出響聲。
周清暉在病房門口徘徊了好久，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開這個口，覺得自己這個“周書記”簡直太窩囊了。
病**的劉善軍正在閉目養神，他的額頭上纏著厚厚的白色繃帶，一隻胳臂也被吊在了脖子上，半個眼睛腫得有點嚇人。
他聽到門口有了動靜，下意識的望過去，發現是個年輕人，走進了，他才認出了周清暉。
“周書記。”
“別動，劉老師，您躺好。”
周清暉及時製止了他想要起身的動作，順手在他後背加了一個枕頭，這樣看起來劉善君好像比剛剛舒服一點兒。
“不好意思，第一次和你正式見麵，沒想到是在這兒，我現在這副模樣，讓你見笑了。”
周清暉連忙搖頭，“劉老師別這麽說，這段時間您在醫院裏好好修養一段時間吧。”
誰知周清暉話還沒有說完劉善軍就開始搖頭，他深深的歎了口氣，然後笑著說：“我明天就出院。”
“明天？劉老師您——”
“周書記，這事兒也怪我，是我太著急了，如果不是我逞一時口快，也不會落得這般樣子，徐二龍的秉性我知道，今天是我激怒了他……隻是我，我現在就擔心學校裏的那些孩子，我在醫院裏躺著，誰給他們上課，不管怎樣我都要回去，學校裏的孩子們還等著我呢。”
聽到劉善軍這番話，周清暉的手掌默默的攢起了衣角，站在周清暉的角度上，他什麽都做不了，更沒有能力懲罰徐二龍，反倒是他成了罪人。
“劉老師，”周清暉像做錯事的孩子一般，低下頭說道，“很對不起，是我沒能給你一個交代。”
劉善軍一聽這話，抿了一下嘴唇，說道：“周書記為什麽這樣說。”
周清暉還在猶豫的時候，劉善軍又說道：“周書記，麻煩你幫我倒杯水吧。”
桌子上的暖瓶裏盛滿了開水，周清暉倒了半水缸的水，遞到劉善軍的嘴邊，看見他抿了兩口，嘴唇一下子就濕潤了。
“周書記您今年多大？”
“馬上就二十六了。”
“二十六……我二十六歲的時候已經來晶花村三年了，沒想到在這個小學一呆就是十八年，太多人說我傻，可我自己卻樂在其中，一晃眼到了這個年歲，我覺得這一輩子就這樣過也沒什麽不知足了。”
劉善軍盯著周清暉問道：“周書記為什麽來晶花村？”
“我，我和您一樣，也想為晶花村做點實事。”
“那就請周書記為我找回公道，懲治那些到學校來鬧事的人，特別是以徐二龍為首的三人組。”
“這是當然的，劉老師，”說到這兒周清暉停頓了一下，“可是……”
“可是你做不到，不是嗎？”劉善軍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反問道。
這讓周清暉覺得有一絲迷惘，他微微皺起了眉頭，有些無奈，卻不得不承認，“我的確做不到，是我低估了徐家人在村裏的勢力，要想給您一個合理的交代，我想，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周書記，如果你打退堂鼓，我不會有任何意見，晶花村以前的書記們也都是流水的過客，但是你得曉得，一旦這場鬥爭開始了，你能堅持下去嗎？”
劉善軍接著說：“我希望晶花村能夠有美好的未來和希望，將來能讓這些娃娃們驕傲的提起自己的家鄉，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一窮二白的環境裏妄自菲薄，我鼓勵他們走出這裏，可是我也在猶豫，如果將來連他們都走了，這個村子還剩下什麽呢？”
周清暉聽到劉善軍這番話陷入了沉思，他剛來晶花村的那個周末，張大爺給他講了很多村子裏的人和事，其中就講到了劉善軍。
照張大爺的話來說，劉老師是個難得的鰥夫，年輕的時候讀過些書，入贅了妻家，把妻子的父母照顧得如同自己的父母一般，可惜他親緣太過寡淡，身邊沒能留住一個親人，最後變成了孤身一人。
那之後他把所有的精力和財力都放到了學校裏，村民們笑他不務正業，他卻硬生生地把荒廢的學校重新辦了起來，直到學校開辦的那天，孩子們背著書包歡欣雀躍的去上學，村民們才真正領教到了劉老師的韌勁兒。
周清暉聽了之後也是佩服不已，既然大家尊敬劉老師，為何劉老師還會遭到徐二龍的這般對待？如果僅僅因為何曉花的事情，犯不上會釀成今天這樣的結果。
“我和徐家五年前就不對付了，曉花這事也隻不過是個借口而已。徐二龍有個堂哥，叫徐一鳴。”
周清暉突然反應過來，“徐一鳴……他不是……”
“沒錯。”劉善軍微微點頭示意，“徐一鳴是陳姻姻的丈夫，是徐二龍的堂哥，也是徐大吉的幹兒子，他行事作風比徐二龍還要張狂，重利輕義，實在是不擇手段。五年前村子裏突然來了一個茶老板，茶老板想在村子裏找塊地蓋廠房，但是晶花村四周都是山，最不方便的就是進出交通的問題，也就是那時候，徐大吉開始給茶老板幹事，他們四處尋找，最後摸到了學校這塊空地上。我猜他們想要打學校的主意，就提前和村長聯係，跟縣裏要了學校校舍的指標用地，也是因為沒能讓徐一鳴和徐大吉稱心如意，他們就開始想盡辦法在學校這塊地上挑刺兒，直接導致我們之間矛盾的就是修路這件事。你也看到了上坡隻有學校和茶葉公司，他們說學校占用了修公路的建設用地，帶著人來強拆，我和你個村民一直都不肯讓他們進來，後來發生了爭執，在爭執的過程中，山上突然發生山體滑坡，徐一鳴被亂石砸中，不治身亡，徐大吉把罪過全都賴到了我們身上，把大家告上了法庭，最後法院宣布徐大吉勝訴，我們要賠償徐大吉一家五十多萬元的損失費。”
“徐一鳴的死不是你們的過錯，這是意外造成的。”
“但是徐大吉不這樣認為，他一口咬定是我們造成了他兒子的死，當時的判罰我們都是不服氣的，可也奈何不了。”
“那這五十多萬……”
“是茶老板出的。”
“蘇炳業？”
“對，就是他，他替我們償還了損失費，還說事情是因為茶葉廠才發生的，所以他出錢擺平了事情，也讓村民們對他的看法有了改變，至少現在一半以上的村民都在他的廠子裏工作，他也算是間接做了好事，解決的一部分人的生計問題。”
“所以你們是因為這件事情產生了衝突和矛盾。”
“周書記你可以這樣認為，但是，”劉善軍眉頭微皺，“這件事情之後，原本對徐大吉看不慣的人，也都有了忌憚，大家知道他背後有人撐腰，又攀上了茶老板，得罪他就等於自討苦吃。”
這下周清暉終於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過去的事情再追究也是惘然，可眼前徐二龍做出這樣的事情，卻依然在徐大吉的庇佑之下逃之夭夭，實在讓人氣不過。
“周書記，”劉善軍努力坐起身子，“我說這麽多並不是想要得到什麽，我隻是想告訴你，改變晶花村的路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容易走，這個地方多年形成的氣候，不會因為一兩個人的到來而有所改變，我們都是高塔下的螻蟻，不團結，做不成什麽事情。現在還沒有人敢在你的意見書上簽字吧。”
窗外又飄起了小雨，輕輕的拍打在玻璃窗上，不一會兒就氤氳了視線。
周清暉微微一怔，隨後開口說道：“劉老師，我現在沒想過要扳倒誰，我隻想為晶花村做些實事，修路和修橋是我一定要做的事情。”
劉善軍望著周清暉堅定的眼神，說道：“好，我簽字！”
“簽字這個頭我來做，我現在都已經這個樣子了，徐家父子也不會再來惹事。”
周清暉鄭重地點了點頭，“謝謝你，劉老師。”
拋開劉善軍和徐家的個人恩怨，劉善軍能夠下決定第一個簽字，對周清暉來說是莫大的鼓舞，他知道前路必定坎坷，但是修路修橋這件事是好事，他不認為村民們會無端拒絕這樣的好事，這是他一直堅持的動力。
周清暉走出醫院的時候天空中的小雨越飄越大，門廳前麵的地麵已經一片狼藉，他縮了縮衣領，穿過人群，準備冒雨前行，在衝出去的那一瞬間，他的腳步又本能的停下來了。
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唯獨一個白色倩影進入了周清暉的眼簾，那是舒可，朝他高興的揮手。
周清暉的眼神變得驚愕，不敢相信人群中央打著傘的人居然是舒可。
“阿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