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爺爺
周佑民臨終前緊緊的握著周清暉的雙手，他氣息微弱，鼻尖夾著呼吸機接口，一張臉枯黃柴瘦，歲月的溝壑一展無餘，雙唇一張一合，費力的想要表達出他存留的意識，聲音如蒼木一般，讓人感受到生命的無限凋零。
“清暉……”
“爺爺，我在。”
為了見病床前的周佑民最後一麵，一大家人急匆匆地從四麵八方急趕回來，病房裏彌漫著壓抑與悲傷的情緒。
周清暉半跪在病床前，緊緊的握著爺爺的雙手。
“清暉，我這一輩子……過得不容易，你奶奶走得早……我從那個犄角旮旯的小村子裏出來……自從出來了，就再也沒回去過……”
周平說道：“爸，這時候何必再提往事，清暉他——”
“你不知道！我這一輩子能有現在，能養活這一大家子，是因為被他們從村子裏趕出來！”
“爸——”
“爺爺——”
周佑民的胸腔因情緒激動而增加起伏頻率，呼吸也變得特別不平穩，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一屋子的人提心吊膽又強忍著，指不定這老爺子什麽時候就咽氣了。
周佑民反握住周清暉的手，眼睛定定地看著他，“清暉，我回不去了，可是你還能回去，你還能回去替我，替我做那些我想做卻沒能做成的事情……”
王之美一聽這話，眉間泛起了漣漪，緊接著反應過來，眼睛一眨不眨，脫口而出：“不行！爸——，您怎麽能讓清暉去——”
“之美！”周平朝王之美搖頭，示意她不可以反駁爸的話。
夫妻兩人相持不下，博弈的眼神中充滿了對對方的不滿。
周清暉望著周佑民渴望的眼神，問道：“爺爺，你想讓我去什麽地方？是你說過的晶花村？”
聽到周清暉的這話，周佑民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他對那地方又愛又恨，可即便心中恨透了那幫將他趕出來的人，心底裏對故土的眷戀卻始終沒有被任何因素動搖過。
“孩子，那是生我養我的地方，是你老爺爺老奶奶一輩子生活的地方，我聽舒可他爸說你準備去基層，孩子，那地方需要你這樣的人，要不是我……我……”
說到這兒周佑民就再也說不下去了，他老淚縱橫，不停的搖頭。
“爺爺，爺爺！”
周清暉感受到周佑民的意識越來越微弱，他連忙呼喊，可是爺爺就像僵了的木頭人一般，怎麽也沒了知覺。
周平和王之美拉起了周清暉，不一會兒醫生趕了過來，白色的身影在周清暉的眼前不停的晃動，像極了焦急的火苗。
這是周清暉第一次覺得自己與死亡離得如此之近。
然而時隔兩年之後，在那個呼嘯的暴雨夜，他背著李阿公驚險的趟過晶花河，那是他第二次感受到了生死時速後的心跳加速。
周清暉來到晶花村的目的，除了想要認真完成一個大學生村官的工作職責，還有自己的私心，那就是他想要弄清楚自己的爺爺周佑民為何在五十多年前被村民們趕出村子，從此一個人過上了流浪的生活。
這些問題他和父親周平交流過，周平對這件事情也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具體的原因，周佑民從來都沒有在孩子們的麵前提起過，但是大家都知道那是他一輩子的痛，每每想到都壓抑得難以自拔。
周清暉從小是被爺爺帶大的，爺爺是個待人和善又有膽識的人，這樣的人又怎麽會被全村的人趕出來。可圍繞晶花村的心結卻在爺爺臨終前都沒有解開，這不僅僅讓逝人難冥，更讓周清暉下定決心來到這兒。
周佑民從周平那裏了解到，自從爺爺在城裏打拚出一番小天地，成家立業之後，每年都會匿名給晶花村的一戶人家匯錢，二十多年間從來都沒有間斷過，默默的資助。
從爺爺的遺物中周清暉找到了匯款人的信息，那個人叫李昌碩，晶花村的村民，也正是周清暉眼前的李阿公。
帶著這樣的疑問周清暉來到了五十多年前的周家老宅，也就是現在李阿公居住的下坡房子。
李阿公雙手緊緊的握住拐杖，蒼老厚重的骨節透著泛著青白色。
“我，怎能忘了他！”
李阿公雙目瞪著周清暉，眼神裏充滿了失望，他接著說道：“你也是周家人，你來晶花村是什麽目的，你們周家人還想在這裏得到什麽！”
周清暉察覺到李阿公的敵意，他隻想弄清楚當年發生了什麽。
“阿公，周佑民是我爺爺，我現在隻是晶花村的書記，但是我想知道，我爺爺當年為什麽被村裏人趕出來。”
李阿公咬著牙關，卻一聲不吭。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爺爺就告訴我，老家的院子裏有一顆香樟樹，那棵樹是他親手種的，如果那棵樹現在還活著，應該是參天大樹，能遮蔭避雨，保佑一方平安了。”
李阿公緩緩睜開雙眼，望著眼前的大樹，腦海中的畫麵一幀接著一幀的全都跳了出來。
“是周佑民讓你的？他問什麽不親口告訴你？”
周清暉臉頰上的紅色漸漸淡了些，“我們問過他，可是他從來都沒有說過，以前我以為他有難言之隱，或者是他壓根就不想說，可是自從爺爺去世之後，我才發覺，也許，他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麽——”
“你說什麽！”李阿公麵色一僵，“你說周佑民他，死了——！”
周清暉點頭，“爺爺兩年前就去世了。”
李阿公拄著拐杖緩緩地站起來，邁出一步，顫顫巍巍的走到門口，望著那顆在風雨中飄搖的香樟樹，任憑風雨打在蒼老的臉上。
這時，天邊閃過一道白光，緊接著炸響一個霹靂。
李阿公向後趔趄了一下，跌落在椅子上，周清暉連忙走過去。
“五十三年前，村子裏刮起了一陣淘金熱潮……”李阿公緩緩說道，“起初是因為一個生產隊的人在回家路上的溪流旁挖到了一塊金子，後來大家得知消息蜂擁而至，當時我們都以為晶花的地底下埋著一座金礦，大家高興的忘乎所以……持續了大概一年，有的人挖到了金子，有的人血本無歸……金子這東西本就屬於橫財，自然也招惹了橫禍。”
“晶花村的老少爺們組成了一支淘沙隊伍，當年由你爺爺周佑民帶領一分隊，大家曆盡千辛萬苦淘到了金子，可是返回的那天晚上晶花河河水因為下雨上漲，衝垮了大橋，後來一分隊就隻有你爺爺一個人回來了，其他人和金子都沒了。”
“本以為你爺爺命大，撿回來一條命，可是事情沒過幾個月，他就開始修新房，給父母擺過壽的酒席，突然之間變成了有錢人，當時有孩子溜進了周家，看到後院的小房子裏有一筐金子，這些金子都是用生命和血汗換回來的，村民們當然咽不下這口氣……”
周清暉聽到這裏愣了一下，不可思議地說道：“所以村民們認為是我爺爺私吞了金子，就把他趕了出去？我爺爺絕對不是那樣的人，阿公，難道當時沒有一個人相信我爺爺嗎？”
李阿公頓了頓，眼神中透著複雜，他微微張開嘴唇，“我和你爺爺是最好的兄弟，當年，我們一起組建淘沙隊，一起做了很多事情，那種情誼是沒法比的，可是你爺爺私藏金子也是事實。”
“這不可能！我爺爺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李阿公淡淡的掃了一眼周清暉，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倔強的臉龐，那眼神和動作，像極了他印象中的周佑民，特別是那永不低頭的倔勁兒。
“你不聽也罷，這就是我知道的事實。”
“不可能，不可能……”周清暉不停的搖頭。
爺爺怎麽可能會做這樣的事情，這裏麵一定有什麽誤會。
難道爺爺正是因為這件事情，才會對晶花村念念不忘，想讓他的後代來償還自己犯下的錯誤？
周清暉猛力的搖頭，不，這不可能。
“你想知道的我都已經告訴你了，這件事情我不會跟其他人提起，你既然已經知道了，就離開這裏吧，我再說一遍，晶花村不歡迎你們周家人。”
說完這句話，李阿公拄著拐杖一步一步的走進了裏屋，徒留周清暉一個人茫然的站在門口。
院子裏的香樟樹依舊肆意的舞動著，可是眼前的人卻沒了進門前的氣勢。
周清暉耷拉著腦袋走出了李阿公的院子，內心的情緒特別的不穩定。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一看是村委會的電話，他連忙接了起來。
“喂？”
“喂，周書記，你快點回來吧，不好了！”
“發生什麽事了？”
“徐二龍和劉老師打起來了！”
“他們現在在哪兒，我馬上就回去！”
周清暉握緊了手機，連忙往上麵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