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我,怎能忘了他!

民族的融合是曆史發展的趨勢,在中華曆史上,眾多的民族在融合的過程中漸漸被漢化,最後消失。民族消失之後,有一些傳統卻意外的被保留下來。

族長,大家族的首長。

在落後的歲月裏,族長帶領著大家生活、耕作,製定著屬於這片土地的一係列規則。

晶花村這個地方也有一個族長大家庭,這個家族世代管理著這片區域,直到新中國成立後,才漸漸平民化,可凡是大家族出身的人,其權威卻一直被村民信服。

李阿公就是這個家族的後代,大家對他的尊敬除了家族的威望,更多的也是因為李阿公為人寬厚,正義秉公。

而如今,他也是晶花村裏老一輩為數不多的尊長了。

這些背景,周清暉在村委會辦公室第一次見到李阿公之後,就跟李小兵打聽到了。

周清暉望了一眼天邊的朝霞,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微涼的空氣瞬間進入他的胸腔,然後痛快的呼出,當他緩緩睜開雙眼的時候,遠處層山疊嶂,就像被定格的綠色海浪,一波一波,永遠也望不到盡頭。

他沿著山路向上,又向下,再一次來到了那條湍急的河水前。

隻不過這一次那水像是被滅了氣焰一般,流動的節奏也變得柔和了不少。周清暉想起了那日的暴雨夜,隻是他已經忘了那日抓著鐵索趟過河的凶險過程,唯獨記得一種熟悉的香氣縈繞在心頭。

他愣了一下,攀上了鐵索,帶著心中的疑惑向下坡走去。

直到周清暉走進李阿公家的院子裏,他心頭的疑惑終於解答了,那顆颯颯作響的香樟樹就是答案的解。

他第一次見到這麽大的香樟樹,占了整個院子二分一的地方,爺爺曾經說過,那香樟樹的院子就是他的家,可是院子還在,樹也在,爺爺卻沒了。

正當周清暉內心無限感慨和唏噓的時候,他聽到了一聲咚咚的動靜,那是拐杖拄在地上發出的。

他朝門口望去,李阿公就站在那裏拄著拐杖,靠在門框旁邊,一直盯著他。

或許當周清暉被香樟樹吸引的時候,他就已經在觀察他了。

天邊的雲彩漸漸的聚在一起,擋住了正要升起的太陽光芒,天色一下子變了,雲朵團成了黑漆漆的顏色,看不到一絲生機,瞬間就壓了下來。

變天了,起風了,香樟樹的葉片在周清暉的頭頂上瘋狂的作響,密密麻麻的雨滴瞬間落了下來。

李阿公拄著拐杖側了一下身子,說道:“進來吧。”

周清暉這才回過神來,連忙雙手高舉頭頂,當著頭跑進屋裏。

屋裏,彌漫著潮濕的腐味,周清暉在兩排高腳木椅上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那椅子三分之一高度的地方還明顯的留著大雨泡過的痕跡。

屋外,雨水漸漸的密集起來,綿密的雨滴落在了他們頭頂的屋瓦上。

雨水帶來了絲絲涼意,李阿公把暖瓶裏的水倒進了茶壺裏。

“這雨下不大,晌午就能停。”

李阿公見周清暉一直盯著屋外看,這才說道。

周清暉聞言笑了一下,接過了李阿公手裏漆黑的茶壺,往兩個茶杯裏添了熱水,兩個杯子也很值得深究,一隻鋥光瓦亮,另一隻握在手裏有明顯的阻力,表麵像極了毛玻璃。

“阿公,這樣的雨天您就不怕再有上次那種情況?”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李阿公喝了口熱茶,“到了我這個歲數,就連這熱茶也不知道能喝上幾回了,你說是不是小夥子,何必再去介意其他的事情。”

“這不一樣,搬到上麵去,您能過得更好,何樂而不為呢。”

“你是嫌我這個糟老頭給你們添麻煩。”

“阿公,我不是這個意思。”

周清暉眼睛裏閃過了異樣的光,他突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阿公,我的來意您是知道的。”

周清暉在暴雨夜之後開始著手修橋修路的事情,村裏的喇叭每天至少廣播兩次,李阿公又怎麽會不知道。

“阿公,我希望您能支持我們的工作,所有的初衷都是希望每一個村民能夠過上更好的日子,我初來乍到,大家都對我留有意見,您在村裏威望高,隻要您肯點頭,別人自然也會相信我們。”

李阿公放在拐杖上的雙手交錯相疊,大拇指輕輕的刮過另一隻手的手背。

他緩緩開口,“小夥子,你回去吧。”

李阿公冷漠又疏離的語氣給滿腔熱血的周清暉狠狠的澆了一把冷水,他怔怔的盯著著眼前的阿公,臉上寫著不可置信。周清暉萬萬沒想到李阿公居然全然不顧救命之情,硬生生地拒絕他。

“你就當我倚老賣老,你救了我,你覺得我肯定會答應,可是你能想到的別人也能想到,這麽多人都沒辦成,你哪來的信心能做成呢?”

這句話讓原本想要開口的周清暉把話卡在了喉嚨眼兒裏,他該如何證明,又怎麽證明呢?

李阿公見周清暉默然,隨後說道:“也許你本來就不屬於這兒,還是去你該去的地方吧。我腿腳不好,就不送你了,雨天路滑,你回去的時候當心。”

周清暉的雙腳卻怎麽也邁不動,他遲疑的目光再度落到了李阿公身上,李阿公卻沒有再多看他一眼,而是目不轉睛的盯著風雨中的香樟樹,凝神。

“我以為您和村子裏畏懼勢力的人不一樣,沒想到,您也是趨炎附勢的一員,難道您真的就不管下坡這多人的死活嘛,如果大家都沒有這次的運氣呢,難道非要因為這該死的暴雨天發生人命,才會有人站出來嗎!”

周清暉越說越氣憤,他站在木椅前麵,雙手掐著腰,呼吸沉重,一張臉漲得通紅。

他現在這副模樣毫不落下的全都進了李阿公的眼裏,李阿公並沒有因為他出言不遜而擺出族長的架勢。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與眼前這個年輕人一見如故,他閉上眼睛,眼前卻浮現出一個帶著紅彤彤麵龐的青年身影。

李阿公默不作聲。

耳邊隻有香樟樹舞動的聲音。

周清暉端起桌子上的茶杯,一飲而盡,漸漸冷靜下來。他轉頭看著院子裏的香樟樹,又坐了下來。

“我知道您現在不認可我的工作,以後我會用時間來證明,可是,我這次來探望您,還有一件私事,這件事情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或許……隻有您能解答。”

周清暉小心翼翼地試探,“您現在……住的這宅子,不是您的吧。”

話音一落,李阿公的眉峰一轉,眼睛聚起光芒。

“我想問您,這宅子以前的主人,您曉得嗎?”

李阿公緊緊的盯著周清暉炯炯有神的眼睛,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場讓周清暉無法判別李阿公到底是抵觸還是驚訝。

直到李阿公皺起眉頭,他才意識到,這個老人家心裏埋著他想知道的事情。

“你想知道什麽?”李阿公嘴裏定定地吐出這幾個字。

周清暉的目光更堅定,“我想知道種這棵樹的人,他的事情,所有。”

李阿公的兩個拇指不停的磨搓著拐杖,流淌著溝壑的臉上帶著幾處明顯的老人斑,此刻卻緊緊的繃著。

可周清暉等來的確是李阿公的一句“無可奉告”。

周清暉再一次露出疑惑又失望的神色,他不相信的搖頭,“不,您肯定知道,您不僅知道他,而且還認識他。”

“我說了,無可奉告。”李阿公閉上雙眼,雙手緊緊抓著拐杖。

“阿公,這對我非常重要!您一定得告訴我,我必須知道真相。”

李阿公猛然挑起眉頭,瞪大眼睛看著周清暉,“你到底是什麽人!難道你是……”

周清暉緩緩走近李阿公,單膝跪在他身旁,仰著頭說道:“我是什麽人並不重要,可我就想知道當年你們為什麽要趕走周佑民?難道您真的忘了他嗎?”

李阿公閉著眼仰頭,他牙關緊緊咬在一起,雙手似乎要將手裏的拐杖捏碎,他抬起拐棍,然後狠狠的砸在地上,那動靜震得桌子上的茶碗晃動,裏麵的**左右搖擺,濺在了桌子上。

“我,怎能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