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笛哀琴寂怨梧桐
“少俠,多謝幾日來的捧場。”少女婉轉的聲音響起。
杜軒心裏一驚,“姑……姑……”
那少女笑道:“小女子年紀似乎沒有這般大吧?”
杜軒定了定神,“姑娘何知在下幾日前便到?”
那少女隻是微微一笑,露出兩個酒窩,倒顯出與這番清雅截然不同的天真活潑,兩手又是撫琴。
琴音繚動,竹林風起。
“小女子奏琴,能知山下事。”少女淺笑。
杜軒思索片刻,望眼杭州,能將瑤琴彈得如此出神入化,眼前的,恐怕便是徐家大小姐、“瑤琴仙聖”徐雪鶯了。
那少女看出了杜軒的驚訝,輕道:“這尊琴,乃是山下上好梨木所製,琴山可謂已是同根。琴者,隻要撫琴之人與其心意相通,便能以琴音回響變化、樹林風動之聲而知山中事。”
杜軒隻覺難以置信,這少女的一番話好似打開了一片未知的天地。
“未知少俠名諱?”
“杜軒。”杜軒抱拳道。
“原是杜少俠。”那少女點點頭,起身施了個禮,“小女子徐雪鶯。”
忽然,一名提劍的家丁模樣的男子一路小跑來到亭前,神情焦急,氣喘籲籲。
“小……小姐,山……山下適才闖入了洪家的人,小姐快回府中吧,免……免得被賊人所暗算……”
那家丁說完,目光落在了杜軒身上,見杜軒衣衫破破舊舊,右手便按在劍柄上,警惕地問道:“閣下是誰?”
沒等杜軒開口,徐雪鶯便說:“好了,我知道了。這位是我的朋友,你回去吧。”
那家丁遲疑了一下,“可……”仍是站著不動。
徐雪鶯沒有理會,轉頭對杜軒說:“少俠可懂樂器?”
杜軒歪頭想了想,道:“小時候娘曾教在下吹笛,算不上懂。”
徐雪鶯聽到“笛”字,似是有些欣喜,當下笑了笑,又對那家丁說:“勞煩你去砍一小段竹子下來。”
那家丁答應一聲,便提劍去取了一段竹子,遞給徐雪鶯。
徐雪鶯又伸手向那家丁道:“且拿劍一用。”
家丁隻好又把劍解下交給徐雪鶯。
“你先回府,這裏有杜少俠,不必擔心。”
隻見徐雪鶯右手執劍,左手執竹,一把將那段竹子砍作兩截,留下一截後,纖細的玉指放在竹上稍作度量,劍尖便快速地在竹上挖出整齊排列的好幾個小孔,又以小竹片塞入這竹子的一頭,以劍刃輕巧地在竹葉上刮出一層膜,覆在其中一個小孔上。
一支極為原始的竹笛便這樣快速製成。
杜軒見這少女使劍之功極為嫻熟,對笛子音律的掌控又是如此精準,心中不禁有些歎服。
“小女子頗愛聽笛,少俠若不嫌棄小女子這竹笛,來奏一曲可好?”
杜軒友好地笑笑,走上前,從徐雪鶯手中接過這竹笛,“姑娘製笛,可比名家,在下收藏都來不及呢。”
徐雪鶯見自己的手藝被誇,也是咯咯一笑。
杜軒不是矯揉造作之人,接過竹笛,略一觀察後,便是深吸口氣,開始吹奏起來。
一首《高山》的笛曲。
竹葉隨風擺動,沙沙作響。
一曲奏罷,徐雪鶯撫掌讚了一聲,便奏上瑤琴,一曲《流水》。
杜軒閉眼靜聽,陶醉其中,聽著聽著,竟不由自主地打坐在地上,身旁宛若真的有一道潺潺小溪在流淌。
一曲《流水》也是奏畢,杜軒如癡如醉,半晌才回過神來。
“我還以為少俠要睡過去了呢……”徐雪鶯嬌笑道。
杜軒站起身,歉然道:“徐姑娘的琴藝已臻化境,在下不禁陶醉其中。”
徐雪鶯吐了一口氣,“平日裏,礙於徐家的名頭,和弟弟徐冰麟的劍威,都沒有人敢上這林子陪我說說話,今日真是多謝杜少俠,不僅來說話,還來奏樂。”
“徐姑娘平日裏沒交朋友麽?”杜軒一聽這徐雪鶯生活得竟似囚籠中的小鳥,心裏微微觸動,關切地問道。
徐雪鶯搖搖頭:“我不知道我認識的算不算朋友,跟他們說話,倒沒有像與杜少俠說話這般自在輕鬆。”
杜軒心裏暗道,這大戶人家雖然錦衣玉食,但卻是羈絆多多,像他當年在江家一樣,也是少交了不少朋友,少做了不少事情。
杜軒輕鬆笑道:“這般說來,在下也算是徐姑娘之友咯?”
徐雪鶯甜笑,“你認為是,那便是了。”
杜軒看著手中的竹笛,竹笛已經被其捂握得熱乎乎的,又想到這徐雪鶯心境卻是孤獨寂寞,心念一動,道:“且讓在下再為姑娘奏一曲罷。”
徐雪鶯點點頭,“求之不得。”
杜軒這次吹奏的,是《梅花三弄》的笛曲。
徐雪鶯閉著眼睛,身形隨著節奏左右擺動。
一曲奏畢,徐雪鶯卻是柳眉微皺,“笛聲原是高亢昂揚,可看適才的《高山》和《梅花三弄》,少俠卻把笛子吹得沉鬱嗚咽,像是簫聲,少俠似有心事?”
杜軒笑笑:“在下聽徐姑娘之琴聲,也是高潔孤寂呢。”
徐雪鶯玩著頭發,“原因我適才已經告訴你了,若是朋友的話,你也要告訴我原因才是。”
杜軒正在為難,心想這徐姑娘視自己為朋友,自己實在沒必要瞞著她,然而正因為她視自己為朋友,才要為難要不要告訴她。
杜軒“唉”了一聲,自己待在這竹林與徐姑娘說話的時間,或許不多了,便不告訴她為好。
“你不說,便不當我這個朋友了。”徐雪鶯撅嘴道。
“不不不……”
徐雪鶯沉吟片刻,道:“少俠的笛聲中,似乎藏著一對矛盾。一方是看破生與死的坦然,另一方卻像是麵對死亡的哀傷。你有難言之隱,我不怪你,可是我想知道。”
杜軒心裏苦笑,這徐姑娘說話也太直接,不過既然被看出來了,也隻好說了。
“在下便是個將死之人,笛聲沉鬱也是正常。”
“怎……”
“在下體內身中劇毒,原隻為前來聽曲續命,恰來時又身中‘梨香毒’,更是命不久矣。”
徐雪鶯一驚,“請將手掌放在琴木上。”
杜軒有些疑惑,但還是照做了。
徐雪鶯彈撥幾聲,琴音似有試探之意,略帶緊張,繼而又舒緩起來,像奔騰的大江大河般傾瀉而出,氣勢恢宏,毫無阻礙地飛流入海。
彈畢,徐雪鶯微微皺眉,“你的體內,並無毒素。”
杜軒愕然,“這……不會吧?”當下強行將“心意氣混元功”催動到極致,髒腑並無痛楚。
“呃……”
徐雪鶯笑眯眯道:“你剛才說自己身中劇毒,又中‘梨香毒’,說不定,‘以毒攻毒’便兩毒相消了呢。”
杜軒以為然,怪不得韓興韓慈清用了這麽多解毒之物都未能解這毒,原來這毒要用另一種劇毒來攻滅。
杜軒高興道:“在下多謝……”
話未說完,徐雪鶯似是有些嗔怒,“在下前在下後的,姑娘前姑娘後的,真不夠意思……”
杜軒嘿嘿一笑,“你不也是少俠前、少俠後的嗎……”
徐雪鶯這會兒笑笑:“我觀你呀,就是有種俠氣,比那虛偽的洪桐好多啦……”
“洪桐?錢塘劍聖?”
一提起這“洪桐”,徐雪鶯便很不開心,“這洪桐,不斷欺壓我徐家,最近又要……又要強娶我,不然便吞並徐家所有商鋪田地,讓徐家永無翻身之日,可我很討厭他……弟弟怒而與之相鬥,他們早些時間在杭州城擺下擂台,相鬥三場,弟弟連敗兩場,顏麵無存,這洪桐已是無人能擋……”說罷,竟小聲啜泣。
杜軒見徐雪鶯哭起來,有些不知所措,他咬牙道:“這洪桐,仗著武功,竟這般欺壓人。”
徐雪鶯用手帕抹了抹眼淚,正欲開口,不料又一名家丁急匆匆地跑過來。
“小姐,不好啦!洪家又來啦!快回府罷!”
徐雪鶯此刻心煩意亂,以為這“洪家的人”又是指杜軒,正想揚手驅逐,那家丁又補充了一句:“是洪桐!”
杜軒和徐雪鶯臉色大變,徐雪鶯知道杜軒在山下擊敗過徐冰麟,便有些期待地看著杜軒。
杜軒不忍這天真的少女徒增煩惱,當下堅定地點點頭,和徐雪鶯趕忙隨那家丁上至山頂徐府。
山頂,徐府,一座恢弘的磚木製建築,白牆木梁,青瓦黃牆。
杜軒跟著那家丁和徐雪鶯踏入徐府大廳,隻見徐家高層早已正襟危坐於廳中,大廳站立著幾位男子,為首的麵相英俊,白麵青衣,腰佩長劍,負手而立,一副驕傲之色。
杜軒見這男子,想必這便是“錢塘劍聖”洪桐,目光繼續掃視,坐於正中央的一位中年男子,發須黑白相間,神情嚴肅,徐冰麟正立在他旁邊,也是滿臉怒容。
“這便是徐家家主,徐用了吧?”
徐雪鶯點點頭,“正是我父親。”說完,拉著杜軒走到徐用的身旁。
徐冰麟很是驚訝,“你……你竟然……”
徐用也訝然道:“鶯兒,這是誰?”他知道自己的女兒平時並未結識什麽男子,怎麽這下會帶了一個青年回府?
徐雪鶯淡淡道:“這是我的好友。”
“鶯鶯。”那洪桐溫和地笑笑,眼神卻極為垂涎,“劍聖夫人這名,難道你還不滿足嗎?”
“你……”徐雪鶯又要動怒,伸手指著那洪桐,手指發抖。
杜軒輕輕壓下徐雪鶯的手臂,示意她退後。
“哦?你是哪位?”洪桐見此,有些氣惱。
杜軒盯著洪桐,笑了笑,“隻要我杜軒一日在錢塘,你便不是劍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