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今別離 分道葉飄黃

一連五日,杜鶴軒被關在房間裏,對著一隻被泡得浮腫的斷手唉聲歎氣。

他心裏明白,一個已斷了兩個月的殘肢,即便能保持不腐,那血脈裏的生氣也早都沒了,硬接是不現實的。可那年輕女子似乎中了魔怔,非要他接上不可。無奈之下,他隻能下達號令,叫他們的手下四處搜羅珍稀藥材,先叫他們忙起來再說。

這五日來,他也暗裏琢磨這夥人到底是什麽身份。隻聽得手下人都喚那年輕女子為“公主”,喚那紫衣年長女子為“王爺”。他大惑不解:他們的行事作風絕非正經皇室人家,而在江湖之中,又似乎沒有這麽個門派。他本就是一介郎中,一心行醫,雖身在江湖,對這武林秘事卻一知半解,此刻竟不知他們是什麽來路。

他正一籌莫展之際,房門忽然開了,那冷麵女子進了門,問他:“可有法子了?”

他如實回答:“抱歉,杜某實在無能為力。”

那女子臉色一沉,陰森森地靠近他,忽然一臉祈求:“你再想想,總會有辦法!就算……就算不能用,能接上做個擺設也行的。”

他歎了口氣:“姑娘,這手保存完好,斷麵也很齊整。若是縫幾針接上做個擺設,本是不難。可你看到,這手已壞死多時,若是強接於臂,仍是血脈不通,過不了幾日就爛掉了。”

她聽了,忽然悲愴,撫臉重歎。

他輕輕地說:“姑娘……這恐怕不是紫衣姐姐的傷病,而是姑娘你的心病啊。”

她撫臉良久:“……我欠姑姑的,已經還不清了。能還一點是一點。”

他說:“天行有常,這也是強求不得的。”

長久的沉默。

“既然如此,”她的眼睛從手中露出來,直射出一道寒氣,“那你,也沒有活著的必要了。”

突如其來的一道刀光,直刺向他的咽喉!

“啊!”

他本能地躲閃,臉上卻中了深深的一刀,鮮血直流。

“姑娘饒命!”他大喊著,連滾帶爬地出了房門。

她追出門去,命令門口的獄卒:“殺了他!”

黑衣獄卒聞聲而動,抽出劍來,直刺了過去!

電光火石間,“啪”的一聲,兩名獄卒的劍被兩支飛鏢生生打斷。

她定睛一看:唐門竹葉鏢!

空中忽然落下兩個女子,一個白衣女子扶起了那青年,身邊的青衣女子直喝一聲:“何人謀害我山莊貴客?!”

她心頭一驚:江月白和竇秋雨!

這二人都見過她的麵目,若被認出,後患無窮!她即刻掏出手帕圍住了口鼻,隨即後退一步,冷冷地對一眾黑衣獄卒下令:“殺了他們。一個,也別放過。”

玄冥獄卒一擁而上,狹小的庭院裏頓時爆發了激烈的廝殺。

江月白利劍出鞘,刃如疾風,頃刻間便放倒了五六個人。竇秋雨由她掩護,出手便是極快的竹葉鏢,鏢無虛發,射穿了不少人的腿。

“月白,人越來越多了。”

師姐妹二人廝殺許久,隻感覺黑衣人如潮水般湧上來,不減反增。二人頭上都滲出細密的汗,這群神秘的黑衣人武力雖不及己,但人多勢眾、招式奇詭,這樣耗下去,絕無優勢。

“大師姐,掩護我!”

說時遲那時快,江月白收起利劍,轉瞬於指尖幻化出一張銀琴,頓時白光四裂,風聲赫赫。一隻手陡然劃過琴弦,隻如玉碎、又似鳳鳴!

“歹徒,看我‘邏娑哀怨’!”

電光火石間,縷縷震動之聲,從銀琴上激發出來!這聲音淒厲哀怨,直如烽火蕭蕭、大漠狂沙。

眾獄卒中了這琴聲,頭痛欲裂、七竅流血,紛紛倒地不起。江月白看準機會,一個變調挑出,直奔向門前的蒙麵女子!

忽然一道紫影飄過,將門前那年輕女子抱走。反手飛出一道鏢影,直接擦過江月白的右手,射進了她的肩膀!

琴聲崩裂,江月白護住右肩,歎了一聲:“好快!”

一旁的竇秋雨看到傷了江月白的那支鏢,竟是她原先飛出去的竹葉鏢,不由得皺了眉頭:“拔下地上的竹葉鏢、飛身救人、反射出鏢……這一切都在琴音到達之前完成。這個人,比我們想得還要快。”

風雲散去。

妙音山莊的竇、江二人背對而立,麵向那神秘的紫衣女子,互相對峙。

一麵是曾經威震四方的魔教公主和護教閻王;一麵是蜚聲江南的第一山莊的兩位得力弟子。這一戰,誰勝誰負,充滿變數。

然而,突如其來的一聲爆裂,庭院裏忽然散出一股濃煙。段離蕪即刻護住阿玖,待濃煙散去,卻發現那三人早已沒了蹤影。

“他們逃了!”阿玖怒聲道,“宮離奇,追!”

宮離奇帶領獄卒領命而去。

阿玖不由得憂慮:“他們會不會認出我們?萬一他們集結人來,我們……”

“不會。”段離蕪說,“她們若是認出了你,肯定拚了命也會要你交出獸卵。而我全程都沒使出玄冥功夫,更沒用我的霓虹針。想來他們也懷疑不到我玄冥頭上。”

阿玖的心稍安。

“此地不宜久留。”她說。

段離蕪看著她:“你打算去哪兒?”

“你忘了,”她抬起眼睛炯炯地看著段離蕪,“‘三門鬥法’,馬上就要開始了。那個時候,整個武林都將集結強山圍觀……這不是我們的大好機會嗎?”

段離蕪悚然動容:“你還是想……”

她望著天邊點點星辰,眼神漸漸渙散:“十二異獸終將聚首,所有人都將得到永生。”

段離蕪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一定要這樣做嗎?僅僅為了複仇?”

“七姑姑,你錯了。”她的眼神既寒又亮,“有些人,原本就是屬於地獄的。地獄的閘門拉上了,他們無處可去。我要做的,就是把這道門炸開——讓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段離蕪鬆開了她:“可並不是所有人,都屬於地獄。”

她看向了別處:“人生實苦……地獄往往勝於人間。”

段離蕪搖了搖頭:“抱歉。你若非要這樣想,那我可能沒法再陪在你身邊了。”

“你也要離開我?”

“我會證明這個世界沒有你想得那麽糟。”

她的目光隨即空了下來,如同荒漠一般寸草不生:

“那麽,就此別過吧。”

寂靜無聲,唯有窗外黃葉,飄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