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聽竹閣 月卿失杜郎
一路晝夜兼程,竇秋雨終於在小雪日趕到了蘇州,上了妙音山莊。
天空中飄著點點雪花,還未落到地麵就化成了水滴,打在臉上格外寒冷。闊別十年,她重又登上山莊的階梯,一步一跪。直到終於登上大壇,一個白衣女子立在雪雨中等著她。
“你終於來了。”
“久等了。”
“你原本已沒有資格再站在這裏。”
“感謝師父重新給了我機會。”
江月白的目光,比這雪滴更加寒冷。
“走吧,去見師父。”
江月白目送著竇秋雨進入梵音閣,自己便止了步。她們師徒二人久別重逢,是什麽樣的景象,江月白不想去看,也不敢去看。
她一個人走著,不知覺來到了綠卿閣。看到了竹林,她才恍悟:好像很久沒有看到杜鶴軒了。
她往裏走了兩步,忽然聽到閣樓中傳出嬉鬧聲。就聽杜鶴軒好聽的聲音娓娓講著什麽故事,一旁滄月的笑聲咯咯。
裏麵的溫聲軟語,如此和諧。她沒有再走進來,轉身離開了。
迎頭便碰見匆匆而來的藍煙:“四師姐,大師姐正找你呢。”
“走吧。”
夜色深了,滄月回了她自己的房間,杜鶴軒一個人坐在桌旁,醫書看了許久也沒有翻頁。
燭影微微晃動了一下,就見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人影。
“誰?”
“別動。”
那人一身黑衣,身形之快如鬼似魅。杜鶴軒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一截鋒刃抵住了他的咽喉。
但聽那黑衣人冷聲問道:“你是不是百草門下來的?”
“是。”
“你是不是叫杜鶴軒?”
“是。”
“你是不是擅長接骨續肢?”
“你怎麽知……呃——”
黑衣人一個手刀將他劈暈,扛起他跳出了窗戶。
“你說什麽?子靈死了?”江月白大驚。
竇秋雨嚴肅地點點頭:“隨她一道出莊的那個侍女,實在是個危險的人物。她究竟是何身份?”
江月白心頭莫名一陣恐懼:“她是……玄冥中人。”
“玄冥中人?!”竇秋雨大驚。
江月白點點頭。
“這下壞了。”竇秋雨心亂如麻。今日師父見她,終於開懷,精神大好,師徒倆說了好多知心話。末了,師父自然而然地問到帝子靈的下落,這讓她頓時為難起來。
眼見師父身體孱弱,竇秋雨隱瞞了帝子靈的死訊,隻說近日巴蜀寒濕,子靈染了風寒,不便舟車勞頓。勉強糊弄了過去。
“這女子,假扮子靈上唐門,先是接近無極,又博取我的同情,後又挑撥家公與無極相殺,最後拿著我朱雀之卵逃之夭夭……”
“什麽?”江月白眼神一跳,“她居然拿走了唐門的獸卵?”
“是的。”
江月白頓時瞪大了眼睛:“如果說子靈已經死了,那麽我們妙音山莊的獸卵,應當也在她的手上……”
二人對視一眼,似乎都想到了某種極其危險的事情。
“四師姐!”滄月忽然破門而入,“杜公子不見了。”
連日又冷又餓,杜鶴軒被蒙著眼睛,隻覺自己被扔上了一輛馬車,一路晃晃悠悠不知被拉去什麽地方。大概行了七日,他終於被拉下了馬車,又被綁上了馬背,在崎嶇的路上前進著。
走走停停了數日終於到達了目的地。剛一落地,杜鶴軒既累又餓,一時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溫暖的床,溫暖的藥香。
他漸漸醒來,這是一間簡單幹淨的房間,旁邊坐著一個陌生的女子,正看著他。
這女子約摸二十歲上下,麵容清麗卻帶著一股寒氣,一頭長發墨中泛紅,想來不是中原人士。
“你醒了。”
“你是誰……這是哪裏?”
她並不回答,隻說:“我請杜醫生來,有事相求。”
“……你們就是這樣求人的?”他有些不屑。
那女子輕笑一聲,緩緩拿出了一把匕首,在手裏擺弄著:“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幫忙。”
杜鶴軒暗暗心驚,這女子看上去溫婉無害,怎麽翻臉比翻書還快。
“……好吧,你要我做什麽。”
她轉身向外吩咐一聲:“拿上來。”
就見一個黑衣衛士走了進來,手裏捧著一個黑色的壇子。
杜鶴軒坐起身來,看著那黑衣衛士掀開壇蓋,一股濃烈的藥味直衝肺腑!杜鶴軒掩鼻看了下去,赫然見裏麵盛著一隻人手!
“我天!”他嚇了一跳,“這什麽玩意?”
她冷冷地看著他:“這是我姑姑的斷手,想請杜公子,為她續上。”
正在此時,門外又走進來一個紫衣女子,女子的右臂末端空****的,不見手掌。想來這紫衣女子便是這斷手的主人。
杜鶴軒將壇中的斷手取了出來,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但見這手呈青紫顏色,斷麵幹癟,至少失血兩個月的樣子,若不是這一壇特殊的藥水,恐怕這手早都爛了。
他為難地搖頭:“若是七日之內找到我,我也許還有些辦法。可這手斷了太久,早都已經壞死,實在沒辦法接上了。”
聽了這話,那紫衣女子對年輕女子說:“若是這樣,便算了吧。”
誰想年輕女子偏不信邪,一把拽過他的衣領,紅著眼睛說:“能治你要治,治不了,給我想辦法治!要不是你不肯老老實實待在神秀峰,我們找你耽擱了兩個月,我姑姑的手會無藥可醫嗎?”
杜鶴軒不由結舌:“這……怪我咯?”
“少貧嘴,”年輕女子厲聲道,“我給你五天時間。五天之內,你若將我姑姑的斷手接上,我奉你為上賓;若是接不上——你就等著被剁碎了喂狼吧。”
女子的眼神狠厲,杜鶴軒隻感覺被她看一眼都似被刀割一般疼。
“好……我、我盡力而為。”
杜鶴軒已經失蹤十餘天了。
江月白帶領闔莊弟子將姑蘇城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見他的影子。
姑蘇城外的望風亭裏,江月白坐在冰冷的石凳上,愁眉緊鎖。
竇秋雨從一旁的茶攤買了一碗熱茶遞給她:“喝點熱水,驅驅寒氣。”
“這麽冷的天……”江月白喃喃說道,“也不知他有沒有熱水喝。”
竇秋雨看了她一眼,露出一個難以捉摸的笑容來:“你放心,杜公子知道你念著他,也不會放棄自己的。”
江月白有些窘迫,又說:“這麽個大活人,平白地在我山莊失了蹤,沒法跟渡厄翁交代。”
竇秋雨安慰她:“且先莫慌。我們先舉闔莊之力尋他,若還不見,你致信渡厄翁,我致信無尤,合百草門和唐門之力再來尋。武林中一半的力量找他,不怕找不到。”
江月白輕歎:“畢竟遠水救不了近火。”
她喝了一口茶,這茶有一絲熱辣,像是老薑熬出來的,卻又有一股清新的薄荷香,一口咽下,分外爽利。她瞬間瞪大了眼睛:薄荷薑茶!
她提著劍就衝入了茶攤,一把拽過掌櫃:“這茶怎麽來的?”
那掌櫃見是妙音山莊的人,滿臉堆笑:“這位居士好品味啊。這是我們店做的新茶,味道如何?”
“我問你的是——”她的眼神含著殺氣,“這茶是哪來的?”
那掌櫃大約也看出來這女的不好惹,左右看了看,才低聲說:“居士莫聲張,我就與你說實話吧——今年茶市歉收,茶價翻倍。我們小本買賣,不敢放太多茶葉。可巧十來天前,我的學徒在羊腸道上撿到了兩個茶包,我一聞就知是上等好茶!這才把它拆了,又磨成粉,再一份份分了,再……”
“在哪條路上撿到的?!”
“……這個,隻有我那小學徒才說得清楚了。”
江月白登時拎了那茶攤的小學徒帶路,小學徒領著他們七拐八折地走了好一會兒,才走到一處偏僻的小路:“呐,就是這條路上了。”
江月白望著那羊腸小路:“這條路……不是通往丫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