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江心月 路盡白茫茫

就這樣過了數日,轉眼到了清明。每年這個時候,妙音山莊的弟子都會受當地百姓之邀,去墓地奏安魂曲,超度亡魂。以往這個時候,“絲”字脈的江月白都是主力,她從小遍彈琴、瑟、築、箏,頗有天賦,曾憑借一招“昆山玉碎”連敗遊俠派三大高手,從此得了“姑蘇鳴鳳”的雅號。原本,妙音山莊的曆代莊主,多出身於“絲”字脈,“絲”字脈中天分高者,往往更容易受到器重。然而,到了築律伶人這一代卻一反常態,先是重用“石”字脈的大弟子竇秋雨,後重用“竹”字脈的二弟子簫如慕,卻一直對天分頗高的江月白若即若離。江月白心裏一直忿忿,老莊主卻說了這麽一句話:“上者,藝高而德馨,可委任也;中者,藝平而心善,可交心也;平者,溫和敦厚,可結友也。最下者,技藝高超,卻狹窄善妒,勾心鬥角,此一類人,不可相與。”

後來大家都說,莊主口中的“上者”說的是竇師姐,“中者”說的是簫師姐,“平者”有說是孔師兄,有說是別的師姐妹。而那“最下者”,定是江師姐無疑了。

清明前一日,孔予懷收拾了他的笙和包袱,正要出莊去。剛推開門就見江月白站在那裏,像是等了許久。

“孔師兄,這是要去哪啊?”

他淡淡說道:“接了郭老員外的帖子,正要下山。”

“怎麽不叫上我?”

“想你莊中事忙,我叫了子靈一起去。”

她輕哼一聲,十分不屑:“那丫頭才十幾歲,整日裏遊手好閑,怕是連琴弦都沒有數明白。莊主偏疼她就罷了,怎麽孔師兄也這麽信任她?”

孔予懷正色道:“師父她老人家一手帶了子靈這麽多年,她的琴藝早已臻於一流。哪如你說的這般不堪?”

江月白的臉色更差:“你……你明明知道,那帝子靈就是師父撿回來羞辱我的。誰人不知,論琴瑟之術,整個妙音山莊除了她築律伶人,誰敢與我爭鋒?她偏不知足,半路上撿個女娃娃回來入了絲字脈悉心**。這不是惡心我還是怎樣?這也罷了……我早就知師父不喜歡我,我也從未指望過她。可你呢?你向來偏幫簫如慕我不說什麽,可如今,我竟連那小丫頭片子也不如了?”她越說越激動,一連向前走了幾步。孔予懷本能地退了一步,不再看她。

江月白見他如此,眼中的光一下子滅了,隻作一團死灰。

“孔予懷,你這就沒意思了。”

他沉默,半晌方說:“……四師妹,你莫太較真了。”

江月白笑了兩聲:“好啊,好。這時候記得我是你四師妹了。那你還記得蓮花山上的那夜,你喚我作的什麽?’”

他忽然握緊了拳頭,閉上雙眼道:“莫再提了。”

江月白輕笑一聲:“過不去的……我們都過不去的。我們做下的事情,早就像一張網把我們倆網了進去——誰也別想逃出去。”

已是梅雨時節。妙音山莊坐落在半山腰上,每日必雨。這天晚上,窗外又響起淅淅瀝瀝的雨聲,襯得夜晚格外靜謐。

綠卿閣內,孔予懷坐在簫如慕的床邊。兩個月來,盧大夫把所有的法子都試遍了,卻仍藥石無靈。看著她蒼白而瘦削的臉,他終於做了一個決定。

“如慕,你不能有事……我明日就帶你去百草門。”

脈脈無語間,房門突然打開,走進來一個身著蘇繡白紗的女子,帶來一身水汽。

孔予懷沒有理她,隻將簫如慕的被子掖了掖。

“喲,瞧這架勢,還真是情深意重啊。”江月白陰陽怪氣地說。

“你來這做什麽。”

她走近,俯身看了一眼昏迷中的簫如慕,嘖聲道:“看簫師姐眼眶烏黑,印堂青紫。情形怕是不大妙啊。”

“……你給我出去!”

“嗬,”她輕哼一聲,“心疼了?我也是奇怪,明明我才能給你帶來快樂,而她隻會給你帶來痛苦……你說你這個人,是不是很莫名其妙?”

孔予懷忽然站起身來,一把扯住了她的衣領,厲聲道:“我不許你在如慕身邊說這般惡心的話!”

她整個人被他拽在手裏,並不反抗,隻用她那招牌似的譏笑回敬道:“孔師兄倒是教教我,什麽叫‘惡心’?怎麽偏你做得,別人卻說不得?”

他一把將她摜到地上,一手扼住了她的脖子:“你再在這胡言亂語,休怪我不客氣!”

她的眼神愈加冰冷,像要把他的眼睛看穿。

忽然間,她探頭吻了他的唇。孔予懷大驚,隻覺身下的女子軟成了一灘水。藤蔓一樣的雙手纏了上來,從他的衣領處分別探進他的前胸和後背。他想要脫身,可女子整個兒將他纏住,動彈不得。

“不……你不能在這……”話音未落,他的嘴巴便被一雙柔軟的唇堵上了。

懷中的嬌軀越發滾燙,孔予懷心神不定,一把將她扯開,抬手便扇了她一耳光!她跌倒在地,捂著臉頰卻仍笑意盈盈:“你打呀,你再用力些,叫醒這睡著的人,看看你多麽威風!”

“你夠了!”

“夠?還不夠。想來二師姐多麽美貌,多麽溫存,又多麽鍾意你,沒想到她出莊不過一月,你就在那蓮花山上抱住了我不撒手,滿口地說喜歡我……怎麽這會兒又在這裏假正經?”

“混蛋!”孔予懷怒罵一聲,一把撕開了她胸口的衣衫。那刺著紅蕊玉蘭的白紗,是姑蘇繡娘特有的手工。不出幾下,女人曼妙的身體展露在眼前。男人扯掉衣衫,撲身而上……

又惱又怒的孔予懷閉起眼睛便在女人光滑的身體上亂啃起來。女人輕喘低吟,一雙手像魚兒一樣在他身上遊走。這更激發了他心底的洶湧暗潮,三兩下突破城防,抓住女人的頭發不管不顧地馳騁起來。

燈火昏黃,糾纏中的男女誰也沒發現,**的女子眼皮微動,眼淚從眼角流了下來。

……

孔予懷隱約感覺自己馬上要迎來爆發的時刻,正待最緊張之時,他感到自己的後背好像被什麽東西砸了一下。可此時哪怕天塌他也沒心思理會了,隻是死死地抓著女人滑膩的肩膀,一味地衝向那越來越近的頂峰。

“孔予懷……你!”

身後突然響起一個沙啞的女聲,孔予懷心頭一劈,一下子摔得人仰馬翻。他胡亂地披上衣衫,就見身後的**,如慕不知何時坐了起來,一臉白骨樣的陰森,一手顫抖地指著他的臉,口中念道:“你、你——”

“如……如慕,不是這樣的……不是……”孔予懷語無倫次,如臨大敵般抖成了篩糠。

簫如慕本已奄奄一息,但頭腦尚存一絲清明,素日隻是苦於無法言說。如今,昔日愛侶與同門師妹在她病榻前演了這樣一出好戲,卻是真正如催命符咒一般了。她一陣氣血上湧,吐出一大灘黑血,隨後翻了白眼倒在床沿上,立時斷了氣。

孔予懷衣衫不整地來到她身邊,摸了她的頸脈又探了她的鼻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如慕!怎麽會這樣?!”

此時江月白也已收拾停妥。見此情景,倒比孔予懷鎮定得多:“你也不要太傷心了。二師姐重傷已久,不治而亡。隻要瞞得住師父,誰也奈何不得我們。”

孔予懷悲從中來,起身指著她大罵:“沒良心的賤人!今日要不是你蓄意勾引,如慕又怎會被我們氣死?”

江月白登時變色:“你小聲些!難不成要把師父她老人家喊來給你做主?簫如慕這一死倒也幹淨,比你、比我都幹淨!”

江月白扔下這一番話,揮袖離去了。

孔予懷癱跪在床頭,看著簫如慕的屍體淚如雨下。

忽然一陣風過,房門被吹開。冷風襲來,直吹得心虛的孔予懷渾身顫抖。他跌跌撞撞地起身去關門,卻偶然瞥見不遠處的竹林裏,一個暗影飄然走過。

孔予懷心頭一突,定睛一看,那少女身量瘦弱,像是子靈,強自鎮定道:“靈兒,站住。”

那身影立時停住,頓了片刻,穩穩地走到燈光下來。孔予懷這時才看清,這個端著湯藥的少女不是子靈,一張生臉瘦削而白皙,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極是清冽。

少女矮了矮身:“見過孔師兄。方才要去給老莊主送安神湯,一時走岔了路,不想到綠卿閣來了,真是打擾……簫師姐可好些了?”

孔予懷疑心頓起,他伸手拿過那碗湯放在鼻尖一嗅,確有酸棗仁和靈芝的味道,是師父常用的湯藥。他放下湯,問她:“你瞧著眼生,是哪一脈的師妹?”

少女答道:“不敢自稱師妹。我自兩界山來,被安排在梵音閣做灑掃。孔師兄叫我‘阿玖’便好。”

“兩界山……”孔予懷這才想起,眼前這個少女,是如慕從玄冥教中帶回來的那個玖丫頭。他試探著問:“梵音閣離這裏尚遠,你怎麽還拐到這裏來了?在這……轉了多久?”

少女忙答:“原是我不識路,誤打誤撞了來。剛到這就碰上江師姐出門,她像是心情不大好,我就忙躲開了。待她走開,我才要往外走,就碰上您叫我了。”

孔予懷靜靜地看著她,她講話平靜如水,神色如常,再自然不過。照她這個年紀,若是聽到了剛剛發生的一切,不會如此鎮靜。孔予懷略微寬心,正待要她離去,卻偶然瞥見她端著的那碗湯藥,在冷夜中毫無熱氣。他心頭一突:不對,膳堂離綠卿閣不遠。她如果是剛剛才到這,不至於冷掉一碗熱湯。

他冷冷地盯著眼前的女子,道:“沒事了,你去吧。”

少女躬身退去,未曾注意到身後那抹狼一樣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