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實習老師
近來，他又有了一項新的使命——陪同一位剛從大學畢業的實習老師和學生進行日常交流。
那位實習老師約莫二十三四歲，雖然是個老師但仿佛什麽也不懂，仍每天瞪著一雙好奇的眼睛纏著班長問這問那。實習老師會在上物理課時帶著一隻小凳子坐到最後一排，一邊聽班主任講課一邊做筆記。
在胡特看來這實在是一件糟糕透頂的事，因為這樣一來他再也沒辦法在由一堆書砌成的堡壘後麵睡大覺了。
而實習老師呢？他暫時還沒適應從學生向老師轉型這一艱難階段，有時連他自己也忍不住想打瞌睡。下課後，他會強迫自己和同學們聊一會兒天，每當這時，便是他最窘迫的時刻——同學們會將他團團圍住，問一些和他的學問毫不相幹的問題，而這些，許多他也弄不明白。
他從小學讀到大學，教過他的人數不勝數，卻從未有人教過他書本以外的東西。比方說，當某個大膽的女學生問及他的戀愛之類的問題時，他簡直不敢回答自己從未談過戀愛。在他的學生時代，思想被一些教條牢牢縛住，以至於到現在他也不知道戀愛應該怎樣去談。事實上，他一見到陌生異性就會麵紅耳赤，而這些，他是決計不吐露半個字。每當碰到這類令他難堪的問題時，他便會支支唔唔或是顧左右而言他。
有時他拿不準：自己應該怎麽和學生交流，是擺出自己是老師的架子還是應該和他們打成一片？校長跟他說的是對學生應該嚴厲，而他很快就發現自己根本辦不到。因此，每當一大群學生圍著他嘻嘻哈哈地笑個不停時，他生怕校長會從教室旁走過或是突然出現在眼前。
每一次，當他強作鎮定地和學生打完交道後，後背上早已是汗水涔涔，隻有回到辦公室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來以後，才能偷偷地緩口氣，喝一點溫開水。
而辦公室的氣氛亦令他很不適應，別的老師都在忙自己的事，誰也無暇顧及到他。好在這樣一來，倒也沒人來注意他在幹些什麽，他就有充足的時間偷偷觀察班主任。不知什麽原因班主任的模樣總是讓他感到很害怕，班主任身材魁梧，下巴長滿了胡茬子，怎麽看他都覺得班主任不像是一個老師，倒像是個土匪。而班主任身上那股威嚴氣息，讓他實在無法用自己和他其實隻是同事的想法來削弱心中的恐懼。其實，他隻是不了解班主任而已，班主任長相粗獷而心思細膩，動作得體甚至優雅。就實習老師現在身處的辦公桌椅，還是班主任幫他打理出來的呢！
班主任在課堂上講起課來眉飛色舞，頗是起勁，K雄坐在下麵，挺直了胸脯，眼珠子跟著他轉。班主任講課從來不管下麵有多少人在聽的做法讓K雄甚覺有趣，也正因為如此，每逢物理課K雄都會裝出一副全神貫注的模樣直到下課，因為他實在不想傷這樣一位老師的心。
班主任講課情緒高昂，信手拈來。到換了實習老師上了講台時，卻亂了方寸。那天，班主任將備課簿交到實習老師手中，並帶領大家鼓掌將他請上講台。早在午飯前，實習老師就在宿舍裏將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並對著鏡子鼓了若幹次勁，便輕率地以為自己足以勝任。不料，教師剛一安靜下來他便察覺到自己缺乏信心的特征又開始顯現出來。當許多雙眼睛齊刷刷地看著他時，他便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那節課，包括胡特在內的每個人都懷著滿心的好奇看他如何開始人生的第一堂授課。突如其來的緊張令實習老師感到四肢發麻，腦門上冷汗直冒，說話也開始結結巴巴，他趕緊借往黑板上寫字的機會偷偷擦了擦汗。
這幅窘態全被學生看在眼裏，有幾個甚至無情地嗤笑起來，直到班主任在最後一排用喉嚨低低地嗯了幾聲後，才將這股苗頭壓了下去。實習老師驚魂稍定，好容易熬過了四十五分鍾，下課鈴一響，他便極不自然地行完下課禮然後急匆匆地趕回了辦公室。
教室裏，以居雅為首的幾個女生笑成一團，你一言我一語地嘲笑著實習老師。賈立在一旁看不過去，便和她們吵了起來。K雄偷偷地笑了笑，認為賈立的舉動極不明智，因為他早就明白了一條真理——男生同女生吵架時，不管誰對誰錯，輿論總是不可避免地倒向女生那一邊的。K雄也很關注實習老師，因為實習老師給他帶來了希望，有一天在課餘交流時，實習老師突然問起K雄是否有什麽需要他幫忙的。
“你看上去鬱鬱寡歡的。”實習老師說。
“哦！沒什麽，”K雄答道，“我就是這樣一個人，不過，你要是稍加留心的話，你就會發現學校裏大多數學生都這樣。”
“這樣可不好呢！”實習老師憂心忡忡地說。
“我想一個人不開心的時候是沒必要裝的很高興的樣子的。”K雄說。
“有什麽事情讓你不開心呢？”實習老師來了興致，他心裏極是讚同剛剛那句話，因為他自己就時不時地陷入到這種偽裝之中。
“你知道這裏的學生被關得太久了，我替他們感到擔憂。”
“你替他們感到擔憂？”實習老師驚奇地問道。
“其實吧！我是在說我自己，”K雄不好意識地承認道，“同時我還感到壓抑，總覺得這裏像監獄……這大概是心理上的問題……很複雜……我想別人幫不上什麽忙。”
實習老師想了想，覺得自己對心理學可是一竅不通。片刻，他問道：“那你幹嗎不去醫務室看看心理醫生呢？”
“這太麻煩他們了，況且，學校裏腦子有毛病的學生實在太多，要是每個人都去的話，他們會忙不過來的，我這也是替他們著想。”
K雄壓根就沒什麽心理問題，突然，他腦子一轉，轉過身狡黠地眨了眨眼，對實習老師說：“你覺得校長是個什麽樣的人？”
實習老師想了想回答說：“不太了解。”
“他這個人有個缺點，”K雄告訴他說，好像他很了解校長似的，“就是忘性很大，我敢說他肯定又忘了在雙休計劃書上簽字了。”
“什麽是雙休計劃書？”實習老師不解地問道。
“就是由各年級主任提交上去的周末放假計劃，那是要他簽字才能生效的。”
“哦！”實習老師一聽原來是這麽回事，當即決定去提醒校長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