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特

K雄他們的隊長有兩項特長,一是足球,二是騙人。當他把這兩項特長結合在一起時,他便成了立春中學隊鋒線上一個實實在在的得分手。

一到球場上,他總能用許許多多的假動作將對方的後衛騙得暈頭轉向。一旦射門得手,他就開始繞場狂奔,如同一隻被蜜蜂蟄了屁股的野馬。他是聯賽中最優秀的前鋒之一,卻玩世不恭,從未想過今後去當一名職業球員。出色的技術為他博來了隊長這一榮譽,他也從來不當一回事,從不想背負責任與壓力。

每一次,當LOGO站在訓練場的這一頭衝他發牢騷時,他就在另一頭連連點頭稱是,然後一轉身便忘得一幹二淨。LOGO抱怨他不遵守戰術紀律,個人盤帶太多,抱怨他太懶散,沒起到帶頭作用,抱怨他處理定位球的方式太過單一,要他今後不可以輕率地射門。隊長統統答應,然後,到了比賽時又開始恣意妄為。

定位球的確也是隊長的又一絕活,隻要位置不是太差,他就很有把握將球送入對方網窩。LOGO要他定位球不可以輕率地射門,主要是出於對成功率的考慮,但在他看來,事情遠不至於如此複雜。

每當罰定位球時,他便又可以將他的演技發揮得淋漓盡致。通常,他會很慎重地將球擺好,一邊大聲指揮著隊友們各就各位,一邊偷偷觀察對方守門員的位置,然後,做出一副要傳球的架勢。隊友們自然是被他騙得團團轉,紛紛和對方後衛在禁區裏擠成一團,守門員自然也將注意力全放在了遠角那些等球一開出便要衝頂的隊員身上。這時,隊長就會突然將球射向近角,等守門員意識到上了當時往往為時已晚。球一入網,他便又開始狂奔。

有時,他還會叫上K雄和他一起行騙,他將K雄叫到身旁,對他說:“待會兒你想法子混到人牆中間去,等我球一罰出你就蹲下,我讓球從你頭頂上飛過去。”

不料,有一次他計算失誤,一腳將球踢到了K雄的鼻子上,K雄就再也不和他玩這種把戲了。

那一腳讓K雄的鼻子很是疼了些日子,直到現在也沒痊愈。K雄從座位上挺起胸膛看了看周圍,教室裏一片寂靜,沒有任何**的跡象,這意味著離下課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晚自習總是那麽難熬,最後一節課尤其如此。

他扭過頭,看著窗玻璃上那個人出神,他晃一下腦袋,那個人也晃一下腦袋,他捏一下鼻子,那個人也跟著捏一下鼻子。看了一陣自己的影子後,K雄覺得實在是無聊至極,於是便留意起窗外的黑夜。一根樹枝,離窗戶很近很近,在夜風中搖曳。

秋天到了,樹上的樹葉已經開始脫落,一片一片,就像他外婆的牙齒一樣就快掉的精光。小時候,外婆多麽疼愛他啊!一想到這兒,K雄鼻子一酸,疼的更厲害了。他一邊揉著鼻子一邊又想,這麽冷的夜晚,若不是這學期校長多加了一節自習課,他早已鑽進了溫暖的被窩,將自己蓋得嚴嚴實實。一想到溫暖的被窩,K雄總算是來了點精神,扭過頭去問身後那位女生:“現在幾點鍾了?”

那位女生看了看表,頭也不抬地回答他說:“離下課還有三十五分鍾!”

這個回答令K雄失望透頂,“你確定你表沒壞吧?”他叫了起來。

那位女生很惱火地看了看他:“我的手表分秒不差,你要不相信你自己幹嗎不去買一隻手表?”

“我以前有一隻,”K雄不好意思地承認道,“被我砸壞了。”

K雄懊惱地歎了口氣,正準備扭頭時,看見教室另一端胡特正趴在書堆裏打瞌睡,便輕輕地對那位女生說;“噓……看那個!”

那女生瞧了瞧,說了句:“沒出息的笨蛋。”

“我也是這麽看的。”K雄很讚成這個說法。

“你也一樣。”

“我?”

“對。”

“我總比他好一點吧?”K雄追問道。

“差不多。”那女生下結論說。

時間真是一個奇怪的東西,K雄想起了一副奇怪的畫,有許多色彩斑斕的圓圈組成。當你沒注意它時,它一直在動。而當你盯著它看時,它便一動不動。時間一分一秒慢慢騰騰,像一隻蝸牛在舊報紙上爬行。

K雄環顧四周,別的同學自有打發時間的高招。在他右邊,離他不遠的穀樂,此時正專心致誌地趴在課桌上捕捉從日光燈上掉落下來的昆蟲。他用一根從鋼筆上拆下來的筆套,埋伏在小昆蟲前進的道路上,一旦其鑽進了筆套就馬上用手捂住。前幾天,他公布了自己的一個重要發現:昆蟲的智商幾乎為零!依據便是昆蟲鑽進筆套後隻會一路向前,即使到了底也不知道調頭,而是繼續在那裏做無用功,這幾天他正為繼續加以證實而努力。玩膩了他就將昆蟲裝進一個玻璃瓶子裏,放一些饅頭屑或是蛋糕的殘渣進去關上一整夜——也不管它們是否喜歡這些東西,到第二天早晨再放掉。

K雄用手托著腮幫子觀察了穀樂半天,覺得這家夥的智商和昆蟲應該差不了多少。K雄又將頭轉向窗外,皎潔的圓月掛在夜空,照得從旁邊經過的雲絮如紗巾一般輕柔飄渺,遠處的山峰輪廓清晰可辨,像一座座無法觸及到的幽暗城堡。如果是白天,從他所處的位置望出去,可以看見一片鬆樹林,像塊苔蘚一般長在貧瘠的坡地上。鬆樹林旁邊還有一間不起眼的小房子,外表呈黃色,應該是用泥土砌成的,頂上蓋著青瓦。

無聊的時候,這間房子總是使K雄產生無盡的遐想:它是幹什麽用的?人家嗎?好像從來沒看見過炊煙,也不太可能有人會去那裏居住。是護林員的休息室嗎?也許它是用來存放木材的倉庫,也可能是一間神秘屋。假如有一天,他突然來到那房子前,推開房門一看,裏麵會不會有傳說中白發長須的世外高人?屋中央會不會有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一個積滿灰塵的木箱,打開一看,是一整箱閃閃發光的金幣?在那個人跡罕至的地方,這樣一間來路不明的屋子讓K雄頗感納悶,他在心中為它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遙遠的黃房子。

這間黃房子是他心中的一個夢,往往在不知不覺中,便催著他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了大半天,他突然想起來:時間過了多久了?這次,他直接看了看教室另一頭的胡特醒了沒有,後者正挺直了胸膛兩眼放光呢!K雄便知道快下課了。

果然,很快鈴聲便響了起來,許多男生像彈簧一樣跳起來便往外衝。胡特照例是跑的最快的一個,別看此人上課總是一副病怏怏的樣子,一下課就變得生龍活虎。他身上有許許多多值得研究的奧秘,對時間的準確把握便是其中之一。他總能估算到下課的大概時間,而不是像K雄那樣隔三岔五便去找人打聽。下課鈴一響,他便開始像風一樣奔跑,速度極快,盡管身處最後一排,他仍能很快將別人一個個甩在身後,然後以絕對的優勢衝到宿舍門前“轟”地一聲撞開房門。等到別人氣喘籲籲地趕到時,他已經拿好臉盆和拖鞋,頭上纏著塊毛巾,像個印第安人一般衝了出來,徑直往鍋爐房絕塵而去。洗漱完畢後,他才會拖著他那雙奇大無比的棉拖鞋,懶洋洋地回到宿舍,鑽到自己**,聽別人聊一會兒天,也不發表任何見解。隻要一躺下,他就將被子裹得嚴嚴實實,然後拿出一本厚厚的《莎士比亞戲劇集》翻看一下。書不知道是從哪兒弄來的,他也不喜歡看書,更不知道誰是莎士比亞。他看書的唯一目的不過是讓自己盡快入睡而已。每當目光落到那一頁頁文字密密麻麻的書頁上時,睡意也隨之襲來,書本也不經意間從手中滑落。幾個嗬欠之後,微微的鼾聲逐漸彌漫開來,滲透到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他便如願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