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訓導主任

訓導主任的確是校長身邊一個不可多得的組織多謀的人物,盡管不是心理學家,他卻極擅長揣摩他人的心意。他的許多大膽的設想和建議都令校長十分滿意。如果說校長是個戰略家,那他就是一個戰術家。

校長每提出一個方案,製定一個計劃,他便負責實施並在實施的過程中對細節和技術問題進行完善,以求達到完美的效果。他有一條堅定的信念和校長不謀而合,那就是肅清一切膽敢違反校規,犯上作亂的問題學生。

他對自己的神聖職責深信不疑,全天候活躍在與問題少年鬥爭的第一線,以此來表達自己對教育事業的獻身精神。對問題少年,他向來是深惡痛絕。在他的策動下,立春中學將每個年級按學習成績和精神麵貌劃分為若幹個班級。其中,排名越靠前,越顯示這個班級的學生即將成為國家的棟梁之才。相反,越靠後的班級,裏麵的人則是學校的心腹之患,是重點提防和打擊的對象。

訓導主任也確有自己的苦衷:按常理來說,即使不是教育工作者,就是以一個普通人的眼光來看,如果一個學生學習成績不好,那他必然沒什麽價值。如果再輔以一點其他出格的事情,便說明這個學生肯定有問題。不守規矩的人是最為人詬病的人之一,今後社會上便會因此出現種種危機。而拋開他以後的處境不談,眼下最讓他和校長憂心的,是毫無疑問這些人將會對立春中學的升學率造成影響,因此,他更加痛恨起他們來。

本來,憑著他的精明,對付這些乳臭未幹的學生實在是綽綽有餘,但即便如此他仍然懷疑總有那麽一小撮學生在暗中和他作對。而由他直接領導的紀律辦公室,手下那些人個個又懶又笨,很難抓到學生的把柄以便讓他以教育的名義將其踢出學校大門之外。

每天早晨,訓導主任總是麵色嚴峻,不緊不慢地在響徹校園的早讀聲中踏上一級級階梯,手裏夾著一個考究的公文包——裏邊通常是一大堆無聊透頂的文件,來到自己的辦公室。先泡上一杯茶,翻一翻報紙。到了學校第一節課開始後,再到各個樓層巡視一番,腳上穿的反毛大皮鞋在走廊上踏得啪啪直響。他身上有著上世紀六十年代人身上特有的規律感,凡事按部就班。每天早上出門巡視前,他照例會來到辦公室的大穿衣鏡前,看看自己儀容是否威嚴。通常,他對自己都是十分滿意的:剛勁的短發、魁梧的身材、再加上一件立領外套,確實能給人一種不怒而威之感。他鍾愛立領外套,立領外套總能將他身上那股英勇氣概襯托得恰到好處。

總體來說,他喜歡學校這份工作,眾所周知喜歡某項工作無非是因為能從中獲取樂趣。盡管肚子裏沒什麽文化,在混亂的年月中他卻成功地在學校謀得了一份差事。

一進學校,他就找到了生活的樂趣所在,每當看到犯了事的學生在他麵前瑟瑟發抖,他心裏就升起一股由衷的快感。他曾經在軍隊裏麵待過,拿班作勢那一套在他早已是得心應手。

進入學校後不久,他就推出了一套學校管理軍事化的理論,主張嚴厲。由於在這方麵功勳卓著,很快他便升任訓導主任。他頭腦精明,深知管理措施須時時進一步深化。於是,上任後他苦思冥想,又想出了一個“零容忍”主張,即對於違反了校規的學生,隻要證據確鑿便可驅逐出校。對他來說,教育就是如此簡單,簡單到他生來便可勝任的地步。

一想到自己從事的是崇高的教育事業,訓導主任心裏總是一陣鼓舞。他向來瞧不起那些活了幾十年也沒體現出人生價值的同齡人。每當他又成功地趕走了一個問題少年,目送那個倒黴蛋拎著自己的行李步履蹣跚地走出校門,消失在夕陽的餘暉之中時,他總為自己又為教育事業出了一份力而倍感驕傲。平時,他像訓練情報人員一樣訓練著他的手下時刻注意學生的動向舉止,一有異常即向他報告。

訓導主任善於應付各類事情,抓逃兵也是個好手,說到私自外出,訓導主任在這個問題上態度格外強硬。在他看來,翻牆出逃不僅是對校規,更是對他個人榮譽的嚴重挑釁行為。本來,想要在層層監控之下翻牆出逃是一件極具勇氣和技術含量的事,但總有人願意鋌而走險。對於這種把戲,訓導主任一向對抓捕工作樂此不疲,他時刻豎著耳朵傾聽著校園裏的風吹草動,然後暗中設伏,隻等對方落網,成功的案例數不勝數。

但同時在訓導主任的心裏卻保持著一項令他難以啟齒的記錄——有一個叫胡特的學生,來自高三年級七班,是個極心懷不軌,又具有狗一般靈敏嗅覺的人。他總能在高高的圍牆底下察覺出危險而止步不前,因此,訓導主任從未抓住過他。訓導主任暗中發誓,總有一天要將他逮住,並一直為此而努力。